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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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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了很滿意,果然她的人,歷古以來都是幹凈純粹的。原先她總在想,當初琉璃宮裏一場風月事,他半推半就便從了,也許他生來就是個不羈的人,對感情也沒有那麽執著。可是後來的種種證明她錯了,她想起蒼梧城外大戰蠱猴之後,他為了和她獨處,一下帶她飛到了白狄的邊境。那時候多美啊,到現在回憶起來,仿佛還能嗅得到月桂的芬芳。

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細聲說:“接下來不許你再接近那些鮫女了,她們會打你主意的。”

他笑起來,兩手緊緊攬著她,“那鮫宮怎麽辦?不找了麽?”

“讓那些光棍去想辦法。”她仰起臉,微笑望他,“你不一樣,有家有口的,還帶著孩子。不修修德行,帶壞了米粒兒怎麽辦?”

他高深地向她拋了個媚眼,“那你說,咱們做那事,米粒兒知不知道?”

崖兒紅了臉,“他還小,什麽都不明白。”

他想了想,點頭道:“也是,我從你身上把他取出來時,他才十來天大。”

也就是前面的兩次全作廢了,直到雪域裏才懷上,仙君當個爹實在不容易。起先八寒極地裏父子倆相依為命,他把左掌緊緊攥在胸前,怕孩子受到傷害,多希望能早早把他送回娘肚子裏。可是從極地走出來,再見到她,他反倒不著急讓米粒兒回去了。原因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兩個人聚少離多,一旦孩子回去,三個月不能動,那歲月暗無天日,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這點私心米粒兒不會知道吧,其實他有點擔心,當初自己還是靈胎的時候,就能聽見他爹對他娘說的那些膩歪話。現在輪到他兒子了,但願仙與人的結合,會比佛與仙的結合正常一點兒。

不管了吧,如果米粒兒靈識已成,應該知道他爹受了多少苦。大人有私生活也是人之常情,他要是個乖孩子,就該學會裝傻充楞。

他的心像柳條一樣款擺起來,“我們回房去吧……”

結果就在這時,船舷邊上的人雀躍:“她們明白沒有?看樣子是明白了吧!”

胡不言嘖嘖驚嘆:“長得好看就是有優勢啊,花喬木簡直男女通殺。”憐憫地看看魍魎,表示兄臺以後的路還很長,且行且當心吧。

崖兒忙拉著仙君過去看,寶船的階梯已經放下去了,魑魅蹲在臨水的臺階上,正和一個鮫女打得火熱。頂級的殺手就要直面驚嚇而巋然不動,當鮫女向他笑出一口獠牙時,他還是溫柔地看著她,眼神裏滿是愛憐,最後還在她臉上撫了一下。

胡不言幸災樂禍,“葉少游,你的腦袋和姓一個顏色。”魍魎沖他舉起拳頭,不排除必要的時候可能會痛揍他。

波月樓裏個個都是人才,文能談情,武能殺人,像這種勾引鮫人的任務都能完成得那麽出色,誰敢說岳崖兒的領導不及蘭戰?當然成功的不止魑魅一個,生死門的地煞也和鮫女眉來眼去了好幾輪,如此雙管齊下,成功率又大大提升了。

“只是欺騙那些鮫女的感情,終究不大好吧!”大司命喃喃說,轉過身,踱到長案前倒了杯茶,靠著桅桿慢慢飲。

胡不言明白,大司命這是推己及人,自己求而不得,因此格外容易傷懷。

他挨過去,友善地咧嘴一笑,怎麽看都像在示威,“一廂情願的愛情,其實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美好。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少一分都不行。”

他的得意全寫在了臉上,大司命瞇眼打量他,“胡不言,你的傷都好了麽?”

胡不言噎了一下,沒忘記這位上仙在他正虛弱時,捅了他的傷口。不過人家也的確救了他,這個棺材臉,雖然不那麽討人喜歡,但為人還算公正。如果他存了私欲,別說下黑手,只要見死不救,他和蘇畫之間的障礙就徹底清除了。

出手救情敵,這是何等偉大的情操,活該打光棍。胡不言笑道:“好得差不多了,多謝大司命相救。”

大司命端著茶盞,轉頭眺望天際,蕭瑟的身影看上去依然桀驁。他曼聲問:“胡不言,我們之前好像曾經見過?”

胡不言心頭一跳,訕訕道:“見過嗎?沒有吧!”

