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詞再次註意到他的說辭——“女高中生”，即使是過了這麽多年，也沒有發生變化，足以說明一點事情。

她端起杯子，不動聲色：“實際上，岳小姐遇害的時候已經是大學三年級了。”

聽她這麽一說，老人似乎有點吃驚似的，連聲道：“是麽……是麽……居然已經過了那麽久了。”

顧青詞又補充道：“當時各方面的新聞媒體上也有寫明的，遇害的是某大學的大三女生。”

那老人回憶了一會兒，大概是並沒有想起來這麽一茬，尷尬道：“我沒註意到她當時的年紀，我只顧著看她遇害的消息去了。”

顧青詞說道：“您似乎對岳小姐的高中很是在意，是因為高中的時候和您發生過什麽沖突嗎？”

對方這就沈默了一會兒。

這種時候是不能催他的，顯然對方是在搖擺不定當中，如果催他逼問他反而會達到反效果，顧青詞也沒說話，只是小口喝著水，慢慢等著。

果然，過了好一會兒，那老人才回過神來，略微低下頭：“抱歉，我剛才想到點事情，走神了。”

顧青詞搖頭。

對方嘆了口氣，這就說起來：“你說的對，確實是，在岳蓓高中的時候，我曾和她發生過一些過節……”

“是什麽樣的過節？”

老人搖了搖頭：“這麽說也不太對，確切一點說，是岳蓓單方面和我發生了過節，我只是一個倒黴鬼。如果當時在那裏的人不是我，是別人，那麽別人也會成為那個倒黴鬼。”

聽他這麽說了，顧青詞實在是好奇，又問了一遍：“您說的到底是什麽樣的過節？”

老人微微一笑：“單方面的過節麽……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曾經被她碰瓷敲詐過。”

誒？

顧青詞微微一怔，顯然是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回答。

畢竟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岳蓓都是一個陽光開朗的女孩子，就算是嫉妒心重一點，好歹也並不會做出這麽出格的事情。

顧青詞小心翼翼地問道：“能不能詳細說明一下？”

老人對她點了下頭，回憶起當時的事情來：“實際上那時候，每個學校都是有不一樣的校服的，就是很像運動服的那一種，知道嗎？”

現在臨海市所有學校的校服基本全部換成了英倫風的制服，以前老式的運動服式校服就很難看到蹤跡了。

不過顧青詞小的時候還穿過，自然是知道他所說的校服是什麽樣子的。

老人又說道：“我認識岳蓓穿的那身校服，就是我單位附近的一所高中的校服，袖子上有藍黃相間的圖紋，領口那裏是深藍色的，基本上可以說是一目了然的制服。”

顧青詞仔細聽他說話。

老人說到這裏，又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當時泡沫經濟結束，許多小公司面臨倒閉，我工作的那家公司也沒能幸免。我們一群搞電腦的人，被克扣了兩個月的工資，第三個月，老板本來是許諾好了當月會發公司，結果在當月驗收了我們做出來的成品之後，臨到發工資的前一天，他丟下這麽多員工，帶著成品跑路了。”

在以前那個年代，這確實是很常見的事情，隨著現在社會越來越健全，這樣的情況就大大減少了許多。

不過當時因為大片倒閉的工廠和公司，跑路的領導人實在是不占少數。

顧青詞表示理解。

可是隨即又問道：“當時你們已經被克扣了兩個月的工資，為什麽還沒有辭職跳槽呢？”

老人笑了笑：“這個情況就很覆雜了。”

顧青詞沒說話，老人喝了口水，娓娓說起來：“當時我們在做的是一個大工程，之前已經做了四個月了，眼看著馬上就要完工，這個東西做出來絕對是一個非常賺錢並且能讓所有人驚訝的工程，當然，對於大家來說也是極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把這個東西做出來之後再跳槽，就是簡歷上也能多上非常精彩的一筆，這恐怕是當時大多數人的想法。……更何況，已經完成了一半的作品，誰都不想放棄，畢竟沒完成的話會讓人覺得很難受，而且之後肯定也沒法放開。”

顧青詞曾在姚子奉女朋友的講座上聽過類似的話，這會兒再聽到老人這麽說不由得說了一連串“是的”表示讚同。

老人看了她一眼，接著說道：“更何況，當時我家裏也遇到了一點事情，急需要用錢。那個大工程賣出去之後，肯定能夠賺上一大筆，我們都想著，就算現在公司缺錢，到時候把程序賣出去之後，肯定能賺回來，到時候不光能拿到工資，還能拿到一大筆獎金。”

