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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九周目伊薇爾線結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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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你們沒有踏上行程,因為夜半時分,蘭頓迎來了秋日的第一場雪。

早上醒來,沒有一處不被空寂渺茫的白色覆蓋,失去了本來的色彩。

靜寂如極北之地勃格特,尋不到人煙,起伏之間清一色風雪荒蕪。

厚重的雪花劈頭蓋臉地壓在人身上,路途泥濘難行,狂風呼嘯著刮過人露在外頭的皮膚,一刀刀割肉似的疼。

無法,你決定等雪停後繼續前行,奈何大雪一直從淩晨下到傍晚也沒有停的跡象。

考慮過天氣與路況,稍作預估,你們到達查尼亞城的時間無疑得照原先計劃往後推三四天。

如果這場雪明日仍然不停,恐怕還得再延遲數日。

冬日難行。

赫爾曼陪同你巡視完雪地裏每個軍士集體寢宿的小帳篷便去休息。你坐在帳篷內,找不到可以解悶的東西,倍感無聊。

“艾斯本!”看見外頭鉆進來的人,你連連招手,“快點把簾子放下!冷死我了!快過來讓我抱抱取暖!”

薇諾妮卡:“……”哪裏來的傻子。

你被送了一記白眼,薇諾妮卡放下簾子,側坐在你身旁。你伸手揉搓貴族少女被凍得通紅的臉蛋,喃喃道:“手感也太好了吧……對了,艾斯本,這具身體的年紀應該已經發育了吧?我一直很好奇你平時怎麽穿胸……嗷!”

你的腦袋被羞憤的老妖怪一手摁入了地毯。

“……衣。”

老妖怪寒著一張美人臉,室內迅速響起了結冰的“劈啪”聲。

“我的意思是,行軍不便,假如你有需要我可以借你穿。”你不怕死地出聲辯解自己的意圖,想要說明其實你並不是那種對少女有奇怪想法的變態老阿姨。

停留在後腦勺上的巴掌再次發力,無言強調了她並不需要這個事實。

你的臉在毛毯裏陷出一個深坑。

你默默埋在毯子內流淚痛悔:“……嚶,哥哥我知道錯了,哥哥再愛我一回QAQ。”

後衣領被人拎起,你隨力道擡頭,卻見少女近距離直直盯視你的雙眼,看得你雙頰發燙,偏頭望向地面。

薇諾妮卡神情高冷,衣衫因方才的舉動略起了些許褶皺,說出的話另有所指:“想要我再愛你一回?在這裏?”薇諾妮卡眼波微動,左右瞟過四周厚重毛褥,落在你身上。

“……啊不了不了不了不了。”你吐吐舌頭,歪身一倒蜷成團狀裝死,在鋪蓋上翻來滾去,“好無聊啊——”

“帶你出去玩?”

你猛地跪坐而起,探身靠近,雙眼晶亮:“?!”

出去玩?外頭荒郊野外冰天凍地的,艾斯本難道打算帶你一起堆雪人嗎?他什麽時候這樣有童心了?

他不對勁。

但你喜歡!

瞧見你的興奮樣,薇諾妮卡失笑。她伸手理了理你的頭發,系妥面紗,從疊的整齊的披裘中抽出一件給你套上:“走吧。”

周圍景物急速旋轉變幻,薇諾妮卡緊緊握住你的手。時間像塊軟糖,被拉得極長,結果一放手就過去了。

“閉眼。”

失去視覺之後,其他感觸放大。皮膚感觸的溫度不斷下降,腳尖落在松軟的雪上,大街上交談的嘈雜聲從模糊到明晰。

你清楚兩人已經不在帳篷中了。

“到了,伊薇爾,睜眼。”

你們出現在一條小巷內,巷裏冷清少人,怪不得艾斯本把轉移的地方選在這兒,否則大街上突然冒出兩個人怪可怕的。主街上的吵鬧聲傳來,人間煙火氣一時濃了。你與薇諾妮卡一齊扭頭望向出口處,默契地攜手拐彎出了巷子。

巷口的兩個守衛掀起眼皮,見你們衣著不像貧苦人,抱臂當作沒看見。

你轉頭問她:“我們在哪?”

