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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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山雨欲來
巧姑這一聲尖叫著實把半個少林寺都嚇得跳了一跳。此時許多僧人剛剛結束晚課，或在回禪房的路上，或剛剛睡下還未進入夢境，皆被她嚇了起來。
那一隊巡夜的小沙彌只有三人，波旬第一反應便是要將他們殺人滅口，無垢擔心他再犯下大錯，死死地攔住了他。
不過即便殺了這三個小沙彌也沒有用了。此處正是眾多僧人休憩的禪房所在，雖說靠近方丈的禪房，四下清幽，但周圍便是幾位首座的院子。
巧姑這一喊，不消半盞茶的時間院子裏便被聞聲趕來的僧人們呼呼啦啦圍了個嚴實。
戒律院首座苦集大師仔細掃了一圈周圍，問那三個小沙彌：“本座剛剛聽到此處有人呼救，人呢？你們可看到什麽人？”
小沙彌們臉上猶帶震驚和惶恐，躲躲閃閃地瞧了眼面容沈靜的方丈和一臉戾氣的師叔，吞吞吐吐地道：“小僧聽到呼救就過來了，沒見到其他人，只看到方丈和無恙師叔，在……”
當年苦集被任命為戒律院首座，正是因為他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如今執掌戒律院多年，更是脾氣漸漸暴躁，看不得小沙彌這般畏縮的模樣，怒道：“吞吞吐吐做什麽？此處近方丈的居所，方丈還不能在這裏了？你看到什麽就快說！”
另一個小沙彌忍不住道：“我們沒看到別人，就只有方丈和無恙師叔在，在……”
無垢面無表情地站在角落裏，眼睫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沙彌咬牙道：“在私會！”
四下一片死寂。眾僧仿佛變成了一碰就碎的紙片人，怔楞在原地，苦集臉上的表情更是異彩紛呈。
波旬的怒罵打破了這一寂靜：“你放屁！不好好做功課，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這一聲叫罵喚醒了呆立的眾僧，一陣嘩然自人群中爆發出來。
私會？！這樣的詞，怎麽能用在少林寺方丈的身上？更何況是用在兩個男子身上，另一人還是少林弟子？！
無垢雖然年輕，但在少林寺眾僧中的威望頗深，無論是佛法造詣還是武學修為都足以勝任方丈一職，繼任方丈以來的種種做法也令眾僧心服口服。此刻聽到這種指責和汙蔑，眾僧皆是心中驚詫，隨即在心中否認了這種可能。
他們佛法精深的方丈，怎麽會做出，做出這種事情來？簡直一派胡言！
無垢安靜地站在眾人的目光中央，忽然擡眼看向苦集，靜靜道：“苦集師叔，帶我去戒律院吧。”
手腕被猛地抓住，波旬低聲沖他吼：“你瘋了？！”
無垢沒有去看身旁的人，只是用藏在袖子下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以示稍安勿躁。
苦集面色猛地一變。
自己的這個方丈師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讓自己帶他去戒律院，就相當於承認自己犯了戒律，自願領罰！
心中風浪翻湧，苦集看了看周圍，想到不能讓這麽多僧人看了方丈的笑話，便按下心頭的疑問與詫異，點點頭道：“是。”頓了頓，又道，“請各位首座也到戒律院一敘。”
眾僧漸漸散去，院墻外的崔妄說什麽也要潛進少林寺，巧姑和攖寧本想一起跟著，卻被崔妄堅決地攔了下來。
攖寧被委以看住巧姑的重任，靜靜地站在院墻外面，垂眸看著地上灑下的一片月光。巧姑百無聊賴地坐在樹叢裏，卻哪兒也不敢去——她毫不懷疑只要她一動，樹下的人立馬就能發現。
在嘗試過多種偷襲和逃跑的法子後，巧姑認命地丟了一根樹枝下來，懨懨地道：“你幹嘛非得這麽聽她的話？咱倆一起偷偷摸進去唄？別告訴我你不想進去。”
攖寧跟沒聽見似的，根本沒理巧姑。
巧姑氣急：“你難道就不擔心她嗎？她一個瞎子，自己偷溜進去，你知道少林寺是什麽地方嗎？各院首座隨便拎出來一個武功就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到時候被抓到了可就出不來了！”
攖寧終於說話了，但也只是淡淡地吐出幾個字：“她不願意。”
阿眠是個打定主意便不會回頭的人，她說不願意他們跟著，便是有自己的考量。如果自己因為擔心而擅自跟進去了，她一定會不開心。
