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三月初, 各個學校的通知書陸陸續續地寄了出來，姜可可和江寄餘也在二月末的時候收到了三水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是中文系，江寄餘是電子信息工程。兩個人都沒被調劑到別的專業，這實在是幸運。

而塘邊村本地村民中唯一一個考上中專的周草妮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村支書竟然帶領村裏周姓這群人去祭拜祖宗，還把周草妮的名字給添在族譜上。

從前破四舊的時候村裏人偷偷把族譜藏住了, 沒被焚燒，所以還保留著，這兩年風頭漸息，也不管這事了，村支書他們才敢把族譜拿出來。

周家的族譜幾乎只記男不記女的, 然而周草妮這次實在是太爭氣, 竟然考上了中專，要知道這年頭的中專生也不會比大學生差到哪兒去，上學也有補助，畢業後也包分配工作, 妥妥地就是城裏人了，真的是泥腿子改換門庭了，能不激動地給記上族譜嗎？

不僅記族譜祭祖宗，還給擺流水席，慶祝慶祝這番喜事。

那天幾乎全村的人都去了, 畢竟大部分是同宗同族的, 而少幾個外來的也要給村支書隊長他們面子, 知青們也被邀請過去，這都是一起‘備考’過的同學呢，甚至還把牛棚裏的老莫夫婦五個給請上座，絲毫不介意他們頭上‘壞分子’的帽子了，若不是他們，他們村還不能這麽風光呢。

這一天大家都帶上一些菜或者雞蛋或者幾毛錢去慶祝，跟周草妮他們比較親近的親戚也是一塊兩塊錢地包紅包，給扯上衣裳買張車票，到時候去省裏念書也能不丟面子。

姜可可跟江寄餘也隨大眾隨了禮金，江寄餘有工作又看在跟村支書他們的面上，又是比較大方地給了兩塊錢，這是很大的禮金數了。

菜色不算豐富，但是看得出主人家很用心，有魚有肉，素青菜也大方放了油，算得上頂豐富的流水席了，都是賓主盡歡。

而飯後江寄餘找周大壯聊了聊，想把在縣城運輸隊的工作給他。

塘邊村這邊跟他最為親近的，能算得上兄弟的也就是周大壯，而村支書也待他是可以的，這麽多年也沒故意折磨過老莫夫婦，現在他考上了大學老莫夫婦得到了平反，那肯定是要回去上學的。

周大壯聞言就跟被餡餅砸中了一樣，連聲問，“真的？你想好了？你真要把這個工作給我？我能行嗎？我不會開那種大車怎麽辦？”

江寄餘笑了下，或許是所有的事都正在變好吧，他現在真心笑的時候也多了，也容易笑了，拍了拍周大壯的肩膀，“真的，我要去上大學，工作肯定不能再幹了，停薪留職的話……未來可可的工作是在B市那邊，我不可能會拋下她過來的，而且提前告訴你一個消息，我外公外婆他們也要平反了，到時候都回去B市，我一個人回來工作的可能性不太大。

所以我想了想，就把這份工作給你吧，不會也沒關系，你會開拖拉機，要學會不會太難，我到時候還有時間教你幾下，你再學學，跟跟車，差不多就可以的。”

周大壯聽了內心一片火熱，既為江寄餘感到高興，也為自己感到高興，許多話想說，嘴唇蠕動著，卻感覺腦子裏的語言系統紊亂了一樣，都說不出完整有邏輯的話。

最後還是江寄餘笑著解了他的窘境，“好了，什麽都別說了，我也不是白給的，你得給我湊個二十塊錢，算是買了我的工作。”

周大壯一聽趕緊道，“二十塊錢哪夠，我不能讓你吃了虧，起碼，起碼得湊個五十。”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憑縣城那工作，五十塊錢都嫌少了，但是沒辦法他家裏錢不多，一時之間也湊不上太多。

江寄餘沒同意，“二十就二十，到時候我們在這邊的戶口問題還要你爹幫忙跑一趟，就當作是抵消了。不過你對外把錢數說高點。”即使要走，江寄餘也要謹慎點，二十塊錢讓別人知道怕是有別的風言風語，未來變幻莫測，該謹慎還是得謹慎。

“你回去跟你爹商量一下，先別說出去吧。”

這事便算敲定了。

而村支書知道這個消息後也是激動連連，沒有說抱怨周大壯自己給添多了或者江寄餘不免費給，要知道這年頭想買個工作沒門路捧著錢都沒辦法，尤其是縣城運輸隊這種工作，還包教學，若不是親近之人，哪裏會這麽做。你找個地兒看看能不能學會車！

都沒人教呢，就是交通局那邊也不管這事，他們管考核發駕照，可不像後世管教開車，這年頭就沒人教開車的，要學只能靠自己有會開車的親戚，這也是七十年代司機比較少的原因，會開車的基本努力一下也能找到工作，這可是技術工種。