薇諾妮卡瞥你一眼:“自己看。”

巷外的人各自忙碌,未曾停留。你仰望四處高大富麗的建築,正微笑的臉驟然僵硬。

——瑪莎街。

那麽,身後這條巷子就是,沃利斯巷。

艾斯本直接把你帶去了蘭頓皇城?!好家夥,直奔敵方大本營,命都不要了!他到底在想什麽!

“不去了,我們回去。”你咬牙切齒拉住薇諾妮卡往巷內沖,“瑪莎街裏面住的都是貴族,你也不怕他們認出我?!就算蒙了面紗,要是熟識肯定也能一眼就看出來。”

“他們相信嗎?”薇諾妮卡隨你拉拽,涼涼道,“一個還在查尼亞附近行軍的人竟然能潛入皇城?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誰也不敢輕易確定他們看見的就是你,一旦認錯,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伊薇爾,盡管你一次都沒有提起。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家,不是麽?”

“你畢竟在蘭頓皇宮長大。”

“不管那個地方曾經發生過多少怨懟,你至今無法放下。”

任薇諾妮卡如何勸說,你都堅決拒絕享受瑪莎街的夜生活,耗子投貓窩,除非你瘋了才有這個膽量作死。玩歸玩,麻煩能少一些是一些。

所以……

“噢我記得這裏,你當年走丟的時候去的小酒館。”

寒涼秋冬交界,風雪咆哮叫囂著冬日的臨近,黑夜裏一抹昏暖點亮黑暗的沃利斯巷。桌椅油膩粗糙,杯盤幾乎沒有一件找不到缺口,老啤酒的酸味飄出。

哈氣在百葉窗上,你撥弄了一會竹條上泛起的水珠,咬下一塊味道奇怪的餡餅。

你推過手中粗笨的木頭酒杯給薇諾妮卡:“我不能喝太多。”快幫你消耗掉剩餐!

薇諾妮卡聳聳肩,愉悅接過。她的唇落下去,細細密密地目光流過你身上,最後照你印下的深色唇印緩抿慢鑒,一杯便宜的破酒被她喝成了上好佳釀。

沒人註意你們兩個坐在陰暗角落裏的顧客。

“講個故事。”你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縱覽骯臟混亂酒廳內魚龍混雜,“十一年前,這裏還有一個會彈琴唱歌來賺房費的男人。”

“嗯,後來呢?”

“死了。”

“……”

薇諾妮卡無語,她嗆得咳嗽起來。

“再講個故事。”世界始終與你隔著一層,你註視著蘭頓最底層的螻蟻們,看喜怒哀樂一一輪流展現消逝,偶爾轉頭瞧見哪個客人來去,以此打發時間。

燭火明暗,你站在上帝視角巡視,冷淡游離於邊緣之外。

無數曾在這個酒館內活動過的殘影在你眼前串聯。

狂歌悲號、咒罵喝彩、喧雜冷清,各種矛盾對立的色彩紛雜交疊,光怪陸離,落在破舊的小酒館內。

弧形吧臺的高腳椅一點兒沒變,變的是坐著的小酒館老板——又換人了。

“當時這個酒館的老板,上上任,她現在也躺在棺木裏做夢。”

薇諾妮卡識相地搞清楚了你的心情很不好,安撫地揉了揉你的腦袋,問道:“幫工呢?”

“全跑了,生死不明。”你捏起一根炸土豆條,淡淡提起舊事,“我忘了那個殺人廚子的名字,不過他做的面包崩掉了我的牙。”

小酒館除了設施和客人,已經找不到當年留下的任何跡象。你凝望雜物間與樓梯夾角處的一小片空間,用來遮擋私人空間的簾子飄擺不定。

時間才是比神明之力更可怕的魔法。

十一年了,足夠讓時間發揮魔力改變一切。

你想,那裏是否還會跑出一個衣著單薄的小男孩,額發覆眼,在女主人的指點下忙前忙後端菜記單呢?

