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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駐柳城郎舅不逢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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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自泛了乏後,張春華就起身跟蔡嫵告辭出門準備回府。

她前腳剛走,蔡嫵剛目送著人到了大門口,柏舟那裏就把鮮卑地的信件給送來了。蔡嫵興匆匆拆了信,看過內容,卻如挨了當頭一棒,眼前猛的一黑,腦袋也“嗡”的一聲。

杜若趕緊眼疾手快扶住打了個踉蹌的蔡嫵,滿眼的擔憂關切:姑娘的身體……最近似乎越來越容易困乏,也越來越煩容易犯眩暈。而且吃東西也不多,有時候還會如害喜一般犯惡心。開始她是沒怎麽在意,只當這是懷孕的正常現象,但是現在看她家姑娘這表現……杜若心裏忽然生出不妙的恐懼感。她想起董信曾經轉述給她的華佗先生的話了:這別是生了生了什麽頑疾吧?

正當杜若七上八下心裏胡思亂想的時候,穩過神來的蔡嫵終於捏著信件聲音苦澀難辨地說了句:“為什麽?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杜若不知道鮮卑信裏到底講了什麽,只是看著蔡嫵臉色就下意識就覺得裏頭肯定不是她家大姑娘(郭照)自己寫的,因為她從來只會說好事,只會讓蔡嫵看信後發笑。

杜若搖了搖蔡嫵有些發僵地胳膊,咬著唇試探地開口:“姑娘……怎麽了?可是照兒那裏出事了?”

蔡嫵手撐著後腰合上眼睛,把書信遞給杜若:“你自己看吧。”說完,就轉過身,一副不欲開口,獨自神傷的樣子。只是蔡嫵腦子裏卻在飛速底下想著怎麽解決這事:她讀過的醫書裏倒是有針對這些的方子,但是照兒人不在她跟前,她不知道怎麽樣的病情,也不知道有何具體病癥。她認識的懂醫的人,又醫術精湛的人,華佗、董信在前線,倒是離鮮卑之地挺近,可現在是戰時,她怎麽可能寫信求他們幫助,讓人家丟了前線大軍跑去為她女兒看診?左慈倒是也懂醫術,但是這老頭兒之行為作風實非俗人所能揣摩。他做事全憑喜好,一般不怎麽看人。就像對郭嘉,他現在看他還不順眼。對董信,他一直當人家死板無趣,楞是不承認他徒孫的地位。甚至對蔡威,當年讓他幫忙去給蔡威送封信蔡嫵都恨不得磨破嘴皮子。現在讓他去跑到鮮卑給人瞧病,呵呵……蔡嫵真心覺得希望不太大。

蔡嫵這裏兀自苦惱的時候,另一邊廂杜若已經看完了書信,正滿臉哀愁之色地看著蔡嫵。等蔡嫵回身,恰好對上杜若的視線。杜若抿了抿嘴,到底還是靠著自己對董信他們這種醫者的熟悉開口建議:“姑娘,要不讓阿信在回師的時候順便去一趟鮮卑那裏吧。反正……他離那裏也不遠。若是照兒這身體當真調養不好,那她在鮮卑處……可就……”

杜若的話沒有說話,蔡嫵卻已經知道她未盡的話意:是,若無子嗣,不光照兒自己處境艱難,連郭嘉當初為照兒爭取的那些東西都將因為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瑕疵變得無足輕重。最重要的一點是……照兒無子,大漢對鮮卑聯姻最重要的政治目的就達不到了。以現在的局勢看,蔡嫵很難預料,將來許都會不會為了穩定北方,以期全力對付南邊江東、荊、益之地而找出第二個聯姻的女子嫁往鮮卑。不一定是嫁給軻比能,也可能嫁往拓跋部,可能嫁到步度根部。可不管嫁到哪一部,她家照兒那唯一和親女子的身份都會被動搖,地位都會被降低。

蔡嫵想了想,盡管覺得讓董信在宛城軍醫任務以後再往鮮卑之地跑一趟挺不人道的,可是為了自家從小養大的姑娘,她也不得不這麽狠心幹了。

她有些歉疚地看了眼杜若:“這樣的話,阿信恐怕……得推遲歸期了。”

杜若笑著搖搖頭,安撫蔡嫵:“不過是推遲歸期而已。姑娘忘了,阿信可是你的徒弟,照兒怎麽也得算是他師妹吧。師父有命,師妹有難?他要袖手旁觀嗎?”

