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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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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王舍洲已經不遠了,送蘇畫回去也沒耗費多長時間。

路上胡不言叫樓主,“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他張嘴應該也沒什麽好話,崖兒皺了皺眉,“你要是又來插科打諢,當心我宰了你。”

胡不言桀了聲,“樓主你這麽威嚴,紫府君知道嗎?”預料到背後的老拳擡起來了,他識相地服了軟,“哎呀被你打了一回岔,差點把要緊話給忘了!我是想說,你一次又一次愚弄他,你猜會不會逼得他動用法力?萬一人家豁出去了,到時候別說一個你,就是波月樓,彈指間也能給你化成齏粉……我事先說明,我只能跑過陸地上的活物,跑不過天上的仙,畢竟地上有溝坎,天上一馬平川。萬一逮住咱們,你好漢做事好漢當,千萬別連累我,就說我是被你奴役的,和他一樣都是受害者,記住啦?”

這只貪生怕死,薄情寡恩的狐貍,果然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

崖兒哼了一聲,“腿是你跑的,老鼠是你變的,你以為自己還能置身事外?你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和我並肩作戰。只要我安全,你可以繼續吃香的喝辣的。要是讓我落進他手裏,那我就說圖冊是你讓我偷的,叫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這下氣得胡不言說不出話來了,憋了半天由衷發出一聲感慨:“渣,實在是渣!”

崖兒哂笑:“承讓,你也不差。”

可是說句心裏話,她還是很感激他的,只不過習慣了張牙舞爪的生活,讓她忘了怎麽同別人示弱。

老天爺終究善待她,當初最難的時候煉化了撞羽和朝顏,後來羅伽大池上遇見了樅言。去方丈洲惹上一身麻煩,樅言走了又來了胡不言,至少在陷入窘境的時候都不是孤單一個人,也許這是對她幼年孤苦的補償吧。

因為無依無靠,所以抓住一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一直不肯承認,但心裏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其實不必他說,緊要關頭她也不會連累他,江湖人嘛,那點擔當還是有的。

她在他背上拍了拍,“放心吧,圖不在我身上,就算他抓到我,也拿我沒辦法。”

胡不言白眼亂翻,“但願如此。你還是求老天保佑別讓他抓到你吧,否則你一介凡人,承受不了仙君的怒氣。”

唉,仙君也是男人,萬一想不開,把她關起來又奸又殺,然後再同歸於盡怎麽辦?所以做人不能太絕了,惹到女人最多傷情,惹到男人可是會要命的,她不會不知道吧?

可惜崖兒是個見了棺材也不掉淚的人,她把蘇畫送回波月樓,自己倒也沒走遠,在王舍洲另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繼續追查盧照夜的底細。

王舍隔三差五有丟了身體的人頭出現,都是女人,年紀在十六到二十歲之間。案子一直不能破,弄得滿城人心惶惶,年輕的女孩子天一黑就不敢出門了,可饒是如此,該死還是得死。

那兇手不挑,不論出身如何,只有一點要求,膚白貌美。據說一家農戶早早關上了大門避禍,天將暗時女兒在院子裏打水,只聽見水桶哐地一聲落地,追出去看時人已經沒了蹤影。隔幾日在田壟上發現屍體,腦袋是完整的,脖子以下慘不忍睹。像西域人做的烤羊,一刀一刀片下肉,只剩模糊的骨架,勉強能分辨出是個人的形狀。

胡不言看得牙酸,“樓主,你要保重啊,別忘了你也是個女的。”

崖兒瞥了他一眼,“我覺得這些姑娘的死,和盧氏夫婦有關。”

胡不言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所以牟尼神璧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能殺人?是刀?熱海公子要它,是為片肉的時候用起來趁手嗎?”

狐貍滿腦子奇思妙想,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廢話,但也有歪打正著的時候。全武林為牟尼神璧爭得頭破血流,但在盧照夜眼裏,也許只是一把能殺人於無形的刀。

城廓邊上的小院子,院裏種著一棵合抱粗的高山榕,樹冠很大很茂盛,遮住了頭頂的一片天,底下的空地正好可以用來納涼吃飯。

崖兒捧著饅頭,看胡不言大嚼雞腿,說得有點食不知味:“五大門派還沒對萬戶侯府下手,畢竟柳家有屯兵,他們不敢公然挑釁。不過我想用不了多久了,逼不出岳氏遺孤,他們也會借機把柳家抄個底朝天。只要煙雨洲一有變故,立刻放出消息,就說牟尼神璧為熱海公子所得,讓盧照夜疲於應付,看看城裏的命案會不會就此減少。”

胡不言唔唔點頭,狐貍吃雞,吃相真的很難看,雞油抹得滿臉都是。她調開了視線,“我要再去一趟望江樓,後來回想起盧夫人吃的藥,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胡不言抽空問:“哪裏不對勁?”