巧姑明白了——既然崔妄不願意，那攖寧就不會去做——合著這還是個十分聽話的。
她對這男人的惟命是從怒其不爭，嫌棄道：“你這麽聽她的話，等以後把她娶進門準被吃得死死的！”
攖寧怔楞了一瞬，澄澈的雙眸中掠過一絲疑惑：“娶……她？”
語氣中的疑惑和困頓叫巧姑一楞，她挑了挑眉：“聽你這意思，難不成你沒打算娶那小瞎子？”
攖寧知道，嫁娶是人類的締結關系的一種方式，但他覺得並不適用於自己和阿眠，只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巧姑從樹上跳下來，圍著攖寧一邊踱步一邊上下打量，待轉了三圈之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那丫頭瞧著也該是個眼瞎心不瞎的，怎麽就死心塌地地看上了你？”
她這話中譏嘲的意味極重，但攖寧也不知是聽懂了沒有，只兀自雲淡風輕地站在那裏。
“我問你，你若是不想娶她，在天坑山莊的時候波旬說你是她男人，你怎麽不否認？”
攖寧目中泛出些許的迷茫之色，擰眉問道：“他可曾這麽說過？”
幾句話下來，巧姑心中已經認定攖寧是個負心薄情的男人，還想聽聽他打算怎麽狡辯，萬沒想到這人竟來了個“沒聽見”，不由得冷笑道：“這麽重要的話你都沒聽見，你都聽見什麽了？”
攖寧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巧姑從那一眼中讀懂了他的意思——重要嗎？
她簡直要被氣笑了，若不是這會兒被攖寧看著走不了，真想翻進寺院裏把崔妄打一頓，看看她腦子裏究竟進了什麽水。
“她喜歡你這事兒，你總知道吧？崔妄的眼睛就差長你身上了，別告訴我這你都看不出來！”
攖寧此刻滿心困惑，不知道巧姑這麽說是什麽意思。但莫名其妙地，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倚紅樓，阿眠那句沒說完的“你不用一直跟著我”。
雖然被巧姑打斷了，但在之後的旅途中阿眠再未提過這件事，攖寧的心中生出些同五年前一樣的惴惴不安——她又要趕自己走了嗎？
此刻巧姑提到了阿眠，他才不由得多說了幾句。面對巧姑的問題，他略微思索便點了點頭。
“那你可曾告訴過她你對她無意？”
攖寧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五年前的黑竹林。那時阿眠急著趕他走，卻在黑竹林外突然同他表明心跡，再然後……再然後，他好像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阿眠就匆匆辭別了。
這麽一想，他確實並未親口說過自己對她無意的事情。
這個念頭一起，他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到，阿眠既然對自己表白心意，自己無論有意無意，是不是都應該給她一個回應？他又想，阿眠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而對他心生埋怨？
巧姑冷笑道：“你知她對你有意，卻不把話說清楚，還整天和她親親密密地貼在一處——沒想到你看著呆呆傻傻的，騙起女人來還挺有一套的啊！”
突如其來的指責讓攖寧微微一楞：“我何曾騙她？”
巧姑被他的厚臉皮震驚到了：“你若是對她沒意思，在芝雲山上的時候幹嘛這麽護著她，又為什麽做這些惹人誤會的事？到頭來卻說不喜歡她，你怎麽不早說？早說，她興許這會兒早就不圍著你打轉了，說不定孩子都滿地跑了！”
攖寧本能地為“阿眠不圍著自己打轉”這種可能性而感到抗拒，他眉心極輕地蹙了一下，卻又從巧姑的話中漸漸體味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含義。
他從未認真想過自己與阿眠之間的關系，但若一定要用人間的說法去定義，那大概便是——自己唯一的摯友。
他不屑於理會人間的禮教分寸，與阿眠相處時，也多是隨性而至，順心而為。他承認，他就是喜歡同阿眠待在一處。
可巧姑的話卻讓他第一次反思起自己與阿眠的相處方式。
攖寧沈吟著，緩緩問道：“如果我同她說清楚，她會怎樣？”
