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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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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元春深知皇上勢必要讓什麽寧府榮府都消失,她也不敢再奢求太多了,只求家裏人能留下一條命就好,可是直到最後,她也未能等來一句承諾。

望著帝王冷酷無情的背影,賈元春的一雙眼眸也從滿懷乞求希冀化為了一汪死水,呆呆的坐在地上,任由抱琴抱著自己失聲痛哭。

“賈氏,上路罷。”李德全冷漠的說道。

賈元春顫抖著手拿起那杯毒酒,眼淚終是忍不住滾滾落下,亦不知是悔還是恨。

“姑娘……”抱琴已然哭得要背過氣去,卻無力阻止這一切。

賈元春絕望的閉上了雙眼,將手中的毒酒一飲而盡,入喉的瞬間如同刀子劃破了喉嚨一般,又如同一團烈火灼燒著,很快,五臟肺腑內仿佛插進了千萬把刀子,在裏面瘋狂的攪動著割裂著,肝腸寸斷,痛入骨髓。

嘴裏不停的湧出了鮮血來,賈元春整個人都疼得蜷縮成了一團劇烈顫抖著,在無盡的痛苦中感受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的流逝,這短暫的一生亦如同一出出戲劇般在眼前閃過……

抱琴死死抱著她劇烈顫抖的身體,哭得痛不欲生,直到感覺懷裏的人再沒了一絲動靜,她才忽而止住了哭泣,拔下頭上的簪子狠狠紮進了自己的脖頸,霎時一股鮮血就噴了出來。

“倒是個忠心的。”李德全淡淡說道:“罷了,去瞧瞧都死透了沒,死透了就跟她主子一道兒送回賈家去吧,省得落個被野狗分食的下場。”

“公公仁慈。”底下的小太監笑嘻嘻的奉承了一句。

聽到賈元春被賜死的消息時,薛寶釵正在延禧宮內修剪花草,手上一抖,就給剪壞了。

旁邊的小宮女頓時就驚叫一聲,“你怎麽給剪壞了!惠妃娘娘還等著拿去擺在屋裏呢!”

薛寶釵一驚,忙道:“我這就想法子補救……”可是劇烈顫抖的手卻怎麽也拿不穩剪刀。

那小宮女見狀就皺起了眉,“罷了罷了你放著我來吧,你這手抖的,別回頭花不曾修好反倒將自己的手給剪了。”說著就奪了她手裏的剪刀。

薛寶釵感激的笑笑,“那就勞煩姐姐了。”

小宮女也不以為意,只是奇怪道:“你雖才來延禧宮當差,倒也一直挺利索挺細心的,怎麽今日卻……”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可是被那賈氏的死嚇著了?”

薛寶釵抿抿唇,臉色慘白,眼裏是藏不住的驚慌,“我只是怎麽也沒想到,她怎麽會假孕呢?昨日還聽見有人議論她是如何如何得寵,今日卻說沒就沒了……”

小宮女卻只輕笑一聲,道:“等你在宮裏呆的時間長了就知曉了,這宮裏啊,沒什麽事兒是不可能的,再離譜的事也不一定哪天就真發生了,只不過……”究竟是自己愚蠢作死還是天降橫禍那就不好說了。

小宮女還在絮絮叨叨著,薛寶釵卻早已陷入了沈思。

這件事究竟是不是賈元春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態度,若皇上當真如傳聞中那般寵愛賈元春,怎會說賜死就賜死一點兒不帶猶豫的?而若是皇上對賈元春的寵愛僅僅只是一場騙局,那又是為何?

薛寶釵想不通,隱隱覺得有些心驚肉跳的,這宮裏的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好好一個寵妃,說沒就沒了,不過一夕之間就從風光無限的寵妃淪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不由得,她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未曾將皇上當作目標了。

賈元春熬了十年,十年艱辛,汲汲營營,如今才風光了多久?她雖自恃幾分頭腦容貌,卻也並不天真的認為就遠超賈元春了,倘若她選擇了跟賈元春一樣的路,當真能做得比賈元春更好嗎?

