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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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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摁了回去,聲音平穩中和:“不著急。等施針完了以後再去,也無妨。反正那人到軻比能那裏已經有些時間了,真有什麽,也一定有分曉了。”

蔡嫵焦躁萬分地按捺住性子,等著華佗給她施針。完全不知道就在華佗要她老老實實治療的時候,遠是天子居所的許都已經沈浸在彌漫的陰霧之中。

在國丈伏完府邸的一所暗室之中,伏完、耿紀等人正湊著一處小聲地說著什麽。等到說完以後,伏完才擡起頭,望向處在角落裏一位文士打扮,羽扇綸巾沈默不言的年輕後生道:“先生以為,如此行事,可算妥當?”

年輕人先點了點頭,後又搖搖頭,接著以穩重低悅地嗓音說:“國丈,還漏算了一人。”

“漏算?”伏完凝眉思索了片刻,似乎沒發現自己漏算何人,只好拱起手對這年輕人道:“還請先生明示。”

“荀彧,荀文若。”年輕人擡起頭,緩緩吐出五個字。

伏完眉頭一皺,遲疑道:“這恐怕不妥吧?荀文若出身顯貴,對陛下頗為尊敬。且觀其平日言行,未有失禮之處,也算是個漢室忠良。貿貿然對他下手,未免太過……”

年輕人搖搖頭:“貿然處一漢室忠良,確實有失公允。亮之本意也並非是殺之後快。”

“那先生的意思是……”

“軟禁荀彧於皇城。”

伏完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讚道:“是呀。我怎麽沒想到呢!軟禁他,既可以保全他性命,又可以防止他向前線曹操通報此事。此計甚妙!”

諸葛亮笑了笑,開口輕輕地補充點撥道:“尚書令印可調羽林衛與禁衛軍。”

伏完了悟地點點頭,轉看向諸葛亮及其與諸位誠心而嘆:“自高祖斬白蛇起義,到如今四百餘載。桓、靈之後,國祚衰微,奸臣當道。天子欲奮發圖強,中興漢室,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每每思及此間,陛下莫不郁結於心,悲痛難掩。今番諸位義士齊聚於此,莫不是為國為君。若此役可成,諸位皆可位列功臣閣。若此役失敗,諸公……”

“國丈,休要提那些喪氣話。如今曹賊大軍在外,我等已聯合西北韓遂、馬騰,京畿之中也已經部署完畢。鄴城那裏,不過一群婦孺而已,便是留守的華歆、曹植也多為文人。夏侯惇雖然悍勇,但他也不是三頭六臂,怎麽可能許都、鄴城、西北完全看顧?如此良機,賜予我等,豈不是天要亡曹?”耿紀身邊的王必一聽伏完要講失敗的後果,趕緊霹靂巴拉把有利形勢分析了一下。

伏完看了他一眼,沒在說話,只是默默地朝在座的諸位躬身施了一禮:他沒告訴他們,西北那裏,其實只有韓遂響應了他的書信。至於馬騰?他最得意的兒子還在前線跟著曹操打仗呢,他怎麽可能會同意他們的事?軻比能的話,原本他們是對他抱有很大希望,甚至就連諸葛孔明都斷言如果中原有亂,軻比能必然趁勢而起,揮師南下。可是使者出發近一個月卻絲毫等來他的回覆,恐怕已經是……拒絕居多。不過就算這樣,他依舊覺得只憑借許都的部署和他身邊這個年輕的後生一樣可以完成他們想要做的事情。

曹操一日不死,天子就一日難安!

這日密議後的第二天,尚書令荀彧剛剛下馬,正要入中書臺府衙,就被一個腳步匆匆的小黃門給叫住。

荀彧正納悶怎麽回事呢,小黃門就從袖子裏掏出一封黃絹,低聲道:“陛下密詔。荀彧接旨。”

荀彧心頭一凜,正要下跪接旨,就被小黃門一把架住:“荀令君且住。咱家來前,陛下專門囑咐,荀令君可以不需下跪,先看密詔上,然後速速依詔行事。”

荀彧聞言也不敢多做耽誤,手接了黃絹,展開一看,差點叫出聲來。只見黃絹赫然寫著:“曹氏密謀造反,速來宮中!”

