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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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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半小時的路,大部分時間都是行進在一條長而狹窄的秘道裏,秘道處於那張大理石桌下面,按動機關桌子會自動移開,露出通往地下的臺階。

一路上希琉斯和艾伊塔兩人並排而行,彼此沒有任何交談。我被迫仰著頭,所以始終無法看清希琉斯的臉,但那女人的臉卻一直看得很清楚,她就在我邊上,衣擺隨著步子時不時劃過我的臉,那張同我一模一樣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靜得像一汪死水。

這樣一路沈默著直到秘道盡頭,推開正前方一堵略微突起的墻壁,眼前出現一條走廊。

我不確定它屬於皇宮的哪一部分,從視線所能給予的角度來看,我看到了墻壁上大面積的壁畫,還有一些常年被煙熏火烤後,那些炭在這種土結構的墻壁上所殘留下來的黑色痕跡。

壁畫采用了大量的紅色和黑色,以此畫出了許多連續的大規模祭祀的場面,這不禁令我想起36號坑墓墓室裏的某處情景,兩者所描繪的東西極其相似,充斥著神像和某種祭祀場景,但不知道究竟是針對什麽而刻畫的。

走廊裏沒有一名侍衛把守,一路前行,除了希琉斯同艾伊塔的腳步聲外,什麽聲音也沒有。這樣又大約走了十來分鐘,眼前出現了一扇爬滿了銅銹的窄門。

門裏同樣充斥著和走廊上一樣的壁畫。

大量紅色與黑色相互交纏,密密層層布滿房間每個角落,因而顯得這本就不大的房間格外壓抑,甚至令人有些透不過氣。盡管,我根本沒辦法感覺到自己的呼吸。

一股濃烈的、香料和樹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裏蔓延著,味道來自房間正中那張銹跡斑斑的長桌,桌上也畫著同樣的畫,雖然因為生銹而嚴重腐蝕了上面的顏色。桌子兩頭分別雕著尊阿努比斯神像,以半跪的姿勢握著手裏的天枰,有意思的是,通常那天枰裏一邊放的是人的心臟,一邊放著正義女神瑪特的羽毛,而這兩桿天枰裏卻分別放的是盾牌和一柄彎刀。我不知道這隱喻著什麽,不過相信,那應該和十七王朝時期那段短暫的宗教變革有關。

幾名祭司模樣的男人在那張桌子邊站著,見到我們進屋,他們迅速圍攏了過來,躬著身,恭恭敬敬從希琉斯手裏接過了“我”,然後將“我”托在他們散發著香油味的掌心裏,把“我”擡放到了那張桌子上。

這麽做的時候我一直望著那些人。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所以我想我一直這麽看著他們的話,他們總會有一點察覺,畢竟活人的眼神同死人是完全不同的。

但可惜沒有。

無論我趁著他們搬動“我”的時候怎樣緊盯著他們,他們都不曾朝“我”的眼睛看上一眼,只小心翼翼將“我”在桌子上放平,再把“我”歪到一邊的頭顱朝上放正。

隨後,他們用一把銹跡斑斑的器具將“我”嘴巴撬了開來,塞進一些布料把我嘴裏吸幹。這麽做的時候我仍然沒有任何知覺,好像上完了麻藥後躺在手術臺上任人擺弄的一種感覺,可是手術的麻醉好歹還是有一點知覺的,此時我卻連那樣的知覺都沒有,仿佛被切去了所有的神經。

之後他們將那些布塞進了“我”的喉嚨。

我無法形容那瞬間我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因為其實並沒有任何知覺,但,沒有知覺不代表我沒有感覺,那種目睹別人硬生生將一團團布料塞進自己嘴巴,再填鴨般往喉嚨裏塞進去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我死死盯著頭頂上的天花板,因為這是我唯一所能做的。