她蹙眉回憶,“盧照夜當時說了一句話,‘你的藥還在外面爐子上蒸著’,正常情況不是該說‘煎著’麽?誰的藥是蒸著吃的?”

胡不言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難道你懷疑那些屍肉都進了盧夫人的胃裏?”

她不說話,只是盯著他手裏的腿骨看。

胡不言的臉都白了,手裏的骨頭噗通一聲落在桌上,“別這樣好嗎,我只吃禽類,不愛吃人肉。雖然我之前也作了人吃人的猜測,但你在我吃肉的時候有意提起,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就是希望他少吃一點。現在是逃難時期,每天對坐著看他大魚大肉,實在讓人糟心。

她笑了笑,“不言,你是留下看家,還是跟我一起去?”

胡不言因為出身非人的緣故,對看家等一幹詞匯比較敏感,總覺得她有時候拿他當貓狗養。讓他留下,他肯定不幹,既然和她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必須時刻準備好帶她逃命。

仰頭看天色,黃昏已至,離天黑至多還有半個時辰。然而南天起了一片霞霭,沒有雨水,自然也不是陽光反射的。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樓主,仇家找上門來了,我看你今晚還是別輕舉妄動了。”

崖兒順著他的視線仰望,“紫府君到了?”

胡不言嗯了聲,“煙雨洲到王舍洲花了兩天,可能是半飛半走來的。”

“為什麽要半飛半走?”這位仙君總是遲來半步,叫人摸不著頭腦。

胡不言抱著胸揣度,“紫府君一定是覺得這女人太可恨了,‘始亂終棄又再三戲弄本君,必須盡快將她繩之以法’,於是駕雲跑了一段;但是半道上又開始反省,‘本君是得道仙君,方丈洲眾地仙表率,不能帶頭壞了規矩’,於是又落地,靠騎馬趕路。”

崖兒臉上露出懷疑的表情,“胡不言,你就會滿嘴跑駱駝。”

胡不言說:“我冤枉死了,除了這麽算,還有什麽算法能解釋他明明半柱香時間能到,卻花了兩天?要是單靠地上行走,煙雨洲到王舍洲起碼半個多月,還得日夜兼程,不是連飛帶跑,兩天又怎麽趕得到?”說罷想起什麽來,半帶調侃地笑道,“你們生州不是有個詞麽,叫近鄉情怯。紫府君對你終歸是不同的,人家萬年沒見過女人,可能你是第一個……”結果話沒說完,在她的瞪視裏訕訕住了口。

崖兒望著那片瑞霭,心裏一片空白,怔忡站了很久,才嘆著氣回屋裏去。

胡不言追過來,淺淡的影子鋪陳在門檻上,捏著嗓子問:“老板,仇家追來了,你到底躲不躲?”

她坐在暗處,木然道:“王舍洲這麽大,他找不到我。”

“你確定?”胡不言吸了口氣,“性命攸關,可不能開玩笑,你得記住了,你身邊還有我。”

她瞥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會說同我患難與共。”

胡不言支吾了下,“既然你主動提起了……你看這麽艱難的時期我都對你不離不棄,可見我這個人有多長情。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談談情嗎?我也是男人,你需要的我都能提供,還可以一輩子讓你騎,你都不用覺得欠了我交情,多實惠!”

她嘴角抽搐了下,“我不喜歡狐貍。”

胡不言楞住了,深受打擊,“為什麽?狐貍哪裏不好,你這麽歧視狐貍?”

她的回答很簡單,直捅胡不言的心窩,“狐貍用情不專,而且有味道,這些我都不喜歡。”

胡不言當即石化了,緩了半天才續上氣,撐起兩臂氣急敗壞地猛嗅腋下,“有味道?哪裏有味道?你可以不喜歡,但是不能汙蔑我,好歹咱們現在在同一條船上,多少給我留點面子。”

她果然沈默下來,過了會兒才道:“不言,我這次可能真的要連累你了。”

她一向強勢,忽然說出這句,縱然沒有含情脈脈,也不是溫言絮語,但給胡不言造成了不小的震動。

不正經的時候可以很不正經,一旦正經起來,狐貍就是天底下最正經的人。他吸了吸鼻子,靠著門框說:“算了,我不怪你說我臭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嫌棄我,只是不懂得怎麽拒絕。至於連累這種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就當我還你的情,感謝你在我爬窗戶的時候只斬斷了我的尾巴,讓我現在還有機會活蹦亂跳站在這裏。”

崖兒慢慢仰起了唇角,笑也笑得有些淒涼。略遲疑了下道:“我不太放心波月樓,不知紫府君會不會為難蘇畫他們,打算回去看看。”

胡不言吃了一驚,“你不怕被他逮住?”