荀彧“唰”的一把合上黃絹,低咒了一聲:“胡說八道!”但是人卻不敢有片刻遲疑,把密詔往懷裏一揣,翻身上馬,又急忙忙向著皇宮方向趕去。他這會兒想的很清楚:說曹氏造反這事絕對有貓膩。但是就因為有貓膩他才得去皇宮裏看個究竟。他是總管整個後方的尚書令,他能不知道曹操的動向嗎?曹操要是有謀反行為,他能在這安然不動嗎?這到底是哪個混人在天子面前進了讒言,讓天子如此猜忌重臣?

可是荀彧千想萬想沒想到,他火急火燎到了皇宮,剛進德陽殿,跪禮未成,就聽一旁國丈伏完聲音響起:“來人呀,把荀侍中請進禦書房。這幾日,陛下要與荀大人共商國事。”

荀彧豁然擡頭,震驚地看著上首一言不發的劉協:“陛下……”

劉協視線下移,看看荀彧,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但很快被他遮掩下去:“素聞荀愛卿經綸滿腹,學富五車,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向荀愛卿討教。如今朕有意留愛卿在宮中多住幾日,商議國事。愛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聽到這裏,荀彧要是還不明白劉協要幹什麽,他恐怕就不是那麽能得曹操重用十幾年的荀文若了。

荀彧先是低頭默然地盯了會兒地面,然後才扭頭看向身周圍上來的幾個黃門官,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的灰塵。在黃門官要湊上前押送他時,一下閃開:“荀某自己會走。不勞常侍大駕。”

說完,荀彧就自己邁開步子,向禦書房方向而去。只是這個風骨無限的人兒卻在自己轉身之際,微微打了個踉蹌。路過門檻時,竟也把手搭在了門框上,像是無力再行一般。未到知天命的年紀,卻像一瞬間到了古稀。

244

十二月份是個讓蔡嫵一場忙碌的月份,她剛剛被華佗壓著是把針灸弄完,就得著手忙活過年的事,加上孫蘅即將生產,蔡嫵更是不敢有一刻放松。所以等她回過頭,好不容易抽出點兒針紮的空閑,又想起了丁夫人之前跟她交代的,要她時不時去丞相府上的事。

蔡嫵又得忙忙活活地往丞相府跑。趕巧了,她進府的這天正是從許都來的中書臺軍情書信往丞相府送的這天。一個鄴城有頭有臉,能說上話的夫人小姐們都扔下正在操持的家事,湊到丁夫人那裏支楞著耳朵等待送信人的到來。

蔡嫵帶著杜蘅進去的時候,正趕上丁夫人在廳裏笑瞇瞇地跟環夫人和卞夫人說著什麽。見到蔡嫵來,立刻擡頭,笑指著蔡嫵:“看看,看看,可是不能背後議論人吧?瞧瞧,咱們剛剛說起她,她人就來了。來來來,慧儇,快入座,快入座。等會兒聽聽前線的事。”

蔡嫵聽的一頭霧水,眨著眼睛笑道:“諸位剛才在說我?若是說了什麽不好的,我可是不依的。”

環夫人對著蔡嫵笑了笑才開口解釋:“前幾天收到沖兒派人從許都送的信。這孩子在信裏凈說自己在許都被他二哥欺負,正受委屈,受壓榨呢。非要讓他卞姐姐寫信去說丕兒,讓他高擡貴手,饒他一次。還說等他回來,肯定要往慧儇府上多跑兩趟,好好嘗嘗慧儇做的點心,補償補償他這陣子的辛勞。”

