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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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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的婚事辦得極為熱鬧,街坊鄰居紛紛登門,就連宋掌櫃也領著他的新夫人親自上門賀喜,劉家二少爺也派下人送了禮來。

雖說這是柱子的大婚,但忙前忙後的卻是賀均平和小山他們幾個,小橋甚至還不知從哪裏淘換了一套春宮圖來偷偷塞給柱子,琸雲只當自個兒沒瞧見。

趙姑娘雖父母雙亡,但到底還是有幾個窮親戚,聽說她許了個好人家,想方設法添了些嫁妝,再加上之前方家送過去的聘禮,攏共湊了有十二擔嫁妝,頗是風光地進了門。

因家裏頭沒有長輩,琸雲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將鄉下的老太婆接了回來。老太婆到底是方家正正經經的祖母,若是柱子成親時她竟沒有出現,傳出去卻是損了柱子的名聲。老太婆聽得柱子大婚,很是歡喜,幾十年的守財奴竟難得地大方了一把,把攢下來的私房錢拿出來打了個金鐲子,說是要給孫媳婦做見面禮。不想鐲子還沒打好,這老太婆竟就開始拐彎抹角地提出想要搬到柱子家的新院子住,被琸雲冷冷地白了一眼,再也不敢作聲。

第二日大早,柱子領著新媳婦來給老太婆請安,還沒進門就先被琸雲拉到了一邊。趙姑娘這是第二回見琸雲的面了,頗有些不自在,低著頭微微欠身給琸雲行了禮,喚了聲“小叔”,柱子一楞,咧嘴笑,“二丫是我妹子,我竟忘了跟你說了。”

趙姑娘先是一楞,旋即又是驚訝又是欽佩地看著琸雲,喃喃道:“二妹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她進門之前多少聽說過琸雲的一些事,知道方家幾乎都是靠著琸雲撐起來的,原本就已是敬佩有加,不想今日才曉得她竟是個女子,讓趙姑娘如何不驚訝。

“我們家那老太太與旁人家的不一樣,大哥日後再與嫂子細說,反正一會兒她若提出要來城裏住,你們可說什麽也不能答應。她老人家一來,這家裏頭可就得雞飛狗跳沒一日安穩日子過了。”

柱子連連點頭,“二丫你放心,我知道的。”說罷,又拉了拉趙姑娘的衣袖。趙姑娘雖說不知道這兄妹倆為何非要將唯一的長輩送去鄉下,但她也曉得方家兄妹都是厚道人,既有此言定有另有道理,遂滿口應下。

一對新人進了屋,依足禮數給老太婆請了安,又寒暄了一陣,老太婆果然開腔,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抱怨起鄉下的生活來,一邊哭訴一邊轉著眼珠子朝新媳婦打量,誰料趙姑娘就跟沒聽到似的,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地站在柱子身後始終不發一言。

老太婆有些惱,正欲直接開口,一旁的琸雲重重咳了一聲,冷冽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掃過,只將她嚇得一個激靈再也不敢說話。她心裏頭忿忿地將琸雲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自然也沒個好臉色,不等新媳婦一一認人,喝了幾口茶便揮揮手把柱子和趙姑娘趕了出去,那原本充作見面禮的金鐲子自然也沒拿出來。

琸雲也沒心情陪著這吝嗇的老太婆,緊跟著柱子和趙姑娘身後出了門,又招呼院子裏眾人出來與新嫂子認親。趙姑娘早準備了許多鞋子荷包,一一分給眾人,琸雲也得了兩雙布鞋並一個石青色繡翠竹的荷包。

“先前並不曉得阿雲是女子,所以……”趙姑娘準備的鞋子全是一水兒的男式,且又不曉得她的尺寸,只約莫估算著做的,故琸雲那兩雙鞋實在大了不少。琸雲卻不以為然,笑道:“沒事兒,反正在家裏頭穿穿,舒服就好。”

賀均平昨兒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今日偷了空在屋裏歇了一會兒,聽到外頭的動靜,趕緊起床。待收拾好了出門,就瞅見琸雲正坐在院子裏跟柱子說起老太婆那金鐲子的事兒,“……我早先還納悶呢,她怎麽就忽然大方起來,竟舍得給嫂子送什麽金鐲子,果不其然,她那壓根兒就是給自己打的麽。”

