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深站在人群中，耳邊充斥著的是源源不斷的高呼聲。

他皺了皺眉頭，這些熱情且具高分貝的嗓音，以及多餘的雜音讓他莫名煩躁了起來。若不是關乎班級榮譽，他才不會參加這些活動，簡直活受罪。

“四班那個顧明源好帥啊！”前面有名女生很是激動，拉扯著身旁小姐妹的袖子。

“啊啊啊他看過來了！”那小姐妹看來也是同道中人，回握著女生的手，就差原地爆炸了。

旁人朝她們投去鄙夷的目光，但很快又被她們瞪了回去。

不遠處的籃球場，黑白兩隊的比賽即將落幕，9:11的分數使得場上的氛圍愈發緊張，幾名高大的男生在場上揮灑汗水，鞋子的摩擦聲和籃球的落地音不斷傳來，其中最顯眼的便是銀白色球服的七號選手顧明源，落後兩分的分數使他更加的沈著冷靜。

他緊盯著對方手中的球，雖然形勢落於下風但並沒有顯得急躁。

林深看了一會便瞇起了眼，正午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疼。

忽然，籃球入框的聲音鉆入耳中，人群立馬爆出陣陣尖叫和熱烈的歡呼。

最終四班以12:11的成績，擊敗六班，拿下了男子組第一名，剛才顧明源投出的那個三分籃毫無疑問地成了扭轉乾坤的關鍵。

下場的顧明源很快就被當做“英雄”般地圍了起來，一旁是來自隊員的讚揚，另一旁則是迷妹們的慰問。

顧明源沒接迷妹遞過來的巧克力和葡萄糖水，而是選擇了隊友給他的礦泉水。

他扭開瓶蓋，仰起頭喝了口，冰涼瞬間席卷著幹啞的喉嚨。他的身子靠在籃球架上，來回拉動著籃球服散熱，不時會有人過來和他聊天，他的臉上總是掛滿了笑容。

林深沒有過去給他送水，也沒有找他講話，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望著。

待熱意稍稍散了些，隔著半個籃球場的顧明源這才註意到林深投來的視線。

剛觸到那人的目光，林深就立馬挪開了。等他再訕訕地看回去，顧明源早已挪開了視線，裝作沒事人地在和朋友聊天。

林深眸色微沈，自嘲地笑笑後轉身走了。

他其實心裏一直都很清楚。

那場上耀眼的少年，是他不可觸碰的夢。

02

林深是在村子裏長大的，五年級的時候才轉學去了城裏的小學。村子裏教學質量差，再加上教輔的缺失，一開始林深並不能跟上老師的進度，成績也徘徊在中下游的水平。

都說鄉下來的孩子不怎麽受待見，光從數學老師身上便看得出來了，她對林深這鄉村娃有著挺多意見。

“這是什麽？”數學老師坐在講臺上，看著林深遞過來的筆記本，冷冷問道。

林深一時窘迫，捏著筆記本的手微微發顫：“老師，我沒有那本練習冊，所以我就抄在本子上做了。”

數學老師皺了皺眉頭，沒有翻開筆記本看一眼就丟了下去，怒道：“說了多少次，去覆印去覆印！要我說幾遍你才聽得懂！”

“對不起老師……”林深先是道了歉，隨後才趕忙去撿剛才被丟開的筆記本。

數學老師看他笨拙地從身後的隊列中擠出去，寬松的衣服套在瘦弱的身上，彎下腰撿本子的樣子，艱難地忍住了即將噴湧而出的脾氣。

她平覆好了語氣，盡量溫柔地問道：“林深，你父母是做什麽的？”

“呃……開餐館的。”

“你父母平時沒空管你這些嗎？”

“……”林深抱著筆記本沈默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個“嗯”字。父母平時很忙，幾乎要到深夜才能回家，他每日的早餐和晚餐都是在外面解決的，更別說讓他們操心這些東西了。

這回輪到數學老師沈默了。

“無論如何，下周我要見到你覆印的練習冊。”她揉了揉太陽穴，語氣強硬道。

“嗯。”

