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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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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在一處不起眼的招待所門口。

說實話,要不是旁邊墻壁上寫著大大 ‘住宿’ 兩字,都看不出那是供人借宿的地方。不過還算幹凈,樓下是食堂,樓上是住所,水門汀的地板拖得纖塵不染,桌椅也都是半成新的,沒有那種用久了的油膩膩的感覺。

上樓後小錢把房門鑰匙交給我,接到手後我問了他一句:“你們開始節約成本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湊合住住,這裏有熟人,比較安全。”

“那就是說這裏有你們的眼線了。”我擡頭朝周圍掃了一圈,但並沒有見到有類似探頭的東西。“還沒碰到我們之前就訂好了房間,你是很自信會在這裏碰到我們了?”

小錢沒有回答,只笑嘻嘻比劃了個OK的手勢,於是我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門裏也頗為幹凈,兩張床兩只櫃子一臺電視機,□十年代流行的那種款式,很土但還算新。門正對著窗,窗半掩著,外面鐵籠似的罩著防盜網。看起來倒算安全,不過光線因此損了不少,令到整個地方暗幽幽的冷。

“有什麽需要打電話給我。”轉身要關門的時候,小錢拉過我的手,在我手掌上抄了個手機號碼。我剛把手抽開,他伸手又把門推開了一點:“關於那塊雲錦的事,如果你想起什麽了,記得隨時通知我。”

我不置可否。

他看了看我,又道:“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麽,但我看得出來你有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瞞著我。當然,我也不指望這麽點時間你能對我有多信任,不過無論怎樣,今後你不要再擅自行動了,A,不然我會不得不采取原來的計劃。”

“原來什麽計劃?”我問他。

他笑笑:“你不會喜歡的。”

說完,他替我關上了門,而不知怎的,那張隱退在門外的笑臉令我一時楞了楞神。有點奇怪,雖然那張臉笑得一如既往的憨厚靦腆,但此時卻突然讓我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直到背上突然一陣刀絞似的疼鉆了出來,我才猛地回過神,借著門背穩了穩身子。

“又開始發作了?”身後響起斐特拉曼的話音。

我點頭,並且迅速從衣袋裏摸出止疼藥倒進嘴裏。

這種非處方藥物的缺點就是見效慢並且持續時間很短,說明書上說一天三次每次一粒,而我,至少要每次吃五粒以上才能緩解這種骨頭裏鉆出來的疼痛。而大把吃這東西的後遺癥,就是讓我時常處在一種無法集中精神的狀態,這令我很煩躁,有時候幾乎無法控制這種惡劣的情緒。

“SHIT!”於是用力朝門上踢了一腳,但這種宣洩卻令身體無形中更加疼痛。不由自主將身體蜷縮了起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這時身後腳步聲響起,斐特拉曼朝我走了過來,在我試圖掙紮著站起來的時候把手搭到了我的背上:“你越吃越多了,這種東西。”

手指很冷,透過衣服那種冰似的溫度很快傳到了我的皮膚,片刻後,也不知道是藥物起了作用,還是皮膚受冷後帶來的錯覺,我身上的疼痛略微緩了緩,這令我長出一口氣,放松身體把自己靠在了門背上:“老默罕默德死在我的面前,我親眼目睹了他死亡的過程,雖然很慘,但他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麽痛苦的感覺。而我,現在卻疼得想把背上的骨頭一根根從身體裏□丟掉。”

“之後你會更疼。”聽完我的話後他道。

似乎他並不明白,我在說了以上那麽多話後,想聽到的並不是他這麽實在的答覆,索性一句話都不說反而會更好些。

所以想我應該發火,卻最終只是一聲苦笑。

這男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他似乎從來不會對你撒謊,即使是在你非常需要他用謊言來安慰一下的時候。當他暫時隱去了對我所懷有的敵意,他在我面前就是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我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也永遠不會給我傳遞任何我想要知道的情緒。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直接。直接給出我一些他所能給予的最直接因而也最殘酷的答案。

於是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對他道:“拉我起來。”

他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卻沒想到我會順勢抱住他,甚至當我那麽做的時候,我自己也沒有想到。

所以他楞了楞。

“那扇門是你弄開的對麽。”然後我擡起頭問他,並且看著他的眼睛。

他沒有回答。

於是我就對著那雙眼睛看得更久一些。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發覺自己很喜歡這樣看著他的眼睛,那種令人很平靜的藍色,卻被土耳其人稱之為美杜莎之瞳。

也許太過美麗的東西往往會令人害怕,害怕它帶給人的那種奪人心魄的感覺。

“不是小錢幹的,門自身也不可能那樣爆裂開來,沒有火,沒有強氣壓……那麽,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做到這一點,是麽?”片刻後我再道。

