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和冰層延綿千裏覆蓋著這座絕世無雙的雪峰，看天下大荒之中，鮮有任何一座山能比得過它遺世而獨立的仙體姿態。天啟峰，傲然於此千萬年，滄海桑田一念間。

峰頂所在，有一處如今看起來些許陳舊的建築群，黃色琉璃頂在空絕的日光中如金玉般雍容華貴，晶瑩剔透。廊坊連接幢幢大殿，鱗次櫛比，巍峨不比尋常，於這雪山之中正似那仙人所居，不同凡響。

一處大殿前，雪厚厚地覆在地上，細細微微的一串血跡滴在刺眼的白色之上，紅得妖冶極了。

相較這渺無人煙的群峰，丫頭像是一個被摔壞的木偶，遺棄在這個能凍死飛鳥的絕境。她昏死了過去，面容極不安詳，眼角帶著凍住的淚痕，渾身沒一處好地方，青一塊紫一塊的。血跡凝固在衣服上，血肉粘連在一起，如果不仔細看她氣若游絲的呼吸，可能真的以為已經是個死人了。

這裏的光冷冽而幹凈，正午羲和卻依舊冰寒。峰頂上周陵那把長劍碎裂全身而張開的劍陣威力依然不減，小神驚詫的目光看著劍陣頻頻蹙著眉頭，周陵已死，這劍陣卻還不破，到底這個周陵和仙境有什麽關系……

他看著昏死在大殿前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卻毫無辦法，若無此劍陣，他一把便能結果了這凡人性命。但當下他竟沖不破眼前陣法，而剛剛雪峰上空突然飛卷過陣陣紅雲，小神心中一緊，在這裏不敢耽擱。臨走時他看了丫頭一眼，這樣子，估計不用他動手，一會也會被凍死吧。

孤寂感籠罩在丫頭周圍，她模糊的意識中好像周陵在沖她笑，讓她好好活下去。又覺得洛冰站在她身邊前一秒還心疼地問她，後一秒卻用腳死死踩著她摔的筋脈寸斷的身子，嘴上浮現出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得意笑容。丫頭的心感覺一陣痛似一陣，憤怒和恨意燃燒著她的大腦，吞噬著她的理智，她眼睛中滲出了血色異常恐怖，幾乎是從胸腔郁積爆發出的力量，大喊了一聲：“洛冰！”

這厲聲如刺，被雪峰切割回蕩在山間和劍陣內，最終形成了罕見的聲嘯，仿佛要直達仙境，殺魂滅魄。

一位通身白衣的仙者出了大殿，走至丫頭身前。這仙者白得幾乎要融化在雪裏，神風道骨，無以凡間形容可讚。他擡眼望了望劍陣，便是一陣可嘆搖頭：阿陵啊，這便是你的選擇麽？”

一聲長嘆，往事不可追矣。仙者將一身血肉橫陳的丫頭抱了起來，她冷冰冰的沒任何溫度，顏色發青的血跡沾染進了仙者的衣袍。仙者不禁皺皺眉：“阿陵啊，這小人兒，臟我衣袍，可要洗的。”

他知道，阿陵長劍已碎，人肯定是死了。等他抱著丫頭進了大殿，外面狂風帶雪漸漸覆蓋了剛剛大殿之外的血跡，好似一切如常。

玄清殿內，陳設清簡，比起雪洞應該是好了一些。仙者將丫頭放在一處閑塌上，便自己正襟在旁坐了，這女孩模樣瞧著尚可，只是對方下手也太狠了，簡直沒一處是好的。

他有一絲傷感，神色凝重，“阿陵啊，我救了她，可是再也無法歸隱於此了。”已經將自己活成了化石的白衣仙者，鮮有出世，如今世俗不論，天地不仁，阿陵身死，看來孤絕如天啟峰，也不想讓他繼續逍遙下去了。

“唉……”仙者無奈地又嘆長氣，他運轉周身真氣註於丫頭體內，這氣若靈泉之水，滄海之露，漸漸地丫頭身上的傷口開始愈合，血色恢覆正常，呼吸漸趨均勻，眼角那滴淚水終究還是流了下來。丫頭夢囈之中，悲傷地喊著：“周陵，你不要死，不要死……”

然後，她睜開了雙眼，目光所及是浩瀚穹頂，星河燦爛，恍若大夢。再轉身，只見一位發白如雪，周身通白長衫染得亂七八糟，面如白玉的冷峻面容正惆悵地看著她。

丫頭嚇得往後縮了一縮，陌生得叫人可憐。

仙者一楞，隨即釋然，到底也是剛死了一回，理解得很。他看了眼自己的衣袍，便道：“我這衣袍上沾的都是你的血，你得給我洗了。”

丫頭怯了怯，沒說話。

“這是不願意？唉，阿陵啊，你死得不值。”仙者搖搖頭便站起來，這裏空曠得緊，沒有什麽生氣。

丫頭想起周陵掉落懸崖前的面容，還有對她說的話，又是一陣痛楚壓上心來，眼淚開始不值錢似地簌簌往下掉，忍不住地抽泣起來，仙者聞聲看去，不禁慌了神，忙勸道：“你別哭啊，別哭別哭，我真是最見不得人哭了，瞧給你委屈的，看在阿陵的面子上，我不讓你洗了好吧。”