蔡嫵一聽,立刻就笑瞇了眼睛:曹沖這小子這回被曹操派到許都去了。就在他二哥手底下幹活,算是跟著曹丕……呃……歷練。可曹丕那性子多別扭啊!他就算知道自己六弟是實習生,他要求也一點兒沒降低,甚至他對曹沖的要求比對其他人的還要嚴格苛刻。別人看卷宗要一炷香,曹丕就要求曹沖用一盞茶,而且一盞茶功夫還得整個卷宗整理出來。別人忙活完公務直接就可以回家放松,曹沖則不然。他還得被曹丕壓著去許都各處巡查防務,稍有一點懈怠就會被他那陰沈臉的二哥不陰不陽地訓斥一頓。

整個侍中衙門的人都看在眼裏,覺得這是曹家二公子對六公子存心為難,刻意為之。一個個都曹沖晚風同情:其實六公子是因為太得丞相大人喜愛,所以被小心眼兒的二公子給嫉妒了吧。還有些人會悄悄地把曹沖拉到一旁,趁曹丕不在使著眼色地跟曹沖指點:“六公子呀,您現在且忍一忍,等到丞相他們回師,你的日子就好過了。”

曹沖倒是既不反駁,也不附和,只是露著標準的八齒笑,溫和有禮地望著人家。而等到曹丕找來,問他這事的時候,他倒也不曾供出人家找他到底說了什麽。只是回過頭來繼續跟曹丕半死不活地裝病,繼續往家裏寫信,繼續對卞夫人訴苦:姨娘耶,您可憐可憐沖兒吧,您好歹說說二哥吧!再這麽下去,小六我不是在他手下都被凍成冰碴子就是被他壓榨成人形肉幹了!

只是曹沖傳達的內容雖然是這樣,但是遣詞造句間卻完全沒有一點抱怨之詞,而且意境還幽默雋永的很,看他寫的家書,鄴城這些夫人幾乎能在腦海裏放電影一樣呈現出哥倆如何鬥智鬥勇的畫面,全當一樂了。

蔡嫵當然也知道這個事,還在最初的時候往許都遞過信,勉勵勸慰曹沖,結果這小子倒是混不吝的很,直接打蛇隨棍上,給她來信說:嬸母,沖兒在許都可努力可上進了,人都瘦了。我可想念您做的糕點了,等有時間了,我肯定要趁我二哥不註意,專門跑回去把吃您做的東西去。

那會兒蔡嫵就斷定:這小子什麽事也沒有!別看曹丕壓榨他壓榨的緊,可他倒像是完全沒當回事。也虧得是他,要是換了曹家三公子,三公子對著這樣的境遇恐怕早跳腳大罵,揪著曹丕領子對他大吼:少來這套!你就算是老子親哥,老子也不伺候了!

環夫人的話落後,幾個夫人笑呵呵的聊了會兒天,就聽外頭一個急匆匆地腳步往這裏趕了過來:“許都中書臺急報!”

話音落地,才有一個一身軍人裝扮的年輕人,神色驚慌地闖進廳裏,引得廳中一幹未嫁小姐驚叫出聲,不及思量就趕緊起身,以帕掩面,跑到屏風之後。而造成騷亂的年輕人卻渾然不覺,揚著手中絲絹對上首丁夫人惶急道:“許都急報!請魏國公夫人過目!”

“呈上來。”丁夫人面色一凜,坐直身子對下首肅然道。

她旁邊的丫環不敢怠慢,趕緊把書信送到丁夫人手裏。丁夫人展開看後,臉上瞬間就失去血色,人也往後踉蹌了一步,一下倒在榻上,混了過去。廳裏餘下的幾個夫人頓時慌神,有驚慌失措的,有叫人請大夫急救的,也有圍到丁夫人跟前掐人中的。總之一個廳裏頃刻間就亂成了一團,只有蔡嫵跟環夫人皺起眉頭,眼明手快地撿起被丁夫人掉在地上的絲絹,而另一邊卞夫人已經出面,穩定大局。

