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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白雲蒼狗輪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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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薇的話音一落,就發現自己對面的蔡嫵臉色慘白了一下,隨即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樣,喃喃地對自己說了句:“……死了呀……原來沒有消息是因為……死了呀……明明當年答應過了我:會記住我的話的,會老來無憂的,怎麽就……死了呢?”

唐薇擔憂地看了眼淚流滿面還渾然不覺蔡嫵,把帕子遞到蔡嫵面前,蔡嫵發楞地看看杵到手邊的帕子茫然地擡頭跟唐薇說:“為什麽要……給我這個呢?我哭了嗎?”

唐薇有些慌神,探身抓著蔡嫵的手喚道:“阿媚……你要是心裏難過你就說出來,你別這樣一聲不吭地嚇我。”

蔡嫵搖搖頭,安撫地拍拍唐薇,然後露出一個淒然自嘲的笑:“我沒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還沒處理,……我覺得……我該回去了。”

唐薇看著這樣的蔡嫵,也不敢多少什麽,只好站起身,親自把蔡嫵送到廳門口,然後又吩咐了身邊的貼身侍女,帶人把蔡嫵送回軍師祭酒府,並且特別囑托:註意看著蔡夫人,一有什麽不好,立刻來回報。

但實際上,唐薇對蔡嫵這種會哀傷過度的擔憂在蔡嫵回去的一路上被證明絕對是一種關心則亂。在回程之中,蔡嫵表現的特別的安靜,像是一個在緬懷故人的垂暮老人,又像是一個懷戀童年玩伴的沒長大娃娃,臉上帶著從容和回憶,腦中不斷的閃過早就被她埋藏多年幾乎遺忘的記憶:

她記得她和管休初見面時,是她掉落第一個牙齒的時候,那時他笑著問她:需要幫忙嗎?她呆呼呼下意識地回他一句:你認識它長什麽樣嗎?

她記得她和管休去看皇埔嵩將軍的大軍時,管休無限憧憬地感慨:好男兒當如此。她記得她那時回他盛衰乃是平常事,興亡不過百姓苦。

她記得他笑意溫柔地問她:他出行她可有要帶的東西。她當時怎麽說來著?她說:沒什麽要帶的,你自己平安回來就好。他送她的十一歲生辰禮的發簪上刻著“非卿不娶”,他是承載過她童年夢幻的人,他是她平生第一個辜負的人,他還是……第一個吻她的人。

蔡嫵慢慢地回想著漸漸地覺得胸口悶意上湧,眼前發黑,偌大的車廂,像是有人在跟她爭奪空氣,一樣,讓她好一會都緩不過氣來。

蔡嫵捂著胸口,拿手帕堵住嘴,壓抑地嗚咽出聲:又是一個!又是一個!威兒離家遠走,志才先生和毓秀姐姐撒手人寰,孟珊姐姐時日無多,於吉道長求仁得仁,如今,又是一個……一個青史留名,永垂千古的!夠了,真的夠了!她受夠了再聽到噩耗的煎熬,她害怕再聽到將來有一天,自己又一個相識將離開人間,與故友永世別離。

蔡嫵哭的聲音很壓抑,帶著對故友去世的哀慟和心傷,對人世的困惑和對生死的不解。她覺得自己這麽些年,在某些方面上實在不算有太大的長進,盡管論起可以耍聰明鬥心眼兒看透紛紛雜雜事上她比以前好了許多,但對於生離死別,她還是如幾十年前一樣不見超脫,依舊帶著人間煙火哀慟不已淚流滿面。

被唐薇打發來的侍女在聽到蔡嫵車裏傳出聲響的第一時間示意車夫把車駕趕到了避人處,一個人站在車外,靜靜地聽著裏頭的動靜。等到蔡嫵漸漸平息下來,她才示意車駕開動。

蔡嫵在到了家門口,從車裏出來時,很感激地沖唐薇侍女笑了笑,轉過身,又成了那個端莊文淑的蔡夫人。

家裏郭照跟郭奕兩個在她回來時,正想方設法地逗著郭滎變臉:郭滎小家夥也不知道受誰的遺傳,有事沒事就*擺出一副無比正經無比嚴肅的表情。再配上那張跟郭嘉酷似的長相,爺倆一出去,立刻就形成及其強烈的對比效果。許都不少人都會疑惑:奉孝兩口子都挺隨和*笑的兩人,怎麽他們家二公子倒是常繃著張臉呢?這是跟誰學的?

蔡嫵進門的時候,郭滎正被挑逗的心煩,又牢記先生教誨,不能對長輩發脾氣,只好萬分不耐地轉過臉去。這一轉臉不要緊,正好就看到了蔡嫵眼圈紅紅地進了廳門。郭滎一下子找到訴苦對象,邁著小短腿跑到蔡嫵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腿期期艾艾地抱委屈說:“娘,大哥和阿姊欺負滎兒!”

