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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恒河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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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恒河九刀

攖寧立即扶住了崔妄,卻被她搖搖手安撫了下來,擡手拭去了唇邊的血跡。

盡管看到崔妄吐血,波旬還是有點不開心:“說好了要比試,你用恒河九刀,我也用恒河九刀,這才算公平,動用蠱母之力可不是君子所為哦。”

崔妄身上的黑霧愈發濃郁,聲音冷冷地從黑霧後傳來:“我不是來比試的,我是來殺你的。”

一陣振翅之聲忽然自黑霧中騰起,下一刻,一片黑金相間的細小蠱蟲潮水般從黑霧中湧出,嘶叫著向波旬湧去!

波旬詫異地“啊”了一聲,盯住這群通體漆黑卻長著金色雙翅的小蟲子:“紅夫人的碧血金蠶?沒想到居然能在你手裏看到。”

他似乎絲毫不害怕這群碧血金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自言自語道:“哦,你現在是蠱母,天下毒物都要聽你的話,就算紅夫人在世,這群小蟲子也要聽你的話。”他誇張地嘆了口氣,“紅夫人若是知道自己給你做了嫁衣,不知道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崔妄嘴角浮起一個冷笑,道:“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碧血金蠶是用來殺了你,應該會相當開心。”話落,碧血金蠶尖嘯著飛上空中,向波旬兜頭蓋下!

波旬的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把刀,這把刀很普通,甚至刀刃還有些鈍,但當它在波旬手中揮動起來時,眾人的臉色都變了。

這把刀急速揮動,滿空都是淩亂的刀影,溢出的刀光愈來愈亮,仿佛在半空中升起了一輪皎潔的明月。

前仆後繼的碧血金蠶撞上了這輪明月,卻連一聲尖叫都未來得及發出,便被劈為兩半,殘軀無力地掉在地上。

很快,波旬腳下便積了一地碧血金蠶的屍體。

眾人駭然變色。碧血金蠶的身體極小,又是這樣龐大的一片,波旬堅持到現在仍未有一只金蠶能夠近他的身,那他的刀該有多快?

世間所有的武功招式都有破綻,即便是恒河九刀也不例外。但一個破綻被攻擊的前提,是能夠被對手發現破綻,且準確地切中弱點。

若是一個人的刀足夠快,未等被對手發現,破綻便已轉瞬即逝,那麽還有沒有人能夠傷得了他呢?

波旬放聲笑道:“崔妄!你看不看得清我用的是恒河九刀的哪一招?”

崔妄還未出聲,魑魅魍魎四人就已搶著問道:“你用的是哪一招?你說呀!”

波旬笑而不答,只緊緊地盯著崔妄。

崔妄身上還在不斷湧出更多蠱蟲:飛沙蠱、碧影蠱、連鉤蠱……趁著蠱蟲向波旬飛撲而去的瞬間,她已聽得清楚,這不過短短片刻波旬已揮出了上千刀。

每一刀,都奇譎詭異,每一種變化,都窮極想象,有些甚至根本不在那面石壁之上。

崔妄知道,波旬已經領悟了屬於自己的恒河九刀。

但與她不同的是,波旬的刀法靈動矯夭,充滿變數與無常,因而更難讓人捕捉判斷。

崔妄不再去聽波旬的刀法路數,她有意地屏蔽掉了外界的所有聲音,用自己的全副心神去準備自己的一刀。

唯一一刀。

波旬緊緊地盯著崔妄緊閉的雙眼,忽然,他的視線中多出了一片雪花。

他覺得有些奇怪。天坑山莊位於芝雲山的最底部,這裏溫度適宜,終年無雪,哪裏來的雪花?

他想要擡頭去看頭頂那片圓形的天空,心中卻忽然一沈——他突然發現,這片雪花是夾在無數色彩斑斕的蠱蟲之中的,像是一片無辜的落雪被漫天疾風卷進這殺意最盛的地方,仿徨地被驅趕到了自己的視線中央。

可是下一刻,這片雪花被撕扯著,它愈來愈大,也愈來愈亮,在無數蠱蟲中間,裂出了一刀雪亮的刀光

——細雪刀。

這柄刀剛剛刺入蠱群中央,便猛地一變,刀衣層層炸開,宛如飄了滿天細雪,從他的頭頂狠狠劈下!

這一刀有無數破綻,可是波旬的心中卻升起了一絲疑惑:他能躲得過這一刀嗎?這世上有人能躲得過這一刀嗎?