蔡嫵跟環夫人湊在一處,先把書信展開,只略微一掃,就覺得渾身想被潑了一桶冰水一樣,從頭到腳冷成一片。

只見荀彧在絲絹上寫道:“明公惜敗赤壁。其所領軍馬,十去其七。是戰,曹昂、曹彰、徐晃、張頜、高順陣亡。張遼、曹洪、夏侯淵重傷。於禁、高覽被俘。趙雲、馬超叛向。荀攸、賈詡,郭嘉下落不明,生死難料。,明公敗走華容,為關羽所攔,恐已兇多吉少。許都局勢未穩,魏公嗣位無歸,請夫人速來許都,共商大事。”

蔡嫵耳邊“嗡”的一聲炸響,然後就覺得自己眼前絲絹的字跡一個個變得模糊不清,腦袋也瞬間變得有千鈞之重。腳下一軟,一個不穩就栽在了環夫人懷裏。

壞夫人比她好不到哪裏去,在看完整個信件後,她臉色簡直比紙還白。腦海自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的亂作一團。

可這亂處卻未停歇,就聽外頭又有一個聲音響起:“大母,母親!並州雍州塘報。”這話一落,一身官府的曹植就一腳踏入了門內,看著亂糟糟的廳內抿著嘴,微微皺起了眉,在看到卞夫人和已經舒醒的丁夫人以後,才輕輕舒了口氣。

“植兒,拿來。”丁夫人剛醒,就聽到了曹植的這句話,直接劈手從曹植手裏奪了塘報。

可這塘報上的內容卻更加讓她絕望:並州急報:日前軻比能集合重兵,陳於我並州邊境,厲兵秣馬,恐有南侵戰事。並州已做好兵馬調度,奈何兵力不足,若所料成真,恐難以抵擋。

雍州急報:韓遂合兵七萬,東過汾水。陳兵雍州邊境。意圖不軌。

這樣的消息之下,若是還能有人真正做的住,那他肯定是修煉出了一幅超然物外的性情。丁夫人和在座的夫人們都很正常,自然不會做到雷打不動。所以,丁夫人在看完信後,立馬站起身,操著還帶顫音的口吻跟曹植說:“曹植,你速速派人去往夏侯將軍(指夏侯惇)那裏,向他稟明此事。讓他尋機跟許都文若先生聯絡,速解西北之威。慧儇,你……”

“大母且住!”丁夫人話沒說完,廳外就響起一道含了幾分沙啞的聲音。丁夫人皺眉往外一看,不由楞怔當場,隨著那句:大母且住進門的竟然是一個衣著粗陋,風塵仆仆的少年。少年面色蒼白,眉宇間滿是疲憊和困倦,但是卻沒有她們這群人裏所有的焦躁和擔憂。

“沖兒?”環夫人和蔡嫵這下連腿軟都顧不上,彼此攙扶著,滿是驚異地看向曹沖。

曹沖一步跨前,拿過被環夫人攥在手裏,未曾外洩的絲絹,看都沒看直接扔在了地上,那上頭幾乎能把廳裏人都嚇呆傻的內容就這麽赫赫然地展現在眾人跟前。

“這是假的!”曹沖口氣聽上去咬牙切齒,“這封軍報根本不是文若先生所書。許都有人控制中書臺,偽造文若先生筆跡,矯擬了這封軍報。”

“怎麽……怎麽回事?沖兒你慢慢說。”

“母親,許都出事了。伏完反了。現在許都四門禁閉,文若先生被囚禁宮中,侍中府衙,和許都各處軍營官府皆被圍困控制,王朗、滿寵等人被逐下獄,拘押天牢。整個許都已經全部是伏完的天下。”

“那……那你二哥呢?你二哥怎麽樣了?”角落裏,一個顫抖的聲音忽然響起。一直沈默不語的呂裴在聽到曹沖的話落後,終於認不住,問出了丁夫人,卞夫人想問卻還沒來得及問的話。

“二哥?”曹沖拳頭忽然攥緊,“啪”的一聲把拳頭整個砸在了桌案上,在眾人都被他這舉動嚇的大吃一驚時,曹沖卻瞇縫起眼睛,遮住眸中遠超過他這個年齡的銳光,皮笑肉不笑望著許都方向,從牙縫裏蹦出一句:“我們的天子,可好的很呢!”