見林深點頭答應，數學老師才揮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林深剛回到座位，便聽到從前座傳來的話：“沒人要的小孩真可憐。”

他的身子一楞，眸色瞬時暗下去了不少。同桌方圓圓則及時給了前座一個爆栗，打得前座眼淚汪汪，急忙扭過頭不敢說話了。

“林深，你可別聽他亂說，小孩子的話不能信。”方圓圓笑得甜甜的，從桌肚裏拿出幾顆大白兔奶糖，說：“老師說要吃甜甜的糖才會有好心情，快吃吧。”

她怕林深傷心，還特地把“媽媽”的部分換成了“老師”。

“……”林深狐疑地看了方圓圓幾眼，可你不也是小孩子嗎？

但林深還是小心接過那幾顆糖，捧在手心裏，心裏也頓時變得暖暖的了，仿佛此刻捧著的不再是醇香的奶糖，而是來自女孩心底最溫暖的善意。

03

由於林深平時不怎麽愛說話，長相平凡，甚至性子裏還有些膽小，並不受班裏某些大男子主義的男生喜歡，所以轉學兩周以來都沒有幾個固定的朋友。

方圓圓再怎麽說，也是個小女生，不可能成天到晚地和他混在一起。於是，班裏同學便經常能看見林深一個人坐在一個地方，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天林深剛從辦公室裏出來，因為訂購配套教輔的事老師已經找了他好多次。

他皺著小臉，腦袋裏想著回家怎麽和爸媽商量。

烈日高高懸在湛藍的天上，蟬鳴陣陣。他擡眼看向操場，六年級的大朋友正在排練隊伍，為即將到來的校慶做準備。

殊不知，身旁有人也頓下了腳步。

林深聽到聲音別臉看過去，只見健氣的少年站在走道上，臉上還沾著些許水珠，T恤被汗水打濕。他算是個子比較高的男生，午後的陽光正好投在他身上，映出長長的影子。

他好像在班裏見過這人，應該是叫顧明源來著。

那人見林深往這邊看，便用衣袖擦了擦泌出的薄汗，笑了笑，露出好看的虎牙。

“林深同學，下午好啊。”

屬於男孩的嗓音攜風而來，擾亂了林深額前的發絲，讓那顆年少的心撲通跳個不停。

有時候，心動的點很奇怪。僅僅是一個笑容，一個動作，一個人，就讓自己沈淪不已。

04

但年少的喜歡，是藏不住的。

每每一見那人，總是臉紅心跳。無論是樓梯上的偶遇，還是課間的打鬧，只要稍稍一對上他的眼睛，那小臉準紅透。

畢竟，那是一個掩藏在心底，關於喜歡的秘密。

漸漸的，同學們好像知道了這個秘密，甚至有的同學會拖著林深去到顧明源面前，為的就是看林深臉紅羞澀的模樣，再好好嘲笑他一番。

早期遭受電視劇荼毒的小孩子此時已經早熟地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子的了，還知道喜歡是可以親嘴的。只不過他們只在電視上看到過男女的喜歡，並沒有看到過像林深這般的喜歡。

“林深你可真奇怪啊，居然會喜歡男孩子，惡心！”小霸王扯住林深的衣領，把他狠狠地往墻角一堵。

其餘調皮搗蛋的男生也圍了上來，如同念咒般地在他耳旁念叨起來：“我爸爸說這世上本來就應該是男女配對，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這是神經病！”

“神經病！”

“不正常！”

“惡心人!”