卻說那王夫人自覺已然跟娘娘通了氣,有娘娘想法子料理此事應是無甚大礙了,故而回到家中後又一門心思紮進了省親別院中,整日想著如何才能將省親別院蓋得更好,以及剩下的銀子該從何處去撈,甚至日日看著甄家交給她的那一大批財物都不由得動起了歪心思。

“甄家已是不中用了,這些財物……”王夫人的眼裏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周瑞家的上回因著竊取府中財物一事才被狠狠打了五十大板,半死不活的在家裏養了不少日子才爬起來,可如此卻也不曾打消她的貪念,反倒因著心疼上回被抄沒的家當而變得愈發貪婪起來,眼下見王夫人起了貪念又要犯糊塗,她非但不勸,反而還惦記著分一杯羹,故而言語多有攛掇。

“若是甄家平安無事也就罷了,可如今甄家卻全家都落了難,只等著被押解進京後就要判罪了,如此一來這批財物自然成了無主之物,既是無主之物,那自然是在誰手裏就是誰的了。”

這話說得深得王夫人的心,只是她還有些遲疑,“萬一那甄家招了,朝廷會不會要追回這些東西?”

“太太就放心吧,那甄家只要不曾蠢到家就絕不會招的,否則不是又更添了一道罪名嗎?再者說他們家也不能全都被砍頭,能夠活下來的那些人指定是想著靠這些財物繼續過好日子呢,這就是他們家的退路,哪能招了啊。”

這話說得不錯,甄家的確是這樣想的,唯一叫人想不通的是,怎麽就托給王夫人保管了,王夫人是個什麽樣貪婪的性子還不知道嗎?不過也或許是只有王夫人蠢罷,正常人哪個敢沾手?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突然隱匿財物定是出了大事。

王夫人聽罷周瑞家的這番話,頓時臉上就露出了輕快的喜色,隨手扒拉了一口箱子裏的物件,嘆道:“這甄家還真真是豪富,聽說他們家被抄時那庫房一打開都險些閃瞎人的眼睛,這還不算這裏的物件呢,真是可惜了,怎麽不都弄過來呢。”言下之意,竟是恨不得將整個甄家的家底都吞了下去呢。

饒是周瑞家的這會兒也有些無語了,胃口如此大,也不怕噎死自個兒。

“過兩日叫你女婿來一趟,挑些東西去賣了,再湊個五六十萬兩銀子出來,省親別院也該抓緊了。”

周瑞家的也顧不上吐槽了,一時眉開眼笑樂得見牙不見眼,從她女婿手裏過一遍,怎麽也能刮下來一層金。

主仆二人興致勃勃的在那兒挑選著要賣的東西,一旁的玉釧兒卻是只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勸道:“太太不如跟老太太商議商議?老太太歲數大經的事多……”

周瑞家的啐道:“就你這小蹄子事多,多大點事還值當去叨擾老太太?”

王夫人也點點頭,“正是,老太太愈發精力不濟了,不必拿這些瑣事去擾她清靜。”

又在這滿滿當當的庫房內沈醉了好半晌,王夫人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打算去找老太太商議商議省親別院圖紙的事。

此時此刻,她倒是不免有些懷念起賈璉和王熙鳳夫妻兩個了,若是他們還在府裏,這些瑣事自有他們去操辦,她只需要坐在屋子裏動動嘴就成了,哪裏像是現在,什麽都要她自己去辦,累死個人了。

過去老太太的屋子裏總是滿滿當當的人,日日圍著她說笑奉承,而自打大房與二房正式翻了臉,老太太又一心死活偏袒二房那日起,賈赦便再不許邢夫人來了,每日裏不過來請個安就離去,尋常壓根兒見不著人影,而迎春如今卻在忙著備嫁,也無暇再圍著老太太轉,李紈和探春卻被王夫人架上去管起了府內諸事,剩下一個惜春也愈發少來了,到頭來竟是只有賈寶玉和史湘雲兩人還日日膩在老太太的身邊撒嬌賣癡。

如此情形看在眼裏,老太太便愈發偏愛賈寶玉了,只覺得那些個子孫都是不孝的,只有賈寶玉才是真心孝順她,偏那些人還有臉指責她偏心。

王夫人一進門就看見賈寶玉和史湘雲一左一右膩在老太太的懷裏,頓時眉頭一皺,臉就掉了下來。

她素來看不上瘋瘋癲癲的史湘雲,只是看在這瘋丫頭能哄寶玉開心的份兒上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是個玩意兒養在府裏,但是如今寶玉的精神愈發好了起來,與過去也無異,她就開始看這瘋丫頭不順眼了。

“雲丫頭也來了不少時日了吧?家裏怕是該惦記了。”

這話還有什麽不懂?下逐客令呢。

史湘雲頓時紅了雙眼,賈寶玉一臉無措,老太太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

“我竟是不知,家裏何時輪到你當家做主了?”

