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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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琸雲點頭笑道:“就怕大將軍嫌棄我笨手笨腳。”

吳大將軍含笑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女孩子心又細,若能留下來於軍中大有裨益。不過軍中不比旁的地方,都是靠自己本事吃飯,你若是不能服眾,恐怕日子也不好過。”

琸雲朝他拱手謝道:“多謝大將軍提醒,琸雲定全力以赴。”說罷,她遲疑了一下,想了想,咬著牙朝吳大將軍道:“元娘她——”

她話還未說完,吳大將軍便揮揮手將她屏退,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跟元娘說。”

琸雲無奈,只得朝吳元娘擠了擠眼睛,做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低著頭緩緩退了出去。

她在外頭等了有一刻鐘,才終於等到了吳元娘低著腦袋灰溜溜地出來,樣子雖狼狽,但臉上卻隱隱透著一股子興奮勁兒,琸雲頓知她贏了。

下午賀均平巡邏回來,聽說她已經見過了吳大將軍而且決定留下,很是歡喜,高興得眉梢和眼角都是喜色,出去訓人的時候也少了幾分嚴厲。

“大將軍有沒有說把你分配到誰營中?”

琸雲搖頭,蘸著腌菜吃了一大口饅頭,小聲回道:“他只叮囑我說軍營裏不好混,旁的倒是沒講。元娘也留下來了。”

賀均平自動忽略了她後面的那句話,想了想,高興地道:“回頭我去跟大將軍說把你安排進我這邊。營中幾個將軍裏頭就屬我手底下人最少,想來大將軍也不會反對。”

琸雲點頭笑笑,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個孟姑娘呢?她在哪個營?”

賀均平手裏的動作一滯,眼睛裏有異色一閃而過,旋即又咧嘴笑笑,搖頭道:“她身份特殊,雖是投軍而來,可來的時候帶了近五百匹馬,而且詔安牧場還一直在經營,日後的馬匹源源不絕。大將軍很是看重她,所以她直接隸屬大將軍管轄。你怎麽問起她來了?”

他說話時眼睛看著琸雲,一臉的坦蕩,倒是琸雲有些不自在,悄悄低下頭,小聲道:“今兒我在校場看到許家二公子在跟她說話,看起來挺熟的樣子。那許二公子相貌堂堂卻不是個東西,一面養著外室一面跟人家議親,好在元娘退了婚。可那孟小姐到底不曉得他的底細,我怕她被騙。”

琸雲對孟雲總有些心理上的愧疚感,雖說這輩子賀均平與孟雲並沒有什麽,可是,琸雲總有一種搶了別人丈夫的不安,她甚至有點不敢面對孟雲。

“行了,就你這腦瓜子,替人家操什麽心。”賀均平忍不住笑起來,伸出手指頭在琸雲的腦門上輕輕敲了敲,忍俊不禁地道:“阿雲,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有時候挺聰明的,但有時候這腦袋裏頭就是一根筋,不夠用。人家孟小姐聰明得很,也知道自己要什麽,你就別替她著急了啊!”

“你怎麽知道她聰明啊,你不是才跟了見了幾面嗎?”琸雲沒好氣地把他的手推開,睜大眼睛氣鼓鼓地瞪著面前這個越來越沒大沒小的家夥,語氣很兇悍。

賀均平看著她這氣急敗壞的樣子只覺得好笑,樂呵呵地回道:“人家要是不聰明,能當上牧場主?而且還能在關鍵時候投奔燕軍?我估摸著她那牧場十有j□j也管束不住了,所以才投靠燕軍,有燕軍在背後撐腰,牧場裏誰敢再作亂?人家心裏頭明鏡兒似的,只有你這傻子才會擔心她。”

琸雲愈發地覺得折了面子,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罵了聲“滾”,爾後端著飯碗就要往帳篷外沖。賀均平扯著嗓子在後頭喊,“阿雲,別忘了明兒來我這裏報到啊!”