蔡嫵不太有心情地摸摸兒子額頭,看著兒子天真無憂地小臉忽而又覺得鼻子發酸:管休哥哥若還活著……一定也有孩子了吧?他的孩子是不是是像滎兒這樣古靈精怪還是像奕兒這樣頑劣調皮亦或者像他小時候那樣沈穩懂事?

郭滎訴完苦發現老娘沒像以往那樣呵斥老哥兩句,不由疑惑地擡起頭,待看到蔡嫵眼睛以後,微微一楞:“娘,誰欺負你了?”

蔡嫵笑了笑,摸摸小兒子腦袋,旁邊兩個正望著她一臉關切的孩子說:“帶弟弟下去。娘想一個人靜一靜。”

郭照抿了抿嘴,沒說話,扯了把要開口詢問的郭奕,微微搖頭後,帶著倆弟弟一起出了廳門。

蔡嫵一個人在桌案後撐著額頭,雙目微闔,神情黯然。過好一會兒,她才像忽然想起什麽一樣,豁然睜眼,對著今天當值的杜蘅說道:“去讓柏舟到書房拿紙筆信封來!”

杜蘅沒敢怠慢動作迅速地跑下,再回來已經拿了擺好紙筆信封的托盤奉到了蔡嫵面前。

蔡嫵提筆沈思片刻後神色凝重,目露希望運筆如飛地寫就一封長信,然後遞給杜蘅:“著柏舟速速派人把信送去潁川大舅爺處。不得延誤!”——

蔡平接到蔡嫵從許都來的書信時相當的詫異,因為按照慣例,幺妹是一月一封的書信雷打不動的,除非遇到突發情況,她才會忽然加一封書函。

可是當蔡平打開信件的時候,瀏覽完內容,臉色一下就變得異常凝重,同時心緒也跟著萬分起伏。

蔡嫵在信裏其實一點兒圈子也沒繞,只是在直截了當地問他: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管休的事?那麽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管休是不是有後人?是不是在他死前,他們已經被他送來了潁陽?你現在是不是就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呢?

蔡平看了會兒信上字跡,然後轉身看向了蔡嫵曾經的院子:那裏的海棠樹榮枯枯榮,一晃眼就是幾十個春秋。在人來人往,世易時移後,只有它還見證著這一幕幕的物是人非。

蔡平想了想,最後還是拉開了書房的門,問門外薛遠說道:“迪兒現在何處?”

“和咱們姑娘一道出門了。聽大公子說,好像是咱姑娘帶著他一道去拜訪顧老先生去了。”

蔡平蹙蹙眉:“寶兒帶著迪兒去拜訪顧老?”

薛遠點點頭:“大公子是這麽說的。”

“清兒現在何處?”

“在陪老太爺說話。”

蔡平嘆了口氣,擺擺手,又關上了房門。臨關門的那一刻,他轉頭掃視了眼不遠處的院門忽然就有一種古怪的宿命感縈繞心頭,一年前,寶兒和管迪初見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蔡平的腦海。

那時管迪新到,言談舉止懂事的讓所有人都覺得心疼,心酸。蔡平那時還只當管迪不知道自己父親已經陣亡的事,在和管迪言談裏多有憐惜,總會或多或少地把自己對孩子心思往故友遺孤身上移一部分。

這在蔡清和蔡洋兩個那孩子來說沒什麽,可是對寶兒一個從小受慣了寵*的女孩子來說就覺得怪怪的了。小丫頭覺得自己驟然失寵,責任全在管迪身上,連管迪面都沒見就已經先怨懟上人家了。

而等到她見到管迪那天,正好是寶兒換她最後一顆牙的那天。小丫頭讓侍女拿著自己剛換的乳牙點在下巴各處尋摸要扔的地方,尋來尋去就找到了父親書房的屋頂:這裏高,扔上去的話應該可以保佑她長顆美美的小牙。

管迪那會兒正式剛才蔡平書房出來,一身不加點綴的素服襯著一副出眾俊朗的外表,加上自幼在將軍府磨練的氣質,著實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寶兒可沒看見這些,她就只瞧見這個人一出來就撞到她,然後她手裏東西掉了。用祖母的話說就是:她沒有把牙齒處理好,不會長新牙了!她要做說話漏風的小姑娘了。

寶兒狠狠地瞪了眼管迪,相當刁蠻地說:“你走路長眼睛嗎?不看著點兒道?沒看到眼前有大活人?”

管迪楞了楞,也沒爭辯,只低頭歉意地回答:“實在抱歉。姑娘,可是被迪弄丟了什麽東西?”

“我牙沒了!你說算不算弄丟啊?”

管迪微微怔了怔,緊跟著繼續邊道歉邊說:“既如此,那……迪便幫姑娘尋到可好?”

寶兒白了他一眼,氣呼呼回答:“你知道長什麽樣嗎?”

管迪溫和地笑了笑:“我想我知道。”說著就彎下腰,低頭掃視地面去了。

寶兒沒來由升起一股氣悶:這人怎麽這樣?她又沒說讓他幫忙?