顧青詞問道：“您家裏……是指？”

老人說：“當時我父親胃癌，住院做手術這些，花了一大筆錢。母親本來一直在料理父親的事情，但是她到底也上了年紀，沒想到也病倒了。而我兒子又面臨開學，有著昂貴的擇校費和學費，我急需用錢。”

如果是急需用錢的話，確實也沒有辦法，就算深知自己身處險境，可也不得不賭上一把。

顧青詞略微皺起眉。

對面緩緩說道：“也就是在這時候，我遇到了岳蓓。”

他又喝了口茶：“那時候沒有監控，並不能查到詳細的東西，你明白嗎？”

“那女孩，在公交上面，趁著我睡覺的時候，偷了我的手機，然後拍下了她的一些照片，再把手機塞回我這裏，大聲說我是個變態，趁她沒註意偷拍她。”

聽到老人這麽說，顧青詞連眼睛都瞪大了幾分。

普通來說，一個女孩子會喊出非禮來，已經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了，但是岳蓓做的事情更狠，難道她就不怕別人用照片威脅她麽？

不……岳蓓並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生。

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就已經足夠說明她心思深沈了。

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自己明白。

可以說，她並不害怕，她對這方面的事情並不怎麽在意。反正那樣的照片，絕對是不會拍攝到臉部的，只要不露臉，就威脅不到她。

她的損失和她所賺的東西比起來，壓根算不了什麽。

顧青詞小心地問道：“後來呢？”

老人說：“我之所以會成為那個女孩的目標，大概是因為當時我的包看起來有些鼓。”

顧青詞看過去的時候，察覺到老人眼眶都微微濕了起來。他別過臉，輕聲說道：“那時候，我把所有的積蓄都取了出來，說是積蓄……實際上是我兒子的學費。”

顧青詞也放低了聲音：“為什麽？”

老人無可奈何道：“這筆學費已經是我和妻子東拼西湊到處借出來的，再要想借第二筆錢，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那天我父親要做手術，他當時已經病危了，情況十分危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動這筆錢的。”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這筆錢，全部被那個女孩敲詐走了。”

說到這一句，他甚至連牙都咬緊了，仿佛恨至極，眼睛裏面也湧上了血絲。

那之後省略的故事，顧青詞大概能夠想明白。

岳蓓借用手機的事情，威脅男人說要報警。畢竟剛才女孩子大喊了出來，人證物證都在，這男人一旦進了警察局，估計暫時就別想出來了。

男人趕著去醫院看病危的父親。

還要為將來做打算，因為進了警察局，估計人生的資料上就留下了一筆，再想要找到好的工作估計就很難了。

所以雖然清清白白，也只能吃這個虧。

可是，這實在也太冤枉了。

顧青詞很不想提後面的事情，可是也不得不提：“那您父親……”

“去世了。”老人轉回臉來，漸漸平靜了下來，搖搖頭，“當時應該做搶救手術的，但是因為沒錢做不了，我父親在當天下午就去世了。”

“那兒子……”

他暫時沒有回答兒子的問題，接著說：“母親因為大受打擊，那之後沒多久也跟著父親去了。而兒子的學費被我拿走，沒能救回父親，兒子的學費也湊不齊，很可能面臨著停學一年的處境。”他聲音停了一下，“所以，妻子帶著兒子走了。她找到了更好更有錢的人。”

僅僅是因為公交車上的一件事情，整個家庭就這樣分崩離析，破亡至此。如果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的話，恐怕都會恨不得殺掉岳蓓。

那個女高中生，有著美麗如天使一般的面孔，做的卻是殘酷仿佛魔鬼一樣的事情。

這種仇，恐怕是會惦記一輩子的。

男人迄今為止還是孤身一人，沒有妻子，沒有子女，一個人住在空曠的別墅裏面。

會在三年後岳蓓遇害的時候覺得那麽痛快，那麽解恨，也實在是說得過去的一件事。

顧青詞嘆了口氣。

老人看她一眼，想了想，又說道：“我猜測了一下，那個女孩敲詐我的過程很嫻熟，可以說是一氣呵成。所以我想，我並不是唯一的倒黴蛋，你如果感興趣，也可以查一查，看看還有沒有別人被敲詐。”

顧青詞擡起頭來：“那輛公交是？”

男人回答得很快：“56路。”

聽起來似乎很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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