他目光微微一閃,似乎想從我神色裏看出些什麽,卻並不成功。“沒錯。”於是他道。

“你不是說這麽做你會死麽。”

他沈默片刻,道:“我撒謊了。”

“撒謊?”我笑笑:“不太容易。”

而我的話令他費解了,他用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看著我,一瞬間的疑惑,令人有種想笑的沖動。

這挺不容易。

一直以來,他始終主導著我的情緒,因為我無法看透這個男人,卻又總是被他輕易看穿自己所想。而此時,他卻無法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因為他並不知道當時在那間暗室裏我心裏在想些什麽。

此時我想說謝謝他,謝他在那個時候打開門。

但沒有說出口。只繼續抱著他,他幾乎感覺不出體溫的身體令我有種放松的感覺。“我有點累。”

“看得出來。”

“王叔叔和我爸爸一起工作了很多年,本來以為,這次找他或許可以打聽下那塊帛的情況。誰知道卻因此害死了他。也許我這次真的不應該回國,如果我沒回來,那麽我媽,娭毑,還有王叔叔,我想他們都不會死……SHIT,我真他媽不該回來。”

“誰都無法預知未來。”

“我知道。”他淡淡地回應,於是我也就淡淡地回答。“如果能預知未來,也許我會選擇和老默罕默德一樣沒有任何知覺地死去。”

“你打算放棄了。”

“放棄?不。”雖然這短短幾天發生了很多事,而我則像只被綁在了齒輪上的老鼠,只能順著它的推力和軌跡不停地往前滾下去,卻看不到盡頭到底會是什麽。但放棄,那是不可能的。生意人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既然下了本,不得到結果沒道理撒手放棄。

此時背上的疼痛已經緩和了很多,於是松開抱著他的手,我走到床邊躺了上去:“王叔叔死前打開了那扇密室的門,我想應該和他知道我去了他那裏有關。”

“你認為他拿出那些東西是為了給你看?”

“應該是這樣,但那些東西都被射爛了。”

“還有這個不是麽。”話音落,他把那只裝著將軍佩的匣子丟到了我的床上。

“霍去病的玉佩?”我把匣子打開,將那枚玉佩取到手裏。“元狩五年,霍去病去世前一年漢武帝賜給他的東西,也是那座轪侯夫人墓裏的東西。但我不認為它會和我有什麽關系。”說完正要把它重新放回盒子,忽然想了想,我把它對著窗口的光線又仔細看了幾眼。“……有意思,這東西不是佩,應該是塊玦。”

我的話沒有令斐特拉曼有任何反應。這是很自然的,對於其他國家的人來說,做成環狀的玉就是玉環,用途就是首飾,遠沒有中國人分得那麽細致,一塊小小的環玉可分數種種類之多,每種的樣式細微不同,卻因此帶來的意義也就完全不同。

玉佩為中間穿孔的環形玉,作飾物用。玦則不同,它形如環,卻有缺口,同時,它有多到五種的用途——

一作佩飾;二作信器,見玦時表示有關者與之斷絕關系;三寓意佩戴者凡事決斷,有君子或大丈夫氣質;四為刑罰的標志,犯法者待於境或一定地方,見玦則不許還;五用於射箭,使用時將玦套戴在右拇指上,以作鉤弦。

手裏這塊玉很容易以其形狀被看成一塊金鑲玉的玉佩,但玉身上有一段同樣被金包裹著的部分,並不是裝飾用,而是為了掩蓋玉上缺口的部分,這從金子包裹的方式上可以看出端倪。

那麽,漢武帝在霍去病去世前一年賜他這塊玉玦,是為了什麽?

思忖間,背上疼痛似乎又開始隱隱加劇了起來,我無心在這麽件很明顯同我關系不大的東西上繼續浪費自己的精力,於是將它放到一邊,從床上爬了起來。

正準備站起來走走分散下對疼痛的註意力,不料手突然壓在了樣東西上,那東西哢的聲脆響幾乎因此被我壓斷,我趕緊收手,低頭看了看,卻原來是一片被放在塑料套子裏的光碟。

“這是什麽。”聽見聲音朝我手邊看了一眼,斐特拉曼問我。

我沒有回答。

這是一張沒有任何標簽的光碟,不知道是不是原來住這間房的客人留下的。可是翻了兩翻,我打消了這個想法。

既然房間是小錢預先訂的,作為FBI的人,事先不把這地方徹查一遍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張盤必然是他們徹查之後才會被放進來。誰會在那之後把它放到這房間的床上?我想只有小錢。也許他又有什麽東西想讓我看看了?想到這兒一擡頭,我見到床對面那臺老式電視機下面的櫃子裏果然放著臺還算新的DVD機,指示燈亮著,這再次契合了我的想法——光盤的確是小錢放在這裏的,並且他希望我能盡快從裏頭看到些什麽。

會是什麽?