……

周遭惡毒的語言震得林深耳朵嗡嗡響。

突然一道稚嫩的女童聲落下：“你們幹什麽啊！我要告老師了！”

方圓圓跑過來，小皮鞋跺得直響，對於他們把林深堵在墻角的行為很是生氣。

“方圓圓你不知道，林深喜歡顧明源，是神經病呢！”小霸王喜歡方圓圓的事半個班都知道，這會兒正急著獻殷勤呢。

“呸！”方圓圓看到他這張臉就生氣，推開圍在林深旁邊的男生，拉起他的手腕，反駁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神經病，但是每個人都有喜歡別人的權利！”

林深就這樣被她拉著，脫離了那小墻角。

他中途有看到顧明源。

那人正背對著自己，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05

之後只要趁方圓圓不在，其他人就會圍上來起哄，林深上個廁所都能被堵在門口。

林深咬著牙，站在走道一頭，身邊是圍著起哄的男生。男生不堪的玩笑話鉆入他的耳中，讓他的羞恥心無處可逃。

而走道的另一頭是打完籃球和朋友一起上來的顧明源。

他的朋友似乎是註意到了被困住的林深，頂了頂顧明源的腰，朝林深所站的地方努了努嘴，惡趣味道：“嘿兄弟，桃花運不錯嘛……現在不光女生喜歡你，連男生都喜歡你了。”

顧明源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只見他抱著籃球徑直往前走，經過林深身旁卻沒有看他一眼，也並未出言阻止那些過分的同學。

同學的恥笑聲越來越大。

“你看顧明源根本就不喜歡你！”

“人家怎麽可能會喜歡一個神經病！”

“心理變態！”

……

林深一把推開他們，方才入耳的話宛如一把把刀子，將他的心刺得千瘡百孔。

06

班主任不知從哪得知了這件事，事情發生不久後便特地把林深叫進了辦公室。

“別那麽緊張，來，吃塊糖吧。”班主任是一個氣質很好的語文老師，她跟方圓圓一樣，從抽屜裏拿出糖果來，只不過方圓圓的是白兔糖，她的是水果糖。

她細心地拆開糖紙，把糖放入了林深的嘴裏。

酸甜的滋味一下在舌尖化開，令他回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媽媽，眼淚瞬間就出來了。

“想哭就哭出來吧。”見他眼眶發紅，吸著鼻子的樣子，班主任微微一笑，把他攬入懷中，道：“你只是一個孩子，沒必要承受那麽多。”

班主任對他的態度越溫和，林深就越忍不住想哭。他抓著班主任的衣服，大聲哭了出來，把之前遭受的所有委屈，全都融進了淚水，順著臉頰滴落。

盡管世間黑暗，但依舊有那麽一些人，願意將僅有的溫暖分享給他。

07

“你們現在年紀還小，你們口中所謂的喜歡，只不過是你從心底對某人的崇拜。”班主任站在講臺上，一掃平日溫和的模樣，嚴厲的目光掃過班裏每一位同學。

“舉個列子吧，班裏的顧明源同學，長得高、打籃球又好、數學經常考班級第一。他這麽優秀，換做我，我也會喜歡他。”

“再說方圓圓，開朗大方、小嘴甜、待人友善，我也很喜歡她。”

她忽地嘆了口氣，嚴肅道：“所以——”

“我希望大家不要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話罷，她又順便科普了一下公民的名譽權。

小霸王等人一聽到“嚴重時還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就害怕得不行，再加上幾天前剛被班主任單獨叫去辦公室談過話，幾人放學後就屁顛屁顛地跑來和林深道歉了。

“你為什麽原諒他們啊？”方圓圓背著書包站在公交站旁和林深一起等車，小皮鞋不滿地踢開路邊的碎石子。“他們明明那麽可惡。”

“沒什麽。”他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雖說現在還是會收到那些充滿惡意的小紙條，但相比起剛開始的時候要好得多了。

班主任一直有句座右銘“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他不想讓班主任失望。

過了會，公交車來了，是方圓圓的車。

“那我先走啦。”

“好。”

方圓圓走後，林深依舊留在原地等公交。夏日的晚風吹得人很舒服，沒過多久他便困意襲來，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哎林深，這麽晚還沒回家？”叫他的人是和他在同一所學校就讀六年級的堂哥。堂哥人長得高，有點小帥，為人仗義，還是籃球隊的主力，上次聽說林深被人欺負差點就帶人來揍小霸王他們了。

“哥。”林深先叫了他一聲，隨後才別臉看了堂哥一眼，怎想卻瞥到跟在他身後的顧明源，心裏吭噔一下，頓時睡意全無。

表哥的神色有些疑惑：“還沒等到車？”

