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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貪嗔難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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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貪嗔難破

阿眠突然掙紮著從天明的懷裏站起來,口中喃喃道:“骷髏螣……還有骷髏螣……”

骷髏螣一旦煉成,宿主的神魂將附於其上,若是此刻將這些屍體煉成骷髏螣,或許尚可免於被羅浮大陣所攝。

她在掌心劃了一道口子,嫣紅的鮮血瞬間染紅了雪亮的刀光,隨即一掌擊出,掌風舒卷,攜著這一線血珠沖向大殿中的無數屍體。

這一線血珠瞬間化作千滴鮮血,包裹著骷髏螣幼蠱的血滴沒入屍體眉心。

阿眠催動蠱母之力,黑氣漸漸再度漫上她的身軀。她現在身受重傷,施展蠱母之力已是非常勉強,更不用說催化千只骷髏螣。甫一催動黑氣,阿眠立即噴出一口鮮血來。

天明搶上去扶住她:“阿眠!你要給他們種骷髏螣?”

骷髏螣三年方能成熟,這三年內幼蠱將不斷吸食宿主精氣,直至宿主變成一具骷髏。現在阿眠強行將幼蠱種於屍體之上,又動用蠱母之力催化這些骷髏螣,實際是在耗盡她的每一分血肉,每一次呼吸。

黑氣越聚越濃郁,漸漸包裹住了她的身體,阿眠一聲清嘯,殿中上千百姓的血肉迅速萎縮,如同脫水一般縮成一具具幹癟的屍體。緊接著,這些屍體的血肉突然寸寸化為塵埃,其中包裹的白骨逐漸裸露出來,這些塵埃又瞬間被白骨吸收。吸收的塵埃越多,白骨愈發顯得玉白晶瑩,不過半晌,千具屍體盡數化為白骨,森然地立在大殿之中。

沒了血肉的支撐,白骨瞬間散落一地,隨即好似被某種莫名的力量牽引著,這一地白骨緩緩挪動起來,根根首尾相連,形如上千條蒼白瘦削的騰蛇,冷冷的磷光交相輝映。

骷髏螣一成,宿主的神魂將附於白骨之上,滿空熒光飛向娑羅樹之勢瞬間停住,數千點熒光顫了顫,似是在骷髏螣與娑羅樹之間掙紮。

片刻之後,一粒熒光掙脫了這一牽制,緩緩回溯到屬於它的白骨之上,隨即滿空熒光倒流,拉開一道璀璨的星河。

天明楞楞地看著這道星河,喃喃道:“他們是……不夜城的百姓?”

神魂歸位,上千只骷髏螣像是被賦予了生命,緩緩地蠕動起來,仿佛訝異於自己的新身體,它們小心地控制著首尾,在半空中輾轉騰挪。

半晌,它們終於適應了這副新的軀體,紛紛轉向阿眠的方向,弓起身體朝阿眠深深俯下去,恭敬地垂首叩拜。

這一刻,阿眠也分不清它們究竟有幾分是不夜城的百姓,又有幾分是本能向蠱母俯首的骷髏螣。

她猝然闔上雙眼,淚水順著眼角流下來。

她終究是辜負了這些城民對她的期望,她們的蠱母並未給他們帶來希望,而是將他們煉制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把他們變成了這世間最惡毒可怕的魔鬼。

或許,這就是她的宿命,也是不夜城的宿命。

她其實,什麽都做不了……

“你們後悔了麽?”

滿殿骷髏螣動作一頓,隨即搖擺了起來,紛紛發出長長的嘶鳴,像是在否認。

天明踉蹌著走向它們幾步,卻在它們身前停了下來。

他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終於支撐不住沈重的身體,跪了下去,將臉埋在手掌中嗚嗚哭泣了起來。

阿眠轉頭對白鴆道:“給我一個瓶子。”

白鴆將方才倒空丹藥的瓶子遞給阿眠,阿眠將掌心的傷口對準瓶口,又逼了一滴血進去。

塞好瓶塞,阿眠將這個瓶子遞給天明,聲音中滿含疲憊:“用這滴血可以號令它們,把它們帶到隨便哪個寺廟去,找和尚超度了吧。”

天明嗚咽著接過瓶子,像是呵護什麽無上至寶一樣,將它緊緊地按在懷中,痛苦地弓下身子。

就在阿眠將屍體煉成骷髏螣的過程中,羅浮宮也在緩緩向蒼穹中飛升。周圍環繞的群山已然不見,只餘四周茫茫白雲似傾倒進了大海,緩緩地搖晃蕩漾。

高臺上的青光忽然消歇,滿空狂風也似從未出現過一般,露出了原本被籠罩其中的波旬和娑羅樹。

而那顆玉做的娑羅樹竟真的生出了樹葉,密密麻麻的娑羅葉如巨大的傘蓋一般遮住了整座高臺,郁郁蔥蔥,通體卻潔白如雪。

“怎麽停下了?”