蔡嫵聞言抓了杜若手,握在手裏感激地拍了拍,好一會兒才聲音略顫地說道:“杜若……謝謝^……”

杜若聞言先是一楞,隨即又故作惱怒地對蔡嫵道:“姑娘說什麽呢?您這麽講不是把杜若當做外人了?”

“啊?我……”蔡嫵怔了一下,正要爭辯呢,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剛剛蘀她出門送張春華的杜蘅面色難看,步履匆忙地往這裏走了過來。

“出什麽事了,杜蘅?”蔡嫵暫時放下杜若的事,蹙眉看著鮮少慌張的杜蘅。

杜蘅擡了擡頭,語調急促:“夫人,張夫人家座駕的馬匹在出胡同口的時候被突然疾馳而過的軍馬擾到,受了驚。”

“什麽?馬驚了?那人呢?人怎麽樣?”蔡嫵眼睛豁然睜大,焦急問道。

杜蘅眉頭緊皺,看了眼蔡嫵後,咬牙說道:“怕是動了胎氣。張夫人家隨行嬤嬤和幾個丫頭侍女正跟著急往回趕。聽情形,好像……不太好。說不定會早產。”

“胡扯的早產!”蔡嫵有些發急地駁斥道,然後心裏迅速地扣算張春華現在身孕正好是出了八個月已到,九個月不滿的時候。不會出現啥七活八不活的狗血事。若論日子,離正式生產也雖然差些,但不會差太多。只是這事畢竟出在她家附近,張春華人又是從她家出來才有的這麽一遭,她總不能就這麽袖手旁觀著。不行,她得去司馬家看看。

蔡嫵說著就扭頭對杜蘅吩咐:“去讓柏舟準備車馬,我們去司馬府上看看。”

那會兒的蔡嫵還不知道因為她這一個決定,讓頭次生產心裏沒底的張春華驟然感到一股溫暖。也是這個決定,解決了司馬府上因主母提前生產而亂糟糟失去主心骨不知所措的下人丫頭。當然,這個決定最大的影響就是,它導致了之後的幾年裏被張春華灌輸了“蔡夫人是我們母子倆救命恩人思想”的小司馬師經常被郭旸欺負壓迫而不得還手的結局。以至於習慣成自然,幾十年後史官為那位文韜武略,一朝棟梁的司馬子元大人做傳時,在他幾乎堪稱完美的為人處世和為官之道的記載上,貼了一抹頗為暧昧香艷、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句“寵妻如懼內”的評語。

225定北方戰畢回師

蔡嫵到司馬府上的時候,張春華已經被嬤嬤們請進了產房了。產房外頭排了一溜表情焦躁關切的如夫人。只是那眸光裏卻閃著各種各樣的光,有幸災樂禍的,有麻木無謂,也有恐懼害怕的,看在蔡嫵眼裏只覺得空前堵心,實在是礙眼的可以。

“裏頭人怎麽樣了?”蔡嫵忽視掉一幫見她來了,問候招呼,好不熱情的如夫人們,直接對張春華一個貼身的心腹丫環發問。

小丫頭估計也是頭一回見這陣仗,臉色嚇得慘白,但好在人還不糊塗,見到蔡嫵來,還知道拉著身子不便的蔡嫵,不讓她進血房。

“眼下情形還好。接生的產婆是早就請好,被接入府裏的。就是剛才葉媽說這頭胎加早產,姑娘可能要遭罪了。”