“嗯……”他低低應道。

堂哥擡手看了看手表，已經下午6點30了，平時五年級放學也就5點左右，顧明源是籃球隊的所以經常和他們六年級的一起走。

他瞧著面前的林深：“今天你值日？”

“沒……”

那這小孩怎麽過了一個半小時還不回家？堂哥更加疑惑了，便問他：“二叔二嬸不會擔心嗎？”

“不會。”林深搖搖頭，爸媽這個時候應該還沒有回家，所以晚點回去也沒什麽太大的影響，只不過可能要餓肚子了，他們那邊的小食鋪關門得早，差不多晚上七點就關了。

“不行。”堂哥一聽立馬擰起了英氣的眉毛，說道：“我讓出租車送你回去。”

“哎不用了……”林深剛想擺擺手拒絕他，便聽他一句。

“如果你不聽我的話，那我就告訴你爸你吃偷辣條！”堂哥惡狠狠地威脅道。他知道自己這弟弟最怕的就是被爸媽揍，二叔為了他的健康著想，從小.便不允他亂吃東西，特別是辣條。

好奇的林深只嘗過一次，而那次就剛好被堂哥逮了個正著。

幫林深叫來了出租車，堂哥還是放不下心，生怕自家弟弟被拐去深山裏當童工，便叫顧明源陪他去。

“明源啊，你待會沒事吧？”堂哥笑嘻嘻地問著顧明源。

“沒什麽事。”他想了想，爸媽今天出差。

“我聽人說你和我弟是一個班的，那就麻煩你幫我把他送回家啊。”

“……”顧明源抿了抿唇，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答應。

堂哥見他這猶豫不決的樣子，便使出了殺手鐧：“下次聯校籃球賽我把我的位置讓給你。”

他倒是對主力位置沒什麽興趣，反正打來打去這幾年也打夠了，但顧明源就完全和他相反了。

“好吧。”經不住主力位置的誘惑，顧明源點了點頭。

於是林深就和他坐上了同一輛車。

07

車裏的氛圍很尷尬，只有引擎啟動的聲音和播放的歌曲。

林深揪著校褲，餘光時不時地瞥向隔著個空位的顧明源，盡管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但他對顧明源的喜歡並沒有褪去分毫。

而顧明源此時正盯著窗外看，他那邊開了車窗，鉆入車內的風兒順勢將他身上清爽的洗衣粉味給吹了過來。

林深心跳如擂，耳根不知不覺間染上了粉色。

他貪婪地享受著這種味道，他想，這已經足夠了。

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出租車停在了小區門口。林深背著書包開門邁出了腿，站在一旁。

出租車則重新調了個頭，他恰好站在了開著車窗的顧明源那邊。

顧明源的睫毛有點長，在空中微微顫抖。

林深緊張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滿臉通紅地憋出一句：“明天見。”

回應他的只有沈默的空氣。

林深掐著褲縫的手指一緊，果然，還是這樣。

他明明猜到了結局，卻仍是那麽地令人難以接受。

出租車啟動了，黑煙從排氣管中排出。

林深站在原地，心情有些低落。

突然，一聲極輕的“嗯”鉆入了耳中，但很快便飄散在了風裏。

林深楞了楞，等反應過來時，出租車早已消失在了他的視野範圍內。

08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林深變成了六年級的大朋友，雖說個子長了不少，但小身板依舊瘦弱得很。