波旬也明白了,崔妄已領悟了屬於自己的恒河九刀。

他不再猶疑,輕飄飄的一刀隨心意揮出,與崔妄的刀衣撞在了一起!

兩股刀氣相撞爆發出的氣浪轟然炸開,鋪天蓋地地朝著波旬卷來,他的身體仿佛一只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跌了出去!

魑魅魍魎雙目大睜,波旬這麽容易就被打敗了嗎?他們偷偷去看崔妄的表情,在發出那驚天動地的一招後,她的面容依然沈靜如水,仿佛早就知道這場比試的結局。

只有攖寧知道,崔妄稍稍側了側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的刀攔不住他的。”

攖寧道:“我知道。”

果然,只見波旬順著刀風飛出去之後,足尖忽然在山壁上輕點了一下,緊接著整個身子借勢飛起,如一只白鶴般迅疾地沖向山頂!

魅大叫道:“不好!這小子要跑!”

波旬的笑聲遙遙傳來:“老匹夫們!我先走為敬啦!”

一道沖天的劍氣拔地而起,飛虹一般橫貫整個天坑,攜著動山撼岳之勢向著波旬飛去,照亮了整片天空。

魑魅魍魎呆呆地看著這一劍,忽然沒了聲響。

波旬仿佛覺察到危險緊隨而至,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停住了腳步。

劍氣擦著他的身體堪堪掠過,劈入了一旁的山壁之中,站在坑底的人都能感覺到芝雲山晃了兩晃。

波旬呆了一呆,腳下立即加快,飛速逃離了天坑,遠遠扔下了一句話:

“崔妄!你男人太過分了!有機會我再領教你的恒河九刀!”

崔妄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染紅了她身前的狐裘,也不知是因為內傷太重,還是被波旬給氣的。攖寧一把扶住了她,靈氣探入她的身體,聊以安撫她體內躁動的蠱母之力,崔妄這才慢慢喘勻了氣。

巧姑一言難盡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你們,真是那種關系啊?”不等兩人回答,她啪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崔妄雖然長得清俊風流,但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女孩子啊!

這兩個人真的在一起的話……她有一種看到彪形大漢小鳥依人地依偎在少年書生懷裏的詭異感啊!

崔妄還半靠在攖寧的懷裏,鼻子裏淡淡地哼了一聲,聲音極輕地哼哼:“我倒是想。”

這一句聲音極小,連攖寧都沒有聽到。

她聲音又大了些,問道:“比試也比完了,我們這不算輸吧?”

魑魅魍魎還在呆呆地看著橫貫半個山體的劍痕,聞言紛紛搖頭:“不算輸,不算輸。”

崔妄擺了擺手,在攖寧的攙扶下慢慢往棧道走,邊走邊道:“這下終於能離開這破地方了,攖寧,我有點使不上勁,你帶我走吧。”

攖寧“嗯”了一聲,一手攬住她的腰,身形展動,瞬間便已攀至半山腰處,人影再一晃,就已消失在了坑底五人的視線之中。

巧姑急得大叫:“餵!你們帶我走啊!”

山風凜冽,已無人回答她。

建康。

建康崔府是一座面積大到占據一坊之地的宅院,由先帝賜下,位置比幾位王爺的府邸還要靠近皇宮。

然而這並不是崔家最大的宅子。在位於清河本家的崔家老宅面前,它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狹□□仄。但因為如今的崔家家主崔恪官拜宰相,位極人臣,整個崔家大房不得不搬到這座禦賜的宅子裏擠作一團。

今日的崔府大門緊閉,不僅是平日裏世家大臣往來絡繹不絕的大門關的嚴嚴實實,連進出的小門也不見打開。

而一墻之隔的崔府裏面卻是一派歡天喜地,丫鬟婆子上上下下地忙碌著,女眷們也都一個不少地聚坐一堂,似乎在等著什麽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崔家長房的嫡長子,終於在五年之後回來了。

崔家祠堂裏,崔景行端端正正地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崔恪手裏拿著一條沾血的鞭子,背對著他看著牌位前跳動的燭火,淡淡道:“換身衣服,去見你娘他們吧。”

崔景行此時身上已經沒有半分少年游俠的跳脫,好像進了這座宅子,他便也被裝進了崔家子的殼子裏,布滿鞭痕的背挺得筆直。

“我這次回來,還有件事要問您。”

崔恪不語,但崔景行知道,他這是默許了。他擡眼看著自己的父親,不解地問道:“我想問父親,殷其雷不過是個江湖人而已,和崔家半點關系都沒有。他於崔家可有什麽妨礙,以至於您要對他下死手?”