“你走開!誰說要你幫著尋了!”說著寶兒就伸出手,往後推了管迪一把。管迪一個沒防備,被寶兒推後兩步,手撞在樹幹上,被蹭了一層皮,絲絲鮮血透過素衣,往外滲出繼續殷紅。

寶兒一下就僵住了。小丫頭原本就不算是特別蠻橫的人,加上實在沒想到自己一把能有那麽大力氣,更沒想到他壓根就沒站穩。幾所以管迪一流血,寶兒就慌神了,幾步上前走到管迪旁邊,咬著嘴歉意萬分地說:“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管迪攤了攤手,甩了甩袖子,輕描淡寫地回答:“不疼。只是蹭破而已,姑娘無需擔憂。”

寶兒皺著眉,手絞著帕子,想替管迪包紮一下為自己錯誤恕罪,又有些拉不開面子,只好邊嘴硬地說:“是你自己沒站穩的。不怨我。”一邊又回頭沖自己侍女使眼色:楞著幹嘛?還不去拿創傷藥來?

管迪擡頭看著寶兒笑了笑:“是。是迪的不是。”

蔡寶兒在他擡頭時才看清管迪長相,不由微微楞了楞,咬著唇紅了紅臉,然後腳一跺沖管迪吼道:“哪裏也不許去,就在這呆著!等著我給你拿金瘡藥來!”

管迪被吼的莫名其妙,想來他有生以來,還沒有一個人在他跟前以這種口氣,這種表情對他說話呢。他剛想開口說:“姑娘不必費心”就見寶兒已經一轉身,穿花蝴蝶一樣飛出了院子,往房中找藥去了。至於她那顆沒被處理妥善牙還要不要接著找到?這姑娘似乎已經完全忘了。

這一幕都被在書房後開著窗戶地蔡平收在了眼底,他在女兒走後開門擡步,來到管迪跟前,低頭看著管迪傷口說道:“寶兒那丫頭被伯父寵慣了,脾氣有些壞。迪兒可是傷到哪裏?”

管迪攤了攤手,把有掌繭的一面示意給蔡平:“伯父言重了,蔡姐姐她心底很是良善。且小侄自幼習箭,這點小傷不足掛齒。”

蔡平那時目光覆雜地看了看管迪:真像!這孩子和他父親真像!就連這為人處世都那麽像!只是,他可千萬別走了他父親的老路,戰死沙場雖聽上去無比榮光,但對他這樣普通人來說,還是透著心痛和哀傷。他到底也不能理解管休的那份榮譽和執著。

蔡平心有喟嘆地回憶了會兒管迪和寶兒的事,然後又坐回桌案後,鋪紙研墨,開始給蔡嫵寫回信。

而在顧雍顧老爺子的院子,剛剛還是被蔡平惦記的倆人這會兒卻一個跪著,一個站著,目的相同地纏著顧老爺子。

不用說跪著的那個是管迪,而站著依在顧雍胳膊旁邊,聲音軟軟嬌嬌地喚著:“顧爺爺,顧爺爺,你就答應了吧,答應了吧。”

顧老無奈地搖著頭邊哄著寶兒邊婉言拒絕:“不行啊,寶兒。顧爺爺已經發過誓,今生不再收徒。難道你這丫頭要讓顧爺爺違背自己誓言?”

寶兒嘟起嘴:“可迪兒不是別人!你再仔細瞧瞧他,有沒有覺得眼熟?”

顧雍瞇縫起有些昏花的老眼,定定地看了管迪好一會兒,忽然微微地抽了口氣,語氣有些發顫地說道:“你……擡起頭來。”

管迪依言擡頭,看著顧雍目光堅定。

顧雍驟然合上眼睛,身體發僵地問道:“管休……是你什麽人?”

“正是家父。”

顧雍微微晃了晃神:“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管迪身體一僵,還是從牙齒間蹦出四個字:“為國捐軀。”

寶兒聞言一下就長大了嘴巴。

顧雍則難過地閉上了眼睛,輕聲喟嘆:“又一個呀!又一個呀!兩個了,已經兩個了。呵呵……收徒……這都是收的好徒弟啊!你叫管迪是吧?你走吧。老夫不會教你。老夫已然發過誓,今生再不收徒,你……離開吧。”

管迪固執地跪在地上不見動彈。

寶兒則在反應過來後,眼睛轉了轉,扯著顧雍袖子:“阿迪的爹爹是您的徒弟,您自然就是他的師祖,師祖教徒孫,這無可厚非吧?再說,你只是發誓不在收徒,可沒說不收徒孫!”

顧雍聞言看著管迪,像想起什麽一樣目露覆雜。還沒開口,就見寶兒已經湊熱鬧給管迪加把火:“你還楞著,還不快來拜師祖?當心師祖不高興了罰你!”

管迪眼睛一閃,無比幹脆扣了一個頭,反應極快來了句:“小子管迪見過師祖,問師祖安好。”說完也不管顧雍推拒,“砰砰砰”又扣了三個響頭,紮紮實實,誠誠懇懇,情真意切地讓顧雍連拒絕都無法忍心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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