開學初學校便和送餐的公司鬧了矛盾，說是又有不少同學從飯裏吃出了鐵絲和玻璃渣，家長得知後鬧得不行。

於是學校只好用段時間內不再使用他們提供的午飯這一方式逼迫送餐公司解約，造成了中午家近的同學可以回家吃飯，也可以和其他同學一樣在外面吃這一局面。

方圓圓雖然家遠，但有親戚來接送，便不隨著林深去吃路邊小攤。

林深吃了一個星期的路邊攤，炸洋芋、涼卷粉、木瓜水……幾乎通通都嘗過來了。吃了一星期，身板沒長多少，反倒還生了病。

去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腸胃炎，打了四天點滴都沒見好。

這下可把一家人給急壞了，爸媽特地打電話給班主任勞煩她多看著點自家孩子，然後隔天林深就出現在了學校旁邊的老年食堂裏，端著碗和其他老人一樣細嚼慢咽地享受著午飯。

好不容易胃炎稍稍好轉，班裏的同學便帶來了KFC裏的炸雞塊。那同學平時就喜歡逗班裏的人玩，包括林深也被他逗了好幾次。

“吃一個嘛，又沒多大點事。”同學死乞白賴，非要林深吃他的雞塊。

“不了不了。”林深擺手拒絕，醫生告訴他近期要戒油膩和辛辣。

那同學見他遲遲不接，頓時怒了，說話音量都提高了不少：“你今天不吃就是看不起我！”

教室裏的人被這一聲怒吼吸引了目光，紛紛朝兩人看過來。

林深被盯得不好意思，差點就伸手接過去了。

剛打完籃球回來的顧明源看到這一幕，皺著眉頭走過來，推開了那同學的手，冷冷道:“林深腸胃炎。”

“一個雞塊怎麽了？又不會要他的命。”同學來了脾氣，扯著嘴皮反駁道。

顧明源眸色一厲，伸手想要揪住他的衣領，伸到半路就被攔下了，攔住他的是一只冰涼的手。

他下意識地看過去。

林深楞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幹了什麽，急忙放開顧明源的手，紅暈席卷了臉龐，結結巴巴道：“老師……說……說教室裏面不能打架。”

顧明源咬咬牙，收回了手，走之前還不忘狠狠警告了同學一番：“不會要他的命，但是要你的命。”

“切，開不起玩笑。”同學小聲嘟囔道。

林深則看著那個遠去的身影，有些發楞。

09

直到某天，林深從噩夢裏驚醒，摸到手機和方圓圓傳著短信。

林深：我很害怕。

方圓圓還沒睡，很快就回覆了過來：嗯

林深：我剛才夢到顧明源了。

只要一回想起夢中的場景，他的心就揪痛得不行。

林深：我真的……太喜歡他了。

林深：這份沈重的喜歡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方圓圓：（摸頭）一切都會好的，早點睡吧。^_^

林深：嗯。你也是。

關掉手機的林深又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隔天林深在小商店裏遇到了顧明源。

和他同行的方圓圓見顧明源在冰櫃面前站著，便朝他走了過去。沒過多久，方圓圓就回來了。

“我把那件事告訴他了。”

林深顯然是明白了她口中所謂的那件事指的是什麽，瞳孔倏地一縮：“你怎麽能告訴他……”

方圓圓倒是毫不在意，看顧明源往他們這邊走來，便側身讓了個道。

林深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顧明源。畢竟光是做一場噩夢便像多愁善感的女孩子那樣感情失控，實在是丟人。

怎知，朝他走近的顧明源卻遞給自己一瓶橙色的芬達。

可能剛從冰櫃裏拿出來的緣故，塑料瓶身還纏著一層往下掉的水霧，冰冰的，給這炎熱的夏日帶來了一絲涼爽。

顧明源看向低頭看腳渾身不自在的林深，湊到他耳旁小聲地道了句。

“對不起。”

林深一楞，沒等他反應過來，顧明源就走遠了。

他捏著飲料，心裏頓時釋然了不少。

因為這句含義不明的對不起，正好給他的這場暗戀，徹底地畫上了一個句號。

後來，那瓶芬達和那句對不起，成了林深關於炎炎夏日，以及顧明源最美好的回憶。

10

“林深。”

“林深！”

林深迷迷糊糊地在睡夢中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還有敲擊桌子的聲音。

“……嗯？”他從夢中幽幽轉醒，沒想到卻對上一張超級放大的臉。

托那張大臉的福，他徹底醒了。

“英語老師叫你去老地方抱周報。”眼鏡男見他醒了，便笑了笑，拍著他的肩膀道。

“嗯。”緊接著便是椅子被拖開的聲音。

林深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著雜亂的頭發往樓上走，學校統一發放的白襯衫穿在他身上顯得皺皺巴巴的。