“吱呀——”

小酒館的木頭門又被人推開。你和薇諾妮卡正縮在吧臺往後延伸的那一桌竊竊私語,聽得門開,兩人心有靈犀地雙雙轉過頭去。

……

那一刻,世界默然。

那人站在門口披風獵獵,黑發柔順,沾滿了霜雪。風雪從他披風未曾遮擋的缺漏處卷入,吹進小酒館。

你分明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連老板都懶得搭理。

可他一眼就發現了你。

他知道了。

他看見了。

他認出你了。

四目相對,隔過人群山海。

一個個急促的短句從意識裏狂飆而過,重覆不斷,隨著他步步靠近,最後幹脆飛奔而來的腳步占據了你的所有思緒。

你的腦子變得遲滯,一片空白,悠悠地等薇諾妮卡掐了你一把才稍微反應過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在他伸手差一點拉住你的那一秒,薇諾妮卡狠戾拉過呆楞的你,以絕對掌控的姿態宣示主權,死死箍住你的腰,然後消失在原地。

文森特站在原地,楞了許久。

“嗒。”

發梢的雪粒融化成水落在地上,濕了一處小圓點。

他默默縮回了手,坐在你方才用餐的位置,探了探杯盤,桌面上的食物仍冒著熱氣。

所以,不是幻覺?

等等。

有人盯上了他,文森特壓眉瞇眼,目光如電,極利地射向側方吧臺架子處……那兒空無一人。

察覺到被觀察者的動靜,加繆下意識旋身轉入柱後,隨著旁邊人的嘲笑才想起他其實看不見自己。

他搖搖頭,對一旁藏匿著的黑影道:“‘你’的警惕性高過我的想象。”

“呵。”黑影嗤鼻,低低笑著下了評判,“不過是個充作傀儡的覆刻品。”

加繆回頭再望了一眼兀自坐在角落裏蹙眉猜疑的文森特,問道:“你為什麽暗示他來這裏?”

“實際上當初那晚他們沒有相見,伊薇爾與艾斯本在小酒館避寒,他呆在皇宮處理了一夜政務。”黑影昂頭,他摩挲下巴回憶起落了灰的往事,“……太久遠了。”

刻意將人稱割裂,好像就能割下所有過去重新開始。

“他們將近兩年未曾碰面,直到……”

“直到一切都無法挽回。”加繆接下了黑影話語的停頓處。

黑影頗為熟練地在酒架之間穿梭,手指撫過劣質笨重的酒桶桶身,半認真半開玩笑道:“所以再來一次的時候當然得找準機會,彌補現實裏的遺憾。”

畫板上的草稿被人用炭筆修改了些許線條,“這個符號不對,你到時候做出來的成品得更有張力。”

小學徒撇嘴,向一旁喋喋不休的維斯帕伸手:“好的大人,但是請您加錢。”

“我已經不止一遍強調過了錢不是問題,只要你能把東西給我做出來。”維斯帕·休伯特爬到畫桌上盤腿而坐,他點了根煙,俯視小學徒,噴了他一臉煙圈,“還沒出師就敢這麽討價還價要報酬?連你老師還得四處求別人資助……我聽說他又跑去找查尼亞的豪門們推銷自己了?”

學徒瞟了一眼刻鐘,他的老師今天依然走在尋求資助人的路上奔忙,這個點回不來。

“那也是因為您要的東西不同尋常,維斯帕大人。”學徒齜牙咧嘴地在空中比劃,“您要的那玩意,它放不了明面上。時間這麽緊,除了我,您能上哪找人做一個?”