琸雲一個踉蹌險些沒給摔了……

☆、八十三

賀均平果然面子大,不僅把琸雲弄到了他下轄,還給她弄了個校尉的職位,當然只是個虛銜,她手底下一個兵也沒有,唯一的好處就是拔營的時候得了匹馬,不用像那些大頭兵一般把所有東西往肩膀上扛,也不用兩只腳來丈量燕地與大周的土地。而吳元娘則被他送去了燕王世子那裏,美其名曰表兄妹相互照顧。

吳元娘卻幾乎要崩潰了,打從她出生起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便是上回在奉安花光了錢也不曾這般狼狽。這才走了小半日,她的兩只腳就被打出了水泡,每走一步就鉆心地疼,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淌,直把燕王世子嚇得不行。

“元娘你騎我的馬,我下來走。”燕王世子見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在心軟,便要把馬兒讓出來。吳元娘悄悄朝那幾個臉色有些難看的侍衛瞅了兩眼,不敢動,扁著嘴拒絕道:“不用,晚上我把泡挑破了,洗洗就好了。”

她心裏頭清楚得很,後面的路還很長,她若是現在就向燕王世子尋求幫助,恐怕晚上就能被吳申送回去。那日她可是信誓旦旦地在吳大將軍面前拍著胸脯保證過的,而今連半天都沒到,豈不是打自己的臉,更何況,這幾個侍衛都在旁邊看著,若是燕王世子因她受了什麽罪,日後傳回宜都,燕王妃又會如何看她?

燕王世子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自己,微微一楞,旋即又明白了,想了想,策馬朝前方尋賀均平說話去了,不一會兒,他便又牽了匹小馬過來,招呼著吳元娘道:“你騎這匹。”

吳元娘卻依舊有些猶豫,小聲問:“這是哪裏來的?”

燕王世子笑道:“我問賀將軍借的。你倒不用擔心旁的,我跟他仔細叮囑過,不會傳出去。”

吳元娘這才伸手牽過韁繩,咬著唇鄭重地朝燕王世子道了謝,爾後小心翼翼地翻身上了馬。

琸雲這邊的日子卻是好過許多,雖說她也很多年沒有吃過這種苦了,但到底有過行軍打仗的經歷,甚至比這還要更艱難的生活都經歷過,所以並不覺得特別辛苦。晚上紮營的時候,她甚至還精神奕奕地繞著營地走了兩圈,爾後又去探望吳元娘。

吳元娘在帳篷裏泡腳,一邊泡眼淚一邊嘩嘩地往下掉,見琸雲進來,索性大哭起來。琸雲拿她沒轍,也不曉得該怎麽勸她,只得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好不容易等她哭完了,她才開口道:“軍營裏的日子可不好熬,你若是實在受不住——”

“誰說我受不住!”吳元娘立刻激動起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高聲道:“我……我若是就這麽走了,豈不是白吃了這些苦頭。我才不回去!我可不能讓別人笑話……”

琸雲很為難地看著她,心裏想,她所吃的苦和受的罪才剛剛開始,到底要不要跟她說呢?

這一路就在琸雲的糾結和吳元娘的痛苦中渡過,大軍走了小半月,終於到了同安。

營帳一紮好,大軍甚至還來不及修休整,吳大將軍便派了先鋒去城門口罵陣。這樣的活兒一般輪不到賀均平的頭上,他雖說一直跟著琸雲在益州長大,但好歹是個斯文人,斜著眼睛默默發冷氣挺厲害,論起罵人的功夫來卻遠不如市井出身的士兵。

於是賀均平便拉了琸雲在一旁看熱鬧,二人端了個小馬紮在遠處坐下,時不時地評鑒一下誰罵得最有水平,若是聽到那罵人不帶臟字的厲害人物,二人還忍不住要高聲起哄。其實坐在一旁看熱鬧的人還真不少,但沒有誰像她們倆這麽引人註目的,說白了,也就是因為他們倆模樣生得好。

“沒想到賀將軍也是個只看重長相的膚淺之輩。”人群中有個聲音低低地道,孟雲猛地裝過身狠狠瞪了她身後的丫鬟燕子一眼,小聲喝斥道:“住嘴,賀將軍是什麽人,也是你可以隨意評論的。日後你再這麽沒上沒下、不知進退,就給我滾回牧場去。”

燕子自幼就服侍她,何曾受過這種苛責,立刻就紅了眼圈,犟著嘴小聲辯解道:“小姐,我只是替您抱不平!”

“我有何不平?”孟雲冷冷地看著她,目光猶如寒冰,“賀將軍與方姑娘青梅竹馬,情意深重,又由燕王親自賜婚,真正地天作之合。這與我何幹?你替我抱什麽不平?這話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做人?你這麽冒冒失失、口無遮攔,豈不是替我樹敵?我要你何用?”