賀均平朝柱子夫妻倆笑著打了聲招呼,很自然地靠在琸雲左側坐下,又理所當然地拿起琸雲面前的茶杯一口飲盡,然後又給她倒了一杯,笑著附和道:“那老太太什麽德行你不早就一清二楚了,怎麽還會做那樣的美夢。”

趙姑娘微微垂下眼睛朝賀均平看了一眼,賀均平一臉坦蕩的笑。琸雲還在跟柱子抱怨,渾然不覺這一個照面的工夫,賀均平已經在她新嫂子面前成功裏留下了二人是一對兒的印象。

抱怨完了,琸雲又想起趙家小弟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趙家舊宅,便叮囑柱子趕緊去接人。趙姑娘正是心憂著自家弟弟,聞言愈發地對琸雲感激不盡。

中午時分,柱子與趙姑娘便領著趙家小弟回來了。趙小弟模樣生得好,大眼睛白皮膚,眉宇間自帶著一股子機靈勁兒,一進門便“哥哥、姐姐”地招呼著,嘴巴甜,人也懂事,眾人一見便很是喜歡。

因早說好了要送趙小弟去讀書,第二日琸雲便與賀均平一起去附近的幾個私塾詢問,最後定下了距家不遠的一個姓文的秀才家。那文秀才學問極好,只是脾氣古怪,極少收學生,賀均平備了禮,親自登門送了束書,第二日便將趙小弟送了過去。

這邊的事忙得七七八八了,賀均平不好在益州久待,便開口說要回宜都去。小山與小橋聽說後,竟主動過來要求一起走,葉子與阿東知道後都快哭了。

“我們在益州不是好好的麽,幹嘛要去宜都?你們倆跟過去能做什麽?就連石頭大哥都要去打仗的,難不成你們也跟著一起上戰場?那戰場上刀槍無眼,一不留神就要被人給捅一刀,萬一你們倆有個三長兩短的,哇……”葉子終於忍不住與阿東抱作一團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小橋卻是一臉堅決,沈聲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怎麽能安於現狀,貪圖享樂。而今正值亂世,雖說益州暫時還算太平,可難保哪天就打起仗來,若是我們全都龜縮在家裏頭,日後出了事,還有誰能支撐?功名利祿險中求,好不容易有石頭大哥帶著我們一起出去闖,自然要抓住機會,不然,日後打起仗來,恐怕就不是我們自己能說得算了。”

小山亦附和道:“我們是早就已經下定主意了,葉子和阿東你們不必再勸。”

賀均平見他們二人態度堅決,自然應下,私底下卻拉了他二人進屋仔細叮囑了一番,又道:“你們可要想好了,便是跟著我過去,也未必就有個好前程。戰場廝殺殘酷無情,一不留神性命都要丟在裏頭,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容易。”

小橋鄭重點頭,“大哥放心,我們都理會的。”

於是,二人行變成了四人行,賀均平既無奈又有些沮喪。

下午他又去尋琸雲,皺著眉頭道:“小山和小橋都開始收拾東西了,你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

琸雲一楞,有些糊塗,“我收拾東西做什麽?”

“你不是跟我一起去宜都麽?”

琸雲瞪大眼看著他一臉訝然,“你渾說什麽,我好好的跟你去宜都做什麽?大哥好不容易才成了親,我還想等著大嫂趕緊給他生個孩子呢?”

賀均平的臉都氣歪了,“你都快十六了,你不跟我去宜都,難道你要嫁給別人不成?”

“是呀。”不知什麽時候小橋從門後探出個腦袋來壯著膽子給賀均平幫腔,“師父你就答應了吧。”

小山也附和:“師父你就別扭扭捏捏了,你們倆都好了這麽久了,早該去見婆婆了。”

“可不是,都用一個杯子喝水呢,我們都瞧見了。”

琸雲看著這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叛徒氣得不打一處來,偏偏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總不能一個個拎起來打一頓,氣得她把三個人全都趕了出去,“砰——”地一聲關上門生悶氣,連晚飯都沒出來吃。

琸雲其實挺瞧不起自己這種忒矯情的別扭樣兒的,可是這會兒她還真想不出什麽法子來應對。賀均平的步步緊逼讓她無路可逃,琸雲不大喜歡這種怪異的感覺,她習慣了無論什麽事情都由自己掌控,習慣了從來不依靠別人,這般猛地落入賀均平的“陷阱”,讓她有些無法接受。

