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爾望著聽音崖心頭微酸，想起那面冷心熱的妹妹，想起那個視妹如命的尚樂，一時之間有些躊躇。

雲也就跟著雲爾的身後。雲爾沒有前去敲門，她也沒有動。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尚樂手裏拿著小鋤頭，身後背著小竹簍從門內走出，迎面看著來到的人吃驚不已。

“大小姐？三小姐也來啦！是不是淋兒回來了？”尚樂左右看看不見心心念念的人兒。

“淋兒，還學會拿尚樂姐姐逗趣了不是？快出來吧！”完全沒有註意到雲爾和雲也臉上表情的尚樂兀自四下找著人。

“淋兒？”

“尚樂！”

“大小姐？”

“咱們進去說吧！”

“大小姐這是怎麽了？”

把人領進了屋裏，尚樂卸下竹簍和鋤頭把它們放在了院內小藥房的門口。

“大小姐可要喝茶？”

“尚樂！”

“今日有新茶，是山間最好的野茶葉，我特意炒好的。還有前陣子淋兒從洞雕窟伶爺爺處搬了不少書回來，我都整理好了放在書房了。

淋兒喜歡看的醫術都曬了曬，這山間潮氣重，要是受了潮，那丫頭肯定心疼。”尚樂邊說邊看著雲爾、雲也微紅了的雙眼，心中一片淒然。

“尚樂，別怕！淋兒沒事！”

“沒事讓她來見我！”尚樂坐到一旁眼淚簌簌。

“尚樂姐姐，我跟您說吧！”雲也把幾個人出源之後發生的事情經過，東方先生的卦象顯示，以及父親已經去問靈硯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尚樂揪著心口就像是那掌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定很疼吧！”淚就那麽大滴大滴地落下，哽咽出聲。

“尚樂姐姐！別說了！”雲也抱著尚樂痛苦，心疼得無以覆加。

“尚樂，我們會把她接回來的。相信我！”

“大小姐！”尚樂抹下眼淚問道。“可以帶我去嗎？”

“尚樂，外面兇險萬分，你不會武功。所以……”

“尚樂知道了。”尚樂推開雲也的回報，深深施了一禮。“懇求大小姐，三小姐，一定要帶她回來，哪怕……”哪怕是屍體。尚樂不敢說出，心中撕痛著。

“尚樂，你自己要多加保重。”

“尚樂姐姐，二姐福大命大，我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的。”

“多謝三小姐。”

雲爾、雲也走了，留下尚樂一人守著一座孤零零的山崖。雲兮在時也沒覺得這裏有多冷，為什麽現在卻覺得那風那麽刺骨。

看著小藥房門口放置的一架一架的藥材，尚樂悲從中來。這些天來尚樂一直堅持采藥。災疫時存藥都用盡了，雲兮在休養生息那段時間每天帶著大家去采藥，一時特別熱鬧。

諸位公子對雲兮都十分仰慕，尚樂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如果能找到一位知心人，雲兮定然會開心一點。可是如今，雲兮受難，不知道身處在源外何處，吃得好嗎？穿得暖嗎？會不會照顧自己？

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一個人守著這偌大的聽音崖，守著這空蕩蕩的大院子。她什麽也沒有，如今在意的就剩下雲兮這個妹妹了。

八年前，她十二歲，雲兮應該是十一歲。她還不認識雲兮，跟著父母在無量山中無憂無慮的生活。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樂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她們就那麽相遇在了那個夏季的午後。

吃過午飯，無事可做的尚樂在林間散步，小溪邊有很多美麗的花，她采了一些編成花環戴在頭上。回家的路上有一棵樹葉豐茂的大樹，走累了的她便在樹下休息。坐著坐著她就睡著了。

睡夢中似乎有人一直看著她，她沒有在意，直到啪的一聲響把她從睡夢中驚醒。原來自己身邊不遠處有一條色彩鮮艷的蛇被一個小石子打中了。

尚樂一陣驚懼退到一邊，一身白衣的雲兮飄然從樹上落了下來。那小姑娘一身的靈氣，眼睛也特別漂亮。

“雲……雲二小姐？”

“嗯，姐姐認識淋兒？”

“源主的二女兒沒有人不認識。”尚樂記得每年都可以在慶生日上見到源主的三個女。那時候她們是跟隨源主站在洗日壇邊的。

“嗯！姐姐快回家吧！林子裏時常有毒蛇猛獸，很危險。”

“這裏離我家不遠，很安全。”尚樂當時很是自信地回答，卻看到雲兮默默無語低頭看著那條被她用石頭打死的毒蛇。

“呃……”尚樂摸摸頭，有點不好意思。“二小姐也早點回去吧，挺危險的。”