這是要撕破負心漢的虛偽表象了？巧姑咬著嘴唇思索著，忽然露出了個戲謔的笑容來：“崔妄這人，我倒是還挺喜歡她的性格的。你若是肯與她說清楚，她肯定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與你分道揚鑣，尋找她的第二春去！”
“第二春？”
巧姑點點頭：“對呀，除非她像我一樣對男人沒興趣，總有一天會找個男人嫁了的。”
攖寧明白了——如果同阿眠說清楚，她便會立即離開自己，就像五年前那樣，決絕地、頭也不回。
他心底忽地生出些難過來。
這情緒來得太過陌生，也太過詭異，讓他忍不住楞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丹田。
那裏一點疼痛也沒有。
……
當崔妄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地透出些青光來。她的臉色並不好看，第一句話便是：“我想去武林大會看看。”
巧姑最是高興，拍手叫道：“本來就是要去的！你們兩個可不準偷懶，一定要給我把武林盟主奪下來！”
攖寧看了眼只說了一句話便陷入沈默的崔妄，欲言又止。
他所有的感官都用來感受崔妄的情緒，察覺到她此刻情緒欠佳，他把想了一晚上要說的話又吞了回去。
總有機會說的，並不急在這一時。
天剛蒙蒙亮，嵩山的山道上前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各路英雄便絡繹不絕。
這次大會既要商議共抗魔教之事，又要推選武林盟主作為正道領袖，據說避居山中、久不現身這種場合的萬劍宗和昆侖派也來參加，就連湖廣、河朔的各路英雄豪傑也來了不少，儼然已成為空前的武林盛事。
許多人早已提前幾天便來了，因少林寺可供居住的禪房不多，都住在嵩山腳下，此刻群雄一同上山，往來問候呼和絡繹不絕，好不熱鬧，至於這問候中含的什麽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可就在這片看似和諧的喧鬧之中，一頂青衣小轎忽然突兀地插入，驟然出現在群雄的視野之中。
凡是參加大會的江湖中人哪裏有需要用轎子擡上山的？
因此這頂轎子甫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嗤之以鼻的，也有好奇裏面究竟是誰的，更多的人看著擡轎的四個轎夫四平八穩地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快速前行，不由得嘖嘖驚奇。
雖說是擡著頂轎子，可四個轎夫的速度卻不慢，甚至在山道上奔了起來，而那頂小轎卻穩穩當當，不見半分搖晃，可見四個轎夫輕功卓絕，內力也絕非平庸。
崔景行就跟在這頂青衣小轎旁邊，臉色十分精彩。
頂著眾人的目光，他窘迫得恨不得一起躲進轎子裏，又覺得讓四條大漢擡著自己上山更是難看，一心只想走得更快些，趕快到達少林寺。
一只細白而柔軟的手忽然自轎中探出，隨即簾子後露出了一雙好奇而明亮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難掩興奮，細聲細氣地對崔景行道：“表哥，今日竟有這麽多人來參加武林大會，難不成全天下的英雄豪傑都來了麽？”
崔景行一把將轎簾給扯上了，把眾人好奇打量的目光隔絕在外——倒不是他覺得女子不方便拋頭露面，如今大梁未出閣的女子也可以著輕衫在街道上肆意走動，武林中更是不乏女中豪傑，行走江湖哪會這般講究？只是盧胭甚少見過這般場面，許多江湖豪客行止爽朗直接，崔景行擔心會嚇到她。
這會兒聽她問出這般天真的問題，忍不住也帶上點笑意：“整個武林怎麽可能只有這麽點人？不說那些江湖游俠，各大門派也不可能為了武林大會便傾巢出動，任宗門重地空懸，還是會留下大部分弟子在門派中的。”
盧胭的眼睛亮了亮：“我以為這便是全江湖的人了，沒想到還有更多……難不成全天下的人都是江湖中人嗎？”
果然是深居閨閣的世家女子才會問出的問題，崔景行不由得失笑。
他看著滿山的江湖各路豪傑，心中忽然默默地想，阿胭所言也不無道理，這滿山的人，皆是懷著不同的目的匯聚於此處。雖說是小小一片嵩山頂，卻也是整個江湖的一片縮影。
而江湖，又何嘗不是天下的一片縮影？