晚上賀均平在門外喚了一陣叫她去吃晚飯,琸雲始終不搭理他,悶頭悶腦地躺在床上發呆,正迷迷糊糊的時候,忽地聽到院子裏一陣喧鬧,她豎起耳朵,竟然仿佛聽到了刺史少爺的大吼大叫。

“……人呢?”刺史少爺氣吼吼地大聲喝道:“本少爺給的請柬他竟然敢不來,是不是不把小爺放在眼裏。方琸雲,方琸雲——你再不出來小心小爺把你們家院子給砸了。”

賀均平冷冷地看著他,似笑非笑,“大少爺不妨試試?”他說話時眉頭微微挑起,漆黑的眼睛陰沈沈的,仿佛透著寒氣,一眼瞟過來,刺史少爺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琸雲趕緊翻身起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推門出來,瞇著眼睛朝刺史少爺道:“急什麽,又不是不去。”

賀均平臉色頓變,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寒氣森森的臉上漸漸露出些許陰沈沈的笑意,和顏悅色地朝刺史少爺道:“大少爺請稍等,容我們倆換身衣服。”說罷,轉頭就將琸雲拽回了屋。

刺史少爺喃喃自語,“小爺又沒請你。”

賀均平將琸雲拉進屋,壓下心頭的氣惱朝她看了幾眼,伸手欲給她整整衣服,琸雲往後退了一步,賀均平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琸雲白了他一眼,小聲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賀均平一副倍受打擊的模樣,垂著腦袋低聲喃喃:“你真去啊?那刺史少爺擺明的沒安好心。”

“我就是去看看他到底折騰出什麽點子來。”琸雲道:“我若不去,你覺得他能罷手?”正所謂民不與官鬥,那刺史少爺既然纏上了她,她若是不去,今日定不得消停。他們還能出去躲一躲,可柱子跟阿東他們卻是要一直在這裏住下去的,豈不是給他們惹麻煩。

賀均平也曉得她說的有道理,無奈地嘆了口氣,小聲道:“今兒我跟著你一起,我們倆相互幫襯著,多少比你一個人去好些。明兒我去跟表哥說一聲,讓他照看一下這邊,省得那刺史少爺再來找麻煩。”

琸雲低著腦袋沒說話,過了許久才輕輕地“唔”了一聲,爾後擡起頭來,小聲罵道:“我要換衣服了,你還不趕緊滾。”

☆、第五十五回

這一回琸雲穿得很素凈,淺灰色的長袍並素色腰帶,渾身上下一點配飾也沒有,渾不似先前的騷包。刺史少爺有些不高興,一臉嫌惡地道:“小爺好心請你去賞梅花,你怎麽穿得跟死了人似的,忒晦氣了。”

琸雲還沒來得及反駁,剛剛換了衣服出來的賀均平倒先接了話,毫不客氣地回道:“梅花品性高潔,堅貞傲骨,不沾世俗之氣,既然是賞梅,怎好濃妝艷抹一身光鮮,沒得汙了梅花的品格。”說罷又冷冷地朝刺史少爺那一身華服掃了一眼,話中譏諷之意沖著誰來一眼便知。

刺史少爺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三人乘著刺史府的馬車到了梅園,園子裏早已到了不少人,瞅見刺史少爺親自領著人進來,不免好奇,紛紛上前打探琸雲與賀均平的身份,待聽得只是兩個平頭百姓,頓時沒了興趣,倒也有人見他二人長得俊美,生出齷齪之心,擠到他倆身邊說些難以入耳的玩笑話。

這種人琸雲見得多了,並不往心裏去,但賀均平卻實在不願琸雲被這種人侮辱,氣得臉色微變,拳頭握得緊緊的,若不是琸雲及時發現不對勁拽了他一把,恐怕他這會兒已經毫不客氣地把拳頭砸在那些人臉上了。

梅園客多,刺史少爺自然沒時間多搭理她們,立刻就被其他客人拉走了。賀均平巴不得他離得越遠越好,拉著琸雲悄悄地踱到園子角落無人處,一邊喝茶一邊說著話。一會兒,陸鋒也到了,他沈著個臉,一貫是一副不茍言笑拒人千裏的樣子,饒是如此,還是一批接著一批的人厚著臉皮去與他搭訕。

陸鋒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很快發現了角落裏的賀均平與琸雲,陰沈的臉上這才稍稍緩和了些,快步踱到他二人面前,低聲道:“原來你們倆也在,怎麽躲在這裏?”