王夫人面對老太太的冷臉竟也不懼,只笑道:“老太太誤會了,我這也是為了雲丫頭好,家裏馬上要開始蓋省親別院了,到時候裏裏外外忙得一團亂,難免怠慢了嬌客,不如等家裏忙完了這一陣再接來玩。再者寶玉也不小了,兩個孩子這般整日膩歪在一處,難免叫人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寶玉也就罷了,男孩子家不在意這些,但是對雲丫頭的名聲卻是損傷不小……”

賈母摩挲著賈寶玉的頭,一臉若有所思,半晌,才在史湘雲期待的目光中說道:“倒是我疏忽了,如此的確不妥,雲丫頭就先回家去呆一陣子罷。”不能叫外人以為家裏有意將雲丫頭說給寶玉,否則還上哪兒去聘什麽高門貴女?

史湘雲頓時就哭了出來,滿心羞憤茫然,她原以為老太太默許她與寶玉親近是想要親上加親的意思,如今看來,竟是她妄想了?

一時淚如泉湧,一跺腳,便一頭沖了出去。

來時明明是老太太巴巴的打發人去接的她,如今卻又要攆她走,哪有這樣欺負人的?打量著她無父無母無人撐腰,欺人太甚!

賈寶玉嘴唇微張,但看著老太太和王夫人的臉色,終究還是一個字都不曾說出口,只垂著頭靜靜坐在一旁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賈母雖說同意了王夫人的說法,但是面對愈發張狂的王夫人,她心裏還是不悅極了,臉上也就帶了出來,“你這會兒來是有何事。”

“是為了娘娘的省親別院,這圖紙是不是該找人畫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只見那賴大家的哭喪著臉,道:“大姑娘沒了!”

賈母楞了楞,“什麽大姑娘沒了?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

“宮裏……大姑娘和抱琴都沒了!這會兒遺體已被送了回來……”

“你說什麽!”王夫人“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竄了起來,尖銳的聲音恨不得刺穿了耳膜,“你這狗奴才在胡說八道什麽!娘娘在宮裏好好的!”

賴大家的哭道:“是真的!宮裏的人說了,大姑娘假孕欺君……故而被貶為庶人賜下了毒酒……”

王夫人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老太太!”

只見賈母忽的兩眼一閉就暈死了過去,眾人忙上前攙扶,混亂中又聽見“咚”的一聲,扭頭一看卻見王夫人整個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因著大夥兒都先奔著老太太去了,也不曾有人註意到她,結果這一倒,後腦勺就直接磕在了地上,只聽著都覺得疼得很。

頃刻間,整個賈家都陷入了一片混亂,奴才們都陷入了惶恐之中。

宮裏的娘娘突然間就死了,還是因為犯了欺君之罪,誰知道會不會連累到府裏?萬一府裏跟著倒了黴,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又會是個什麽下場?

就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候,被擼了官職的賈政慘白著臉回來了。

王夫人才一睜開眼,就被賈政罵了個狗血淋頭,“若是早知如此,當年我便是出家當和尚也絕不娶你這蠢婦!自己又貪又毒又蠢,生下來的孩子也一個比一個歪得厲害!寶玉是個孽障,女兒更是好本事,竟敢假孕欺君?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家裏養她這麽大,她倒好,這是生生憑借一己之力將我們全家都拖入了萬丈深淵啊!我這是上輩子作了什麽孽才攤上你這樣一個媳婦!作孽!作孽啊!”

王夫人卻是淚流不止連連搖頭,“不可能!元春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我的元春……我可憐的女兒啊!”

“是不是她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已經認定是她欺君了!”邢夫人幾乎都要癱軟在地了,欺君之罪啊!那是要掉腦袋的!

賈赦亦氣得直跳腳,“還說什麽出了個娘娘能沾光呢?這是沾的哪門子的光?一點兒好處沒撈著,如今反倒是要被害死了!你們二房可真真是禍害!你這毒婦害我家璉兒兩口子,你生的女兒更能耐,一出手就害了我們全家!我就納悶兒了我們賈家跟你們王家究竟是有什麽仇什麽怨?你哪是想叫我們大房斷子絕孫啊,你分明是想叫我們整個賈家都斷子絕孫!”