她說不怕,“我易了容去。”

胡不言覺得她大概是瘋了,“老板,你是不是相思成狂了?他風塵滿袖不是來和你談情說愛的,他是來執法的!私闖瑯嬛是多大的罪你知道嗎?”見她一臉茫然,他咬牙切齒告訴她,“輕者見閻王,重者囚禁八寒極地,受永世冰刑之苦,你還想去嗎?”

她說去,“我只是不放心蘇畫他們,一旦確定他們安全,我即刻就離開。”

胡不言見說服不了她,唯有作罷,轉過身往外走,邊走邊嘟囔:“你去就去,反正我不陪你發瘋。你讓他們捉住才好呢,省得整天驅使我……”說罷又回頭瞧了她一眼,終歸還是硬不下心腸,垂著腦袋囑咐,“見勢不妙趕緊逃,我在青石門邊第二個窗戶底下等著你。”

崖兒說好,闔門換了衣裳,戴上人皮面具,再出門時,就是個八字眉、八字胡的少年模樣。這是她以前慣用的裝扮,樓裏人見了甚至不需要詢問,一眼就知道是她。

***

王舍洲迎的是八方客,生意人,一般不會主動閉門謝客。所以要判斷一個地方是不是出了什麽要事,只需看大門。大門日夜大敞,就表示天下太平;大門虛掩上,那就可以揣測這裏是不是遭了難,要出人命了。

波月樓今天就不祥,巨大的樓門閉得嚴絲合縫,門外站哨的也換成了一身皂袍的司命,看來紫府君已經到了。

還好,她在這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每一處暗道都了然於心,幾次迂回穿行,人就進了樓裏。不過從梁上翻身下來時,還是嚇了送茶的門徒一跳。她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那門徒看清了她的臉才大松一口氣。不需多言,她接過他手裏的茶盤閃身進觀指堂,進來後發現氣氛是真的凝重,蘇畫坐在上首,臉上極力保持微笑,但那笑容多少有虛張聲勢的味道。不動聲色看了進門的她一眼,對訪客道:“仙君,小女子先前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了。但仙君是上仙,不分青紅皂白隨意扣人,實在有失風度。我無罪,無罪就應當容許我跑,眼下仙君又追到王舍洲來,如此不依不饒,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崖兒屏息凝神,把視線調轉向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月未見,他依舊是微風漾水的清正模樣,只是禪衣外罩了皂紗,襯得臉色有些蒼白。她不敢看他的正臉,即便自己有面具,也害怕被他識破,只是半藏在柱子後面聽他說話。他說:“把岳崖兒交出來,否則本君拆了這波月樓。”

她心頭踉蹌了下,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看來這回真是恨毒了她了。胡不言猜得沒錯,誰也不能忍受再三的戲弄,破廟裏的那只老鼠徹底惹怒了他,她現在要敢露面,他八成會活撕了她。

小心翼翼往後縮了縮,她向蘇畫遞眼色,蘇畫會意,莞爾一笑道:“仙君有話好說,樓主既然知道你們正緝拿她,又怎麽會留在樓裏?我們呢,不過是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借波月樓的片瓦遮身而已。仙君慈悲為懷,怎麽忍心毀了這樓!況且……”她勉強硬起頭皮周旋,“況且我們樓主有句話,命我轉告仙君……”

她說半句又吞半句,紫府君倒沒什麽表示,靜靜等待下文,大司命卻很不耐煩,慍聲道:“別玩花樣,有話就請直說。”

蘇畫早看這判官臉的人不順眼了,頗不屑地乜斜著他,“我們樓主說了,圖冊現在在她手裏,請仙君不要輕舉妄動。如果波月樓有個閃失,那麽圖冊便也會有閃失,還望仙君三思。”

結果這些話引發了他的冷嘲,他笑起來,蔚然的眉眼,卻迸發出一種別樣陰冷的味道。甚至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這龐然的樓體便開始微微震顫,他在一片驚濤駭浪裏涼聲道:“轉告你家樓主,本君最討厭受人威脅。如果圖冊被毀,那麽樓中眾人都是同謀,誰也難逃幹系。”

神仙發起瘋來果然嚇人,他完全不吃這一套。

樓體越震越厲害了,震得房梁上粉塵簌簌落下來。蘇畫終究有點慌,驚恐的眼神剎那劃過右側的殿柱。

只要這一眼便夠了。

他順著她的視線轉頭望,帷幔之下站著個手托茶盤的少年,一雙碧清的妙目,兩撇菱角般翹起的小胡子,五官雖不熟悉,身形卻有似曾相識之感。

他目光微沈,一步一步向他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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