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劍芒貫空而來，瞬間籠罩住了崔景行。麻衣雪大驚之下，還不待有任何動作，只覺手中一輕，本門佩劍已被人瞬間奪走。

下一刻，“錚”的一聲輕吟，一道灼亮至極的劍光從斜裏刺出，與小和尚的劍身撞在一起，那直迫崔景行而來的劍不得不被迫著在空中微微偏了偏方向，擦著崔景行的手臂刺入他身後阿拾的肩胛骨中。

將這一劍攔下的萬劍宗佩劍隨即脫手而出，狠狠刺入土地之中，力道之大，竟只剩下半截劍身露在外面。

麻衣雪擡眼看向阿眠，這人靜靜地站在一旁，似乎從未動過，又好似之前的那劍並不是他刺出的。

他有片刻的恍惚。沒想到小小的苗疆竟然臥虎藏龍，不說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和尚，就連一路上從未出手的阿眠，劍法竟然也如此高明。

麻衣雪敬佩地向阿眠投去目光，卻微微一怔。剛剛救了崔景行一命的阿眠此刻看起來並不怎麽高興，他正一錯不錯地盯著那柄佩劍，微垂著的面上神色變幻莫測。

“嘖，終於抓到了。”小和尚笑瞇瞇地看著阿拾，仿佛在看一只被串在劍上不停掙紮的麻雀。

他猛地將劍拔出，阿拾的身子一顫，一蓬血花爆散開來，她身後的灰衣男人沈默卻迅速地封住了她傷口周圍幾處穴道，卻仍止不住傷口處汨汨流出的鮮血。

崔景行忙躲到阿眠和麻衣雪的身後，後怕地看著小和尚，又深深地看了眼虛弱地靠在灰衣男人懷裏的阿拾。

他不曾防備她，卻不想她竟在這種時刻將自己拉過去擋劍。他心裏有些難過，艱難道：“阿拾，你……”

“呵……”阿眠突然輕笑出聲。

“你還叫她阿拾嗎？”

崔景行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不叫她阿拾，那要叫什麽？

“你騙這小子騙得好苦。”阿眠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評論天氣好不好，只是這話卻是對著阿拾說的，他緩聲喚她，“紅夫人。”

崔景行等人大驚失色，楞楞地看向阿拾，唯有小和尚依舊笑瞇瞇的。

阿拾喘勻了氣息，因疼痛而蒼白的臉上卻不見任何痛苦，她唇畔挽起一個笑容，扶著灰衣男人的手臂緩緩站直，將鬢邊的一縷亂發梳理至腦後，才幽幽開口：“不愧是戚阿蠻的兒子，苗疆第一少年高手，眼力果然不錯。”

阿拾，或者說紅夫人，垂眸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忌憚你母親武功高強，十幾年來與黑竹坪井水不犯河水，不想卻還是栽在你手裏。”

阿眠聳了聳肩，無辜道：“那身懷月支香的小姑娘又不是我找來的，你要找人算賬也該找阿玖去。”

紅夫人冷笑道：“我自是從她身上討回來了。十幾年來經營的心血，豢養了多少蠱蟲，都因為月支香毀於一旦，我怎麽可能放過她！你們想必也看到她死得有多慘了吧？”

阿眠轉瞬就明白了，據阿玖所言，紅夫人的骷髏螣成熟在即，如果因為盧胭身上的月支香而不能如期出世，紅夫人怕是將她碎屍萬段都難解心頭之恨。況且本就是阿玖失察將盧胭帶入極樂之地，盧胭本是女子，又身懷一身異寶明顯身份不凡，而阿玖此前卻一點兒沒看出來，紅夫人便把賬都算在了她身上。

崔景行楞楞地看著在一擡眸間氣勢就變得淩厲狂狷的紅夫人，還是無法將眼前這個人與怯怯糯糯的阿拾聯系起來。

阿拾溫柔而靦腆，臉上總是帶著驚惶無措，而面前這個倚靠著灰衣男人才能勉強站直的女子，臉上的笑容自信而慵懶，頰側原本可怖的胎記此刻卻像一朵猩紅的大麗花，霸道而絢爛地盛開在她面上。

無端地，怒火蹭蹭湧上來，他踏上前一步質問道：“阿胭呢？你把阿胭藏哪兒去了？”

紅夫人眼波在阿眠幾人身上溜了一圈，不待她說話，一旁的小和尚出聲了：“阿彌陀佛，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幾位施主若是有事，不妨等我解決完與她的恩怨，可好？”

他微微笑著，卻似乎有些不滿自己被這群人徹底無視了，滿臉寫著，“抱歉，我趕時間”。

辛無憂悄悄翻了個白眼，小聲道：“誰不知道等你解決完她人都沒了。”