身為兒媳婦,李紈是不敢說什麽,但眼裏卻明晃晃的都是怨怪之意,而三春姐妹和賈寶玉卻垂首站在角落裏靜靜的直抹眼淚,滿心惶然悲戚。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老太太醒來後竟是動彈不得了,那嘴都有些歪了,竟是中風之狀!

“母親!”賈政一時悲從心起,滿心愧疚,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握著老母親的手哭道:“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曾教好那孽障才叫她闖下如此大禍……是我對不起賈家,對不起母親……”

賈母不住的老淚縱橫,死死抓著兒子的手,嘴裏含糊道:“葬……葬了……”

“母親是叫將那孽障葬了?她是賈家的大罪人,又害得母親如此,我只恨不得將她棄屍荒野!”

“不……不……”賈母越急卻越說不清,用盡了力氣艱難的說道:“安……葬……陪……陪葬……多……多……鳳……”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大能分辨得出老太太究竟想說什麽。

旁邊一直不停哭泣的鴛鴦卻忽的福至心靈,道:“老太太可是想說,將大姑娘好好安葬了,多給些陪葬……叫璉二奶奶來操辦?”

賈母眼睛一亮,“對!”鳳丫頭一定能夠明白她的意思的,至於家裏這些蠢材……不提也罷!

王夫人一聽卻不幹了,“璉兒媳婦如今只恨死我了,如何會好好操辦元春的喪事?還是我自己來罷,不必勞煩她了。”

“蠢……蠢……”

“蠢貨!老太太罵你蠢貨!”賈赦嗤笑一聲,不過轉而又對著老太太說道:“璉兒媳婦懷著我孫子呢,操勞不得。”

賈母不語,只瞪著他。

賈赦看老太太如今這副模樣,心裏也難受得很,只得無奈嘆息,忙叫人去通知賈璉和王熙鳳回來。

賈母還在一個勁兒的催促,“快……快……”

賈璉和王熙鳳來的倒也快,待聽罷老太太的吩咐,兩口子對視一眼,心裏都有幾分明悟了。

老太太糊塗了半輩子,臨了倒是恢覆了早年時的精明,想必是察覺到大事不妙,就如同甄家轉移財物之舉,老太太這是想借賈元春的喪事給家裏留條後路呢!

縱是真的遭了難,誰也不可能喪心病狂的去開棺抄人家的陪葬,就算是將棺槨都塞滿了也沒人能指摘什麽,還不興人家疼姑娘了?

老太太這一招轉移財物可比甄家幹的精明多了。

王熙鳳一時也不禁五味雜陳,原是怨恨老太太那般偏心的,但眼看著都到了這個時候,老太太也躺在床上半身不遂言語不利了,她又還能計較些什麽呢?

最終還是長嘆一聲,握著老太太的手說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一定好好厚葬元春。”

賈母知曉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下頓時就一松,流下兩行濁淚來,“寶……玉……”

眾人都以為老太太是在喊賈寶玉,忙叫他上前,卻只有賈璉和王熙鳳兩人知道,老太太這是放心不下賈寶玉,想叫他們日後多看顧一二。

旁邊賈赦還在叨叨:“我知曉老太太疼元春,但是元春犯了欺君之罪,說不得還要連累家裏,這喪事意思意思就行了,陪葬就給幾顆珠子石頭的也就罷了。”

“是啊,家裏本就大不如從前了,何苦還在一個死人身上花費那麽多呢。”邢夫人也滿含抱怨。

賈母閉上了雙眼。

蠢貨。

王熙鳳知曉頭頂上那把刀隨時就要落下了,故而也不敢耽誤片刻,當即就起身要去操辦喪事,走到門口時瞥見在角落裏默默垂淚的迎春,心下就是一嘆。

未曾想事發如此之快,迎春的婚事,只怕是有些懸了。

賈家眾人,老太太已然明悟,賈赦邢夫人夫妻和賈政王夫人夫妻雖生怕被牽連而整日惶惶不可終日,卻也始終未曾想過“抄家”二字,隔壁東府的那父子二人更加是仍在醉生夢死中,反倒是底下的幾個晚輩更加清明些,就連向來天真的賈寶玉仿佛也一夜之間長大了般,只日日守著老太太。

就如同賈元春封妃、後又莫名暴斃那般突然,不過是一覺醒來,卻天都變了。

“老太太……去了?”