誰知丫頭一聽更是哭得甚了，上氣不接下氣。仙者慌神了，手腳並用跑上前去朝丫頭嘴上一捂，稍用法力便封住了丫頭的小嘴。

丫頭被這操作弄得滿臉漲得通紅，想叫叫不出來，恨恨地盯著白衣仙者。

仙者見狀，感覺自己真的活成了個化石，幹的都叫什麽事啊。他盯著丫頭的眼睛：“你別哭，我便解了這咒。”

丫頭頓會，點點頭表示同意。

“這才是嘛。”仙者終於松口氣，“解！”丫頭便出了一口長氣。

仙者眼睛掃了丫頭一眼，隨即變出一襲白袍蓋了上去，“衣不蔽體，可憐地緊，穿上吧。”

丫頭感覺一絲溫暖匯聚全身，仿佛註入七經六脈豁通暢達。她漸漸止住哭聲，才小心翼翼問道：“周陵……死了嗎？”

仙者看了一眼外面的劍陣，嘆道：“見此陣，君玉碎，想是死了吧。”

丫頭含著淚將頭低了下去，仙者怕她又哭，忙道：“不用傷心，天道浩然，各有規矩，阿陵……去了亦有歸處。”

“什麽意思？”丫頭不解，淚汪汪地盯著仙者。

仙者卻道：“不可說，不可說。你叫什麽？阿陵將你送至此處，是有什麽因果？”

叫什麽……爹爹叫慣了她丫頭，洛冰……丫頭咬著嘴唇，沒有回答。

仙者往丫頭身上打量一番，這孩子，該不會連個正經名都沒吧？他搖頭晃腦間便道：“既然如此，我給你取一名怎麽樣？嗯……”

“我叫思陵。”丫頭答道。

“思陵？唉，這名是你現起的吧？罷了罷了。”仙者道。“因果呢？”

“神仙負我！”丫頭神色陡然一變，柔弱的目光中填滿了恨意。“我要找白翁。”

仙者看了眼丫頭便坐下了：“我就是白翁。”

“你？”丫頭不太信，“白翁難道不是個老頭嗎？”

“我就是個老頭啊，不知活了多少年了，阿陵多年前跟我有緣一見，現在以為我老了也很正常。”仙者解釋。

“那你也是神仙？”丫頭問道。

“嗯……是吧，天都老莊不都是居神仙麽。”仙者自嘲，“阿陵那時叫我白衣劍仙，他那把長劍是我的，可惜……如今玉碎了。”

“這麽說……您和周陵是……師徒？”丫頭繼續問。

劍仙皺皺眉想了會：“算嗎？教過幾天，這孩子資質還可。”

“那周陵死了，您為什麽看起來一點也不傷心，他都死了！”丫頭不知怎的又抑制不住。

劍仙很平靜：“他臨走時我便當他死了，活了這麽多年才死，我已經很欣慰了。我的世界中死的人太多了，我也傷心不過來的。”

丫頭很不能理解，也不能認同。如今她的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想到此她便從榻上爬了下來直接跪倒在劍仙腳下：“求您教我法力，我要報仇！”

“找誰？”劍仙問。

“水神！”丫頭脫口而出。

“嘶……”劍仙吸了一口涼氣，黝黑的瞳孔盯住了丫頭的眼睛，“黎浮恐怕不是你學點法力就能殺得了的。”

丫頭一怔，什麽黎浮？她忙道：“他叫洛冰，不是什麽黎浮！”

這下輪到劍仙驚訝了，這是多少滄海變桑田啊，可憐他這個活死人竟然還停留在西荒紀年。如今，水神已非當年人，真是大夢一場啊。

“那你又為何找他報仇？”劍仙又問。

丫頭眼神一滯，腦子瞬間想到了太多事，稍穩片刻便道：“沒有他，周陵就不會死，我要為周陵報仇！”

“哦……”劍仙饒有興趣地起身，大窗前，劍陣已去，雲霧在天地間翻騰，甚是壯觀。他想了會笑道：“思陵，權且這麽叫你吧。只是阿陵已是天分很高了，但也沒打得過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神，而你……還不及他呢。”

丫頭一聽急了：“我一定要去做這件事！多難我都去做！”

“哦，這麽堅決嗎？”劍仙思忖半刻，“世人都傳天都老莊裏皆是謫仙上神，卓爾不凡，更有凡人成仙之道。假若你真要找一個神明去報仇，那你自己首先得是神明，不然可沒資格啊。”

“你是說，我要修煉成仙？”丫頭問道。“那要怎樣做！”

劍仙一時無語，阿陵啊，將她推上這條道不知是對是錯啊。他望著浩瀚穹頂，時間真的漫長啊。算了，天道自然，隨他去吧。

他瀟灑一笑：“闖陰世間鬼域，過忘川之河；殺人間百鬼，鎮百鬼亡魂；歷萬鈞雷霆天劫，倘若還能不死，便能飛升成仙了。”

作者有話要說：編得好尬感覺，可是又好想寫周陵和白衣劍仙的過往，唉，太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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