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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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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狠……夠狠!

林皓夜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停頓了足足十秒鐘,才恢覆正常,繼續以一副無賴表情貼在他袖口蹭個不停:“你們兩個都是我最愛的人嘛。”

雪萊被她的無賴弄得哭笑不得,索性不開口,由著她扯住自己衣袖撒癡賣萌。待她玩得膩了,才道:“看樣子,你跟殷文在一起很開心。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林皓夜嘟一嘟嘴,低頭把玩著自己手指:“嗯,是很喜歡。”

雪萊看出她意圖掩飾的窘然,故意單手支頤,作深究狀:“其實我聽波鳥說了前因後果後,就一直覺得奇怪:以你的性情,怎麽會與殷文處得來?你們平時……都不會有爭執?”

林皓夜啃著指甲:“他那種脾氣……怎麽會有爭執?就算有,大多時候也是他讓著我。”

雪萊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林皓夜轉動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師傅這句話很是不祥,就像……臨終遺言一樣,讓她極不舒服。

為了緩和氣氛,她故意在雪萊衣袖上蹭了蹭,低聲嘟噥:“其實我也一直很奇怪,師傅您這麽文武雙全,風采絕倫,我在您身邊這麽久,為什麽沒對您動心呢?要是我喜歡了您,那之後那麽多麻煩就都不會有了。”

這種話……也只有自家這個沒皮沒臉的寶貝徒弟能說出口吧?雪萊仰頭望星,陡然有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恨不得回到五年前,把那個決定收林皓夜入門的自己給一掌打昏。

林皓夜盤算了一陣,突然搖搖頭,自己把自己否決了:“不行不行,要真是喜歡上師傅,說不定被您賣了還幫著數錢。而且,昊天師兄也不會跟我善罷甘休的,危險系數太大了。”

雪萊忍無可忍,終於回過頭,綻開一抹溫潤如玉的微笑,淡淡喚出兩個字:“夜兒?”

他的語調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林皓夜卻渾身一顫,硬生生打了個寒噤。在她的印象中,當師傅露出這麽恐怖……啊不對,是如此風采清絕的笑容時,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顯露腹黑本性,發自內心想要玩命整人的時候。

意識到這一點,她迅速轉換話題:“對了師傅,您這次怎麽會想到邀請肖老師來做客?美第奇家族就快到了,這邊已經是一團亂局,把他拉進來……恐怕不是什麽好事吧?”

既然她識相地不再信口開河,雪萊也順著轉開話鋒:“跟之前相比,美第奇家族只能算是小插曲。為了之前的事,淩氏對明遠頗為失禮,我只是想借此向他道歉,同時也算做個交代。”

林皓夜單手托腮,偷眼覷著自家師傅:“我覺得……師傅您似乎跟肖老師聊得很開心?”

她在當代劍聖身邊多年,對這個男子的性情再了解不過。他是一個很溫和的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很容易親近。相反,正因為熟知自己的溫和與心軟,他在與人的日常相處中設置了一條若有若無的界限——界限之外,對每個人都同樣地微笑,但很少有人能越過那條線,真正走入他內心。

所以她才在見到雪萊和肖明遠相談甚歡時感到驚訝不已,更沒想到他會主動邀請肖明遠來淩氏做客。

雪萊仰起頭,倚靠著輪椅椅背,輕聲道:“也許吧。其實只是聊得來的朋友,不過我的確也很久沒和人聊得這麽暢快了。”

他微微闔上眼,似是有些困倦:“明遠他……是一個不容易讓人心生戒備的人。”

林皓夜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想當初她也是被肖明遠的儒雅氣質所吸引,以至於……咳咳,年少輕狂,不提也罷。

“其實也挺好的啊。這幾年除了波鳥醫生,也沒見師傅您和別的朋友接觸過,如果能和肖老師談得來,也不錯啊……不過昊天師兄貌似不是這樣看的。”說到最後一句,她刻意壓低聲音,卻還是一字不落地被雪萊聽見,眼睛裏頓時浮起一抹無奈苦笑。

他沈吟了一會兒,低聲道:“其實我跟他談得來,未必是好事——他陷入這個泥潭越深,日後脫身就越困難,也更加容易被牽連。”

林皓夜趴伏在輪椅扶手上,似一只溫順的小貓,逐字逐句斟酌著自己要說的話:“可是,老師他已經被牽連進這場亂局,如果現在才想抽身……會不會太遲了?”

雪萊長嘆一聲:林皓夜適才所說,也正是他心中顧慮之處。

即便現在撇清關系,經歷了之前的事端,恐怕也很難讓人相信肖明遠與淩氏毫無瓜葛。尤其是淩氏的對頭,很有可能抓住這個把柄不放,而若淩氏在此時抽身不管,只會讓他的正常生活被人繼續無窮無盡地騷擾。

“兩年前南疆事後,殷文本也不想再與他有關聯,不想再讓他被牽扯入局。但是後來發現索菲爾的人在暗中窺探,不得已,只能與他繼續保持聯絡,只是為了讓那些人知道他仍在淩氏的庇護之下。”

林皓夜側過頭,柔順的長發披散下肩背,在夜色下泛著如水光澤,臉上顯露出一種無奈與疲倦相交織的神色。

再度聽到這個名字,雪萊目光輕閃,探手撫過她的長發:“殷文……的確不是普通男子,你的眼光很好。”

林皓夜倏爾一震:師傅……他說什麽?