“到底怎麽回事?你二哥到底怎麽了?”呂裴一下沖到曹沖跟前,眼巴巴地望著曹沖,執拗地等著自己小叔子給她一個答案。

曹沖垂下眸,不去跟呂裴對視,只偏頭艱澀而沈重地說道:“二哥……二哥遇刺了。”

“不可能!”呂裴一下拔高了聲音,“他臨走前都答應了我要等來年開春一家人去郊外踏青了!他怎麽可能遇刺?怎麽可能?”

呂裴話說的平常而淒涼,尖銳如刀,刺到了曹沖心口。曹沖合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呂裴的表情:他小時候是經常跟郭滎混在一處,常年長在郭府。對於郭照和曹丕之間的種種他那會兒沒有察覺,等到後來年紀漸長,在回憶兒時朦朧記憶時,對那裏的曲折到底還是有所領悟的。只是即便領悟,他也知道眼前這個叫呂裴的女子才是最適合他二哥的人。

呂裴花了十年光景,才漸漸捂熱了她枕邊人的心,才讓他一點一點把藏在層層偽裝下的真實透露給她,可是還沒等她仔細品味這份來之不易地和暖,他的弟弟就來告訴他:他在許都出事了,被那小皇帝派的人刺殺了……這怎麽可能呢?這怎麽可能呢?他是帝師王越的徒孫,是史阿的親傳弟子,是八歲能挽弓,十歲精騎射的曹子桓,他怎麽會遇刺呢?而且……而且他都答應她,等他回來就跟她好好過日子,再不折騰侍妾側室之類的了,他怎麽可能失信呢?他可是大漢的侍中大夫,是堂堂的副相!他怎麽……可以……失信呢?

曹沖的這個反應幾乎讓廳裏的人都認定曹丕其實已經 ……遇刺身亡。這個認知讓呂裴幾乎站立不住,她在踉蹌了幾步以後,到底還是倒在了一個丫環身上。而卞夫人更是臉色慘白,渾身發顫,眼看就要昏過去。蔡嫵眼疾手快架住了卞夫人,然後扭過頭,眉頭微蹙地盯緊曹沖:這孩子自幼在她跟前長大,是個什麽性情的人她太了解了。他的那些小動作,瞞的過別人可未必瞞的過他。這孩子剛才一句關系曹丕身死的話都沒講,可是不管從氣氛還是表情,亦或者他傳遞給他們的信息上看,他們等到的結論都是一個:曹丕遇刺死了。

蔡嫵抿緊嘴,強迫自己按捺住心裏疑惑,不去思索曹沖的目的。剛才那位來送軍情的許都軍士已經被曹植派人拖了下去,更多的情報恐怕得等撬開他的嘴巴以後才能知道。不過蔡嫵也明白,這種時候被派來鄴城的肯定是死士。說不定沒等曹植的人問出什麽,這人直接就自我了結了呢。

蔡嫵站那裏神思電轉,丁夫人卻是心生恍惚,好一會兒才訥訥開口:“沖兒,你不是一直在你二哥手下嗎?你都沒事,你二哥怎麽會……怎麽會遇刺呢?”