之前村支書知道江寄餘得了運輸隊的工作說讓大壯也去試試其實也只是抱著僥幸心理，他哪能不知道會開拖拉機的不一定會開大車，沒人教大車上路估計都走不穩，現在江寄餘主動說能教他，那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而且村支書這剛為侄女周草妮考上中專，自家卻是落後一頭沒啥希望，心底也有淡淡的失落，侄女雖好，但肯定沒親閨女親兒子好啊。可惜他們花妮不爭氣。

現在好了，兒子有個好兄弟，要上大學還把工作給他，還是油水那麽足的人人羨慕的工作，跟隔壁考個中專生相比也不差了！

趕緊回去讓婆娘給把錢搜出來，湊上個五十塊給江寄餘，早早定下來。要知道司機工資一個月就差不多這個數啊，五十塊真的半點都不貴了，若不是他家家底薄，也不會這麽吝嗇。當然，承了江寄餘這個情也不會說出去胡咧咧，各自叮囑一番之後，又開始著手到公社和鎮上去把戶口關系給辦了，他要給辦得又快又好咯！

而就在三月初的時候，姜遠鵬夫婦也再次得空請假過來塘邊村探親，這次同來的還有林思然的媽媽，姜可可的姨媽——邱娟淑。

這次是提前發過電報的，算了算差不多日子了姜可可和江寄餘都去鎮上等著，趕著牛車去的，到時候也不用走路或者特意去雇別的牛車。

只是見了面姜可可發現姜父姜母跟邱娟淑氣氛貌似不太好，好像有了隔閡還是什麽的，沒當初剛回國見面時候那麽親熱。

不過姜遠鵬和邱娟儀看到姜可可跟江寄餘還是很高興的，恢覆記憶的姜可可直接上去一人給一個擁抱，更是撒嬌說好想他們呀，把姜遠鵬和邱娟儀逗得都是笑容連連。

然後這才挽著邱娟儀站在她跟江寄餘身邊，稍微收斂了熱情喊了句，“姨媽。”

她跟這個姨媽確實是不太熟，加上她又是林思然的媽媽，兩人長得還有五六分像，心裏頭多少是有點膈應的。

邱娟儀的笑容也有些勉強，雖然她很努力想表現親近，但是不知為何沒成功，“可可，又長高啦。”

語氣聽起來都有些寡淡無味。

姜可可笑了笑當作回應，她對不太熟悉的親戚很難放開自己，哪怕她是她媽媽的親姐姐，但是兩人又不怎麽像，她媽媽邱娟儀年輕時尚，而她身上總覺得有種老去的氣息，明明兩姐妹只相差了六七歲，說句不好聽的話，卻跟兩代人似的。

邱娟儀幫著給介紹了一下江寄餘，“這是我老朋友的兒子，也是可可的對象，小江，你也跟著可可喊姨媽吧。”

這算是承認了江寄餘的身份。

江寄餘心裏一喜，按耐住激動喊了句“姨媽”，雖然他也不太喜歡林思然她媽，但是邱娟儀的承認還是讓他很高興的。

簡單寒暄完畢，邱娟淑便急著說先去鎮上公安局一趟吧，她想問問林思然的案件有沒有進展了，說實話，她這次來，就是為了林思然。

當邱娟淑知道林思然不見的時候，很是著急有想著立馬過去的，但是當時二閨女正在講嫁，忙著婚禮的事，大兒子也生病了，發著燒，家裏走不開人，林成業也沒法請假，自然就拖了。

後來過年時候也忙，她自己又沒怎麽出國遠門，一個人怕是不方便，就等到了邱娟儀他們來的時候才一起過來。

眼下到了鎮上，自然是想親自去問問大閨女的下落，雖然大閨女是下鄉很久了，上次回去也表現得不太一樣有些冷漠，但是再怎麽樣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人不見了這麽久，還是會關心著急的。

姜可可他們也沒攔著不給見，帶著去了，不過問的情況還是沒結果的。

“很有可能是她路途上遇到了人販子，單身姑娘出門比較危險，你女兒這情況，怕是找不回來了。”

這是公安局民警的猜測，這麽久了也確實沒有林思然的蹤跡，這年頭又不像後世處處有監控有聯網可以調查，這都出省了，也不知道是哪裏不見的，想找到，那真的跟大海撈針無異。

邱娟淑聽到這話眼淚當場就落下來了，“……我苦命的閨女啊……”

被人販子抓了，那還能有好嗎？沒準都不知道賣到哪個窮旮旯給人當媳婦了啊，一輩子都毀了啊，怕是沒法回來了，誰還聽說過被人販子抓去的能回來的呢？就算回來了，那人生也是廢了啊。

邱娟淑難受得要命，林思然雖然是她唯一送去下鄉的閨女，可那也沒辦法啊，家裏工作崗位又不夠，又沒人脈，她不可能讓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兒子去下鄉吧，工作也沒說給閨女不給兒子的啊。