燕子被她說得頓時冷汗直流,身上一軟,險些沒跪地求饒。

孟雲並不想引起旁人註意,冷冷瞥了她一眼後便轉身去了自己營帳。燕子低著頭緊隨其後,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同安城的守衛很沈得住氣,任由城下的士兵罵了足足一個時辰,連個屁也沒有放。賀均平他們聽了一陣,便招呼著琸雲回營帳休息,小聲道:“他們不會出戰的,我們先回去好好歇一會兒,我估計今天晚上就得攻城。”

“真的?”燕王世子不知什麽時候鉆了出來,一臉狐疑地看著賀均平,小聲道:“大將軍可是偷偷跟你們說了?”

賀均平笑著搖頭,“是我猜的,而今大軍氣勢如虹,同安又不算什麽大城,守城兵力不足,今晚若去偷襲,成功的可能性極大。”

燕王世子聞言立刻有些躍躍欲試,搓著手湊到賀均平身邊,壓低了嗓門小聲求道:“一會兒你能不能幫我在大將軍面前說幾句好話讓我也跟過去。成天窩在營地裏,除了每天操練外沒別的事兒,實在沒意思透了。”

賀均平倒是很能體會他這種憋屈的心情,但是卻不敢應下,搖頭道:“世子爺,您就別為難我了。您在城下扯著嗓子吶喊助威就好,攻城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活兒,一個不留神小命兒就沒了,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幾萬大軍都不夠賠罪的。”

燕王世子頓時就惱了,氣呼呼地大聲喝道:“平哥兒你也忒過分了啊,敢情我大老遠地跟過來就是為了給你們吶喊助威來了。我……我雖然沒你那麽有本事,可我也不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我不管,反正今兒我是非去不可,你不領著,我就帶著松哥兒他們偷偷跟過去……”

這一個兩個怎麽都這麽不講道理,不讓人省心呢?賀均平沒好氣地瞪著燕王世子,實在拿面前這只炸毛的貓沒有辦法。倒是琸雲笑著勸道:“既然世子爺想去,你就去跟大將軍好好說說,難得他來一回,總不能連仗也不打就回去了。你不是也說了同安守備不利,興許不難拿下。”

琸雲急得清楚,燕軍這一路過去可以說是勢如破竹,短短小半年的時間就殺到了大周京城,只可惜大周皇帝領著一眾文武百官提前逃了,爾後在南邊的洪陽城停下,定洪陽為臨都,直到八年後洪城被攻陷,大周朝才徹底終結。

“還是雲妹妹好!”燕王世子聞言立刻高興起來,眉飛色舞地朝琸雲咧嘴笑,罷了又使勁兒地在賀均平的背上捶了一拳,得意道:“雲妹妹都發了話了,你就看著辦吧。對了,晚上我得帶些什麽?繩子?還是刀劍……不行,我得趕緊去收拾。”說罷,屁顛屁顛地溜遠了。

賀均平扭過腦袋來看琸雲,無奈地嘆了口氣,扶著額頭一臉糾結地道:“阿雲你幹嘛幫他說話?”

琸雲笑瞇瞇地看著他,“你覺得依著世子爺的性子他敢不敢真偷偷跟過去?同安城小,兵力弱,攻城不難,世子爺本就機靈,加上有我們護著,絕不出了什麽大事。你若是一直拖著,等到了後頭他再異想天開地要打頭陣去攻打京城,到時候你就哭吧。”

“我們?”賀均平立刻警覺,皺起眉頭一臉防備地朝琸雲看過來。還不等他開口反對,琸雲又似笑非笑地繼續道:“難不成你要我跟世子爺一起偷偷跟過去?”

賀均平立刻就不說話了。

他們歇了一下午,傍晚時分,賀均平果然被吳大將軍召去了,琸雲則在帳篷裏準備夜襲的武器。燕王世子在帳篷外低低地喚她的名字,一會兒,又從門簾後探出腦袋來,咧著嘴朝琸雲笑。

琸雲朝他招招手,問:“你都收拾了些什麽?”

