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顧家搬出家屬院之後，顧青詞就再也沒去過那條街上了，現如今再次走到這條街上，一時免不了也心有戚戚。

這條街基本沒怎麽變過，石子墻、老榕樹、爬滿金銀花的藤架。不過原本在街邊賣冰棍的小攤變成了裝修非常時尚的快餐店。

傅景年的母親是從政的，打顧青詞小時候起就記得這位阿姨頗為嚴肅，渾身自成不怒自威的氣勢。起先那位阿姨對顧青詞態度也還好，後來兩人交往之後，她態度反而變得不冷不熱起來。

雖說年紀不大，可是這點直覺還是有的。景阿姨並不喜歡她，所以顧青詞也不大喜歡往他家跑，有時候若是不幸遠遠看見了，她都會選擇換條路避開來。

如果沒有這場戀愛，她一定不用繞路，也不用去擔心景阿姨的態度，畢竟對於顧青詞來說，大家的關系就維持在見面點點頭打招呼的程度就可以了。

她垂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嘆了口氣。過於濃烈的感情讓她不太能分辨得清其中到底有些什麽，不過其中有一樣是絕對清晰的——麻煩。

顧青詞還記得路，反正現在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四十來分鐘，她把腳步放得很慢，幾乎有些不情願地慢慢挪動到了傅景年家。

在顧家搬走的前半年，傅景年家也搬過一次。不過和他們夾著尾巴仿佛喪家之犬一般逃走的樣子不一樣，傅家的搬遷是喜氣洋洋的。

還在同一個家屬的院子，傅家是從公寓樓搬去了院裏的獨棟小洋房。

顧青詞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見裏面傳來嘈雜的聲音，好像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閑聊一般，她心裏十分疑惑，打道回府的心思也愈發濃厚。

逃避雖然可恥，但很有用。

正想著，面前大門響起“哢嗒”一聲，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顧青詞嚇了一跳，身體不自覺往後面退了一步，隔著鐵欄，看見裏面出現了一張不曾見過的臉，看起來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太，一身傭人打扮。

那傭人看著她，有些疑惑：“您是？”

顧青詞趕緊道：“你好，我叫顧青詞，來拜訪景阿姨的。”

傭人說：“你等等。”說罷，人往裏面去了，透過開著的內門，顧青詞聽到裏面傳來小提琴的。

那人很快返回，對她點了點頭，又把鐵門打開：“顧小姐請進吧。”她把鐵門拉開，顧青詞經過的時候，她又說了一句，“顧小姐叫我張媽就可以。”

傅家這棟小洋房，顧青詞一次也沒進去過，那時候顧家因為顧北輝的賭，已然烏雲罩頂，顧青詞在外端著架子，可是心裏也隱約明白，顧家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心裏那股較量的勁兒不消停，所以她一次也沒踏進過傅家新家的大門。

她順著鵝卵石小徑，跟著張媽往小提琴聲音響起的地方過去，直到進了宴會廳，才總算是明白那些人聲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顧青詞一時呆若木雞。

今天傅家顯然是正在舉辦什麽聚會，廳中擺著自助的宴會桌，人群三三兩兩成團聚在一起，大家穿著打扮都相對正式。景莉站在非常顯眼的地方，不時和前來的客人聊上幾句，臉上帶著笑意。

景莉身邊還跟著一個下人，懷中抱著不少禮品盒。這讓顧青詞心裏更加惶恐不安，也更加迷茫。

她穿著日常休閑的衣服，一個人兩手空空佇立在人群當中，像是混在白馬群中的野驢，不時引起周圍人的側目和竊竊私語。

這裏的一切都讓她難堪到恨不得馬上鉆入地縫裏面，她遠遠看著景莉，不知道該上前問好，還是就此轉身離開。

好在難堪並沒有持續太久，一聲“顧二傻”像是救星一樣把她從孤立當中救了出來，顧青詞轉過臉，見顧清瑯站在離她大概兩步的位置，手上還拿著香檳長腳杯，皺著眉上下打量著她，臉上全是嫌棄。

她快哭了：“副部！”

顧清瑯對她使了個眼色：“過來。”

顧青詞跟在他身後，保持了一段距離，隨著他在人群當中穿梭，最後被帶進了沒人光臨的一間休息室，隨著關門聲音的響起，宴會的喧嘩也被關在了門外。

顧清瑯這才轉過身來，眉頭擰著，壓著自己的聲音：“你在做什麽？”