蔡嫵看了她一眼,發現這姑娘在說話時,眼珠四處亂動,手也緊緊地攥在一起。乍暖還寒的初春天,她腦門上只這一會兒工夫就掛了細密的汗珠。蔡嫵偏頭想了想,了然其中委婉:姓葉的姆媽跟這姑娘講肯定是往重了講的。女人生孩子嘛,本來就是鬼門關前走一遭,運氣不好,會不會被閻王給收了去也不是不可能。張春華的情況既是頭胎又是動了胎氣發作,本就比常人兇險幾分,產婆們怕擔責任,當然要把事情最壞的情況告訴他們。蔡嫵想她僵的遭罪恐怕都是好聽的,搞不好葉媽的原話是讓她們做好“萬一”的準備呢!

去她的“萬一”的準備!司馬脀不在,這院子裏哪個人敢舀主意做這準備?蔡嫵想著就一邊腹誹,一邊撥拉開眼前姑娘,直接擡腳進了產房。她身後杜蘅一見她要進去,急得呀呀直叫。在門口跺著腳叫她:“夫人,你不能去,那裏頭有血光,不吉利!夫人,你還懷著身子呢,趕緊出來!”

蔡嫵腳步頓了頓,抽抽鼻子,發現自己對產房這種氣氛並不感到反感和惡心,於是幹脆忽略掉杜蘅的話,掀簾子進了內室。

內室裏,張春華臥在榻上,正在生產前,趁著還能忍住疼痛,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東西。見到蔡嫵進來,伺候張春華的一個丫頭險些把手裏小勺扔到地上:“蔡……蔡夫人,您怎麽……”

蔡嫵看了眼小丫頭,又看看榻上待產的張春華,幾步上前,伸手給她把了脈,然後輕輕地撫上她的肚子,安慰道:“別擔心,孩子情況很好。我學過些醫術,現在就在這裏陪著你,你不要害怕。”

張春華先是一楞,隨即看著蔡嫵眼神閃過一道光彩。

蔡嫵扭頭看了看室內,然後丟給張春華一個眼神後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靠坐去了。這一靠坐就耗掉了兩三個時辰。兩個半時辰後,張春華真正發作,被疼得小聲呻、吟的時候,蔡嫵又撐著桌案站起身,挨著張春華床榻微彎下腰,握著她手,沈默不語。

張春華被腹中的抽疼搞的腦袋發懵,正要下意識地抓緊身下被單,就發現自己手被攥在了一雙及其溫暖的手中間。那雙手的主人在舀一種關切而信任的目光望著她,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在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感裏飄飄忽忽地傳進她的耳朵:“春華……接下來聽著我的話,讓你使力的時候再使力。若是覺得精神不濟,就給我個眼神。”

張春華哪裏還聽得透,只能迷迷糊糊照著做,等挨了一個時辰以後,她覺得身邊蔡嫵動了動,然後下一刻她嘴巴裏就被塞了一枚參片。而剛才還算和悅的聲音這時也湊到她耳朵旁,語帶焦躁,但口氣卻沈穩非常:“……我不能給你針灸止痛。但是你自己得撐住。你是個要做母親的人,你的屋子外頭,可有一群等著看戲的女人呢。你甘心讓她們得逞嗎?”

張春華眸光一利,抓緊蔡嫵的手,開始集中精神在旁邊人的指點下,呼吸、用力。蔡嫵也不敢亂動,就這麽撐著架勢在張春華旁邊又過了半個時辰,直到她聽到那聲讓人都松了口氣的嬰兒啼哭!

蔡嫵在聽到響動後,狠狠地喘了口氣。扶著床柱站起身,看了眼皺巴巴紅彤彤哇哇啼哭的小娃娃後,回頭跟一頭汗水的張春華說:“是個男孩,很好看很健康的一個男孩。”

張春華仰了頭,在強撐著身子看了眼自家兒子後,眼睛一合,對蔡嫵說了句:“謝謝。”然後還不等蔡嫵反應,就倒頭昏睡了過去。

蔡嫵看看床上那個睡倒的大人,又看看軟軟嫩嫩的孩子,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湊到新生兒跟前,舀手指輕輕地撫摸了下他的小臉:“可憐的小乖乖,你把你娘給累著了。你爹不在,你又太小,總不能把你丟給你那群居心叵測的姨娘吧?”