琢磨著,我站起來走到DVD機前打開驅動,把盤放了進去,隨後摁亮電視機。

不出所料,電視已經被預先調到了接收DVD的頻道。

畫面一開始很模糊,近距離一片黑暗,顯見拍攝工具正在匆忙間被主人從某個東西裏取了出來。

之後不久,畫面一片雪亮,瞬間什麽也看不清楚,隱約鏡頭中間有個類似建築物似的東西,隨著焦距逐漸的調整,慢慢一棟高樓的頂層天臺出現在屏幕中間。

不知怎的,覺得這棟樓看上去似乎有點眼熟,但僅僅天臺方寸的地方,一時倒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正看得仔細,斐特拉曼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亦有些專註地看向屏幕裏那片靜寂的畫面。

那樣大約過了幾秒鐘的樣子,一個人慢慢從畫面外走了進來,個子很小,從鏡頭這個角度看起來尤其,因而顯得一身病號服尤其大,空落落套在她身上,同她那頭半長不短的頭發一起被天臺的風吹得獵獵抖動。

這情景令我整個身體驀地抖了下。

下意識朝前坐了坐,這是剛好那人擡起頭,頭正對著鏡頭的方向,於是清清楚楚顯出她那張臉,那張同她年齡極不相符的年輕並且微笑著的臉。

“媽?!”我脫口驚叫。

心臟因此而一下子跳得飛快起來,我強忍著心裏某種蠢蠢欲動的緊張和恐慌,一眨不眨盯著那片略顯模糊的屏幕。

是誰拍的……

這段鏡頭會是誰拍的?!

腦中迅速掠過這個問題時,畫面裏我的媽媽又開始動了起來,她似乎在看著什麽,時不時回頭張望幾眼,嘴巴一開一合,不知道在自言自語地說些什麽。

然後她開始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揮舞著自己的手,一邊在天臺邊緣出慢吞吞地走來走去。

這情形不知不覺中令冷汗從我額頭慢慢滑了下來。拽著床單的手已經濕透了,我意識到自己正在看著什麽,這是當時我媽媽在我離開後跳樓前的那段鏡頭,沒有錯。

想馬上把電視關掉,可是手並不聽使喚,它僵硬著緊緊拽在床單上,似乎強迫我要把這片段繼續下去全部看完。

於是忍耐著繼續往下看,看她一圈又一圈搖搖欲墜地從鏡頭前那道單薄的圍欄邊緣走過,兩眼空落落的,仿佛魂魄早已脫離了她的身體。

直到第六次從鏡頭外揮舞著兩手慢慢走進,她走到在天臺邊緣,突然不動了。

透過鏡頭可以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她正在往下看,而奇怪的是,她看著下面的表情有點兒猶豫,甚至清晰表現出一種驚慌。

似乎一瞬間她那早已遠離的靈魂又回來了,她兩只手慢慢搭住了面前的圍欄,一邊嘴巴裏喃喃說著什麽,一邊小心翼翼朝下看。

突然她身體猛地一震,飛快回過頭,似乎極驚恐地縮了一下。

繼而手朝上一揚,在我脫口而出一聲驚叫的同時,她身子猛地朝圍欄外一傾,像只斷了線的鷂子般無聲無息朝下墜了去!

隨後,那片就此空無一人的天臺角落上,一道人影從鏡頭外慢慢走了進來。

高而瘦的一道人影,身上穿著病院大夫的白大褂,棕色的長發一絲不茍梳在腦後。

面容因為光線的作用而看不真切,只模糊一個輪廓,看上去不超過三十歲,年輕,並且五官細致立體。

他低頭慢慢走到我媽媽剛才跳下去的那個位置附近,沒有走得更靠前,也許是不想讓樓下圍觀的人看見他。

他在那地方站了好一會兒,直到似乎覺察到了什麽,他頭朝鏡頭的方向微微一擡,屏幕倏的下就黑了,再也沒有任何畫面。

“FUCK!”意識到這段片子已經到此為止,我猛擦掉臉上的眼淚從床上跳起來,直沖到電話前。

迅速按著手心上的電話號碼撥通了小錢的手機,聽見他餵的一聲接起電話,我立刻沖著他大吼:“那個人是誰!小錢!天臺上的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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