等維斯帕改到滿意了,學徒領著他去屋外的小作坊棚中參觀目前做出來的半成品部分,積如小山。各個零件分門別類擺放在地上標記了型號,學徒手持圖紙一一對應介紹:“這根是立柱,那塊做的是石兜,到時候得嵌在柱子上……這四塊扇形的東西您也能看出來,按您的要求,湊在一塊兒能拼出個魔法陣的形狀……那玩意到時候撐在底下做臺階……”

“等把細節做好,先找地方拼起來看看效果。您滿意咱們就上漆,挑個好顏色,保準以假亂真!”

維斯帕沒有應答,他俯身細細撫摸過地上的巨型零件。時間太過緊迫,他能想到的辦法不多,要求逼真,又能夠按照他的想法搭建起一座繁覆的小型石質建築,好像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偽裝來求得效果。

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將要用來偽造的工具。

什麽能夠極快地成型,又能夠隨時修補成他想要的模樣?

石膏。

維斯帕深切感謝這一場大雪阻滯了西境軍隊,為他爭取了充足的時間。

等所有的零件拼在一塊兒……他能夠得到一塊來自異端的祭壇。維斯帕翻遍了古籍,結合自己以往呆在前任“主人”身邊工作的經歷,設計出了這個偽物。

誰說他要偏幫蘭頓和文森特?他憑什麽要阻攔西境的軍隊?維斯帕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拉扯,面部肌肉因興奮抽動。

他不會幫任何一方。

西境的隊伍別想從他手中溜走,自以為是的弟弟也別做讓他任勞任怨的白日夢。

維斯帕·休伯特過到如今,沒有一天不受人擺布。他決定不了自己是誰,決定不了自己的主人是誰,更決定不了自己所愛與去處。

誰要他,誰不要他,誰讓他扮演誰,誰剝除他的幸福卻打著拯救的旗號……

一群騙子。

大好的機會交到他手上,終於輪到維斯帕·休伯特來決定兩個陣營的命運了,他怎麽能輕易放過。

如果幹完這一票還能夠活著,那就趁雙方兩敗俱傷的時候從中取利,把他的殿下帶走,從此遠走高飛。

維斯帕張開五指,凝望自己因觸摸被弄臟的掌心。

他也不是什麽幹凈的好東西,誰能活著世上這麽多年還一直幹幹凈凈的呢?

……如果連他都把命賠進去,恐怕殿下也保不住了,兩個人一起死,真好。還有那麽多人為他們殉葬,一點兒都不虧。

如果真的沒有未來,請死前一定要記住,害死你的是維斯帕啊,殿下。

要生生世世都記得他。

不要再透過他看另一個渣滓了,殿下。那個男人心裏裝的東西太多,你頂占了一個小小……小角落。

可是維斯帕的心很小。

它只裝得下你一個。

維斯帕起身,拍了拍學徒的肩。

“越快越好。”

查尼亞守城的士兵在大雪勢頭見小後便出城定時巡查,一旦發生異象即刻報備。

其中一隊有人瞥見視野盡頭有一群移動的黑點,立刻報告小隊長。

“拿望遠鏡來。”守衛隊小隊長旋開單筒長鏡,鏡頭放大倍數有限,僅能勉強能看清前來人馬依稀的輪廓,“西境的人來了?!”

“他們最多走一日就能達到我們這兒。”

一片等待綠意的荒原連綿,小山巨石起伏,一群裝裹厚實的人匆匆前行,多匹戰馬牽拉著一座小型建築前行。

……那個形狀,像個祭壇。

他不能看得更清了,等那群人下了高坡,絕佳的地勢會是他們前進的掩體。

“快——回報!西境叛軍來攻!”