可是她是真沒想她失蹤在外頭啊，哪怕是在當地下鄉的生產隊嫁人了她都認了啊，現在生死下落不明，一輩子怕是聯系不上了，她的大閨女啊，就這麽沒了。

邱娟淑一路上幾乎都是哭著回去的，好幾次看眼神怪怪地偷瞄姜可可，讓覺察到的姜可可滿身不舒服，這姨媽她是想對自己說什麽話嗎？難不成她想怪她？

想到之前林思然那種奇葩的腦回路，姜可可有點打了個冷顫，兩母女腦回路不會差不多吧？

“怎麽了？冷了？媽媽衣服給你披上。”邱娟儀見狀以為姜可可是風吹著冷到了，這時候還是三月份，初春天氣涼，又是在山裏，確實得多穿點。

聞言前頭趕車的江寄餘都回頭看了姜可可一眼。

姜可可搖搖頭，“沒有，不冷的。”她穿了邱娟儀特意織的高領羊絨棉衣，外面又加了件棉外套，挺暖和的，一點都不冷。

正在這時，邱娟淑忽然來了句，“你是不冷，可我那苦命的閨女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凍著呢，也不知道怎麽挨的這個冬天……”

氣氛一下冷下來了，姜可可覺得尷尬，姜遠鵬夫婦跟江寄餘則都是冷下來，邱娟儀直接開口懟她姐，“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難不成我家可可得挨凍才行？姐，我來之前就跟你說了，林思然她調去別的生產隊拿了介紹信私自跑了失蹤的事跟我家可可半點關系也沒有，要說有關系，也是你女兒，林思然，她心術不正，去幹舉報人這種缺德的事！誰能容得下她？

還有是她自己要出遠門去找男人的，不是我家可可逼著她去，她也沒跟可可商量，自己失蹤了我同情，但這不代表你就要牽累到我閨女身上！”

邱娟儀真的是要氣死了，上次她回去跟邱娟淑說了林思然在生產隊對可可做了什麽事，結果邱娟淑不信，還說自己閨女肯定是好的，是不是可可誤會了什麽，當時就氣得她差點沒跟她撕破臉。

她不過是十年沒回來，怎麽她姐性格就變成這樣了呢？明擺著的事實她還要狡辯，真的是讓她失望透頂了。

這次要不是看邱娟淑可憐，她男人林成業不知是真工作忙還是因為下山村生產隊跟他說林思然用強/奸逼迫人給開了介紹信，自己跑去找男人失蹤了感覺沒面子還是咋回事，怎麽都不肯陪邱娟淑過來，而邱娟淑又不敢自己搭車，無奈之下她便同意了，再怎麽樣也是她親姐。

誰知道她親姐竟然會把林思然失蹤的事怪到姜可可身上，說要不是可可，林思然也不會跟方志軍掰了，也不會被調到別的生產隊去（那時候林思然還有寫信回去跟家裏抱怨，要她媽說說姜可可的媽媽）。

這話聽的邱娟儀跟姜遠鵬都是一肚子火，姜遠鵬身為妹夫，不好說她姐，她這個親妹妹就沒這個顧忌了，直接說她姐再這樣胡亂牽累人那就別跟他們一道，到時候她自己去找公安自己去生產隊自己回去，免得惹人生氣。

邱娟淑不比邱娟儀膽大又留過洋，她讀書不好，後來為了兒子不去下鄉更是把工作給了兒子，做了多年家庭主婦，要是有這膽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行走，就不會非要跟著邱娟儀他們過來了，自然是不敢繼續說。

但是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所以姜可可看到他們的時候才覺得他們氣氛不太對。

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邱娟淑又有要胡說八道的苗頭，邱娟儀能不氣嗎？都沒給留面子，直接在晚輩面前訓了她姐，她的閨女她心疼，被林思然弄成那樣反倒還有錯，還得乖乖受林思然欺負是吧？

當初下鄉可是說得好好地要幫忙照顧，她還給寄了多少好東西給林思然，現在想來，那個同意讓可可下鄉相信林思然會照顧好可可的自己真的智商餵了狗，她到現在都搞不明白她跟姜遠鵬兩個怎麽會讓可可下鄉，更搞不明白怎麽會信了她姐的鬼話，把可可送的那麽遠，送去給林思然欺負！

邱娟淑本來還想說什麽的，被邱娟儀這樣一打斷，又對上她含著怒火的眼神，看了看冷了臉的姜遠鵬，沈默的姜可可，還有前頭趕著車轉過頭面色不善看著她的江寄餘，嘴唇喏喏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敢開口說什麽，只能低頭抹著眼淚，“我可憐的大閨女啊……”

姜可可：……

所以，母女倆果然是腦回路一致的嗎？

姜可可預感這幾天都不會過得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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