崔恪也不介意他的語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崔景行什麽性格他再清楚不過。可也就是因為他這樣的性格,讓他總是對自己這個嫡長子放心不下。崔家家風嚴謹,他的夫人又是範陽盧氏女,房中並無妾室,膝下除了崔景行這個長子便只有兩個女兒,崔景行的身上幾乎系著崔家這一代所有的希望。

崔恪說了句很奇怪的話:“你可知道,崔家和萬劍宗是什麽關系?”

崔景行不明所以,但還是道:“崔家世代與萬劍宗私交甚密,崔家在各地的商行和錢莊,也都有萬劍宗在暗中保駕護航,才得以高枕無憂。這也是為什麽當初我只身去找阿胭,崔家可以請動天脈長老的三個親傳弟子一路護持。”

崔恪點了點頭,緩緩道:“你知崔家產業得以在各地太平無憂,是有萬劍宗在旁扶持。可你有沒有反過來想過?”

崔景行皺眉道:“反過來?”

“萬劍宗作為劍修第一大派,門下弟子數千,各地分舵眾多,無論是實力還是武林地位,都可與少林、武當分庭抗禮。可要養活這麽大一個門派,萬劍宗靠的是什麽?”

崔景行啞然無語,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問題。他在萬劍宗的五年以來,雖然吃穿用度不如在崔家這般奢靡,但一應用具應有盡有,且十分精致講究,可以說萬劍宗弟子的生活用度是崔家許多遠親旁支也趕不上的。崔恪的話讓他不得不思考,能夠支撐起這樣一個偌大的門派,萬劍宗哪裏來的錢呢?

崔恪繼續道:“縱覽當今四大門派,佛道興盛,少林與武當信眾遍布世家寒門,不光是香油錢,門下田產更是數不勝數。太後禮佛,號召佛徒‘為國行道’,自己也是俗家記名弟子,甚至特批少林寺設立質庫;前幾天,聖人更是直接賜下武當百頃良田。連崔家,都不敢攖其鋒芒。而昆侖派扼西域商路要道,插手絲綢、茶葉交易,在西域一帶,當得起‘富可敵國’四字。萬劍宗,你覺得有什麽?”

崔景行霍然擡頭,震驚道:“崔家?”

崔恪嘴角突然露出一絲極為隱秘的笑容,他緩緩道:“不錯,萬劍宗之所以是當今第一大門派,是因為崔家。”

崔景行果斷搖頭道:“不,萬劍宗屹立數百年,比崔家興盛的時間還要久,且萬劍宗在劍道上睥睨天下門派,還有太上忘情劍坐鎮……怎麽能武斷地說是因為崔家?”他越說越快,腦海中卻一片混亂。

崔恪淡淡道:“這只是你眼中的江湖。你出生在清河崔氏,長到這麽大,唯一一次出遠門也是在萬劍宗的護持之下。我以為你此番出行至少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可現在看來,你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你崔家子的生活。”

崔景行被父親的目光看得心驚,又聽他繼續道:“如果你不是崔家的長子,你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這般去想;可你是,你就必須要明白,崔家和萬劍宗究竟是什麽樣的關系。”

“可是,可是這與殷其雷又有什麽關系?”崔景行艱難開口道。

崔恪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垂花廊上,淡淡的聲音如驚雷一般炸響在崔景行耳中:“因為他是太後的人。”

崔景行覺得自己可能中了阿眠的食夢鈴,不然他怎麽會聽到這麽多完全無法理解的話?

太後的母族是瑯玡王氏,與崔家同為五姓之家,按理說應是同氣連枝,世代交好。然而當年北地世家南遷之時,兩家多有摩擦,近幾十年來更是斷絕了姻親來往。一直以來崔王兩家不睦的事舉朝皆知,如今父親位居宰相,太後把持朝政,父親對太後多有忌憚也可以理解。

可是,殷其雷那個榆木疙瘩,居然是太後的人?

崔景行聽到了自己不可思議的聲音:“殷其雷跟太後又有什麽關系?”

崔恪道:“當然是為了問天令。”

“這我知道,可想要問天令的不止太後這一方勢力,殷其雷如果真是太後的人,為什麽不直接把第二支問天令的消息告訴太後呢?”