“沒事，我有功夫，可以保護自己。你以後還是在家裏睡吧！”說完雲兮用小木棍把那毒蛇輕輕一挑，飛身離開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自己偶爾會看到那棵大樹上睡著一個小小的人兒，問她時，她說那樹幹長得好，睡著舒服。源主的女兒們都比較隨性，尚樂也沒有多想什麽。

後來有一天……

尚樂心中絞痛，又想起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快到冬日了，父母想多砍些柴，到源裏換些過冬的物資，不想那片平時常去的山林裏闖進了狼群。

狼群圍了一家子小豹正準備狩獵。父親當時實在不忍，竟是藏好了自己和母親去引狼群。

那一天的雲兮，不似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就像是神，那樣仗劍而立，身旁是倒在血泊裏的父親和一群狼的屍體。

她冷冷的，握劍的手一直在顫抖。母親當場就昏了過去，被送到家中時大病了一場，是她一直陪著自己，也是她陪著自己送了母親最後一程。

從飛天崖往下走時，她說去映日川看落日吧！她帶著尚樂來到了映日川，那裏整個仙源就在腳下。

“尚樂姐姐，你看生活多好。”她當時抱著一身死氣的自己，似乎有什麽東西暖暖的，流遍了全身。當時自己是一心求死的，身體也漸漸衰弱，可是在被她抱過之後，自己竟是奇跡般的好了。

“我想在這裏建所房子。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裏？”當時尚樂覺得這個姑娘真是異想天開。可是，不出一年她的聽音崖就建成了。她靠著自己的本事，用珍貴的藥材，精湛的工藝，用自己的醫術換來了源人一塊木頭一塊木頭地把房屋建好了。

她就是無量山水的奇跡。

後來尚樂才知道，她想去聽音崖是因為那次失足落水。那次落水醒來，她變得更冷了，不茍言笑，可尚樂知道，雲兮還是那個雲兮。她們告別了醉夢園，搬上了聽音崖。

說來也是可笑，雲兮費盡心思搭建的聽音崖，竟沒有一個姐妹願意搬進來。醉夢園景美人多，熱鬧非常，距離香源府近，物資豐富，聽音崖廖無人煙，生活自然不如醉夢園輕松。

搬上聽音崖，雲兮便每天在映日川練琴，這一練之下才發現，那美麗的映日川竟能產生巨大回音，把琴聲傳遍仙源。故此，兩個人便把那裏改成了回音壁，後來源人們也都開始叫回音壁。

兩人相伴的每一個日子，尚樂都很珍惜，如果沒有雲兮她不會有勇氣活到現在。想想當年，也許她睡在樹下時，雲兮擔心有什麽東西傷害到她便睡在了樹上，自此才覺得那棵樹舒服，經常去睡睡吧！

提到當年雲兮從說自己應該早點趕到，如果她快一步那麽就可以救下父親，母親也不會有事了。可是尚樂怎麽能苛責，她一個十一歲的孩子，面對群狼能搶回父親的屍體已經盡力了。

那一群小豹子被源人養得很好，尚樂和雲兮兩個人時不時回去看看，有時候在食物缺少時給他們的後代準備些食物。

時間就那麽匆匆而過，三小姐長大了點就學著姐姐在地勢最低的海灘上建了解語湘。她也是一個神奇的女子，小小年紀居然下海潛游，在水下她找到了很多奇異珍寶，自然很快就換得源人幫她修建了解語湘。

三個姐妹雖然各自居住，卻央求了源主把府庫中祝融巖主人的千年玄鐵鏈安置在了醉夢園、聽音崖、解語湘。穿雲鎖連成了，無量山水三位小姐的神話才算真的開始了。

能與這樣驚才絕艷的女子生活，尚樂三生有幸。如今她卻已不知身在何方？

溫州城知府衙門

“雲兮，你到底要幹什麽？為上萬人素衣送靈，你想折壽嗎？”

“那又當如何？”在嚴知府給雲兮安排的休息室裏，上官慕氣急敗壞，雲兮卻一片淡然。

這裏不似源裏沒有火葬的習俗，講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要入土為安，火葬等於死無全屍，會有諸多怨念。

她可以化去怨念還有死氣，既然遇到了，就做吧！

“你不怕？”

“怕什麽？”

“損身折命。”

“人生於天地間，將來有一天也會消失於天地間，早到晚到有何不同嗎？”

“你可想過在乎你的人？”

“在乎我的人？”雲兮腦海中出現了很多人，她在乎也在乎她的人有很多。她突然笑了。

“在乎我的人必知我的心意。終到那日，我心安然，彼心亦然。”

“你……”上官慕見雲兮那一瞬間的晃神，想來她剛剛想到了誰。他輕輕扶上雲兮的肩膀，讓她正視自己。

“你剛才想到了誰？那些人裏可有……可有……”

可有我上官慕？

“嗯？”雲兮不解，身子後退一步，遠離上官慕。

看來是不曾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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