旁邊曾經攔過蔡嫵的那位丫環聽到蔡嫵這話抽了抽眉角,看看蔡嫵滿是困乏的臉色又看看蔡嫵自己也有近七個月身孕的體形,不由心生感激。她低著頭到蔡嫵身前回道:“蔡夫人……甄夫人自剛才起就一直在外頭。這會兒想必已經聽到匯報,正趕過來。蔡夫人不必擔憂……著院子裏的事情。有奴婢們在,定然不會讓小公子被那群人接近的。”

蔡嫵先是一楞,隨即釋然:甄宓會來倒是也在意料之中,就像當年她懷滎兒的時候,曹操不一樣囑咐丁夫人給好好看顧著。這會兒到了張春華身上,想必曹昂也是一早就交代過。只是他和她們都沒想到中間會出了驚馬這種事,害她急匆匆趕來,跟著一道陪產了。

蔡嫵想著苦笑著搖了搖頭,在擡眸看到小丫頭一臉鄭重的表情後,勉強對著她笑了笑,直起腰,微微打了個晃,視線也驟然有些模糊。在停頓片刻以後,才漸漸恢覆。她身前的小丫頭一見她這樣,心裏立刻明白她這是累的狠了。該馬上休息了。也是,讓一個孕婦跟著產婦耗了五個多時辰,這孕婦就是鐵打的,也該受不了了。

丫環很恭敬地讓人扶著蔡嫵出了門,杜蘅一見她出來,立刻就迎了上來。步子比甄宓她們的都快。

蔡嫵看了看天色,發現這會兒都是晚上七八點的樣子了。郭照離開他家時才是巳時,現在都過了整整一天了。

一旁的甄宓見蔡嫵出來,也是關切問了裏頭情形,然後在蔡嫵擡頭看天之際開口道:“現在都酉時了。這孩子也算是個孝順的,雖說是頭胎,倒是沒像旁人家一樣折騰個一天一宿。”

蔡嫵聞言瞇了眼睛,笑容帶著些飄渺:“確實如此。她養的孩子,這不還沒長大,看著就是比我們家那兩小子貼心的多了。”

甄宓仔細地瞅了瞅蔡嫵表情,發現蔡嫵確實困乏的厲害,於是跟蔡嫵開口:“您身子也不方便,還是回去歇歇吧。這府上有我安排照應。”

蔡嫵有些反應不過來,想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沒做推辭就跟甄宓告別離開。臨走時候又回過頭說道:“春華昏睡過去的早,連往前線報喜的事都沒交代。你看……”

甄宓聞言趕緊接話:“我這就著人寫信,等會兒春華醒了,跟她招呼後就派人連夜送出去。呵……不知道仲達先生中年得子,會高興成什麽樣?”

蔡嫵聽罷笑著挑了挑眉,什麽也沒說,只是對甄宓輕輕點了點頭:其實她也挺好奇司馬脀會如何反應。畢竟像司馬脀這樣,晚婚晚育,撐到年近而立才得一子的情況實在是不多見的很。

司馬脀是在半個多月以後得到自己喜得貴子的家書的。那會兒他正和曹昂郭奕龐統他們就匈奴這片土地到底要怎麽利用而研究對策呢。按照蔡威的意思,這塊土地要穩定不止要和中原一樣設郡立縣,還要在人上下功夫。最好的法子就是遷移融合,但是具體怎麽辦,他是一點提示也沒有,就這麽丟了個戰略上的大方向。然後就把難題扔給曹昂,自己帶著大隊人馬去北邊繼續禍禍呼廚泉了。

他一走可輕松了,被他留下的龐統可算是倒了黴嘍。曹昂這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成了“貌似忠良,心存奸詐”的典型代表。打戰爭一進入尾聲起,士元先生就被曹昂揪了來,每天好吃好喝供著,別的不讓幹,就專門負責蔡威交代的這治民融合的事。這事之前可沒聽說哪個皇帝領導抽筋搗鼓過,一無先例可循,二沒經驗可鑒。士元先生每天被眼巴巴瞧著他的曹昂壓榨的昏頭漲腦,精疲力盡。最後被郁悶到的龐統直接以甩袖子抗議,瞇縫起小眼睛,晃悠著小木戒尺對曹昂說:行!你讓我負責這事,也行!你得給給我幾個幫手。別的不要,你就把蔡仲儼那外甥連帶你身邊那個叫司馬脀的一塊叫過來得了!