顧青詞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愈發沮喪：“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麽。”她確實不知道，聽到傅景年說，景阿姨想要見她，所以她在約好的時間過了來，再然後，糊裏糊塗地就到了這場宴會當中。

“你不知道今天是傅老夫人生日？”

顧青詞滿臉茫然，又有些慚愧：“不知道。”

確實認識了那麽多年，交往了那麽多年，她永遠不記得傅景年家人的生日，永遠不記得傅景年的生日，也永遠不記得他們之間那些應該甜蜜不已的各種紀念日。

顧清瑯斜倚在旁邊大理石桌邊看著她，片刻後，他嘆了口氣，把香檳杯放在桌上，說道：“你這樣不行。”

顧青詞垂下頭。

不用顧清瑯說，她也知道她現在這個樣子不行，好像在面對傅景年的時候，她一直都是失敗的，這種失敗的感覺折磨著她，消磨著她引以為傲的耐心。她討厭這樣屈辱的、仿佛低人一等的感覺。

見她這副自暴自棄的樣子，顧清瑯基本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麽了，他想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我現在讓人送套衣服過來，你先把衣服換了。你再想想要送老太太什麽東西，我讓人一並買了。”

顧青詞想不到任何主意，聽到顧清瑯這麽安排，心裏石頭也稍微落下了一些。她努力從記憶裏面搜索以前傅景年的只言片語，好半天才說道：“老太太對貓毛過敏，但是她喜歡貓，這一點別人應該都不知道。”

顧清瑯瞇著眼想了一會兒，忽然道：“玉的東西可以嗎？我知道一家玉店，裏面賣各種動物玉雕。”

“價格的話……？”

“差不多控制在你一個月的工資以內。”

這個價格不是不能承受，就是有點肉痛，不過現在這個情況，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玉的話不會過於誇張，也不會顯得輕浮。顧青詞放下心來，點點頭：“好。”

送東西過來的是李婷夫婦倆。

所幸顧青詞提前了半個小時抵達，那兩夫婦還沒出門，接到顧清瑯電話，便繞路一圈買了帶過來，他們到達的時候，宴會還沒正式開始。

顧青詞飛快把衣服換了。衣服尺碼很合，淡藍的顏色讓她皮膚更加白亮，裙子和袖子都是微微有些燈籠狀的，顧青詞骨架子不大，衣服穿起來也玲瓏可愛，看起來像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一般。

這樣的衣服總算讓她和宴會變得合拍起來，在她換完衣服後，李婷又進來幫她把頭發稍微弄了一下。

一切準備完畢，顧青詞走出休息室，才讓外面等候著的某位挑剔的副部點了點頭。

顧清瑯把禮品盒遞給她，眸子在宴會暖光下像是蘊著星光，讓她想起小時候在夏日夜晚玩的線香花火，散發出溫暖又讓人舒服的點點光芒。

“過去之後好好和老夫人說生日快樂，別讓人擔心了，顧二傻。”

顧青詞點點頭，目中也暈染開笑意，接過盒子，鄭重對顧清瑯說道：“交給我吧，我會當成工作來完成的！”

顧清瑯笑笑：“這話雖然不太對，但是對於你來說，估計是當成工作來看待才更輕松吧？去吧。”

顧青詞笑嘻嘻地對他敬了個禮，這才小跑著朝大廳那邊去了。

李婷夫婦兩人也慢慢走了過來，陳珣並沒和顧青詞接觸過，李婷倒是笑了笑：“她真是個讓人放心不下的小姑娘。”

陳珣好奇道：“她就是那個讓小傅糾結不已的前女友？”

李婷多少知道一點，點了點頭。

陳珣笑了聲：“把人情世故和戀愛當成工作來完成，這種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

顧清瑯說道：“她工作能力是絕對優秀的，就是生活裏面讓人操心。”

李婷讚同：“生活裏面就是挺普通一小姑娘，有點沒主見，比起自己的想法，更想順著別人的想法來辦事。在意別人眼光和看法，然後把自己包裝得嚴絲合縫。”

比起自己的想法，更想順應別人的想法。這一點，顧清瑯和李婷達成了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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