曹沖面色怔忡,緩緩開口:“二哥出事那天,正好是我為了躲懶,偷偷跑出城去那天。等我覺得天色不早,準備回城時,城內已經戒嚴,進出不得。開始我還只是覺得事有蹊蹺,但卻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等托一個老大娘向守城官兵打探以後才……。”

“所以沖兒你是連城都沒進,直接回來的?那文若先生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蔡嫵皺著眉,目光殷殷地看著曹沖。她腦袋還不糊塗,知道荀彧那事不是那錢財打發守城官兵就能知道的。唯一了解它的途徑就是曹沖出來以後又想法子折回許都,等到情況明晰了才跑到鄴城鄴城報信的,不然他不會穿的這麽破舊,更不會一身風塵,連夜趕路,還是落在了許都信使的後頭:要知道,差一點兒,他要是晚來那麽一步,說不定丁夫人就收拾東西,帶人南下,往許都去了。

曹沖聞言詫異地看了眼蔡嫵,然後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蔡嫵聞言後脊梁骨立刻就一陣一陣的冒冷汗:我的老天爺,他還真大膽!雖然她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麽法子混進去的,但那種時候,他竟然敢往許都那是非窩裏湊?謝天謝地,幸好這小子機靈,能平安出來的,不然……

蔡嫵手腳冰涼地想象了一下曹沖沒這麽僥幸的情況,然後瞬間就被自己設想嚇到。回過頭,蔡嫵神色恍惚地看著丁夫人:她會怎麽做呢?是將計就計?還是絕地反擊?這個女人,剛剛在得知自己夫死子亡時確實表現出了一絲女人該有的脆弱,但在她清醒之後,又立刻變成了那個堅韌無比,尊貴驕傲的魏國公夫人。

丁夫人繃緊了臉色,在曹植和曹沖之間來回看了看後做出一個讓眾人驚詫不已的決定:曹植留守鄴城,曹沖帶人去與夏侯惇匯報此事。至於北方韓遂他們的異動?丁夫人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忽視不理。在曹植 表情凝重地向她提醒這一點時,丁夫人把視線轉移到了蔡嫵身上。

蔡嫵牙咬著下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氣:“軻比能絕對不會趁機南侵。韓遂的軍隊可以交給他去抵擋。只要給他合適的利益,他的騎兵會是現在鄴城最有利盟友和屏障。”

“蔡夫人,把希望寄托在外族人身上,恐怕有些不妥。”曹植眉頭微展,望著蔡嫵,不甚讚同地開口表示。

“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外族人身上,而是我相信我的女兒。當年出嫁,她曾答應過她父親,只要她活著一日,她就絕對不會讓鮮卑的鐵蹄踏足中原一步。軻比能現在跟曹公還有些面子情分,我相信,憑照兒的口才,她會讓軻比能知道,幫助誰,才會獲得更大的利益。當然了,四公子所是覺得不放心,可以遣人往並州方向支援。”蔡嫵不急不緩地把自己持有這一觀點的原因說了,然後就低下頭,不再理會曹植打量探視和若有所思的目光。

廳裏其他人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打擾丁夫人對正事的決策。等到丁夫人似咬牙一樣同意蔡嫵的建議,同時向夏侯惇建議,用李典帶所部迅速移師並州,以防萬一以後,一群人才終於輕舒口氣,告辭離去。

蔡嫵在丞相府受了一場虛驚,出了一身冷汗以後直覺得萬分疲憊。告辭就往府外走。壓根兒沒註意,丁夫人在她剛轉身時就被尹夫人急火火地扯住了袖子:“姐姐,您可知道李將軍這一走,鄴城守備可就全空了。萬一這時候出個什麽事,那咱們可就……”

丁夫人無力地搖搖手:“如此作為實非我願,只眼下的鄴城,除了這樣,還有其他退路嗎?”

尹夫人頹然地收回手,臉色灰敗地坐到了坐席上。尹夫人不傻,一點也不傻,她在聽到丁夫人決策時就很快意識到這是對手的一個局。一個謀算進了整個北方爭權的局。

它像一張大網一樣絲絲入扣。把皇權相權之間的矛盾、南方北方之間的矛盾、中原和西北的矛盾、甚至鄴城許都以及現在的赤壁之間的關系都算計到了其中。也許還有……曹操封公後,世子之位對幾個孩子的吸引和誘惑也算計到了。能想出這樣計謀的人,肯定是個驚采絕艷的人物。如果這一計成了,那就不止是曹軍會從赤壁退兵那麽簡單。或許他還會挑得劉協和曹操之間矛盾總爆發。還有就是丁夫人會被他們匡進許都,可能會受辱也可能會發生不測。若真這樣,曹操如何反應暫且不談,曹昂是絕對要怨上留守鄴城的曹植,連帶曹彰可能也會受波及。懷疑和猜忌的種子一旦種上曹家兄弟的心頭。那麽手足相殘,兄弟失和,或許就可能在不遠的將來出現。