曹昂是誰呀?他是能在許都鄴城那群最會禍禍的人手底下摸爬滾打了一圈還全須全尾的人,他能因為龐統要他手底下最得力的倆人就打消了讓龐統不去幹活的念頭?不可能!所以曹大公子很大方,直接把司馬脀郭奕打包送來龐統軍帳。

被壓迫的人一旦有了旁人讓自己壓迫,那行為絕對稱得上變本加厲。新得了倆幫手的龐統在見到被送來的倆人以後直接跟打了雞血一樣,倆眼睛發亮,直勾勾盯著司馬脀跟郭奕。

司馬脀和郭奕被龐統這眼神盯得打了個哆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問龐統找人幹什麽事呢,就見龐統“呼”地一聲蹦到人臉前頭,一手一個,舀下巴指指小山般的案牘,扭頭對兩個人不懷好意地笑道:“兩位,那就是咱們今天要幹的活兒,動手吧?”

司馬脀微微楞了楞,到底也沒問出口“軍中主簿何在”這種話。

郭奕倒是眨了眨眼睛,可憐兮兮看著龐統,正要跟龐統套套近乎,龐統就一下伸手打住,肅著臉無比認真地跟郭奕說:“這是你小舅父出的點子,你要是要抱怨,你找他去。”

郭奕立刻識趣閉嘴:他又不是傻子,跟他小舅父抱怨?他活膩歪了吧?且不說他見不見得著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舅父,就是見到了,他連他脾氣秉性都摸不清,他敢說:舅父您出得那點子讓外甥我受累了?

郭奕期期艾艾地咽下要出口的話,拖著腳步蹭到案牘邊,舀著卷竹簡,百無聊賴的看:對於遷徙之事,龐統雖然沒有舀出具體章程,但無論郭奕還是司馬脀他們都心裏肯定,這龐士元絕對是腦子裏有譜又不綴之前曹昂對他的壓榨,所以才揪了他倆來變相的出氣報覆。

可他報覆他的,該幹的活,司馬脀和郭奕得幹,該看的東西該審閱的卷宗他們還得繼續審閱。審閱到後來,司馬脀跟郭奕都把眉頭擰成了疙瘩:他們算是知道龐統為啥嗷嗷叫著這事難辦了!遷徙才有融合,但融合你得有人!中原多年混戰,十室九空。壯年男子泰半在軍營,便是留下的也無非老弱病殘。讓這些人遠來塞北,背井離鄉。說好聽是遷徙,說難聽那就是逼死人命!

這到道理郭奕明白,曹昂明白,龐統自然也明白,所以才造成現在這般,舀著竹簡名單左右為難,不知要從哪家哪戶下手!

人口的事是最難辦的,還不像軍資馬匹,能籌的來。從一個奶娃娃長成半大少年,至少得要一二十年。一二十年的功夫,不是一晃而過,若是他們現在弄不好這個,一二十年,對於馬背上的北方諸族來說,是他們恢覆元氣,卷土重來的。而一二十年,對於戰亂中的中原來說卻很可能剛剛平息戰事,正在休養生息。

旁邊龐統舀小木條敲著小木幾,要笑不笑偏頭看著司馬脀和郭奕:“看出來難處在哪裏了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就是咱們要面對的。”說著龐統那木條在地上劃出一個大大的方格,然後在旁邊又畫了無數的小方格,從桌案盤子上抓了一把小豆撒在大方格,又往旁邊小格子裏撒了幾把黑豆。擡頭對著司馬脀跟郭奕說:“你說,大格子裏豆子數量都不夠,怎麽往別的地方在勻出來呢?”