父親忽然同意自己來嵩山，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起，武林大會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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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姑這一聲尖叫著實把半個少林寺都嚇得跳了一跳。此時許多僧人剛剛結束晚課，或在回禪房的路上，或剛剛睡下還未進入夢境，皆被她嚇了起來。
那一隊巡夜的小沙彌只有三人，波旬第一反應便是要將他們殺人滅口，無垢擔心他再犯下大錯，死死地攔住了他。
不過即便殺了這三個小沙彌也沒有用了。此處正是眾多僧人休憩的禪房所在，雖說靠近方丈的禪房，四下清幽，但周圍便是幾位首座的院子。
巧姑這一喊，不消半盞茶的時間院子裏便被聞聲趕來的僧人們呼呼啦啦圍了個嚴實。
戒律院首座苦集大師仔細掃了一圈周圍，問那三個小沙彌：“本座剛剛聽到此處有人呼救，人呢？你們可看到什麽人？”
小沙彌們臉上猶帶震驚和惶恐，躲躲閃閃地瞧了眼面容沈靜的方丈和一臉戾氣的師叔，吞吞吐吐地道：“小僧聽到呼救就過來了，沒見到其他人，只看到方丈和無恙師叔，在……”
當年苦集被任命為戒律院首座，正是因為他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如今執掌戒律院多年，更是脾氣漸漸暴躁，看不得小沙彌這般畏縮的模樣，怒道：“吞吞吐吐做什麽？此處近方丈的居所，方丈還不能在這裏了？你看到什麽就快說！”
另一個小沙彌忍不住道：“我們沒看到別人，就只有方丈和無恙師叔在，在……”
無垢面無表情地站在角落裏，眼睫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沙彌咬牙道：“在私會！”
四下一片死寂。眾僧仿佛變成了一碰就碎的紙片人，怔楞在原地，苦集臉上的表情更是異彩紛呈。
波旬的怒罵打破了這一寂靜：“你放屁！不好好做功課，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這一聲叫罵喚醒了呆立的眾僧，一陣嘩然自人群中爆發出來。
私會？！這樣的詞，怎麽能用在少林寺方丈的身上？更何況是用在兩個男子身上，另一人還是少林弟子？！
無垢雖然年輕，但在少林寺眾僧中的威望頗深，無論是佛法造詣還是武學修為都足以勝任方丈一職，繼任方丈以來的種種做法也令眾僧心服口服。此刻聽到這種指責和汙蔑，眾僧皆是心中驚詫，隨即在心中否認了這種可能。
他們佛法精深的方丈，怎麽會做出，做出這種事情來？簡直一派胡言！
無垢安靜地站在眾人的目光中央，忽然擡眼看向苦集，靜靜道：“苦集師叔，帶我去戒律院吧。”
手腕被猛地抓住，波旬低聲沖他吼：“你瘋了？！”
無垢沒有去看身旁的人，只是用藏在袖子下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以示稍安勿躁。
苦集面色猛地一變。
自己的這個方丈師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讓自己帶他去戒律院，就相當於承認自己犯了戒律，自願領罰！
心中風浪翻湧，苦集看了看周圍，想到不能讓這麽多僧人看了方丈的笑話，便按下心頭的疑問與詫異，點點頭道：“是。”頓了頓，又道，“請各位首座也到戒律院一敘。”
眾僧漸漸散去，院墻外的崔妄說什麽也要潛進少林寺，巧姑和攖寧本想一起跟著，卻被崔妄堅決地攔了下來。
攖寧被委以看住巧姑的重任，靜靜地站在院墻外面，垂眸看著地上灑下的一片月光。巧姑百無聊賴地坐在樹叢裏，卻哪兒也不敢去——她毫不懷疑只要她一動，樹下的人立馬就能發現。
在嘗試過多種偷襲和逃跑的法子後，巧姑認命地丟了一根樹枝下來，懨懨地道：“你幹嘛非得這麽聽她的話？咱倆一起偷偷摸進去唄？別告訴我你不想進去。”
攖寧跟沒聽見似的，根本沒理巧姑。
巧姑氣急：“你難道就不擔心她嗎？她一個瞎子，自己偷溜進去，你知道少林寺是什麽地方嗎？各院首座隨便拎出來一個武功就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到時候被抓到了可就出不來了！”
攖寧終於說話了，但也只是淡淡地吐出幾個字：“她不願意。”
阿眠是個打定主意便不會回頭的人，她說不願意他們跟著，便是有自己的考量。如果自己因為擔心而擅自跟進去了，她一定會不開心。
巧姑明白了——既然崔妄不願意，那攖寧就不會去做——合著這還是個十分聽話的。