尹夫人心神恍惚地感慨著對手的毒辣和狠歷,卻完全不知道,就在同一時刻的赤壁之上,被她滿心覆雜地讚譽感嘆的人正和她的夫君之間進行著一場堪稱慘烈的戰爭。赤壁處已是火光沖天,殺聲四起。只是現在戰局卻萬分詭異,它不止燒在了長江北岸,荊州水師的大寨。在長江南岸,劉備駐防紮營的夏口,同樣是火海連天,慘聲四起。

245

多年以後,當已經登基稱帝,貴為九五之尊的曹昂再回憶起那場戰爭時候,總是會出人意料地沈默一番,然後合上眼睛,搖頭輕嘆。一晃經年,當年的赤壁之戰,還總是會在他不經意間於腦海中回放。

曹昂後來想,如果沒有這一戰,可能他們曹氏不會那麽順利的登上天下至尊的寶座,他也可能不會這麽快就繼承父親的一切。當然,他也會琢磨,這一戰,這些局,給予他這一切的布局之人到底是事前設好?還是隨機應變,臨時起意?它一環扣一環緊密結合,看似毫不經意,卻偏偏讓他們這些局內人不知不覺就身如其中,所行所為皆被算計而不自知,這樣的事情即便是過了幾十年再回想也已久讓人心驚膽寒,冷汗涔涔。

在赤壁的那把火燒起來之前,曹軍中的荊州水師已經在江面上和孫劉聯軍進行過多次試探性的交鋒。只是最後往往都是以勝少敗多做結局。曹營中漸漸地開始彌漫起一股焦躁氣氛:遠離鄉土,會水土不服。水上作戰,不是自己所長。荊州水師新敗之後,士氣浮動,竟然開始生出作亂苗頭。而讓幾個最高層的人一直焦急的還有:從幾天前開始,許都方面一直按時送到糧餉卻出現了遲滯現象。種種不利疊加,一下就讓曹營的高層感覺到空前的壓力:這場看似優勢占盡的戰爭,似乎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好打。

可是偏偏這種人人焦慮,人人在思考的對策的檔口,被人們寄予厚望的謀士團裏,卻也出人意料地出現了問題。賈詡依舊實在襄陽臥病,至於他真病假病沒人仔細探究,程昱因為賈詡的缺席,不得不頂替他的空缺,被留在了襄陽後方。而荀攸在和一次帳議因與郭嘉在赤壁對策上持有不同意見而起了幾句爭執,而就在爭執發生的次日,中軍師荀公達就感染風寒,告病臥床。剩下幾個能指望上的,司馬懿是問一句答一句,你不問,他絕對不多說的人。龐統倒是話多,可是他自打建議曹操鐵索連船以後,就忽然從曹營銷聲匿跡,找不見人了。而唯一一個比較靠譜的郭嘉,卻還是不靠譜地對他的垂釣大業情有獨鐘。

曹昂幾次愁緒滿面地去問郭嘉,卻都得到一些莫名其妙地答覆。諸如“水邊天潮,也不知道怎麽才能燒的更火大一些。最好是有風的時候。”或者“人數不對,江東怎麽就來這麽點人試探呢?”“磨刀石得選好,不然寶刀也會被糟蹋的”啥的。甚至有一次曹昂忍不住沖郭嘉喊道:“先生,您到底在想什麽?您難道不知道現在局勢其實沒我們看到的那麽大好嗎?”

結果郭嘉回他什麽?