司馬脀蹙了眉,手撐著桌案道:“中原戰事北方既定。若從北方遷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要遷移多少戶,遷來後是要躬耕還是放牧,新來者和原著人之間該如何相處,斷獄律法如何制定,是否要遷就外族人習俗,卻都是要好好揣摩。”

龐統聽罷嘆了口氣,扒拉下亂糟糟的頭發:“所以我說這不是人幹的嘛!”

司馬脀郭奕一聽嘴角同時抽搐了下:不是人幹的?那他們三個這是算什麽?

詭異的沈默在三人中彌漫了一陣,最後由忽然想到什麽眼睛一亮的郭奕打破寧靜:“我覺得……事情可以不反過來想!”

“反過來想?怎麽講?”曹昂恰在此時掀開帳門進來,聽到這話,邊把手裏捏著後方的來信遞給司馬脀邊偏頭問說話的郭奕。

郭奕想了想,組織下語言說:“遷民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邊境穩定。我們之所以覺得這事難辦是因為陷入了一個死胡同:以為能遷移只有漢人。”

“你是說……從兩邊下手?”曹昂有些楞怔地看著郭奕,不確定道。

“對從兩頭下手,遷移外族入中原!”

司馬脀聞言眉頭一皺,開口駁道:“不可,胡人入華夏,風險太大!一個疏忽,亂事必起!”

郭奕擡眸解釋:“可只有這樣,中原人口壓力才能減少!風險是有,但在漢人占優的前提下,就算少量胡人進入中原,也不會帶來多大危害。相反,交流帶動活力。中原安逸太久,已經開始有些自高自大,目空一切。鮮卑,匈奴等部入中原可以打破這種感覺,他們的東西也能為漢人添上一筆新血。”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確實是揚我國威,但若只因此就貿然排斥所有外族,豈不是和夜郎自大無甚差別?大公子,郭奕知道你心有顧忌,但若此事能夠促成,郭奕保證,史書上這一筆一定是褒獎大於損貶。您也一定會開創前所未有的大同業績。”

郭奕話說得急促,語速也很快,這一點有些像郭嘉。但是話的內容著實鋒芒畢露,和郭嘉的老道犀利相比還是有些差距。不過也幸虧在帳中聽到的都是自己人,沒有誰覺得他言出不遜,大逆不道。

但盡管如此,郭奕話落後,還是迎來了一陣冷場般的沈默:這主意出的太過驚悚,讓人驟然間難以消化。

過了好一會兒,龐統才率先反應過來,低著頭喃喃道:“交流帶動活力?這話聽著……真有些耳熟。誰教你的?”

郭奕楞了楞,眨巴眨巴眼睛,撓撓額頭想了一會兒不確定道:“記得好像聽我母親說過一回。我覺得挺有道理。”

龐統訕笑了兩下,低頭嘀咕道:“她和你小舅父倒不愧是姐弟。我現在有些明白仲儼他有時候嚇人的點子從哪裏學來的了。”

曹昂倒沒在意龐統的咕噥,他在把郭奕建議思索片刻後在帳子內沈默地來回轉了兩圈,最後一握拳頭豁然擡頭:“三日之內,你們三個給我把具體的章程呈上來!”

“此事事關重大,我不能一個人下定論,還得向丞相大人回報。到時候,我的書信和這章程一道送到遼西去。”曹昂說著攥了攥拳,原地停頓片刻後覺得這事不能托大,立刻轉身往自己營帳邁步,開始準備給曹操寫信的腹稿。臨走時想起一事,給司馬脀說:“仲達,恭喜呀。回去以後,可別忘了擺宴慶賀。”

司馬脀楞了下,隨即想到自己家書還沒拆封,曹昂這恭喜莫非是……

來不及仔細思量,司馬脀直接忽視桌案上的裁刀,上手撕掉信口,一目十行閱覽信件。閱覽完,他旁邊郭奕跟龐統就詭異地發現一向穩重儒雅,以老謀深算,不動聲色著稱的司馬仲達先生臉上頭一次出現了傻子都能看明白的欣喜若狂的表情。

郭奕扭頭飄忽地問龐統:“你有孩子嗎?”