出於生理反應的他眼中感到些許酸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模糊了視線。他揉著眼睛繼續走到拐角處，卻突然瞥見前面站著一個人。

他覺得那背影特別熟悉，下意識就念了出來：“顧明源？”

“嗯。”那人輕輕應了聲，轉頭看向他那邊，露出了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臉。他說：“我和你一起來抱書。”

“哦。”此時的林深已經變得能夠很好地藏住自己對那人的喜歡，做到臉不紅心不跳了。

他和顧明源一起進到圖書閱覽室。值班的老伯看到林深進來，笑著說：“又來啦？”

“嗯。”林深經常來這裏拿東西，都已經和老伯混熟了。

老伯看到跟在身後的顧明源，調侃道：“呦，這次還叫上了位帥哥來幫忙呢。”

“呃……是的。”林深笑得有些僵硬。

和老伯寒暄幾句後，林深抱著堆周報走出了閱覽室。

顧明源這次還是跟在他身後，走道裏回響著兩人富有節奏的腳步聲。

“林深。”顧明源的突然開口，驚得林深腳下一頓。

“嗯？”林深不失禮貌地回道。

“籃球比賽那天你看到我怎麽沒過來和我打招呼？”顧明源的眉頭皺了皺，加快腳步和他齊肩並走。

“這不是看你朋友在旁邊我才沒過來嘛。”林深扯出一個敷衍的笑容，他很久沒有和顧明源這樣獨處地聊過天了。畢竟自從兩人重逢以後，自己都有意和他疏遠。

“嗯。”顧明源倒也沒反駁，於是兩人又陷入了尷尬之中。

直到快要走到走道盡頭，那人才接著說：“你初中過得怎麽樣？”

“啊？”林深一楞，“我過得挺好的，你呢？”其實他也就是張著嘴騙人，沒有顧明源的地方，一點都不好。

顧明源淡淡地瞥了他眼，道：“不好。”

林深被他的那一瞥瞥得心動，耳根再一次不爭氣地紅了。

他故作鎮定地反問那人道：“為什麽不好？”

顧明源也沒說理由：“反正就是不好。”

因為那裏，少了一個人。於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11

小學畢業後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林深本以為他和顧明源的緣分已盡，怎想兩人分開了三年，高一又見面了。文理分班後，宛如命中註定般，他再次在新的班級裏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明明是小學同學，但曾經那場不疾而終的暗戀卻活生生讓兩人從陌生人的身份重新認識起彼此。

林深把周報抱到班裏的圖書角堆著，回了自己的座位。他和顧明源的座位相差很遠，分布在兩個不同的角落，簡稱“天涯海角”。

剛坐下，他便掏出手機和方圓圓發消息。這些年他一直和方圓圓有著聯系，而方圓圓也知道顧明源成了他的同班同學這事。

【林深時見鹿】：顧明源今天主動和我說話了。

【方圓十裏禁止虐狗】：那……該恭喜你？

【林深時見鹿】：我不知道他什麽情況，他回憶他的初中生活用了“不好”這兩個字概括。

【方圓十裏禁止虐狗】：不應該啊……我打聽到的是他成績優秀，年級前十穩定不變，也受很多小學妹追捧。這還叫不好？

【林深時見鹿】：……不知道了。算了我上課了，晚點聊。

悅耳的鈴聲響起，林深匆忙地回了幾個字後便收起手機。

他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回想起自己對顧明源第一次心動的場景，那天好像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林深！”一陣怒吼拉回了他飄遠的思緒。

物理老師用力敲著黑板，反光的眼鏡架在鼻梁上，怒不可遏道：“你怎麽看朵雲都能看出朵花來？”

“那朵雲是美女還是狐貍精，讓你這麽念念不忘？”