守衛立刻回城覆命,查尼亞炬者趕忙安排專用驛員快馬將消息遞往皇城。傍晚,西境叛軍前來的報告層層上達,終於傳達到文森特案前。

“布蘭奇,你親自帶人前去看看究竟是什麽情況,不要靠得太近,以免驚動他們。”

布蘭奇跪立領命,他遲疑了一會,擡頭仰望效忠的主人。

文森特似乎在思考一個艱難的抉擇,懨懨地沒有精神。他疲倦地招招手,道:“快去快回,記住他們活動的細節,再來和我匯報。”

布蘭奇利落應聲,飛速起身離開寢殿,召集下屬命人備馬離城。他帶人連夜輕裝急行奔襲兩城,清晨時分在查尼亞城邊緣拴馬,下馬步行一段路程,等翻上前方坡背,以巨石為掩體查看情況。

遙遠的山腰處晨光熹微,朝陽一線,頭頂大半天空仍然沈在黑暗中,暈了墨色沈沈。

由於光線與距離的緣故,他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好在遠處紮堆的篝火燒至盡頭,還能照亮一小塊地面。

——以及一方小型石質祭壇。

壇面呈圓盤狀,上方刻了像是陣法的花紋,臺階沿底座依次而上,四根立柱環繞,巨大的異端符號模糊隱現。祭壇四角立柱上綁著的旗幟隨風張卷,暗色裏藏著的帳篷一頂頂排開,帳篷前的小火堆閃了閃,歸滅。

布蘭奇舉起望遠鏡望去,臉色越發難看,隨著盡頭的旭日緩慢升起,整個祭壇的面貌在他眼中漸趨清晰。

西境的軍隊……伊薇爾殿下一定清楚她即將侵入親衛隊攻擊範圍內的領地。而西境叛軍一路跋涉,人員所剩不過千人,不及萬數,對上人數兩倍以上的親衛隊……縱使她再詭計多端,勝負也註定不可改變,除了剩下的唯一一種可能:那位殿下是想……召喚黑暗的力量現世麽?

布蘭奇想到此處,從頭一直冰凍到腳尖,心跳的頻率卻越來越快。情況緊急,他得趕快回去報告陛下!

天光完全亮起之前他們必須離開。否則對方輕易便能發現,讓西境的軍隊抓到把柄,搶占先機。

布蘭奇朝身旁同伴打手勢:“走!回去!”

等這群人走遠,陽光斜照,映亮了紮營處。不遠處隱蔽的亂石堆內走出一個裹在鬥篷內的人,朝底下的帳篷堆吹了聲口哨,裏頭三三兩兩鉆出人來,幾匹雪地尋草的馬不安分地踢踏刨土。

那人朝帳篷走去,鬥篷下伸出一只潔白的手,取出錢袋分發給眼紅的表演者們。

“喏,這些都是給你們的雇傭費,一個個地領,別搶。領了就散了吧,誰家的馬自己牽回去,帳篷該收的也收了,把篝火的殘灰收拾收拾別叫人看出來。那些衣服不是什麽好東西,拿回家之後燒了吧,別留下。”他散完錢財囑咐了一兩句,轉身離開。

漆黑的發絲從兜帽下飄逸而出,他擡首望向刺目的太陽,笑了笑。

碧瞳璀璨瘋狂。

“光明啊,那就靠你了。”

初雪方停沒多久,第二場雪又到了。

寢臥的燭光在冰涼的玻璃上映出布蘭奇憔悴的影像,他隔窗戶望著外頭紛紛飄落的雪花,指腹感受外界傳遞而來的冰涼。布蘭奇忽覺天地寧靜不可言,而這種寧靜背後藏住了一種可怕的力,要將他的祖國撕得粉碎。

布蘭奇回來後已是下午,與陛下報告完情況,便按文森特的吩咐回去休息,沒有再打擾他,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一夜高強度的緊張狀態在睡眠後得到了緩解,他竟然一覺從白日睡到了深夜。