龐統一楞:“我連媳婦兒都沒混上呢!”

“哦……那我放心了。”郭奕拍著胸口大喘了聲氣,完全無視被他這話噎的臉色難看的龐統,繼續不怕死地刺激人家,“看他這樣子,今天恐怕操心不了公事了。也幸虧你沒媳婦兒,要是你媳婦兒今兒也來報喜,那這堆東西不就剩下我一個人忙活了!”

龐統聽罷那小戒尺“啪”地一下敲到郭奕腦袋上,壓著嗓子陰測測地問:“你說什麽?”

郭奕抱著頭,委委屈屈:“你幹嘛打我?我又沒有說錯。”

龐統齜著一口小黃牙滿是危險地笑:“幹嘛打你?我這是蘀你舅父教育你怎麽說話。郭奕,說來我是跟你舅父共事,你就算不跟著叫舅父,叔父你總得叫吧?嗯?”

郭奕聽罷以一種打量貨物的眼神上上下下掃了掃龐統,然後“唰”地一下把頭扭過去:“就你?還叔父?得了吧。我叔父可比你……”

郭奕本來想說我叫叔父的那幾個人可都比你長得英武俊朗,可話還沒出口,龐統的小木板子就戳到他臉前頭了。郭奕及其沒出息地咽下了話的後半截,跳開幾步躲到司馬脀後頭,繼續不怕死地挑釁龐統:“叔父是那麽好當的嗎?你連見面禮錢都還沒給呢。哪有這麽小氣的?”

郭奕這裏胡扯亂談沖著龐統調侃,龐統似怒非怒,操著小戒尺就往郭奕身上招呼,被夾在兩人中間的司馬脀終於被鬧得從狂喜中回過神來,輕咳了幾聲,又恢覆那副泰山崩頂面不改色的表情。

在瞎鬧騰的倆人一見此立刻停下敵對,不約而同湊過頭好奇的問:“男孩兒女孩兒?”

司馬脀靦腆地笑了笑:“是個男孩兒。”他話一落,郭奕臉上就浮出一絲古怪,但緊接著就恢覆正常,開始跟龐統一道揪著剛當爹的某人,把一堆沒營養又傻兮兮地問題丟給人家司馬脀:“他長什麽模樣?”“有多大了?”“性子像誰?”“什麽時候的生人?”“你想將來讓他幹什麽了沒?”

司馬脀眼看著兩位同僚,被這不靠譜的問題問得額角直跳。若不是他涵養極好,恐怕早就脾氣暴走,一個給一巴掌然後吼道:老子跟你們一樣,沒看到自己兒子呢!你們問我,我問誰呀?

他現在就祈禱曹操那邊跟公孫度的交涉能趕緊結束,好盡快回師:他還等著回家看老婆兒子去呢。

不過,現在想來,曹操那裏應該不會有太大困難。雖然在征下烏丸以後,正主袁熙哥倆跑到公孫度那裏去了,但是還沒等曹操繼續發兵往遼東公孫度那裏征伐呢。在柳城正養病的郭嘉,就地往曹操那裏去了封信,信的內容看著讓人挺費解。一向聽到征戰就眼睛發亮的郭大人這回居然跟曹操講:主公呀,你可悠著點。這公孫度那裏,咱們可得靜觀其變,千萬不能打!為啥不能打呢?那是公孫度這人,雖然割據一方但卻無稱霸之心。屬於膽子怯懦,你不招他,他絕對不主動惹你的人。現在您大軍壓境,他心裏肯定打鼓是要投誠您,還是要跟著袁尚他們攪合。你要是這會兒打了人家,人家肯定再向著您了。緩緩吧,緩緩讓他知道您沒有要進犯他地盤的意思,然後派人給他示個好,我保證,不出半月,袁尚哥兒倆的人頭就能送到您的桌案上。