大司命牽出個似是而非的笑,“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在蓬山上做過幾年雜役。當時修行受阻,卡在最後一關過不去,那時候狐頭人身……真是好笑。”

啊,是誰說神仙心善的?損起人來明明直達痛處!那段狐頭人身的歲月簡直慘不忍睹,是胡不言永遠不想提及的丟人往事,結果竟然被情敵掌握了,還以此作為笑柄,可見這大司命根本沒有想象中的超然。

“罵人不揭短啊大司命,你這樣做真的好嗎?”

大司命一臉無辜,“我只是和你敘敘舊罷了,怎麽?這個舊讓你難堪了麽?”

胡不言氣呼呼地,最討厭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還好,自己至少有一樣可以徹底擊敗他,那就是蘇畫。於是他立刻又抖擻起了精神,“我一點都不難堪,反正我家蘇畫喜歡我的全部。大司命以修行為重,還不知道被一個人喜歡的好處。別看我家蘇畫平時兇巴巴的,白天鬧晚上抱,這是我們之間的情趣。人生啊,驚鴻一瞥不如長情相守……”說完一頓,被自己的文采折服了,“雲浮呆了這麽久,不是白呆的。大司命,你有沒有覺得我說話越來越有道理了?”

然而大司命不賣他的帳,涼涼一哂道:“蘇畫是不是真的愛你,你比誰都清楚。如果那三個月我沒有離開,你以為自己有機會?”

他說完,震袖而去,留下胡不言呆立當場。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真話更傷人,這個棺材臉太厲害,一下就命中了他的死穴,他覺得那點佯裝的自信漸漸要難以為繼了。他說得沒錯,他確實趁他不在撿了漏,那時候要不是他回了蓬山,蘇畫死也不可能看上一只慫狐貍。至於愛不愛……他知道,她並不愛他,完全是貪戀他的肉體而已。胡不言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離家出走打算開創事業的,結果被人剁了尾巴,當了坐騎。好不容易追求到了愛情,愛情又是夾生的,蘇畫也蠻可憐,不知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忍住沒有投入大司命的懷抱,選擇繼續和他湊合。

一輩子一事無成,他垂頭喪氣,在那些光膀子殺手的歡聲笑語裏,盡顯落寞。

蘇畫從他面前經過,看他怪模怪樣,知道他又在犯病了,連理都沒有理他。他只好哀哀喚了聲畫兒,“你看見我臉上明媚的憂傷了嗎?”

蘇畫撇了下嘴,“你的臉都踩在腳底下了,哪裏來的憂傷!”

完全不像崖兒對待仙君的柔情似水,蘇門主的心是鐵水澆築成的吧!他追了上去,“我有個問題問你,金縷城出事那天,你發現大司命到處找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怎麽想的?太遲了,什麽都別說了。

她皺了皺眉,“多謝他記掛我。”

“被喜歡的人記掛,是不是格外痛快?”他哭喪著臉說,“大司命這個人多要面子啊,那天那麽失態,我半昏迷中都能聽見他的喊聲,可見他很在乎你。這兩天我想了很多,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可我也知道,你更愛大司命。你和我將就,是因為他不解風情,現在他解風情了,你是不是……”他頓了下,又斟酌了片刻,終於狠下心腸道,“我想好了,如果你真的那麽喜歡他,就和他在一起吧。女人都仰慕比自己厲害的男人,別因為我,讓你擡不起頭來。我想看你高高興興的,只要你高興,哪怕不跟著我也行。你去吧,去找他,等上了岸我就回九州,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了。”

胡不言被自己的大義凜然感動到快哭了,可是蘇畫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他半天,“你說完了?”

他點點頭,“說完了,怎麽樣?是不是覺得我很上道?”

她擡手往甲板上一指,“那裏有幾口箱子很占地方,搬到船艙裏去吧。”

胡不言訝然張著嘴,那他剛才說的話,她到底打算怎麽表態?

人雖跟著走,心裏還是七上八下,“你總要給我個底啊。”

她白了他一眼,“做人和做狐貍不一樣,人活著有很多重要的事,沒有那麽多時間考慮怎麽談情說愛。你覺得我應該很感動嗎?感動你是只長相拿不出手,現在連腦子都沒了的蠢狐貍?”

胡不言又被罵了一頓,可這回的罵,竟然令他有竊竊的歡喜。他觍著臉說:“你不打算變卦了,是嗎?”