原本認真聽課的學生頓時被物理老師逗得哄堂大笑。

林深窘迫地撓撓頭。

這時，他註意到一道從別處投來的目光。

他順著目光望過去，正好與顧明源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對上。

他一驚，刷地就移開了視線。

12

他並不是真的想躲顧明源，只是自己還沒有完全做好面對他的準備。

那個縈繞在心的問題，思考了七年，依舊顯示無解。

他承認，他還是對顧明源抱有著幻想，他也妄想著有那麽一天，那人能夠喜歡自己。只不過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孩子了，懂得如何隱藏自己的情感了。

但這對他而言，隱藏又何必不是另一種折磨？

他想得越多，心裏就越煩燥，最後幹脆趁著吃午飯的時間趴在桌子上睡起了覺。在夢境中，他仿佛回到了孩童時候，見到了顧明源。

那句飄散在風裏的“嗯”，揪住衣領的手，遞過來的芬達……

“顧明源……”林深恍惚地嘟囔了一句。

而放完熱牛奶和面包起身準備離開的顧明源隨之一怔。

林深的眉頭鎖得很緊，額角有薄汗泌出，整個人似乎在經歷著什麽可怕的事情。

“顧明源！”這句話才脫口而出，林深便死死地抓住了顧明源的手，怎麽掙也掙脫不開，好似是怕他的突然離去。

顧明源看著皺巴著小臉的林深，嘆了口氣，蹲在他的課桌前，用極為溫柔的口吻哄道：“我在。我就在這，哪都不去。”

13

顧明源從小被父母教育不準早戀，而自己也確實沒對哪個女生有過好感。突然被同班同學，還是個男生喜歡上了，竟一時慌了陣腳。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正確和錯誤的區別於他而言開始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了。

他甚至不敢去思考該怎麽回應那人的心意，那一瞬間，他成了徹徹底底的膽小鬼，他只敢在遠處，偷偷地、默默地註視著那人。

原來他的爸爸媽媽都很忙，都沒空管他……a little sad.

今天的他只吃了一點飯，怪不得那麽瘦。

他笑起來好像一個小太陽。

我不太喜歡方圓圓，她好兇，但她和林深關系很好。

林深病還沒好就要吃那種油膩的雞塊，氣得我今天差點動手打人。

……

久而久之，他的心底居然生發出一股莫名的情感。等他真正明白這份感情到底是什麽的時候，他和林深，已經徹底分開了。三年的時間，讓他想通了很多，包括自己喜歡林深的事實。

他很後悔之前沒有好好珍惜和林深相處的時光。不過好在老天又重新給了他一次機會，讓他在高中，再次遇見了林深。

他之前有多後悔，現在就有多想珍惜林深，因為他知道，這份機會，來之不易。

14

等林深醒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抓著顧明源的手多時，兩人就這樣光明正大地牽著手坐在一起。

“你醒了？”身旁的顧明源給他遞過去了一瓶稍稍變冷的牛奶，看樣子並沒有對他們牽手的行為感到一絲不妥。

此時從那人掌心傳來的暖意才真正地被他感受到，林深噌地一下臉就紅了。

他羞恥地想要甩開顧明源的手，怎料卻被那人握得緊緊的。

顧明源的臉突然湊過來，身上清爽的少年味一並傳了過來，頓時讓林深有些頭暈。

“別躲我了。”他目光灼灼，盯得林深不知道該往哪裏看才好。

“好嗎？”

原先強硬的語氣變成了祈求，讓林深一時沒緩過來。而顧明源的眸子裏則溢滿溫柔和認真，像極了一個執拗的小孩。

林深咬咬牙，強行避開那人的目光，回話道：“我沒躲你。”

怎料卻聽一道低沈的男聲落下，劈開了他的所有防護。

“你躲了。”

“你躲進了我心裏，讓我逮不著你。”

15

這下林深徹底地懵了，一臉的不可置信。

罪魁禍首顧明源沒管他的反應，而是幫他撕開了包著面包的塑料殼，緩緩道：“你胃不太好，不能不吃飯。”

話落，他便把面包給林深遞了去。“好歹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林深此刻心裏充滿了許多情緒，懷疑的、害怕的、感動的、埋怨的……