崔恪瞥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他沒有?當初他還在萬劍宗時,太後就已經派人接觸過他;如今他離開了萬劍宗,立即大張旗鼓地帶著問天令的消息投奔蜃海樓。別告訴我,你連蜃海樓和太後之間的關系也不知道。”

一種詭異的矛盾感自崔景行的心頭升起。這幾個月以來,所有人都在議論殷其雷是如何為了長老之位殘害師兄,甚至如今還牽扯出他與太後的關系來。可是這所有的種種,都與崔景行印象中的那個殷其雷大相徑庭。他像是落入了一張布滿迷霧的網,努力地想要看清迷霧後的真相,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他擡起頭來,定定地看著崔恪:“我不信他是這樣的人。”

仿佛早知道他會這麽說,崔恪不緊不慢地剪了剪燭臺裏的燭芯,才慢慢地開口:“那你可知,這殷其雷出身吐谷渾,是吐谷渾皇室的後裔?”

殷其雷是吐谷渾皇室的人?

記憶仿佛被打通了關竅,崔景行模模糊糊地記起,殷其雷確實提起過他並不是土生土長的中原人。盡管從外表上看不太出來,但他鼻梁高挺,眼窩也比一般人深,仔細看時還是能看出些區別。

崔景行被自己的聯想嚇到了:“太後她……勾結外敵?”

崔恪有些坐不住了:“你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她畢竟是一國太後,如今有把控朝政,連你爹我都要讓其三分,她有什麽必要勾結外敵?況齊國公高秣大敗吐谷渾伏亥,如今的吐谷渾已不成氣候。只可憐齊國公戎馬半生,最後卻被太後去了兵權,免官為民。”他嘆息了一聲,轉而又道。“伏亥是殷其雷的生父,太後此舉雖是針對齊國公,卻也算歪打正著為殷其雷報了仇。這麽大的一個人情,以你對殷其雷的了解,他會不會還?”

“我……”崔景行猶豫了,在國仇家恨面前,他也不知道殷其雷會如何選擇。但他突然想通了另一件事情:“所以,崔家不能讓殷其雷做萬劍宗天脈的長老,也不能讓殷其雷順利地投靠蜃海樓——玉鉤是不是蜃海樓的人,目的是挑撥蜃海樓與殷其雷?”

崔恪居然露出了些笑容:“你總算是長了點腦子。那時十年一次的掌門之戰在即,如果殷其雷順利成為天脈長老,再贏得掌門之位,萬劍宗便會落入太後手中;玉鉤在蜃海樓舉足輕重,如果因為殷其雷而死,殷其雷想要投靠蜃海樓恐怕也不容易。”

崔景行“蹭”地站了起來,直視著崔恪的眼睛,一字字道:“所以,所以是崔家讓麻衣雪去和殷其雷爭天脈長老,讓他們兄弟二人自相殘殺?”原來所謂兄弟反目,竟然是因為崔家插手了這件事嗎?

崔恪瞇了瞇眼睛,忽然又回到了最初的話題:“換身衣服,去見你娘吧。”

崔景行一動不動,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一字字重覆道:“是不是崔家做的?”

少年的質問回蕩在祠堂裏,卻輕飄飄的沒有任何分量。崔恪淡淡道:“過幾日各大門派將在嵩山少林寺召開武林大會,推選武林盟主,共抗魔教,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說罷,崔恪向門外走去,就要跨過門檻時,卻忽然停頓了一下,側頭道:“對了,走的時候,順便再帶上一個人吧。”

崔景行恍恍惚惚地出了祠堂,心頭的疑問仍然揮散不去。父親崔恪的最後一句話實在來得太過奇怪——帶上一個人?他還要帶誰?

今天所知的這些顯然顛覆了他對中原武林格局的認識,他好像看到了一個與他印象當中完全不一樣的武林,又好像並未看清任何東西。

究竟還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呢?

或許,即將在嵩山召開的這場武林大會會給他想要的解答?

懷著這個疑問,他恍惚地換了衣服,這才去了後院。剛穿過重重回廊踏進後院,他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笑聲,驚訝地擡眼望去。

崔家嫡長子歸家,崔府今日拒不見客,能在這種時候敲開崔家大門坐在後院裏與一眾女眷談笑的,只有一個人——

範陽盧氏的嫡長女盧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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