“其實當年……你本不必如此小心。如果早將殷文之事告訴我,也許後面那番變故就不會發生了。”

雪萊輕聲慨嘆著,眼中閃過一絲覆雜情緒,旋即歸為靜如秋水的沈寂:“不過今時今日,再追究這些也沒必要了。”

林皓夜不敢置信地看著雪萊,握住他手臂的十指加了幾分力:“師傅……您、您是說,您不怪他?就算知道他之前的作為,您也不怪他嗎?”

她太了解當代劍聖的脾性,他可以原諒一切過錯,卻唯獨看重人命。所以她一直隱瞞殷文的事,生怕雪萊在知道殷文殺了那六個女子後大動肝火,就算之後那兩人最終見了面,她也不敢讓他們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可是現在……師傅竟然說出認可殷文的話,那麽,他不怪罪殷文之前犯下的殺業?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明亮,像兩簇燃燒著的火焰,那個瞬間,即便是當代劍聖也有種被灼痛視線的感覺,心底五味陳雜,忍不住輕輕撫摩她的面頰——就在數月前,她的左半邊面頰仍如被烈火焚燒過,傷痕縱橫扭曲,慘不忍睹。

他想起五年前初見時,那個女子是如此驕傲倔強,寧可玉石俱焚,也絕不為自己不承認的罪過低頭——那時他只覺得憤怒,手段和態度也強硬了些,以至於日後林皓夜拜入劍聖門下,表面上雖毫無芥蒂,其實潛意識中仍牢牢記住最初相見時自己淩厲狠辣的一面。

他可以容忍淩昊天一次又一次背叛師門,甚至違背“止戈為武”的訓誡,卻不肯原諒一個死去女孩憤怒的報覆……如果他當時能再仁慈一些、包容一些,是不是今日的局面就會完全不同?

沈默了幾分鐘,他撫著愛徒頂心,澄靜如水的雙眸中倒映出漫天璨然星鬥,靜靜開口:“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裏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這首詩,你應該還記得吧?”

他問的太過突然,林皓夜不明其意,有些茫然地點點頭。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犯過錯……你們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很多人,拋妻棄子,殺父弒君,連這樣天理不容的罪過都被原諒,是因為他們做出了更大的成就和功績。”

當代劍聖的聲音平緩響起在夜色中,好像秋水流淌,令人莫名地心緒寧靜。林皓夜只覺得好似長久以來的重壓驟然放下,支撐著的氣力立刻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忍不住垂下頭,把臉頰貼在那人手背上。

“如果覺得心中有虧,那就好好活下去,用你手中的力量,更好地守護世人,而不是制造災難——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是嗎?”

他低下頭,視線溫和凝註在林皓夜面上,那樣不摻一絲雜質的“清”與“澄”,有種讓人無法直視、無法拒絕的奇異魔力。

那一刻,即便是身為劍聖傳人的林皓夜也不得不低下頭,低聲道:“是……雖然我不認為我對這個世間有虧,但是我虧欠您、虧欠劍聖一門,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守樁止戈為武’的訓誡,絕不會讓您失望。”

雪萊微微皺眉:其實,我所希望的,是你不要讓自己失望——但此時此刻,這句話他卻說不出口,只能輕柔撫過那個女子長發,低聲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林皓夜貼住他手背蹭了一會兒,眼角忽地瞥見廊下燈光裏立著一抹狹長黑影。她倏爾了然,擡頭單膝跪直,行禮如儀:“弟子先行告退。”

雪萊“嗯”了一聲,點頭應允。林皓夜站起身,對著來人頷首示意:“大師兄。”

淩昊天一語不發,與她錯肩而過,徑直走到雪萊身邊,單膝蹲下,靜靜直視他雙目,低聲喚道:“師傅。”

這是林皓夜第一次知道喚出這兩個字時能有這麽多百轉千折,好似在胸臆中曲婉迂回了千百次才緩緩念出。連她這個旁觀者都有種心旌動搖的錯覺,更何況身處局中、早已心悸動搖的當代劍聖。

她忽然不敢再看,回過頭,快速隱沒入廳廊陰影中,將一方天地留給這對默然無聲的劍聖師徒。

她並不知道自己走後,淩昊天對自家師傅說了些什麽,也曾在事後試探著問過這兩人。師傅的反應是淡淡微笑,清淩淩的眼鋒斜剜一記,驚得林皓夜連骨頭縫裏都只冒寒氣,再也不敢多問一句。而淩氏少帥則陷入長久的沈默,眼睛裏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恍惚笑意,許久,才輕聲道:“只要和師傅一起……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抑或下到九地黃泉,其實都沒什麽分別。只要能……和師傅在一起。”

他在說這番話時,眼睛裏閃動的神采讓林皓夜留下了深刻印象,仿佛宗教壁畫中沈淪入地獄的亡靈,仰望著以身為祭、超渡眾生脫離苦海的神之使者,歡喜而又空茫。

因為她記下了他當時的眼神,所以當八年後,當代劍聖終於因精血枯竭而不得不陷入永久的沈睡,而淩氏少帥竟然毫不猶豫地選擇追隨時,她並不覺得驚訝,反倒有種預料之中的釋然解脫。

不過,這些都已是後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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