也是斐特拉曼當時唯一所能做的。

“為什麽離得那麽遠,艾伊塔。”當那些人開始將一些粘稠的東西均勻塗抹到“我”身上的時候,我聽見希琉斯道。

“我不喜歡那些東西的味道。”

“怕它們把你弄臟是麽。”

“不。只是因為它們會讓我想起一些我想忘記的東西。”

“想起?我以為你是沒有記憶的。”

“為什麽。”

“因為我在你身上看不到過去。”

這回答令那女人一陣沈默。

塗在我身上的東西味道聞起來有點熟悉,像某種中藥,雖然它們此時更為新鮮和濃烈。那是在斐特拉曼身上保留了幾千年的防腐藥物的味道。

小默罕默德曾經分析過它的成分,裏頭包含樹脂,還有一些我已經記不清楚的植物的名稱。這種淡黃色的東西在“我”身上被塗抹開來後不久我就感覺到了它的力量,它令“我”身體迅速變得更加僵硬起來,雖然我什麽也感覺不到,但那些人在搬動“我”手臂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我”的手關節已經硬得像根木頭。

“你能相信麽,他是斐特拉曼。”修長的手指在“我”那根硬邦邦的手腕上滑過,希琉斯再次開口:“一直以來他就像個神,而我以為,神是不會死的。艾伊塔,我突然有點想不起來……你第一次見到他到底是什麽時候。”

“五年前。”

“五年,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麽?”

“我記得那時候你在麥德加駛往艾爾?卡比城的船上,他們把你綁在船桅的最高處,作為獻給庫什王撒路貝克納的禮品。”

“後來他來了,帶著五千名步騎兵燒毀了駐紮在艾爾?卡比城港口的全部戰艦,並且在一夜間屠殺庫什王的軍隊近兩萬人。”

“還記得他那時候說過些什麽?”

“記得,當然都記得。”

“那時候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艾伊塔?”

“一個天生的王者,一個神。”

“那麽過來點,過來再看一眼這個神,艾伊塔。今天之後你將永遠再見不到他。”一邊說,希琉斯一邊將一條項圈帶到了我的脖子上。那是條用整片黃金打造成禿鷲的形狀,再綴以各色寶石的無比華麗的項圈,其中一部分看起來有點眼熟,我意識到那可能就是在木乃伊身上發現的那塊首飾碎片的一部分。

艾伊塔最終沒有過來,因為我沒有聽見她的腳步聲。

我想那可能是因為她心裏有鬼。她親手殺了這個她口中的神一樣的男人,那個男人曾經在庫什人的手裏解救了她,時隔五年,她卻用這種方式“報答”了他。

無論她這麽做是出於什麽起因,什麽目的,這都是無法被原諒的。此時斐特拉曼對她的恨究竟有多強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換作我是他,我會讓這個女人死無葬身之地,只要她落到我手裏。

“知道麽,”沈默了一陣,當那些祭祀開始為“我”套上衣服的時候,我聽見那女人開口道:“在我家鄉,那些人死後是直接被放進了棺材裏。”

“是麽。那樣的話,他們的身體必然全都敗壞,也就無法得到永恒。”

“他們認為保存得太過完好的屍體會變成某些東西。”

“某些東西?”

“某些不詳的東西,因而相比永恒,他們更深信輪回。”

“輪回?”

“靈魂周而覆始,死亡,再進入一個新的身體,開始新的生命。”

“那不就是換了一個人了。”

“據說他們死後會到一個叫做黃泉的地方,喝下一個名叫孟婆的女人熬的湯。那湯會讓人失去自己這一生的記憶,然後帶著一無所知的空白進入到下一次生命的輪回。”

“這樣同換了一個人有什麽區別麽。”

“那麽你們所謂的永恒又是什麽。”

“身體不滅,得到阿努比斯的判決之後,毀滅,活著在永恒的世界裏繼續他的生活。”

“但再也回不到這個世界了不是麽。”