她對這男人的惟命是從怒其不爭，嫌棄道：“你這麽聽她的話，等以後把她娶進門準被吃得死死的！”
攖寧怔楞了一瞬，澄澈的雙眸中掠過一絲疑惑：“娶……她？”
語氣中的疑惑和困頓叫巧姑一楞，她挑了挑眉：“聽你這意思，難不成你沒打算娶那小瞎子？”
攖寧知道，嫁娶是人類的締結關系的一種方式，但他覺得並不適用於自己和阿眠，只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巧姑從樹上跳下來，圍著攖寧一邊踱步一邊上下打量，待轉了三圈之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那丫頭瞧著也該是個眼瞎心不瞎的，怎麽就死心塌地地看上了你？”
她這話中譏嘲的意味極重，但攖寧也不知是聽懂了沒有，只兀自雲淡風輕地站在那裏。
“我問你，你若是不想娶她，在天坑山莊的時候波旬說你是她男人，你怎麽不否認？”
攖寧目中泛出些許的迷茫之色，擰眉問道：“他可曾這麽說過？”
幾句話下來，巧姑心中已經認定攖寧是個負心薄情的男人，還想聽聽他打算怎麽狡辯，萬沒想到這人竟來了個“沒聽見”，不由得冷笑道：“這麽重要的話你都沒聽見，你都聽見什麽了？”
攖寧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巧姑從那一眼中讀懂了他的意思——重要嗎？
她簡直要被氣笑了，若不是這會兒被攖寧看著走不了，真想翻進寺院裏把崔妄打一頓，看看她腦子裏究竟進了什麽水。
“她喜歡你這事兒，你總知道吧？崔妄的眼睛就差長你身上了，別告訴我這你都看不出來！”
攖寧此刻滿心困惑，不知道巧姑這麽說是什麽意思。但莫名其妙地，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倚紅樓，阿眠那句沒說完的“你不用一直跟著我”。
雖然被巧姑打斷了，但在之後的旅途中阿眠再未提過這件事，攖寧的心中生出些同五年前一樣的惴惴不安——她又要趕自己走了嗎？
此刻巧姑提到了阿眠，他才不由得多說了幾句。面對巧姑的問題，他略微思索便點了點頭。
“那你可曾告訴過她你對她無意？”
攖寧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五年前的黑竹林。那時阿眠急著趕他走，卻在黑竹林外突然同他表明心跡，再然後……再然後，他好像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阿眠就匆匆辭別了。
這麽一想，他確實並未親口說過自己對她無意的事情。
這個念頭一起，他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到，阿眠既然對自己表白心意，自己無論有意無意，是不是都應該給她一個回應？他又想，阿眠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而對他心生埋怨？
巧姑冷笑道：“你知她對你有意，卻不把話說清楚，還整天和她親親密密地貼在一處——沒想到你看著呆呆傻傻的，騙起女人來還挺有一套的啊！”
突如其來的指責讓攖寧微微一楞：“我何曾騙她？”
巧姑被他的厚臉皮震驚到了：“你若是對她沒意思，在芝雲山上的時候幹嘛這麽護著她，又為什麽做這些惹人誤會的事？到頭來卻說不喜歡她，你怎麽不早說？早說，她興許這會兒早就不圍著你打轉了，說不定孩子都滿地跑了！”
攖寧本能地為“阿眠不圍著自己打轉”這種可能性而感到抗拒，他眉心極輕地蹙了一下，卻又從巧姑的話中漸漸體味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含義。
他從未認真想過自己與阿眠之間的關系，但若一定要用人間的說法去定義，那大概便是——自己唯一的摯友。
他不屑於理會人間的禮教分寸，與阿眠相處時，也多是隨性而至，順心而為。他承認，他就是喜歡同阿眠待在一處。
可巧姑的話卻讓他第一次反思起自己與阿眠的相處方式。
攖寧沈吟著，緩緩問道：“如果我同她說清楚，她會怎樣？”
這是要撕破負心漢的虛偽表象了？巧姑咬著嘴唇思索著，忽然露出了個戲謔的笑容來：“崔妄這人，我倒是還挺喜歡她的性格的。你若是肯與她說清楚，她肯定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與你分道揚鑣，尋找她的第二春去！”