琸雲低著頭站在賀均平身後朝陸鋒拱了拱手,爾後便一直垂著眼睛聽他們兄弟倆說話,自己則沈默不語。賀均平雖察覺到不對勁,但終究沒有出聲問起。

他們三人在角落裏說了一會兒話,很快便有小廝過來請他們入大廳落座,說是表演就要開始了。琸雲這才知道那刺史少爺竟把益州城的三大花魁都請了過來,排場著實不小。

“一會兒平哥兒與二……二公子便與我坐一起,”陸鋒低聲叮囑道:“刺史家大少爺一向胡來慣了,今兒特特地把你們請過來,恐怕另有所圖,跟我坐一起,多少我也能攔著些。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會胡來。”

琸雲不大願意跟他離得太近,但賀均平卻覺得陸鋒說得有道理,遂點頭應下,又悄悄扯了扯琸雲的衣袖,讓她莫要任性。

於是二人隨著陸鋒一起進了大廳,在上首靠陸鋒右側的位子上坐下。廳中客人見陸鋒對他們和顏悅色,不知他們與陸鋒究竟是何關系,俱不敢亂來。刺史少爺很是忿忿,欲開口刺琸雲幾句,陸鋒忽地擡頭朝他瞥了一眼,目光鋒利猶如利箭,刺史少爺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幾聲鼓響後,三位美人一齊入場,雲夢因是此屆花魁,自然站在正中,她依舊是平日裏清清冷冷的樣子,穿了身白色繡紅梅的襖子,領口圍著一圈雪白的狐貍毛,襯得那一張小臉愈發地清麗脫俗。她抱著把古琴,裊裊上前朝眾人行了一禮,並不言語,目光在堂上一掃,瞅見琸雲,眼睛一亮,旋即又立刻收斂起來,緩緩低頭,轉到一邊去。

接下來才是疊翠與晚碧上前與諸位行禮,她二人一綠一紅,相映成趣,很是養眼。

三人行禮完畢,又緩緩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有歌姬與舞姬相繼步入大廳,絲竹樂起,大廳中頓時一片歌舞升平。琸雲打定了主意今兒要老實安分不出風頭,故一直低著腦袋不急不慢地吃菜喝茶,連酒都不沾一口。

偏生那刺史少爺卻不肯放過她,故意指著她高聲道:“大家可識得這位小哥兒?上回花魁大賽上他可是大出風頭,就連陸大人也被他給灌醉了呢。今日梅花會本少爺特特地把他給請了來,便要讓他再來評一評這三位美人,也不知今日究竟誰能入得了方二公子的眼。”

既然他都點到自己頭上來了,琸雲無論如何也沒法再縮著腦袋裝低調,遂站起身來朝刺史少爺拱了拱手,笑著應和道:“大公子莫要再取笑了,那天在下喝多了酒,口無遮攔,這才胡咧咧。您再這麽說,我可真是不敢見人了。”

刺史少爺卻不肯放過他,舉起手裏的酒杯朝他道:“喲,可真看不出你竟然還會謙虛了。”他既然舉了杯,琸雲哪裏敢不喝,無奈之下,只得端起杯子問一旁伺候的丫鬟要了杯酒。

酒杯將將送到唇邊,琸雲立刻察覺到這酒不對頭。她當土匪的時候什麽事兒沒幹過,簡直就是這一行的祖宗,酒裏下藥這種下作手段都不屑做的,端起杯子聞一聞便曉得裏頭放的是什麽料。

刺史少爺竟是打的這樣的主意?真真地下作!

她腦子裏飛快地轉著,左手也擡起來掩住酒杯,胳膊一抖便將杯中酒悉數倒進了衣袖裏,作出一飲而盡的樣子,罷了卻不坐下,一伸手將那丫鬟手裏的酒壺搶了過來,盈盈淺笑,當著眾人的面上前去給刺史少爺斟了一杯,眉一挑,眼角自有一股風流姿態,勾起嘴角道:“我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怎麽當得起大公子給我敬酒,理當我敬您才是。”說罷,又故技重施將杯中酒再倒了一遍。

那刺史少爺竟恍若無知,目光游離地盯著琸雲看了一陣,毫不遲疑地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待琸雲回到座位上,賀均平的臉都已經扭曲了,壓著嗓子氣鼓鼓地道:“不是說了不要惹事麽?”