燕王世子立刻興奮起來,把背後的大包袱重重地往地上一扔,得意道:“你看!”他從包袱裏拿出一柄刀鞘上鑲著紅寶石的大刀耍給琸雲看,臉上的表情很是自得,“這是上次我們拿下廣元後父王賞的,你試試看,嘖嘖,拿在手裏頭就覺得不一般。”

琸雲頓時無語,沒伸手接過他的刀,只撫著額頭無奈地道:“你這是打算去表演麽?弄把這麽花裏胡哨的家夥,沈得跟塊死鐵似的,一會兒還沒走到城下就給累趴下了。”

“不能帶它啊——”燕王世子的興頭頓時被打擊了,不過他恢覆倒是快,索性把整個包袱往琸雲面前一塞,甕聲甕氣地道:“你幫我看看都帶些什麽好?我又不懂。”說得好像琸雲真的上過戰場攻過城似的。

琸雲飛快地從他的大包裏找出一卷繩子和匕首,爾後用腳把包袱踢開,道:“這兩個就夠了,對了,還得帶上弓箭。你箭術怎麽樣?”

燕王世子拍著胸脯道:“好,好得很!”

琸雲不大信,想了想,又叮囑道:“去的時候緊跟在我後頭,別搶著出風頭,要不然,以後你就老老實實地帳篷裏蹲著吧。”

燕王世子連連點頭,小聲笑道:“你放心,我還要命呢。”

賀均平回來的時候琸雲已經換了身黑色的勁裝,正低著腦袋矯弓,聽到他進來的聲音並不擡頭,過了半晌,卻不見他有任何行動,不由得微微擡頭,才發現賀均平站在門口看著他發楞。

“你幹嘛呢?”

賀均平陡地回過神來,咧嘴笑笑,目光變得很炙熱,小聲道:“阿雲你穿黑色很好看。”琸雲穿著勁裝的樣子跟他記憶裏似乎有些不同,她的表情柔和,眼神堅定而平靜,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難掩言語的寧靜,讓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靜下來。

琸雲聞言瞟了他一眼,眸中水光漣漣,竟有一種別樣的嫵媚,“你跟大將軍說了麽?”她問。

“說了。”賀均平的心被她勾得好似有只貓爪子在輕輕地撓,癢得不行,一邊漫不經心地回著話,一邊慢慢地走到她身邊,目光先是落在她的眼睛上,一會兒又慢慢挪到她瑩潤的嘴唇上……

“雲妹妹,雲妹妹——”燕王世子的聲音像幽靈一般在帳篷外響起,賀均平臉一沈,立刻就不好了。

燕王世子冒冒失失地沖進帳篷,首先瞅見的就是賀均平一張臭臉,立刻就領悟了,“哈哈”幹笑了兩聲,卻又不肯服輸,小聲喃喃道:“阿雲是我妹妹呢。”就算賀均平跟琸雲訂了婚,好歹還沒過門,仔細算起來,還是他跟琸雲親近些。

於是他頓覺底氣十足,磨磨蹭蹭地坐在帳篷裏不肯走。琸雲只覺得好笑,斜著眼睛不住地瞅他,賀均平的臉早已拉得老長,毫不客氣地瞪著他,最後索性開口道“世子爺,我有話跟阿雲說。”

“說嘛說嘛,”燕王世子笑瞇瞇地一探手,“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聽聽看。”

賀均平便不再說話了,勾起嘴角看著他笑,笑容無比和煦。燕王世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顫抖著小聲道:“我好有點事兒,就先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在想,明天是不是寫番外算了

☆、84

賀均平番外

賀均平是被一陣蝕骨的疼痛給弄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周一片喧鬧,耳畔充盈著各種聲音,來往行人的說話聲,路邊小販的叫賣聲,還有馬車經過時的軲轆聲……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腦子有了一瞬間的清醒,腳踝處傳來一陣一陣的鈍痛,他咬著牙吃力地動了動,傷口立刻刺痛起來,出了一頭冷汗。

來往的行人大多匆匆而過,偶爾有人朝他多看兩眼,隨手扔兩個銅板在他面前的破碗裏,發出“哐當——”一聲響。伴隨著這些聲音,賀均平一片混沌的腦子裏終於有了些模糊的記憶。

他記得自己跟巷子裏幾個混混打了一架,爾後就暈倒在了巷子裏,再醒來時,就已經這樣了。

“救——救命——”他啞著嗓子想開口呼救,卻發現根本出不了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更不用說起身了。他只能努力地睜大眼睛,像條死狗似的趴在地上,氣息奄奄地看著來往行走的人群,巴巴地瞅著破碗裏的銅板越來越多。