“官兵才進門,老太太就驚嚇過度當場咽氣了。”

林黛玉只覺一陣頭暈目眩,眼淚不可抑制的流了下來。

雖早已知此結局,但真到了這一日,卻仍舊止不住的心驚膽寒。

偌大的家族,說抄就抄,過去高高在上的老爺太太姑娘們,一夕間就淪為了階下囚,而這一切,僅僅只需要天子的一句話而已。

這就是皇權。

林墨菡緊抿著唇,問道:“其他人呢?女眷……”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一旦入了獄,那可就再無什麽清白可言了。

林如海寬慰道:“不必擔心,早前我與皇上求了情,女眷並未被沖撞到,如今只是關在一處宅子裏罷了,待查明若無罪就會釋放。”

皇上盯上賈家早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且自從賈元春獲寵,彈劾賈家眾人的折子就不曾斷過,如今手裏的證據是一抓一大把,壓根兒不曾費多少時間,關於賈家眾人的判決就出來了。

寧榮兩府的幾個男子,那位一直在道觀多清凈的賈敬在得知被抄家當日就死了,說是誤服丹藥,賈珍賈蓉父子兩個和賈赦手裏都沾了人命,毫無疑問都被判了斬立決,倒是賈政和賈寶玉父子兩個並未做過什麽惡事,故而逃過一劫,被無罪釋放。

出乎意料的是,榮府二房的男人不曾做什麽惡事,倒是王夫人這個內宅婦人犯了不少事,只光是隱匿甄家贓物這一條就足夠她人頭落地的了,更何況她還放印子錢,手裏不知沾了多少條人命,真真是死有餘辜。

餘下那些奴才們,犯了事的有一個算一個誰也沒能逃得過,該斬的斬,該流放的流放,不過是頃刻間,曾經顯赫的寧榮兩府就樹倒猢猻散,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行刑那日,賈璉和王熙鳳去了刑場,眼睜睜看著劊子手手起刀落,一顆顆人頭滾落在地,二人皆嚇得是面無人色,自此再是不敢有絲毫踏錯之處。

夫妻二人給賈赦收了屍,順手也將賈珍和賈蓉給收了,再一看王夫人的頭顱還在一旁,眼睛瞪得滾圓,眼裏悔恨交加,竟是死不瞑目。

賈璉掃了眼人群,皺起了眉,“二老爺不來也就罷了,怎麽寶玉也不來?他母親對不起誰也不曾對不起他,時至今日竟是連屍首也不肯收?”

王熙鳳嘆了口氣,“罷了,一道兒將她收了罷。”

夫妻二人帶了不少奴才來,此時將屍首裝入棺材中就直接擡了去入土了,罪人之身,能夠入土為安已是皇恩浩蕩了,哪裏又還敢奢求什麽呢。

等夫妻二人忙完回到家時,天色都已經黑透了,進門就看見迎春那一身孝,嘆息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迎春已經十五歲了,如今親爹死了,得守孝三年,三年後就十八歲了……

“若是楊家那邊願意,倒是可以熱孝期內成親,只是如今淪落至此,也不知人家還願不願意了。”王熙鳳犯起了愁。

連賈璉都不敢斷言了,若是成了親後才事發,那他相信楊兄弟絕不會做出休妻之事,可是如今婚還未成,人家若是不樂意蹚這趟渾水卻也情有可原。

“待明日我去探探口風吧。”這邊說著楊家,楊家卻也念叨著他們呢。

“我說怎麽堂堂國公府的姑娘能看得上區區一個五品小官,還那樣趕著著急,我原還當是姑娘有何不妥,卻原來竟是這樣要命的事!”楊母氣得直拍桌子,“你說說這叫什麽事兒?這賈璉兩口子不厚道啊!這不是騙婚嗎!”

楊碩無奈的笑笑,“話也不能這樣說,身為親兄嫂想為妹妹打算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楊母聞言眼睛瞪得愈發如銅鈴般了,“你難道還想繼續完婚?她家裏可是犯了罪的!”