這問題希琉斯沒有回答。

靜靜等著祭司們替“我”把衣服穿好,他將“我”的頭發擼到了腦後,用布一層層卷起,掖到了我的臉側。之後,他才又道:“其實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愛過他,艾伊塔。”

這話令那女人再度沈默。

“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片刻後她問。

希琉斯道:“他建造了獨立於孟菲斯和底比斯之外的最偉大的城池,卻並不完全是為了他的野心。我想你應該知道還為了什麽,是為了能讓你這個異族女人在完全受他控制的城市和宗教裏,成為他真正意義上的妻子。所以艾伊塔,告訴我,當你在知道這一點的時候,你心裏是到底怎麽想的。”

“怎麽想?呵,希琉斯,我是你的人,這點你比誰都清楚,五年裏我的身體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為什麽你還要問我這樣的問題。”

“呵,艾伊塔,我的艾伊塔。身體是我的,心是誰的。”

“心是誰的。你想知道?”

“當然。因為我很想知道,在他死後,究竟會由誰來繼承這個王位。”

“這同我的心屬於誰,有關系麽。”

“你覺得呢。這麽多年,我對你的了解就像我的手對你身體的了解,艾伊塔,你這樣一個女人絕對不會讓自己失去強大的庇護。告訴我他是誰,艾伊塔,告訴我。告訴我是什麽樣的男人,能夠讓你親手殺了斐特拉曼,以此作為祭品供奉給他!”

最後那句話,話音明顯沈了下來,一字一句,冰刀般刺進我的耳膜。

我有點意外,因為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早已透了這個女人,並且在這種時候剝掉她的皮。而顯然那女人比我更加意外。

在希琉斯將那番話說完之後,她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慢慢朝他走了過去:“為什麽要這麽說,希琉斯,為什麽要誣蔑我。”

雖然連著兩個為什麽,我卻無法從她口吻裏感覺出她的情緒,她似乎總是這樣冷靜,無論是對著斐特拉曼,還是希琉斯。

“誣蔑?”聽她這樣說,希琉斯笑了笑:“那麽告訴我,艾伊塔,斐特拉曼將那個對你而言比生命更重要的人殺了以後,每次同他睡在一起,每次他進入你的身體,你究竟在為什麽而□。銷魂的,迷人的□……它們像巫術一樣蠱惑了他,也蠱惑了我的耳朵和眼睛,以致我遲遲都沒能告訴他,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你,穆,或者其他任何人。現在,他死在你的房間裏,我不是傻子,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讓他卸掉全部的警惕,那就是你。所以說說,我親愛的艾伊塔,你這來自遙遠東方的女巫,告訴我你到底用什麽方式殺了他,可以不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跡。”

“他死於他的疾病,希琉斯大人,這是連醫官都確診了的。”

“你我都清楚他每次發病時的癥狀,或許兩者很相似,但如果沒有超出以往強度的痙攣,你告訴我什麽才能置他於死地。簡單的頭痛麽,那點疼痛死不了人,他甚至可以在病發的時候參加戰爭,而你,美麗的艾伊塔,你就是他抱病而戰帶回來的最好的戰利品。”

“這一切只是你的猜測。”

“你想要證據?”

“當然。”

“證據就是,”突然猛朝前走了一步,他一伸手指住離他不遠一名祭司,提高聲音對其他人提高道:“給我押住他!”

話音未落,他身子一震,繼而連退兩步。

隨即整個人朝“我”身上倒了下來,而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眼前已經因他身體的覆蓋而漆黑一片。

直到片刻後他的身體被人從“我”身上拉走,我看到艾伊塔低頭朝“我”看了一眼。

目光淡淡的,就像她那會兒眼睜睜看著“我”跌倒在她腳下。我發覺她身後站著個人。似乎是那些祭司中的一個,但被她身體遮擋著,我什麽也看不清,只依稀看到那人一只手搭在這女人的肩膀上,指甲長而漂亮,修得像女人一樣。

“走吧,”然後聽見那人輕聲道:“儀式快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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