中午的時候,來了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將他面前破碗裏的銅板攏了攏,全都收了去,爾後給他餵了碗水便沒再管他。於是他又繼續保持著這死狗一般的姿態持續到天黑。

晚上那漢子又出現了,收了錢,將他隨手扛到附近一間破破爛爛的城隍廟裏,扔了個饅頭給他。賀均平沒動,他根本無法動彈,吃力地縮在墻角看著地上的饅頭,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就算賀家被抄家,他被迫逃亡,甚至為了幾個饅頭跟人打架的時候都還保持著他囂張又驕傲的世家公子本性,可一眨眼,卻變成了這幅模樣。以前他也聽說過有拐賣小孩的騙子,抑或是把人的腿打折了扔在集市上討錢的惡人,卻總以為那只是家裏長輩騙人的鬼話,不想這種事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天黑後不久,廟裏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小乞丐,一進門就老老實實地上交手裏的錢袋子,爾後從那漢子手裏領了個饅頭,全都蹲在墻角啃狼吞虎咽頭。

“你怎麽不吃啊?”賀均平身邊的小乞丐悄悄問他,說話時又朝四周看了看,壓低了嗓門小聲勸道:“你現在不吃,一會兒大強吃完了定要來搶你的。”說罷,他又從地上撿起饅頭送到賀均平嘴邊。

賀均平咬了一口,眼淚愈發地流得厲害……

饅頭並不大,那些小乞丐們都年幼,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裏夠吃,果如剛剛那小乞丐所說,瞅見賀均平嘴邊還有半個饅頭沒吃完,便有那膽子大的要過來搶。賀均平也不知從哪裏生出來的力氣,緊緊把饅頭抱在懷裏,一張口咬住了那個叫做大強的乞丐的手,痛得他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吵什麽吵,都給老子老實點。”外頭歇著的漢子聽到動靜,提著根鞭子罵罵咧咧地沖進來,不由分說地給了他們幾鞭子,賀均平被抽中了胳膊,頓時火辣辣地痛。大強也不敢再胡來,狠狠瞪了賀均平和他身邊的小乞丐一眼,咬著牙,不甘心地走開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小乞丐蹲在賀均平身邊,一臉意外地道:“我叫小敢,你叫什麽名字?”

“……石頭。”賀均平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姓名。賀家的子弟淪落到這種地步,說出去簡直就是丟了祖宗的臉面。

“以後我就跟著你混吧。”小敢一臉單純地笑。

賀均平縮了縮身體,小聲道:“我腿折了,連自己都護不住,怎麽保護你?”

“被老金打斷了吧。”小敢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湊到賀均平耳邊小聲道:“你放心,過不了多久三爺回來了,他就會幫你治回來。你討錢能一天能賺多少,定要帶著你學本事的。現在怕你偷跑,所以才給點顏色嚇唬嚇唬你。”

賀均平一聽說自己的腿還能醫好,心裏頓時燃起了希望。等到他的腿好了,不怕逃不走。

不知道老金究竟是良心未泯還是別的原因,過了兩天,他竟去抓了藥回來給賀均平敷上,總算止住了他傷勢的惡化。又過了幾日,傳說中的三爺終於回來了,一進屋,他那雙毒蛇般的三角眼便盯著賀均平上下打量,毫不客氣地把老金臭罵了一通,又道:“你個沒張眼睛的混賬東西,誰讓你動的手?這樣的貨色,若是送去益州能賣多少錢。你打折了他的腿,難免留下疤痕,這價錢還怎麽上得去……”

賀均平不傻,他雖然年幼,但自幼在京城長大,見的事多了去了,自然曉得某些貴人們的特殊嗜好,聽到此處立刻便明白了三爺的意圖,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屋裏的小乞丐們平日裏最怕三爺,這會兒全都屏氣凝神地縮在自己的角落裏不敢作聲。

老金低聲下氣地連連應是,又道:“我已經給那小子抓了藥敷上了,您放心,我都是熟手了,下手的時候有分寸,傷得不重,加上也沒斷兩天,還能救回來。”