琸雲也生氣,怒道:“那小子竟敢跟我玩陰的,那酒裏頭摻了料。”

賀均平氣得臉色立刻變了,一旁的陸鋒微微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關切地問:“出什麽事了?”

賀均平咬著牙搖頭,狠狠地道:“沒事。”

說話的時候,上頭的刺史少爺仿佛已經有了些不對勁,皺起眉頭摸了摸肚子,過了一會兒,又起身離開。琸雲想了想,緊緊跟了過去。賀均平哪裏放心,也趕緊追了上去。陸鋒見狀,想了想,也悄悄跟在了後頭。

刺史少爺一出大廳便邁開步子飛奔,琸雲悄無聲息地一路追過去,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他進了茅房,這才趕緊停住腳,捂住嘴偷笑了一陣,折身準備回廳。不想剛轉身走了幾步,方才在她身邊伺候的那丫鬟竟不知從哪裏繞了出來,見了她,趕緊上前來見禮,又道:“奴婢方才還準備去廳中尋二公子的,不想竟在這裏遇著了。”

琸雲愈發地察覺到不對頭了,盯著這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隱隱帶笑,“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果然是刺史府,便是連丫鬟也生得嬌俏可人,也不知道這府裏頭到底是誰看她不順眼,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動手。

那丫鬟恭聲回道:“方才奴婢在後院悅心樓遇著了雲夢姑娘,也不曉得她究竟出了什麽事,急急忙忙地托奴婢來尋您。”

竟是托了雲夢為借口來哄她?琸雲有些想笑,微微瞇起眼睛盯著那丫鬟看,不回她的話,反而問:“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院子裏伺候的?”

那丫鬟一楞,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低著頭小聲回道:“奴婢晴雪,是桂姨奶奶院子裏的人。”

“名字倒是挺雅致的。”琸雲正欲再追問,忽又瞥見刺史少爺皺著眉頭慢吞吞地從茅房裏出來,遂扯著嗓子喚了他一聲,刺史少爺一擡頭瞥見是她,臉都綠了,氣鼓鼓地沖過來,怒道:“好你個方琸雲,竟敢在酒裏下藥害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琸雲一臉無辜地看著他,作出渾然無措的樣子來,訝道:“大公子說什麽藥?那酒裏有藥?難怪我方才喝了酒就肚子痛,可那酒不是她——”她一轉頭,方才還乖乖地守在一旁的晴雪已經不見了蹤影。

琸雲笑,“這丫頭倒是溜得快。”說罷,又搖頭道:“大公子,恐怕我們都著了別人的道兒。方才有個自稱是在桂姨奶奶身邊伺候的丫鬟晴雪邀我去悅心樓,說是雲夢姑娘有急事尋我。我怎麽想也覺得不對勁,我與雲夢姑娘又不熟,攏共不過是見了兩回面,她便是再怎麽急,也斷然不至於來尋我才對。對了,方才我們倆喝的酒就是那個丫頭伺候的。”

刺史少爺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額頭上甚至沁出了汗,咬著牙喃喃道:“悅心樓住的是我母親。”

琸雲聞言頓時楞住,她原本只以為這事兒是沖著她來的,而今看來,竟是一石二鳥之計。她一個“大男人”若果真貿貿然地沖進了悅心樓,不說她沒了活路,刺史夫人恐怕也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那丫頭去了哪裏?”刺史少爺繃著臉怒氣沖沖地問。

琸雲只是搖頭,“我只跟你說了句話,一扭頭就沒見人了。”話剛說完,就聽到走廊那頭“砰——”地一聲響,賀均平與陸鋒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賀均平手裏拽著那個丫鬟,輕輕一甩,那丫鬟便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刺史少爺氣極,立刻高聲喚人,被陸鋒攔住,道:“這是貴府的家事,何必鬧得人盡皆知,外院裏還有許多客人在,大公子莫要太沖動了。”

刺史少爺竟還聽得進勸,勉強壓下心頭的憤恨朝陸鋒拱手道謝,罷了又朝琸雲道:“今兒的事你若是敢往外說——”

琸雲連連揮手,“大公子放心,我又不傻。”

出了這麽大的事,刺史少爺哪裏還有精神來跟琸雲過不去,琸雲便與賀均平趕緊回了廳。陸鋒因與刺史府有交情,遂陪在刺史少爺身邊幫忙,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與刺史少爺沈著臉回到座位上,之後整個花會二人都一言不發。眾客人察言觀色,知道定是出了什麽事,遂很有眼色地紛紛告辭。