不過,布蘭奇想,既然外頭雪勢不減,蘭頓寒冬飛雪總有辦法為這個國家守住最後一道防線,給親衛隊的調度程序提供時間。

只是,不知道陛下到底在想什麽。

布蘭奇披衣起身,正巧有人扣響了他寢臥的門。布蘭奇開門,見是一名侍女,溫和地問她前來何事。

能在晚上特地趕來找他的,多半都是大事了。

“陛下……不知道去哪了。”侍女急的要哭,“已經到了沐浴休息的時刻,盡管陛下一向晚睡,但是不會在這個時間離開寢殿……我以為他與您一塊兒去哪了,結果您似乎也並不清楚呢。”

“哎呀,萬一碰上心存不軌的人可怎麽辦!那位,唉,我也看著她長大,怎麽就……如果真是叛軍……”

布蘭奇打斷了侍女的猜測,嚴肅起來:“小姐,請您不要胡亂揣測,散布謠言,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

侍女捂住自己的嘴,惶恐地連連點頭。

“請您工作去吧,這件事交給我就好。”

“非常感謝!”她松了口氣,逃也似的跑開了。

他當然沒有費多大的力氣找到了那位第一次如此任性的陛下,謝天謝地,並沒有什麽所謂的不軌之徒。布蘭奇在盡量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在緊閉的正殿發現了文森特。

布蘭奇看見他的時候,那個蘭頓最尊貴的男人像個不谙世事的孩子,一個人抱膝坐在雲階倒數第二階。

曾經成人禮上,他受封所跪之位。

就那麽孤零零坐在那兒,漆發披散,順階盤絡。他側身,一腿屈立,仰望月光穿雲過雪,投過花窗,再落地、旋轉,在絢美的彩繪下變成瑰麗奇詭的模樣。

布蘭奇沒有驚擾他,默默闔上了身後的門。

黑夜與燭光在蘭頓權力的至高位旁搖曳生姿,宣告又一年長夜的初始。

時間裹挾多少代陰謀詭計從最頂處的紅絨寶座而來,又覆裹挾多少代歷史塵煙飄散雲階。

不管那個位置到底坐著誰,承接了什麽通天達地神明意旨,他終歸是個人類。凡人類中的一個到了神壇上,他睥睨雲階下的螻蟻,傳達光明的神諭,以此來展現自己的神威;坐在高處的人獨自清醒,他們心底清楚的很:到頭來,還得退居第二格。人們敬的哪是他們,分明是他們代為扮演的神。神明才有資格睥睨冷眼,坐在最高處發號施令。

所以再高,高不過雲階。

雲階之上,是名義上的教皇之座,實質上的神明之座。

是人便有欲望,叫他有了欲望,便生軟弱,生了軟弱,於是不得全知全能。

文森特坐在那個位置上,不知道他想了什麽,又或者什麽都沒想,就這樣坐了一夜。

布蘭奇便在門邊守了他一夜。

等天亮了,兩人默契地沒有詢問各自緣由。

“吩咐下去,讓福勒主教準備好對光明神的祭祀,召集主要修習光元素魔法的教士隨軍一同行走。雪已經停了,親衛隊一萬餘人交由你調動,全數開赴查尼亞西北部……威廉·卡萊爾那個廢物活該把他拼死拼活攢下一世功勳的父親從墳墓裏氣得跳出來。”文森特接過布蘭奇遞來的權杖,他閉眼後仰,深呼吸一個來回,雙眼覆睜,比起昨晚的脆弱惘然的他全然像是另一個陌生人,“我將坐鎮軍隊後方,與各位一同為蘭頓祈禱。”

布蘭奇躬身,大聲喝答:“是,陛下!”

從來不在大事上出錯,理智與情感涇渭分明,短暫的迷茫過後仍能殺伐果斷。

這才是他的陛下該有的模樣。

隆隆戰車風馳電掣,將士兵運向查尼亞城外西北部,後續輜重部隊稍次於後,盡力跟進。陣列照布蘭奇的號令依次序呈縱深隊列排開,先到的隊伍恰與前進中的西境軍隊短兵相接,離查尼亞外郊尚有半普裏。

夕陽餘暉將天空燒地澄黃徹亮,霞光萬丈,燦然壯麗。廣闊藍天之下,駿馬與人類相互配合著,兩群黑點急速移動,相互靠近後驟然停止……然後隨著首領一聲令下融為一體、廝殺震天。

你難以置信地環視眼前密密麻麻的人頭陣隊,他們恐怕正是教皇親衛隊。

一萬人!整整一萬人!這個人數對於皇城連同外界那落後狹小的行道來說太過擁擠,他們怎麽迅速穿過林間小道、奔馳過小半荒原,怎麽會如此迅猛,能夠恰好掐住你到來的時間點,將情報及時送至皇宮?!