“第二春？”
巧姑點點頭：“對呀，除非她像我一樣對男人沒興趣，總有一天會找個男人嫁了的。”
攖寧明白了——如果同阿眠說清楚，她便會立即離開自己，就像五年前那樣，決絕地、頭也不回。
他心底忽地生出些難過來。
這情緒來得太過陌生，也太過詭異，讓他忍不住楞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丹田。
那裏一點疼痛也沒有。
……
當崔妄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地透出些青光來。她的臉色並不好看，第一句話便是：“我想去武林大會看看。”
巧姑最是高興，拍手叫道：“本來就是要去的！你們兩個可不準偷懶，一定要給我把武林盟主奪下來！”
攖寧看了眼只說了一句話便陷入沈默的崔妄，欲言又止。
他所有的感官都用來感受崔妄的情緒，察覺到她此刻情緒欠佳，他把想了一晚上要說的話又吞了回去。
總有機會說的，並不急在這一時。
天剛蒙蒙亮，嵩山的山道上前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各路英雄便絡繹不絕。
這次大會既要商議共抗魔教之事，又要推選武林盟主作為正道領袖，據說避居山中、久不現身這種場合的萬劍宗和昆侖派也來參加，就連湖廣、河朔的各路英雄豪傑也來了不少，儼然已成為空前的武林盛事。
許多人早已提前幾天便來了，因少林寺可供居住的禪房不多，都住在嵩山腳下，此刻群雄一同上山，往來問候呼和絡繹不絕，好不熱鬧，至於這問候中含的什麽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可就在這片看似和諧的喧鬧之中，一頂青衣小轎忽然突兀地插入，驟然出現在群雄的視野之中。
凡是參加大會的江湖中人哪裏有需要用轎子擡上山的？
因此這頂轎子甫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嗤之以鼻的，也有好奇裏面究竟是誰的，更多的人看著擡轎的四個轎夫四平八穩地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快速前行，不由得嘖嘖驚奇。
雖說是擡著頂轎子，可四個轎夫的速度卻不慢，甚至在山道上奔了起來，而那頂小轎卻穩穩當當，不見半分搖晃，可見四個轎夫輕功卓絕，內力也絕非平庸。
崔景行就跟在這頂青衣小轎旁邊，臉色十分精彩。
頂著眾人的目光，他窘迫得恨不得一起躲進轎子裏，又覺得讓四條大漢擡著自己上山更是難看，一心只想走得更快些，趕快到達少林寺。
一只細白而柔軟的手忽然自轎中探出，隨即簾子後露出了一雙好奇而明亮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難掩興奮，細聲細氣地對崔景行道：“表哥，今日竟有這麽多人來參加武林大會，難不成全天下的英雄豪傑都來了麽？”
崔景行一把將轎簾給扯上了，把眾人好奇打量的目光隔絕在外——倒不是他覺得女子不方便拋頭露面，如今大梁未出閣的女子也可以著輕衫在街道上肆意走動，武林中更是不乏女中豪傑，行走江湖哪會這般講究？只是盧胭甚少見過這般場面，許多江湖豪客行止爽朗直接，崔景行擔心會嚇到她。
這會兒聽她問出這般天真的問題，忍不住也帶上點笑意：“整個武林怎麽可能只有這麽點人？不說那些江湖游俠，各大門派也不可能為了武林大會便傾巢出動，任宗門重地空懸，還是會留下大部分弟子在門派中的。”
盧胭的眼睛亮了亮：“我以為這便是全江湖的人了，沒想到還有更多……難不成全天下的人都是江湖中人嗎？”
果然是深居閨閣的世家女子才會問出的問題，崔景行不由得失笑。
他看著滿山的江湖各路豪傑，心中忽然默默地想，阿胭所言也不無道理，這滿山的人，皆是懷著不同的目的匯聚於此處。雖說是小小一片嵩山頂，卻也是整個江湖的一片縮影。
而江湖，又何嘗不是天下的一片縮影？
父親忽然同意自己來嵩山，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起，武林大會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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