他竟然老神在在地回過頭,望著曹昂完全不在意地淡笑道:“氣大傷身。大公子,息怒息怒。”

曹昂咬著後槽牙:“昂沒生氣!”

“是啊。你沒生氣。你就是有些著急罷了。”郭嘉回過頭,搓了搓手,臉上依舊帶著雲淡風輕,仿佛萬事皆成竹在胸的笑意回答:“大公子,你現在要做的不是來問嘉:為之奈何。而是要想法子穩住你的部署。等著吧,等時機到了,你得到的肯定不是一個江東。”

曹昂被郭嘉這話震的僵立當場,好一會兒才傻乎乎地提醒郭嘉:“先生,慎言!”

郭嘉聳肩一笑,當沒這回事一般笑瞇瞇地跟曹昂道:“大公子,你覺得嘉裝神弄鬼的本事如何?嘉打算打完這場仗,親自去實驗一下。假公濟私,飽覽大好河山,攜眷同游,經歷世間神跡,豈不妙哉?”

曹昂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郭嘉在說什麽。只是看郭嘉那表情卻是一副打定主意的樣子,也只好放棄詢問,按照郭嘉所言,去盡心安撫部下。那時的他還完全想象不到,就在他跟郭嘉對話發生過的次日,一直靜而不動的江東軍竟然在一夜之後,改變策略,主動出擊了。

曹昂記得很清楚,那是十二月中旬,一向北風呼呼作響的江面上,忽然風向一轉,改走東南風。他還來不及思索這樣的氣候會對戰爭有什麽影響,就忽然收到龐統送來的急報:“今夜亥時,點火為號,誅叛。”

誅叛?很奇怪的一個用詞,讓曹昂一下子就意識到這裏頭可能多有蹊蹺。可是沒等他仔細琢磨這裏到底有什麽貓膩,就被自己父親下令,掌管曹軍南大營,率軍前行十裏。但是依舊和荊州軍,保持距離。

又是一條奇怪的命令!

而等到曹昂應諾接令後,曹操的第二個讓人驚異不定的決定又出爐了:任命林藝為荊州水師大都督,全權負責荊州水師事宜。

林藝?是誰?好陌生的一個名字?這位誰舉薦的?

一群被這條命令搞的懵懂無措的人趕緊開始著手打探即將上任的荊州水師都督到底是何方神聖。結果這一打探不要緊,直接把人給震撼。!

林藝!蔡威的手下,是受過蔡家恩惠,跟著蔡威出潁川,九死一生到達荊州的少年郎。是在蔡威離開襄陽去江夏時,被蔡威留在荊州水師,在襄陽混的風聲水起的間者釘子。是蔡威重返襄陽跟張允不虞,與蕭圖一起誅殺張允的叛將。是蔡威一聲令下,他就能反出襄陽的刺頭兒。是後來跟著蔡威在海上出生入死,縱橫無忌的副手之一。

林藝的履歷,怎麽看怎麽都是在證明他的主子至始至終只有蔡威一個。就算他曾經在荊州水師待過,就算他了解荊州水師,到當真把荊州水師的大權交這樣一個人的時候真能讓人放心嗎?

曹昂不知道,曹操手底下另外一些人,就更不知道了。反對之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拿蔡威未必是在真心歸降說事兒,信誓旦旦,一口咬定林藝此人不可信任,斷不能把荊州水師交給一個外來人。

結果曹操卻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活不肯收回自己的任命,硬是力排眾議,把林藝推上了荊州水師一把手的交椅。

對於空降而來的領導者,荊州水師的士卒們相當的不領情。而剛受命來到曹營就被曹操丟了這麽一個重擔的林藝卻只是在聽到命令後微微蹙了眉,然後二話不說,帶著自己三百親衛走馬上任。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訓話,不是駐防,而是直接告訴自己部眾:“今兒晚上有大戰,不想死,就給我好好打。”

荊州士卒們該怎麽反應?混不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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