琸雲與賀均平也趁早溜了。

第二日下午,琸雲便聽賀均平說刺史府裏逐了許多下人出府,就連姨奶奶也被打發了兩個,到琸雲收拾東西跟著賀均平出城那一日,小紅樓又傳來了晚碧落水溺亡的消息。琸雲這才知道,原來那晚的事竟與晚碧也脫不了關系。

無論當日的事情如何,都與琸雲無關了,她終於被賀均平和家裏頭那群吃裏扒外的小叛徒們說動,收拾東西起身去了燕地。

她才不是要去宜都呢?琸雲跟自己說,她只是去方頭山去看看老當家,順便回去再做一回她的老本行,當土匪頭子什麽最痛快了!

☆、第五十六回

依著賀均平原來的計劃,他們一行四人快馬加鞭,在年前趕到宜都沒有任何問題,但計劃終究是趕不上變化,才將將出了益州地界,他們便得到消息,洪城那一路大雪封山,道路早已停了。

無奈之下,四人只得改變行程從東面繞過去,剛開始幾天路上還算順利,雖說也有風雪,但勉強還能出行,一直到了臘月二十三,終於還是被迫停在了一個叫做巖楊的小鎮上。鎮裏只有一家宏升客棧還略像些樣子,四人便在客棧投宿,要了四間上房。

“往宜都方向還在下雪麽?”上樓的時候賀均平問店小二道:“可曾聽說什麽時候能走?”

那店小二卻直搖頭,“那可說不好,前頭有一年大雪封山足足有一個來月呢,馬車根本就走不動,幾位客官恐怕得在小店多住些時日了。不過您放心,咱們鎮上平時人雖不多,到了快過年的時候卻是熱鬧起來。每年冬天都有不少客商滯留在此,你們還算是來得早的,再過幾日,恐怕連柴房都住滿了。”

賀均平不由得有些洩氣,悄悄看了琸雲一眼。自打她進了巖楊鎮之後就忽然安靜下來,一直低著頭在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當然不曉得巖楊鎮其實已經是方頭山的地界了,再往北走不到半天的工夫便是那一片大山,山裏住著全是她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琸雲想,都到了地兒了,她是不是應該去拜個山頭,順便探望一下多年不見的老當家呢?

他們四人的房間都靠在一起,琸雲的在最裏頭,賀均平一路將她送到房門口,想了想,又擡腳跟了進去。小山和小橋最有眼力見的人,怎麽會傻乎乎地跟過去,於是屋裏便只剩下琸雲與賀均平兩個。

“阿雲你今兒怎麽了?”賀均平也不拐彎抹角了,徑直問:“我看你一直皺著眉頭,精神也不好,可是路上著了涼這會兒身上不舒服?”

琸雲卻置若罔聞,神情恍惚地一屁股坐到床上,托著腮繼續發呆。賀均平愈發地覺得不對勁,靠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戳了戳她的臉,琸雲這才猛地一轉頭,瞪大眼睛兇巴巴地喝問道:“你幹嘛?”

“跟你說了半天話,你怎麽愛答不理的?”賀均平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從她的眼眸中看出真相來。琸雲趕緊挪開目光,心虛地別過臉去假惺惺地笑,“沒什麽,就是覺得,明兒就是小年了,咱們卻得在這冷冰冰的客棧裏頭過,怪不習慣的。大哥他們這會兒也不知在什麽?”

她說到最後一句時卻已是真心實意,雖說這些年她與賀均平常常在外押送貨物,但每年到了臘月裏卻從不出門,無論是臘八、小年還是新年,大家都是熱熱鬧鬧地一起過的,而今一家子人卻分成了兩隊,且還被困在這荒郊野嶺的小鎮上,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怪可憐的。

賀均平被她說得也有些感觸,不過在他看來,只要琸雲在身邊,無論在哪裏過年都是一樣。當然,這麽肉麻兮兮的話他也就只敢在心裏頭想一想,可不敢對著琸雲說,要不然,她準得氣惱,萬一生氣起來不理自己了怎麽辦?