“狗屁!”三爺怒道:“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小子要能養好,那起碼也得幾個月後。還不曉得會不會留疤,這要是留了疤,看老子怎麽收拾你。”說話時,他又走到賀均平身前,伸手捏著他的下巴仔細瞅了幾眼,點頭道:“不錯。”

賀均平惡心得險些吐出來,偏不敢發作,只哆哆嗦嗦地往後躲。三爺見他膽小,滿意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許多天,賀均平依舊每天去集市上乞討,腿傷漸漸好轉,三爺看著他的眼神也越來越炙熱。

六月裏,廟裏有來了新人,是個七八歲的漂亮男孩,不知老金從哪裏拐回來了。因那男孩生得漂亮,老金不敢再打斷他的腿,便將他綁了關在屋裏。也不曉得那小男孩是怎麽折騰的,竟然偷偷摸了出去。

那天晚上是賀均平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老金把那小孩抓了回來,當著所有人的面活活將他打死,爾後又將屍體扔進了護城河裏。從那一天起,賀均平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閉上眼睛便是一片猩紅,耳畔是那孩子絕望而痛苦的慘叫,甚至有時候他還會夢見那個被無情虐殺的人是他自己,於是冷汗淋淋地從噩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睡。

半個月後的某個晚上,賀均平用一塊瓷片割破了三爺和老金的喉嚨,爾後倉惶逃去了益州,從此之後的許多年,便一直混跡在益州街頭……

…………

“平哥兒,平哥兒——”賀均平茫然地睜開眼,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燕王世子,一臉防備與警戒。燕王世子被他看得一楞,摸了摸後腦勺,小聲問:“你做噩夢了?出了一身的汗——”

賀均平伸手摸了摸額頭,滿手的潮濕。

“夢到什麽了?方才在帳篷外頭就聽見你大喊大叫的,可嚇人了……”燕王世子很是好奇,啰啰嗦嗦地繼續嘮叨,“你是不是夢到雲妹妹了?哎呀這樣可不行,你才出來幾天,咱們連燕地都還沒出呢……”

“阿雲——”賀均平喃喃地喚了一聲,心裏頭忽然覺得空落落的,剛才的那個夢裏,完全沒有琸雲的影子。他為什麽會做這樣奇怪的夢?雖然只是夢,可一切都那麽真實,就好像這樣的事情曾經真實地發生過一般。

他的表情如此不安,燕王世子終於覺察到不對勁,關心地湊上前去問:“平哥兒你怎麽了?”

賀均平卻仿佛被他嚇到了似的猛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一臉戒備地盯著他。燕王世子被他如此劇烈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一臉狐疑地盯著他,問:“平哥兒,你怎麽了?”

“出去——”賀均平直直地盯著他,聲音陰沈而冷漠,“出去——”他又說了一句,臉上不帶一絲感情。燕王世子被他看得心裏頭毛毛的,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最後終於一轉身,飛快地溜了出去。

等他人走遠了,賀均平這才揉了揉太陽穴,重重籲了一口氣,“砰——”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這只是一個開頭,之後的很多天,賀均平都被這些亂七八糟的夢境所困擾,他的夢裏終於如他所願漸漸出現了琸雲的影子,只是,那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夢境。

賀均平覺得自己好像快瘋了,他沒有辦法靜下來心來仔細想一想,脾氣越來越暴躁,不敢入睡,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可怕的夢魘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將他侵蝕。於是他把所有的精神全都放在了戰場上,仿佛只有耗費掉所有的精力才能得到片刻的寧靜,才能把那些可怕的夢魘驅逐出他的腦子。

賀均平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他以為那是夢,直到他在營中遇到了投奔的孟雲……

詔安牧場的主人,他夢裏被賜婚的妻子孟雲,當夢中的那個人真正走到他面前時,賀均平覺得天都好像要塌了。

他不笨,甚至還能說是很聰明,可是他一直很努力地不去想,直到孟雲出現,他才驚覺其實自己早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上輩子是一場噩夢,而這一次他的人生從遇到琸雲就有了巨大的轉折。他過得很好,很快樂,甚至還有彼此深愛的人,他不想沈溺在過去可怕而痛苦的回憶中,但有些東西卻像水銀一般無孔不入,逼得他透不過氣來,他變得敏感而暴躁,對誰都不假辭色,就好像上輩子那個陰沈的賀均平附上了他是身,這簡直太可怕了。