蘇畫嘆了口氣,大司命也許是擔心她的安危,但狐貍能為她擋刀。胡不言這人滿身的缺點,她也有諸多看不上他的地方,然而感情這種事,定下就定下了,沒有原則性的錯誤她不會換。真的換了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的人,未必一切就都盡如人意。與其到時候相看兩相厭,還不如在心裏留下一點憧憬,別把那點美好都破壞殆盡了。

她嗯了聲,“下次再說,我就真的和他好,讓你求仁得仁。”

“我就知道,蘇門主是個重情重義的女人。”胡不言眼淚巴巴,吸了吸鼻子把箱子扛上肩頭,邊走邊道,“如果大司命再刺激我,我就告訴他,蘇畫愛的是我,不是他。”

蘇畫無可奈何地捺著嘴角,“不是我說你,明知不是人家的對手,還自討沒趣。這次是他有意刺激你麽?明明是你想刺激他,結果被人反將了一軍,我都替你害臊。”

他見自己的老底被戳穿了,臊眉耷眼地笑了笑。不過蘇畫還是很寵他的,從她對待他和大司命的態度上,能夠很清晰地感受到更側重於他。可見睡多了真的可以睡出感情來,這種生命的大和諧,守身如玉的大司命根本不懂。

那廂魑魅和鮫女徹底鞏固好了感情,寶船向前航行的時候,戀戀不去的鮫女便在左右兩舷跟隨著。

崖兒還記得樅言曾經說過,等她到了大池上,他要為她護航。現在他落進了厲無咎手裏,不知那個魔頭會怎麽折磨他。波月樓先前雖然遭受了重創,但總算活著的人還在一起。可是樅言呢,江海渺渺,他又在哪裏?

仙君見她看著海水楞神,就知道她在擔心樅言。他站在她身旁,也不說話,伸過一只手來輕輕一勾她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

崖兒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倚著,海上日光大盛,雲也沒有幾朵,這裏的天宇和陸地上的不一樣,“上次看見這麽藍的天,是躺在樅言的背上。那次我闖進龍涎嶼,差點被守島的龍打死,是樅言救了我,把我從水裏撈起來。後來他送我上岸,我醒過來的時候,睜眼就看見這藍天白雲,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龍王鯨竟有那麽大。”

仙君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他救回來的。如果我料得沒錯,厲無咎的船應當快到碧波廊了。等出了前面的海灣,派幾個弟子禦劍出去看一看。只是這大池太大,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們。”

對待情敵的態度,仙君顯然要比胡不言高超得多。但凡優秀的女人,難免會有幾個仰慕者,像樅言這種救命恩人型的最難對付。這個時候風度和姿態很重要,一個男人的涵養究竟有多少,就看當下。

崖兒對他很感激,波月樓的人畢竟都是凡人,飛天遁地的奇術一竅不通。從木象城的碼頭出發後,這江海就無邊無涯就讓人心慌,要不是靠著一張粗繪的水域圖和仙君精準的方向感,他們恐怕已經迷失在風暴裏了。

天地的躁怒發作起來有多可怕,駛出碼頭沒多久就領教到了。當時驚濤駭浪幾欲吞噬一切,好在有他。他立在船頭,白衣黑發在狂風中飛舞,結印畫出一面巨大的防禦盾,為寶船排開巨浪。怒夜之中,寶船就頂著那面金芒閃耀的氣墻前進,再多的海水拍來,也是一擊即散。

有他在便後顧無憂,崖兒籲了口氣,“無論如何找找看吧,要是實在找不見,只好先進焉淵。如果鮫女能帶我們順利找到孤山,我們只需等魚上鉤就行了,不愁厲無咎不來。只是難為樅言,要多受那麽多天的苦。”她一面說,一面北望,喃喃道,“傳說鮫宮的前身是一座叫春巖的城,原先是連通陸地,供人居住的。”

他說是,“後來天翻地覆江海橫流,把整個城沈到了水底。鮫王倒會精打細算,在春巖的舊址上興建了鮫宮,省了很大一筆開銷。”

崖兒問:“城裏當時有幸存者麽?”

他搖搖頭,“海水一下子灌進來,插翅也難逃。有陣子我愛看書,曾經翻過這城的史料,大致的記載就是那樣,但不知準不準確。”

他們這裏正談論,忽然聽見立在桅桿上的阿傍大聲招呼起來。忙到船頭看,發現平靜無波的海面上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方圓約有十餘丈。中心的空洞深不見底,乍一見令人驚惶。

難道這就是通往鮫宮的入口?崖兒有些遲疑,揚手下令轉舵,不得靠近那個漩渦。

“樓主。”魑魅叫了一聲,示意她來看。只見一群鮫人在水崖上盤旋游曳著,忽而高高躍起,把身體拉直成一線,猛地紮進了漩渦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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