“大哥他們一定好好的,”賀均平柔聲安慰道:“家裏頭有大嫂在呢,還有趙家小哥兒,一準兒熱鬧得緊。不曉得七嬸有沒有做糖餅,可惜我們卻是吃不到了。要不,一會兒我們去鎮上轉轉,說不定能買到。那店小二不是說過幾日客棧裏愈發地熱鬧麽,恐怕到時候咱們連口吃的都搶不上,不如提早去買些東西存著。”

琸雲也不願在客棧裏窩著,遂滿口應下。

二人用過午飯後,又去喚小山與小橋一行,他本欲應下,一擡頭瞅見賀均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兩人心裏頭一顫,立刻就改口了,“外頭冰天雪地的,我們可不耐煩走動,倒不如窩在床上多睡會兒。師父跟石頭大哥去吧,記得多買些。”

賀均平這才露出欣慰的笑意,琸雲歪過腦袋來瞥了他一眼,他又趕緊擺出一張端正肅然的臉來。

這小鎮的街道並不長,二人並沒有趕馬車,沿著小街的屋檐一路往裏走,走不多遠果然瞧見了兩家雜貨店,雜貨店對面是個小茶樓,門口搭著個簾子,屋裏隱隱約約傳出說笑聲。

“去裏頭坐坐?”琸雲道。賀均平點頭,當先一步為她打起簾子。

別看巖楊不過是個小鎮,這小茶樓裏客人竟不少,大廳裏坐了約莫有十來個人,三個一桌,五個一桌,熱熱鬧鬧地說著話,因琸雲與賀均平都生得俊美,一進門便引得不少人頻頻回顧,賀均平有些不喜,下意識地擋在琸雲身前,眾人瞅不見琸雲,索性放肆大膽地盯著他看,更有人竊竊私語,“巖楊鎮上啥時候來了兩個這麽標致的娃兒。”

琸雲迅速地朝廳中眾人掃了一眼,沒瞅見熟面孔,心知山裏那些兄弟恐怕看不上巖楊真小地方。二人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坐下,又問店小二要了壺茶並幾碟小菜,一邊喝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客人們盯著他二人看了一陣,倒也有人壯著膽子想過來搭話的,還沒開口就被賀均平冷厲的眼神兒給嚇了回去,再不敢作聲。二人在屋裏坐了一會兒,門口又有了動靜,簾子一開,進來一大群壯漢。

這一行足足有十來個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但每個人身上都無一例外地透著一股陰寒的殺氣,眉目間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

“是土匪吧。”賀均平湊到琸雲耳邊小聲道:“我聽說前頭不遠就有個方頭山的土匪窩,恐怕都是從那裏來的。”

這才不是他們方頭山的兄弟呢!琸雲心裏暗道,這當土匪的大多喜歡把自己整得文質彬彬,就連山上最大老粗的老五,下了山,也都裝得跟個土財主似的,誰會這麽蠢,把自己整成這副模樣,生怕招不來麻煩麽。

琸雲有心為方頭山的兄弟們正名,遂搖頭道:“那可說不好,便是土匪也不一定就是人家方頭山的。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們在自家地界怎麽會如此囂張。”

賀均平滿臉狐疑地看了她一陣,不大明白琸雲為何會替方頭山說話。但仔細想想,這方頭山的名字仿佛在哪裏聽過?賀均平琢磨了半晌,終於想了起來,上次去武山,琸雲不就曾在孟老爺子面前提過她是方頭山羅老爺子的弟子?賀均平愈發地驚疑,小聲問:“阿雲你跟方頭山的羅老爺子是舊識?”

琸雲“啊——”了一聲,打個哈哈想岔過去。賀均平見她如此反應,心中愈發地疑惑。實際上,琸雲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小時候賀均平還能被她給糊弄住,但而今卻是越想越不明白,再仔細想想她幼時曾經糊弄過他的那些話,真是漏洞百出。

但既然琸雲不願意說,賀均平倒也不追問。他可不傻,既然曉得琸雲不願意提,自然有她的道理,他若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恐怕琸雲立刻就得逃開,再也不理他了。

那些壯漢旁若無人地尋了位子坐下,高聲喊著店小二過來伺候,桌子拍得“砰砰——”響,煞是嚇人。店裏的客人們果然面色變色,膽子稍稍小些的,趕緊結賬走人,店小二卻是躲不開,擠出笑臉巴巴地過來伺候。

“有什麽好吃的都趕緊上,再弄幾壇子好酒來。”其中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高聲吩咐道。店小二面露難色,小聲回道:“客……客官,小店是茶樓,這……店裏頭只有些小點心,沒有旁的吃食。倒是前頭的宏升客棧有酒菜,諸位客官不妨去那邊,離得也不遠,出門不過幾步路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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