他怕顧明源只是一時興起逗他玩，到頭來只不過是自己大夢一場。他也因為顧明源的細心而感動，過了那麽多年還記得他的事。他也恨顧明源為什麽直到這個時候，才回頭發現一直跟在他身後的自己。

“你還記得畢業前我對你說的那句對不起嗎？”顧明源見他不說話，便自顧自地說起來。

話出，他又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自嘲地笑笑：“算了，你不記得也好。”

“我記得。”

“你的事情，我都記得。”

原先不吭氣的林深卻突然出聲道，說著說著聲音就變得哽咽了。是啊，關於你的事情，我從未想過忘記。

16

顧明源畢業前有對林深說過對不起。

簡單的一句對不起卻包含了很多東西。

對不起，是他給林深增添了那麽多的煩惱，承擔著沈重的言論；對不起，是他這個膽小鬼擅自選擇了逃避；對不起，他是個該死的罪魁禍首。

17

顧明源伸手抱住了林深。

而這個舉動，他好幾年前便想做了，他想抱抱那個獨自承受著一切的林深。

被他擁入懷中的林深身子明顯地怔了怔，隨後伸手揪著他的衣服。

顧明源摸著林深柔軟的發絲，輕聲道：“讓你等了這麽久，抱歉。”

他不想再一味逃避下去了，他不願再重蹈覆轍，讓林深再受一遍苦，他不願。

顧明源擡起那人的下巴，林深此刻眼睛紅紅的，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

他邊吸鼻子邊道：“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啊……”

顧明源微微低頭，將剩餘的話和心底的心疼全部融進了一個溫柔的吻中。

他不該把林深這個脆弱膽小卻又不失溫柔的小朋友，丟在原地，丟了那麽久。

直至氧氣殆盡，兩人才唇齒分離。

顧明源溫熱的鼻息撲打在他的臉上，眼前之人和他離得很近，黑眸裏倒映著他的模樣。

“林深，我喜歡你。”

“你要不要也試著喜歡我一點。”

而回應他的，則是一個大大的擁抱。

“顧明源，我喜歡你七年了。”一往如初，從未改變。

18

高中畢業後，林深和顧明源考上了國內同一所重點大學。大二的時候兩人在外租了套房子，還養了只可愛的橘貓，取名叫“撲通”，意為當初心動的美好。

小情侶倆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有天突然接到高中同學的電話，說他們最近組織了一場同學聚會，問他倆來不來參加。

林深躺在沙發上逗著貓，一聽便皺眉拒絕道：“我不去。”人多的地方，想想就心煩。

“寶貝，聽說挺好玩的，要不去吧？”顧明源狗腿地蹲在他旁邊，勸道。

林深態度很是強硬：“你去吧，我不去。”

顧明源用上了無數個借口，千哄萬哄才把林深哄著參加了這場同學聚會，鬼知道他會弄出什麽幺蛾子。

好在大家的模樣都沒怎麽變，還是能認出人來的，要說變得最為明顯的還是氣質，比如窮人和有錢人。

等眾人嗨夠了，天已經黑了，正當林深決定回家睡覺的時候，有人卻提議去KTV唱歌。看他們熱情高漲的樣子，林深也不好駁他們的顏面，便跟著去了。

林深在裏面坐了一會，終於輪到顧明源唱歌了。

顧明源坐在點歌臺前，房間內的彩色光線交雜在一起，打在他身上。在林深眼裏，他依舊還是那個耀眼的人，這麽多年從未變過。

他緩緩張口，富有感情的嗓音在房間內回蕩：“片段中有些散落，有些深刻的錯……”

房間內的人全都噤聲，欣賞著顧明源飽含情感的歌聲。

“而我不再覺得失去是不舍得，有時候只願聽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裏，我最喜歡你。”

林深定定地註視著他，當初心動的少年始終是長大了，他變得更加成熟、迷人，甚至把除了他以外的人，都吸引了過去。

等最後一句歌詞唱完，顧明源笑了笑，道：“剛才這首歌，我想送給一個小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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