赫爾曼比你更震驚:“他們看來守了有一陣了,殿下!我們比這群人來得要晚!”

你驚異地回頭望向他,下一秒被更可怕的線索拉回現實——薇諾妮卡閃至你的戰車上,告知她的新發現:“附近有大批不同方向的馬蹄印,我還在草堆裏撿到了這個。”

她交過一面西境軍隊的旗幟,並非刺繡,一塊畫工劣質的布而已。

“……管不了那麽多了,放鏈式鐵彈,點火。”

你氣得牙齒打戰,努力保持所剩不多的冷靜。一切跡象都在說明有人提前發現了你的行蹤,故意陷害。

時機與人數,這一場仗你兩者皆不具備,只能硬打。

萬一熬過去了呢?

你急忙從戰車上坐起,高立遠望,冷汗淋漓。

蘭頓早就料到了你這一招。

鏈式炮彈一卷一片,極適合收割一字排開、兩翼加中部主力的陣列,而縱深隊形縮短了炮彈的傷害面,以前方士兵的性命為代價,最大限度地保護了後方兵員,嚴重削弱炮彈的威力。

薇諾妮卡蹙眉,心思不在此處。戰場嚴重幹擾了她的感知,周圍無論元素還是心聲都亂得像堆垃圾,可天生的敏感告訴她,某些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親衛軍後方空地,數百教士相互配合,勾畫巨大的法陣,內部相互獨立、相互銜接,整體半徑足有五十米長。法陣之內,除了大體架構,又包含每人負責的一小塊圓形陣法,交織相疊,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輝。

肅殺莊嚴。

文森特站在法陣外,蘸取聖水朝法陣虔誠禱告:“最至高無上的阿克圖索,有人將要在今日的戰役中特意布散黑暗神的信仰,請您庇佑我們,賜予我們力量。”

數百人吟唱念誦與戰場的哀嚎並行,直升上空,自成一片空間,不斷擴大,穆然不可侵犯。

“以吾壽格起誓,將畢生獻於光明,求乞眷顧;以吾名譽起誓,將虔誠獻於光明,求乞庇佑;以吾愛善起誓,將功德獻於光明,求乞驅異……”

陣法高速旋轉。

“……以吾性命起誓,將肉身獻於光明……”

“————求乞,臨世!”

神壓降世。

華麗的夕陽撕裂成碎片,半邊天空塌出一處空洞,洞內降下勢不可擋的金色光芒,刺目難忍。

所有人不得不停下戰鬥,倒地跪伏,以衣袖遮眼。

“人間已經許久沒有人召喚過我了……噢,竟然是因為黑暗的力量?”渾厚的男聲天地震蕩,傳來陣陣回響,你的耳膜幾欲炸裂,他有些疑惑,重覆了一句,“黑暗的力量?”

而後灼眼的一束光代替神身在寂靜的戰場上四下尋找,搜尋的萬分仔細。

“我嗅到了骯臟的氣息,如此熟悉,很隱蔽,它特地藏起來了……”你察覺到了阿克圖索的怒氣,隨著那束光落在你身旁,他驚天怒吼道,“艾斯本————”