直到這一天他巡邏回來時,燕王世子跟他說“阿雲來了——”他才終於解脫了。

琸雲這些年來是怎麽想的,她對陸鋒的心意又如何,這些賀均平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想要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將她永遠留在身邊。幸好他上輩子死在她的手裏,所以這輩子,她要用一生來還。

☆、85

對於攻城來說,今晚實在是個月黑風高的好天氣。

除了琸雲和燕王世子外,賀均平另在手下挑了二十個精兵,這才是此次行動中的主力。雖說琸雲身手不凡,但賀均平到底不想讓她冒險,而燕王世子——他顯然是個需要被照顧和保護的人,所以,當舒明和陳青松幾個嚷嚷著也要跟過去時,被賀均平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他現在已經不需要靠大吼大叫來服眾了,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已足夠讓眾人戰戰兢兢。

一群人在營帳後集合,直到二更,賀均平才朝眾人作了個手勢,大家夥兒便貓著腰飛快地隱匿在黑暗中。

對於琸雲來說,攻城雖然是頭一回,但類似的事情幹過不少,上輩子她還領著兄弟們去偷襲過匈奴人的營帳,相比起這小小的同安來說,匈奴人可要彪悍多了,有一回他們跑得慢了,被一支匈奴隊伍追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舒明帶了人來增援,她險些就把命丟在了塞外。想起這些舊事,琸雲竟有些心潮澎湃起來。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城墻腳下,爾後又飛快地散開,燕王世子也擡腳欲走,被琸雲一把拽住,小聲道:“你跟在我身後。”

“啊?”燕王世子的腦袋像蜻蜓似的左顧右盼,一臉焦躁,“那你怎麽不走了?”

賀均平沈聲道:“我們上去,阿雲你看著世子爺莫要走開。一會兒我們得了手便下來開城門。”

燕王世子聽到這裏立刻就急了,小聲道:“賀將軍你不是吧,我好不容易跟過來一回,你就讓我眼睜睜地守著下頭看著你們打架?好歹也讓我上去殺一回敵人。”

賀均平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之色,問:“你爬得上城樓嗎?”

燕王世子頓時噎住,不甘心地擡頭朝城樓仔細看了幾眼,小聲喃喃道:“說不定能爬上去呢。”這話說得到底有些心虛,聲音裏沒有一絲底氣。

賀均平又冷笑,“萬一你要爬不上去,我豈不是還得回頭來拉你,驚動了城樓上的守衛怎麽辦?死了人怎麽辦?”

燕王世子便再也不說話了。琸雲小聲出來打圓場,朝賀均平使了個眼色,柔聲道:“你們上去吧,我和世子爺就在城門口守著,一會兒城門開了再殺進去。不管怎麽說,好歹也是第一批殺進城到底人呢。”無論如何,這功勞是妥妥地跑不掉。

燕王世子沒轍了,默默地蹲到琸雲身後去。賀均平也懶得搭理他,悄悄伸手捏了捏琸雲的手掌,柔聲道了句“小心點”,爾後便朝身邊的兩個士兵點點頭,三人拿出背包裏的繩索輕悄悄地往樓上一甩,使勁兒拉了拉,確定無恙了,便猶如猿猴一般敏捷地爬上了城樓。

燕王世子仰著腦袋看著他們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城樓上方,早已目瞪口呆。

“怎麽樣?”琸雲笑著道:“世子爺可有這樣的本事?”

燕王世子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哼”道:“我跟他們比這個做什麽,雲妹妹你也曉得,我這個人腦子比較好使。人太聰明了,學別的東西自然就差些。”

琸雲看著他笑,並不出聲揶揄他,拽了他往城墻根靠了靠,小聲道:“這會兒城樓上估計都打起來了,我們仔細些。”話剛落音,面前一個黑影猛地從上方墜下來,發出“砰——”地一聲悶哼,沈沈地砸在城墻下的草地上。

燕王世子險些驚叫出聲,被琸雲飛快地捂住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燕王世子這才慌亂地連連點頭,重重地喘著粗氣。琸雲這才緩緩松開手,蹲□子仔細查看面前的動靜。

“死……死了嗎?”燕王世子顫抖著聲音小聲問。

琸雲的手指在那人的脈搏上探了探,點頭,“死得透透的。”

風吹走了雲層,新月露了出來,灑下淡淡的銀暉。借著月色,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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