“人家家裏顯赫的時候咱們顛兒顛兒的去提親,如今一朝落了難就迫不及待退親,那我成什麽人了?”楊碩皺緊了眉頭,很不讚同,“原先同意去提親也是因為賈璉跟我說姑娘品貌皆好性情溫柔,又不是圖她家裏,如今她家裏失勢了又如何?總歸姑娘是好的就行了。”

“況且那姑娘如今已經十五歲了,若是我們家退了親,待三年後她就十八歲了,十八歲的姑娘,還是家裏犯了罪又被退過親的姑娘,那還能有什麽好人家願意聘娶?那我不是害了人家一輩子?”

楊母郁結,暴躁道:“罷罷罷,隨你!總歸你向來主意大,我是管不了你了!”說罷就風風火火的出了門。

楊碩只憨厚的笑笑,被噴了一臉也不以為意,他就知道自家老娘嘴硬心軟,哪裏是管不了他?不過也是不忍心看著人家姑娘的處境雪上加霜罷了。

林墨菡和林黛玉姐妹倆也擔心這事兒呢,原本匆忙為迎春定下親事是想趕著事發前嫁出去的,誰想大廈傾倒如此之快,弄成了如今這樣尷尬的境地。

親事已經定下了,若是人家反悔不願意,迎春的將來就更加艱難了,原本的一腔好意反倒像是害苦了她,叫人心裏怪不自在的。

未曾想王熙鳳竟送來消息說人家願意履行婚約,婚期不改,索性趕在熱孝期內先將婚事給辦了。

林墨菡當即就狠狠松了一口氣,“萬幸萬幸,否則就真成我的罪過了。”

“姐姐也是一片好意,誰也沒想到會這樣快。”林黛玉難掩哀傷,提及迎春的這門親事,倒是多了兩分喜悅,“如今看來這楊家還當真是不錯的,二姐姐的未來想來是不必太過擔憂了。”

迎春的婚事辦得很匆忙簡單,因著家裏畢竟犯了事的,又是熱孝成親,故而只簡單的宴請了雙方最親近的幾個親戚罷了,林墨菡和林黛玉姐妹二人也去了,這也是頭回見著楊家母子。

楊母如今也不過才四十來歲罷了,看起來很是康健精神,說話做事風風火火的,一看就是個急性子的人,雖說那眉眼鋒利看起來很不好惹,有種兇神惡煞的感覺,但是眼神清明,並非奸詐之相,倒是叫人放心不少。

而那楊碩……先前聽王熙鳳嫌棄人長得不好,林墨菡還當是相貌醜陋呢,如今一見才發現人家哪裏就醜陋了,五官是生得平凡了些,臉部線條也過於硬朗,但怎麽也稱不上醜陋,倒是這身材,王熙鳳是一點兒沒評價錯,胳膊趕上大腿粗了,人高馬大一身腱子肉鼓鼓囊囊的,那一個巴掌真跟蒲扇似的,再瞧迎春,卻是生得纖細小巧……別說,這往旁邊一站,真就如同那小雞崽兒似的。

林墨菡有意無意多關註了楊碩幾分,見此人言行爽朗透著股豪放之氣,眉眼端正一身正氣,就如賈璉所說那般,是個響當當的真漢子,雖王熙鳳說此人文墨不通,但聽他說話卻並不粗俗。

姐妹二人對視一笑,皆放下心來。

“鳳姐姐都與我說了,多虧了你……”迎春看著林墨菡紅了雙眼。

“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林墨菡笑道:“再者說,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璉表哥他們夫妻兩個費的心,我不過是張張嘴說了兩句話罷了,哪裏就值當什麽,你要謝也該謝他們才是。”

迎春認真的點點頭,反倒哭得愈發厲害了,“我原總覺得兄嫂不親近,未想他們竟會為我打算至此……還有妹妹你,若非你提醒,又哪裏能有我今日呢?姐妹當中卻是我最幸運,這都是虧得你們真心待我……生在賈家走一遭,是不幸卻也是萬幸……”

旁邊的探春和惜春也不禁紅了雙眼,神情似是艷羨又似是落寞。

她們兩個也都是有兄弟的,可是賈珍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如今惜春還寄居在王熙鳳家中,探春倒是還有兄弟有父親,只是……親弟弟是個頑劣的,半分指望不上,寶玉卻至今渾渾噩噩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整日只呆呆楞楞的,若無人餵食,他甚至連喝水吃飯都不會,至於父親賈政……整日躲在書房中也不知在做什麽,不提也罷。

還有她那親生母親,向來是個糊塗蛋一樣的人,如今眼看著太太沒了,她倒是上躥下跳的想要當家做主了,不說幫襯什麽,反倒是添亂不少,更叫人惱恨的是,那素來不聲不響看起來無比老實的嫂子李紈,竟是卷了家中一半的銀錢帶著兒子跑了!