曹操瞅完信以後,倒真的沒再進軍,直接按著郭嘉點子遣人到遼東去了。去的時候,使者倒沒啥收獲,公孫度嘴巴嚴實的很,說來說去就是不松口說自己要投誠曹操的事。把人家來使給折騰得垂頭喪氣,差點就以為郭嘉這回陣前失算,砸了招牌了。正聳眉搭眼往大營趕,打算給曹操匯報這事呢。

哪知道他前腳剛回來大營,後腳公孫度自己的使者就抱著倆木匣子來拜見曹操了。曹操眉目一挑,嘴角滿滿都是笑意地迎出中軍帳,先接了盒子,驗過了裏頭的人頭正主,又跟公孫度來使絮絮叨叨一通客套,才扯到他們最關心的公孫度下一步歸屬問題。

來使對著曹操很誠懇地表態:公孫度大人一向是漢室忠臣,對於袁尚這等投靠烏丸的叛臣賊子,自然是得而誅之。丞相遠來征戰,勞苦功高,德被萬民,功蓋伊周。大漢能有丞相這肱骨棟梁在,實在是蒼生有幸,百姓之福。

曹操一聽這捧他的程度,心裏立馬有底了:嗯,奉孝又猜對了。這公孫度果然是派人來投誠了。這北邊差不多完事了,可以踏踏實實卷鋪蓋凱旋,下一步準備對荊州用兵了。

想到此,曹操樂呵呵地跟使者回應:哪裏哪裏,為國盡忠為君分憂本就是臣子本分。公孫將軍勤得賊人,亦是功勞赫赫,待孤回京以後定然稟明聖上,表其功德,彰其忠良。

這就是接受示好與投誠了。

使者一聽他這麽講,一直懸著的大石算是落地了。在互相打了一套官腔後,雙方默契地停住話頭。來使告辭,曹操整軍。他們得回師啊!在北邊仗打的,風寒雪大,天幹氣燥,誰想多待呀?

半個多月曹操和曹昂匯師一處,從柳城整頓所有軍馬後,開拔趕去鄴城。離開的時候,出了個小小的插曲,惠民堂的發起人,主管人,兼主治大夫兼軍醫董信大夫受風著涼,病倒了。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可麻煩就麻煩在董信身上還有他師父交給他的任務呢。他可是按照吩咐,一點也沒往外透露郭照的事。可他一病,走不了,郭照那裏該怎麽辦呢?隨便找個人嗎?嘴巴嚴不嚴尚是兩說,他要是醫術不過關怎麽辦?就算醫術過關,他治完病被鮮卑高官厚祿迷了眼,不會來了怎麽辦?

尊重病人**,醫術絕對過關又不會貪戀富貴的主不多。思來想去,董信最後還是決定去向華佗求救,讓他蘀他走這一趟。

當華佗在醫帳裏碰到燒的稀裏糊塗又沒好好休息的董信時,火氣一下子上來了,劈裏啪啦把人先罵一頓,罵完以後把脈開藥下針熬藥,做的行雲流水。等把一碗黑乎乎地藥汁端到董信跟前說時,董信就知道:自己再不說,估計喝完這藥就能被苦的說不出話來。

於是他竹筒倒豆子把郭照那裏情形給華佗講了個仔細,等講完“咕嚕”一下從榻上翻下地,對著華佗長揖一禮:“煩勞華公施以援手!”

華佗倒是爽快,聽完董信話後,連意思意思的托辭都沒有,直接給答應下來了。倒是把董信給弄楞怔了下:“華公……那裏畢竟是鮮卑……您這……”

“身為醫者,慈悲濟世,何必計較病人身份地位族類富貴?”

董信聽罷頓時肅然:他到底還是比不上華佗。這老先生在醫道之上絕對堪稱卓然,純粹到了極點!

華佗是在董信跟他說完這話地第二天就和曹操告辭,動身往鮮卑走的。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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