波旬猝然睜眼,卻見籠罩著他的青光消失不見,正在奇怪,就見面前枯萎的娑羅樹已變得繁盛茂密,立即興奮地撲了上去,在樹上翻找了起來。

“我的娑羅果!”

波旬在樹上找了許久,尋遍了每一根枝椏、每一片葉子,卻驚駭地發現,這棵作為陣眼的娑羅樹並未結出能讓他飛升的果實。

他方才一心享受即將飛升的喜悅,不知阿眠已利用骷髏螣將上千不夜城百姓的神魂從羅浮大陣中奪回,此刻震驚又茫然地圍著娑羅樹打轉:“我的娑羅果呢?為什麽沒有結果子?”

他猝然回頭,沖著階下的阿眠她們尖聲喝道:“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娑羅果?是不是你們偷了我的仙果?!”

阿眠等人冷冷地看著他發瘋,無人回答他的問題。

波旬喊完也漸漸反應了過來,有他守在娑羅樹旁邊,無人能夠突入陣眼、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走娑羅果,他的一顆心瞬間如墜冰窟。

——可又是因為什麽沒有結果呢?

那面石壁上寫得清清楚楚,只要一千人的神魂獻給羅浮大陣,這棵作為陣眼的娑羅樹就能結出果實,只要吞掉果實,他就可以成就半神之體。

可現下沒了這個果實,即便羅浮宮依舊飛升,可又與他有什麽幹系呢?

他不在乎這座宮殿究竟是在天上還是地下,他要的是娑羅果賦予他的無敵力量和不老青春,是無堅不摧的半神之體!

波旬忽然發出一聲尖嘯,手中勁氣驟然發出,狠狠地劈向娑羅樹,尖銳嘶啞的聲音似一柄生銹的匕首一般刮過每個人的耳膜:“結不出果子來,要你何用?!要你何用啊!還我仙果!”

他雙掌交錯,大寂滅掌雙掌齊發,“砰砰砰”地接連擊在樹幹上,整座宮殿也因為他這幾掌而搖晃了起來,阿眠幾人幾乎站都站不穩,但娑羅樹卻紋絲不動,甚至連一片葉子都未曾搖晃。這棵樹又似變回了那棵玉做的死物,沈默地立在高臺之上。

一腔心血付諸東流,而這棵可惡的樹卻能好端端地立在這裏,波旬怒不可遏,手中漸漸聚起一道勁氣。

勁氣一出,羅浮宮四周繚繞的雲海頓時被攪亂,絲絲縷縷地湧入他手下的這道勁氣之中。雲霧越聚越濃郁,在他手中隨著勁氣急速流轉,隱隱已具風雷之勢。

借四方靈氣淬煉了半月之久的身體,動輒風雷變色,即便遠遠地望上一眼,也會頭皮發麻,惶惶然不敢直視。

白鴆意識到,波旬這是想要毀掉這棵樹。她不知道以波旬現在的力量是否能夠毀掉娑羅樹,但一旦陣眼被毀,這座已經上升到半空的宮殿只怕會立即坍塌,還在宮殿裏的自己、阿眠和天明將難逃一死。

她目眥欲裂,情勢卻容不得她多想,白鴆立即飛身高臺之上,以指為劍,洗心指如雷霆怒發,向著波旬的手掌狠劈而下!

若是在一月之前,波旬或許還不敢對上白鴆的洗心指,但如今白鴆的雷霆一擊,在他眼中也不過是蚍蜉撼樹,手中勁氣立即轉了一個方向,向著白鴆猛然擊下!

白鴆不躲不閃,她的目的是要砍下波旬的手掌,別的全不在她考慮之內,悍然向波旬的掌風迎上。

阿眠勃然變色,她想要攔住白鴆,但這條階梯如玉帶一般綿延遼遠,她與白鴆距離甚遠,已是鞭長莫及。

就在波旬的掌風即將沾上白鴆之時,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自娑羅樹上騰起,如長虹貫日,瞬間將兩人吞沒了進去。

下一刻,波旬的身子猛然飛起,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重重地摔落在玉階之上。

白光漸漸消散,阿眠與天明就見白鴆好端端地站在娑羅樹下,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渾身浴血的波旬。

波旬只覺渾身上下的骨頭幾乎都被摔斷一般,連翻個身都極為困難。他擡頭望了望遠處的娑羅樹,喉中咕嚕嚕的滾動,剛想說些什麽,一口鮮血立即噴了出來。

他趴在地上楞了一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狂笑:“是你!被選中下居然是你!哈哈哈哈……”

波旬動彈不得,只能用拳頭不停錘在玉階上,砸得玉屑紛飛,一塵不染的玉階瞬間浸滿了嫣紅的鮮血。

“為什麽不是我……憑什麽?!”