李紈在家中守寡多年,朝廷抄家是歸還了她的嫁妝的,全家上下只屬她最富有,偏她還偷了家裏那點子銀錢跑了!當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會咬人的狗不叫!素來不聲不響的,到頭來卻才發現這人是個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東西!

探春只恨得是牙癢癢,當時就想去報官,只奈何賈政不肯,最終也只得無奈作罷,小小年紀一個姑娘家,日日扒拉著家裏那點子銀錢琢磨著如何才能讓一家子這日子能過下去,真真是苦不堪言。

想著想著,探春就不由得流下淚來,“我如今才知道泡在黃連水裏是個什麽滋味兒,一家子人誰也不說去謀個生計,只日日閑在家中也罷了,還張口就要燕窩要人參要綾羅綢緞,嫌雞鴨魚肉上不得臺面,嫌米不香水不甜,又嫌茶葉入不了嘴,都還指著過去的標準呢……”

“我上哪兒去給他們弄來?還有寶玉,竟是想要將晴雯麝月那些丫頭都買回來!家裏是個什麽光景誰還不知道了?卻竟是沒個人體諒我的難處,只張口就要,要這要那,不如將我的血肉都要了去也罷了!”

眾人面面相覷,皆是無語了,二房這一家子重擔都壓在一個小姑娘肩上不說,還可勁兒的作,打量著探春能變出銀子來還是怎麽著呢?沒個靠譜的。

惜春一時又是心疼她又是暗自慶幸,好在賈璉和王熙鳳願意養著她,否則她只怕比探春過得還苦,父親哥哥侄子都死了,只剩下一個尤氏,那尤氏當初連為賈珍賈蓉收屍都不肯,還指望能養她這個小姑子?

王熙鳳就拍拍她的手,嘆道:“你若實在在家裏待不下去了,不如也上我家來罷,與惜春做個伴也好。”

探春哽咽著道:“我也不瞞你們說,我是當真無數回想要撂擔子走人了,誰耐煩伺候那些老爺太太貴公子?可我若真走了,那一家子真就有本事將自己餓死。”

這話倒也一點兒不假,就憑那一家子的作法兒,當初借著賈元春陪葬隱匿的那點兒財物不出一年就能被敗個精光,到時候拿什麽過日子?還能指望賈政出去謀生,還是賈寶玉賈環?

“可如今這般坐吃山空也不是個法子啊。”林黛玉皺眉,“都到這般境地了,寶玉竟還未成長起來?”

探春就嗤笑一聲,道:“往常老太太二太太她們總說寶玉是個有大造化的,可是事到如今他卻仍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頭傷春悲秋,過去看見花兒謝了他要感嘆一番,看見俏丫頭委屈了哭了他要心疼死,如今家裏這樣的光景,卻也不曾見他心疼心疼我這個妹妹,我也不求他能擔起家裏這副擔子,只求他能振作起來,想想法子謀個出路,只略微分擔一點也好,可回回跟他說他就只是呆呆的,一點兒都不帶回應的。”

“只恨我是女兒身不能出門去謀生,否則又何苦費勁求他們?若有下輩子,我是再不願當個女孩兒了,任憑我有再多的想法再多的幹勁兒,也不過就是空想想罷了,命運如何甚至連能不能活得下去都要依靠家裏的男子,不免太過憋屈了,這樣的日子過著又有什麽奔頭?”

林墨菡聽著她這番話也不禁犯起了愁來,就算等孝期過了給探春找護好人家嫁了又如何?二房那一家子除了探春就沒一個能頂事的了,探春能放心嫁出去嗎?真要嫁出去,男方日後估計得養著二房一家子幾口人,這日子還能好好過嗎?若是不嫁,那就更是深陷泥潭得被拖累死,就二房那些人,一個個的現在都不頂事,難道以後就能脫胎換骨了?

林墨菡是真覺得很懸,思來想去,就說道:“他們如今癱著享受也好,還是抹不開臉出去謀生也好,所依仗的不過是你在撐著,不如你索性狠狠心放開手,叫他們自個兒掙紮去,我就不信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還能幹坐在家裏等死。”

王熙鳳一聽這話也頓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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