他的聲音雖小，但足夠在場的人聽清了，小和尚臉上的笑意不變，也不辯解，輕快道：“沒錯。”

辛無憂差點被他的不要臉氣個倒仰。

小和尚無辜道：“小僧是來殺人的，已經在這裏找了她兩天了。”襯著素色的海青袍子，小和尚還有些嬰兒肥的臉上顯出幾分無辜，“殺人還聽被殺的人啰嗦什麽，難道不怕夜長夢多嗎？”

他是真的疑惑，十分認真地發問。

第一次聽到和尚如此自然地將殺人掛在嘴邊，仿佛天經地義之事，眾人一時無言。

小和尚的臉色中忽然多了幾分落寞，聲音也顯出幾分低落：“不過有些可惜的是，你們到現在都沒有人問過我的名字。”

他擡起頭來，目中似有火焰閃爍，道：“小僧雖只是個殺手，但殺手分兩種，一種求財，一種求名。我是後一種，所以你們應該先問我的名字。”

眾人看著莫名激動起來的小和尚，不由都有些默然無語。

阿眠覺得好笑，接了這小少年的話：“那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和尚道：“波旬，魔王波旬。”

六梵天之主，傳說中誘惑佛陀、阻撓佛教中人修行的天魔波旬。

阿眠忽然覺得這小和尚怪有意思的。他身著海青袈裟，卻並不完全作僧人打扮，雖然面容還有些柔軟稚嫩，一身氣勢卻如出鞘之劍般銳利，就連法號，也取了天魔波旬的名字。

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小和尚似乎有些開心，聲音都透著些輕快：“魔波旬阻撓佛陀修成佛果，因此，小僧也從不斬無名之輩。”他右手結印微微向紅夫人傾身，“夫人縱橫苗疆，蠱術獨步天下，小僧也想來結識一番。”

“夫人放心，殺不同的人，小僧會為他們選擇不同的武器。那八位女施主乃是死於普通的刀下，而夫人您……只有這把秋水劍才配得上。”

波旬將手中劍橫在眼前，劍光如一道秋水橫練，又似眼波脈脈，正是“美人娟娟隔秋水”。

紅夫人臉色有些難看。

一直沈默的殷其雷突兀地插話：“你與枯木老人是什麽關系？”

波旬看向這個不起眼的少年，默默思索了一會兒，才“哦”了一聲，道：“你是說那個老頭啊，他將尉遲刀傳給了我。”

殷其雷皺了皺眉，問道：“你是他的傳人？”

波旬道：“不，我是送他上西天的人。”

殷其雷的臉龐一下子繃緊。他那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神色變了又變，目光深處忽然燃起一簇火焰。

麻衣雪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紅夫人微微瞇著眼，打量著崔景行幾人看小和尚不善的目光，心知這是自己的機會，對崔景行曼聲道：“可惜了，這位小兄弟，我本是打算等脫困之後，便將你那妹子的下落告訴你，但眼下，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崔景行幾人的目光立即看了過來。

紅夫人不無得意，她幾乎篤定崔景行幾人會為了盧胭的下落，不讓那小和尚有機會殺自己。

這一行人除了阿眠和麻衣雪之外武功都不過爾爾，她真正忌憚、也從頭到尾都在躲避的，正是這個名叫“波旬”的小和尚。

她並不認識這個瘋子一般的和尚，也不知道他是誰派來的。她行走江湖多年來樹敵無數，並不想去分辨這人到底是自己哪個仇人。但此人武功高超，一出手便以淩厲手段殺了自己八個手下。

那八個手下雖不是什麽武功卓絕之輩，但她見過波旬的刀法，能在瞬息之間斃人命於無知無覺之中，也絕不是什麽泛泛之輩。目下骷髏螣還未孵出，蠱蟲又因為月支香失去了控制，她自身武功一般，連在他手下走過十招的信心都沒有。

好在阿眠他們在這個時候出現了。麻衣雪幾人的來歷她不清楚，但苗疆第一少年高手的名號她是知道的，更何況阿眠可是戚阿蠻親手教出來的。

想到當年那個獨步苗疆、令所有用蠱之人不敢攖其鋒芒的女人，她相信，只要能騙過他們帶自己出去，自己便有極大把握能安全脫困。

可惜，崔景行不是個傻子。

雖然單純天真了些，但也是有他自己的底線的。

比如，不能容許威脅與欺騙。

於是，他忽然冷靜了下來，目光冷冷地盯著紅夫人，一字字道：“你不妨試試。”

紅夫人的得意倏然一窒，盧胭的下落是她手上最後的籌碼，她本以為崔景行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卻不想幼龍也有逆鱗，她的籌碼卻只換來一句“不妨試試”，臉色不由得有些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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