森然的咆哮傳遍大殿,阿眠與天明冷冷地看著他一會兒喊著“是你”,一會兒又喊“不是我”,後背都不禁不寒而栗。

白鴆驚駭地盯著方才替她擋下一擊的娑羅樹,喃喃道:“大陣選中的……是我?”

她輕輕地將手掌貼到樹幹上,本以為會是冰涼光滑的觸感,入手卻溫暖和潤,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整棵樹似乎都更亮了一些。

這幾日反覆奔波的風霜已讓她的皮膚與雙眼漸漸幹涸,可此刻淚水再度湧出眼眶,她心中被各種情緒酸澀地漲滿,有感慨,也有劫後重生的慶幸。

白鴆撫摸著娑羅樹的樹幹,感受著它的回應,用眾人聽不到的聲音輕輕對娑羅樹呢喃道:“我死後,將四方靈氣返還給他們,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罷。”

她後退兩步,忽然沖階下叫道:“阿眠!”

阿眠擡頭,隔著遙遙一條玉階的距離,白鴆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也不強求,淡淡地笑了笑,道:“我說過要把苗疆所有人遷出,這個承諾我沒能實現。但我沒有說謊。”

阿眠神色不明地看著她。

這個女人曾是名噪一時的魔頭,十年前殺了她的母親,在地宮中又險些將所有人置於死地,但在苗疆的生死關頭,卻是她站了出來,為了這些與她無親無故之人的性命日夜奔波。

如今羅浮大陣選中的陣主是她,苗疆無數百姓的生死,全系在她一念之間。只要她願意,便可成就半神之體,獲得不老的青春。她還會像承諾的那樣,阻止羅浮大陣的運轉嗎?

白鴆看不清她的神色,繼續道:“我欠你一條人命,也欠了不夜城百姓的命。你娘的,我還給你,其他那些還不清了。”她遺憾地笑了笑,“你是苗疆蠱母,我現在就把苗疆所有人的生機還給你。”

她的聲音破碎在山風裏,漸漸飄渺,阿眠愈發聽不真切了。

“既是由我而起,便由我結束罷。”

一道雪亮的光忽然閃現,白鴆手持匕首,決然地插進自己胸口!

羅浮宮的上升之勢猛地頓住,玉白的娑羅樹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一道白光以娑羅樹為中心驟然向四面八方綻開,沖入了漠漠不可知的雲海深處。

地動山搖的錯覺開始自腳下升起,高大威嚴的羅浮宮像一座破舊的房子一樣搖晃了起來。

白鴆跪在樹下,一襲白色的衣衫被驚起來,四處漂流著,和白雲糾纏在一起。

“師父,弟子終於不負您所托,完成了您的交待……”

她漸漸閉上眼睛,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昆侖山上,曲郎站在門廊的風鈴下等她,郁霜衣站在高高的門檻上看著她笑。

一切恍如隔世。

阿眠隔著遙遙的距離喊她的名字,然而她卻好似沒聽見一樣,身子斜斜地倚在樹幹上,頭微微垂下,柔軟的衣裙撲飛起來,像在她身後展開了一對巨大的羽翅,漸漸遮住了她的身影。

整座宮殿更加劇烈地搖晃起來,每一根柱子、每一條橫梁似乎都在拆分、消解、重組。失去了四方靈氣的支撐,羅浮宮如一顆流星一般,驟然下墜!

狂風咆哮著湧進羅浮宮,刺骨的風凜冽地切割著皮膚,在千只骷髏螣的嘶鳴與天明的尖聲哭泣中,阿眠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累了,或許睡上一覺,醒來一切就過去了。

這一天,每一個苗人都看見一道流星在朗朗日光下自天空中劃過。

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象,許多人窮其一生都未曾見過。

但不管再罕見再絢麗,風景就是風景,他們議論了一會兒,隨後便又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事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蠱母與神話中的仙宮在這一天一同墜落。

一道破空之聲陡然響起,一線流光在朗朗青空中閃現,比墜落的羅浮宮更快,轟然砸入了攀月山中。

腐朽的過去被劫灰掩埋、沈沒,對於世上的眾人而言,此間種種不過大夢一場,新的故事將在這片土地上發芽、生長。

明天的太陽,會在焦土之上冉冉升起。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完。

白鴆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或許這是對她而言最好的結局吧。

明天開始就要帶著阿眠一起征戰更大的世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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