薇諾妮卡臉色刷地白了,她聲音發緊,如飄絮輕薄,並非因為害怕阿克圖索的怒火,而是……

“伊薇爾,低頭。”盡管已經來不及。

她終究給你帶來了麻煩,引來了光明神的註意。

你眼睜睜看著薇諾妮卡的肉身眨眼間灰飛煙滅,那束光將艾斯本包裹自己的少女外殼瞬時置於死地。

一時間瞳孔縮放,慘烈地你說不出話來。

黑霧凝結,俊秀的男性身姿顯現,銀邊黑袍袖擺寬大,兩旁垂帶在亂風中飛舞,你被艾斯本一擡袖擋在身後。

在場的人如若從這場戰爭中活了下來,那麽此生有幸,見識了兩位神明的現世。

全場只有一個他,敢站立著與阿克圖索較量。

“孽子,你身後的人是誰?!”

“與您何幹。”

“你不是一直瞧不起人類麽?竟然會保護一個人類的女孩?”

“……”

你的頭發忽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起,臉直面光芒,哪怕閉眼也亮如白晝。

“你告訴我,艾斯本,她的臉和瑟爾維婭為何那般相像?!”

被點名的祭司沈默如鐵,未曾回答,擋在原地不曾後退一步。他祭出幽藍色的光罩,將你獨自籠罩在內,隔絕外部的侵擾。

“……所以,她背叛了我。”光明沈聲下了判決書,“你身後那個小東西,是個玷汙了神明血脈的雜種,是她背叛我的證明。”

你隱約聽見了腳底下傳來的開裂聲響。

無差別攻擊降下,砂石飛濺,光束聚盛;大地驟然分裂,從上空俯瞰,數不清的裂痕在地表如葉脈延展。

神明之怒,不論是蘭頓還是西境,雙方皆死傷無數。阿克圖索怒吼不絕於耳,你竟然聽出了幾分痛苦之意。

艾斯本輕聲解釋:“是神譴。”

神明直接弒殺性命,亦會遭規律懲罰。

你終於抓住了動彈的空隙,強撐著摩挲紅木戒指,彈出的赤色結界將你與艾斯本籠罩在攻擊之外。

不曾想此舉更激起了阿克圖索的憤怒:“那是她的東西,你確實是瑟爾維婭的女兒,誰敢和她生下了你?!……你身體裏流淌的一半神明血脈還是沒能壓過庸碌的人類之血。”

“你是誰?”

“……不,算了,並不重要,清除一個低賤的混血沒有必要詢問她的姓名。”

阿克圖索自言自語,一束光猛然落下,與紅色結界相接。

結界破碎。

他收回了對人間的憤怒,轉而將火力集中你一人。

證明他是個失敗者的證據。

那一刻你有些絕望。

文森特跌坐在地,他掙紮地從狼藉處爬起,失聲吼道:“停下,停止祈禱!”

一切都是場騙局。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一個事實,你絕無可能祭祀黑暗神,否則早已死在路上。

一定有第三方在其中誤導。

“伊薇爾——————!”

攻擊降臨的那一刻,涼冷絲滑的布料將你包裹,悶入懷中,不留死角。

你茫然地靠在艾斯本的胸前,攥緊了他的衣角,想要汲取最後一點安全感。

“……哥……哥?”

你知道的,阿克圖索鐵了心要殺你,那一擊用了全力。

“……哥哥,說句話……好不好……”

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艾斯本苦笑,勉強擡起手,可能想摸摸你的頭,然而失敗了。

“伊薇爾……逃……”

你哆嗦著伸手摸去艾斯本的後背,一片腥氣的濕潤留在手上,鮮紅刺目。偌大一個口子,流下的血液在地上積成小灘。

“不……應……該……啊……”

一開口嗓子已經嘶啞,你哭著喃喃,似是質問,似是自語。

“不應該啊……”

你淚眼模糊,慌忙接住艾斯本歪倒的身體,臉上手上蹭的皆是血液,猙獰可怖。

“不應該是你啊——!”

你大腦中的某一根弦被徹底砍斷,這和你計劃中的完全不一樣!

完完全全不一樣!!

為什麽會是艾斯本?!

“不,不應該是你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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