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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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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三日後,東海別苑中的洞坑硝煙尚未散盡,位於南海之濱的港城已經拂過溫潤的海風。太平山頂綠意如春,掩映著面海一幢白石別墅。從外表看來不見多麽堂皇富麗,只能依稀辨認出幾分巴洛克風格的元素。然而穹頂碧瓦飛甍,檐下懸著色彩斑斕的青銅響馬。一陣夜風過,銅鐺左右搖曳,發出風送浮冰的清脆聲響,宛如天籟韻律。

但當走進別墅後,內部裝潢的奢貴豪華即便在這個港城出名的富人區也是首屈一指。大廳的地板為細木雕花,墻壁上以淡紫色和白色大理石貼面裝飾。天花板上有鎏金雕花淺浮雕,二十四具巨大的波西米亞水晶吊燈將廳內映得亮如白晝,無數侍從沿著鎦金玫瑰雕欄的扶梯穿梭來去,手中端著水盆藥物,行色匆匆,卻悄無聲息,顯是訓練有素。

樓上最大布置最華麗的一間臥室中,華蓋大床旁站著幾個人。靠近門口的女子自侍從手中接過純銀水盆,道了謝後端到床頭櫃上,從中絞出一條幹凈手巾,遞到坐在床沿的白衫醫生手中。

“有勞。”

波鳥接過手巾,覆到床上那人額上,又調低床頭點滴的流速。站在床角的淩氏少帥瞧著他做這一切,眉頭緊緊皺住,低聲道:“不是說師傅他服了千年內丹,已經沒事了嗎?怎麽會又吐血不止,還發高燒?”

波鳥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一旁的林皓夜接口道:“師傅的身體本已極度虛弱,與東皇太一一戰後更是精力耗竭,幾乎筋脈俱毀,油盡燈枯。服了千年內丹雖然暫且保住性命,但是……”

她眉心微蹙,沒有立刻說下去。淩昊天立刻轉頭看她,目光敏銳:“但是什麽?告訴我!”

林皓夜眸光微黯,下意識望向床上之人——雖然臉色蒼白,近乎透明,但在睜開眼的一瞬,當代劍聖仍是風采卓犖,清絕一世,淡淡道:“十年之內,可保無虞。”

“十年?!”

這個答案無疑令人震驚,淩昊天失聲驚呼,臉頰上血色盡褪,絕望地低聲喃喃:“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波鳥冷冷斜睨他一眼:“今日這般結局是你一手造成的,如今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好問的?”

這句話十分厲害,像一把利刃一樣狠狠戳進淩昊天心臟,面上立時如覆霜雪,慘白不似生人。

一室沈寂中,雪萊掩著唇低低咳嗽兩下,低聲道:“波鳥,你已經兩天沒合眼了,去睡一會兒吧。我已經沒事了。”

波鳥心知他不願讓弟子難堪,況且這畢竟是劍聖一門的事,自己身為外人,也實在不好多插口,於是點點頭,道:“我去看看藥煎好了嗎,你先休息一會兒吧。”

他站起身,對一旁頷首致謝的淩昊天視若無睹,轉頭向林皓夜道:“如果體溫有上升趨勢,立刻告訴我。”

女子欠身點頭:“我明白了,請您放心。”

待得波鳥離去後,淩昊天立刻搶到床邊,單膝跪下,將那只戴著針管的枯白右手小心合入掌心,臉色沈郁,低聲道:“師傅,對不起……”

他知道波鳥說的沒錯,今日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一句簡單的“對不起”實在無法彌補罪過。可此時此地,除了這三個字,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內疚與愧悔。

雪萊擡起手,輕輕摩挲著弟子鬢發,笑了笑:“別這樣。十年後的事,誰也無法預料。如果從現在就開始擔心十年後,那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淩昊天咬了咬唇,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個任性卻脆弱的少年:“我知道了……這十年間我會讓征天軍團去搜尋靈藥,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一定會找到方法治好師傅!”

那雙眸子是如此堅定不移,仿佛燃燒著深幽的火焰。雪萊凝視他片刻,到了嘴邊的話頓了頓,又咽了回去,淡淡一笑:“我知道。”

林皓夜靠在墻角,靜靜看著這一幕,靜謐的氣氛中充斥著難言的沈寂哀涼,恍如秋日裏潺潺流過的溪澗之水,幽涼徹骨,綿縷不絕。

她站了一會兒,眼見雪萊神色疲倦,於是上前道:“您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待會兒藥好了我來叫您?”

雪萊的確精神不濟,嗯了一聲,向後躺倒在絲綢軟枕中。身形立刻被重重疊疊的被褥淹沒,單薄得幾乎看不出。

淩昊天小心替他掩好被角,又換了一條涼手巾敷在額上。林皓夜則走到桌角,在纏絲白瑪瑙香爐中加了一勺香料,雪片樣紛紛揚揚撒下,輕裊白煙隨即從青龍口中徐徐飄出,縈繞一室。梨花的清甜香氣隱隱浮動在空氣中,恍若置身於春日梨園花海中。

雪萊冷眼瞧著他們來回忙碌,忍不住出言道:“你們倆也辛苦幾日了,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吧。”

心知再留在房中,也只會讓師傅心有不安,不得安歇。林皓夜擡頭,和淩昊天對視一眼,隨即欠身行禮,異口同聲:“是,弟子先行告退。”

她先行退出門外,淩昊天緊隨其後,邁出門口的一刻,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回過頭道:“傳呼鈴的開關就在床頭,師傅若有需要,請隨時傳召弟子。”

雪萊“嗯”地應了一聲,雙目堪堪闔起,似是已沈入夢境。

淩昊天不敢打擾,躡手躡腳帶上房門,和林皓夜一路下樓,卻見殷文一個人坐在真皮沙發裏,頭仰靠在羊絨軟墊中,眼睛靜靜闔著,竟是熬不住疲憊,已經睡了過去。

想到這幾日因著師傅傷勢不穩,雖然有軍醫和波鳥,他們幾個亦不敢放松,每天輪流守在床邊,連帶殷文也兩日不眠不休,林皓夜不覺心生歉意,走上前輕輕推醒他:“如果困了,就進臥房睡一會兒吧。”

在她下樓的時候,殷文已經聽見動靜,本能作出警覺反應。待得看清是她,緊繃的肩背慢慢放松,眼底的堅冰之色亦化開一層,閃爍著星星點點的溫潤亮光:“劍聖前輩怎麽樣了?”

“師傅現在好多了。這裏我們守著就好,你也累了幾日,去睡一會兒吧。”

林皓夜輕聲道,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殷文瞧見她眼下深深的烏青,心中狠狠揪痛,伸手輕摁她面頰:“你也歇一會兒吧,別累壞了。”

“我沒事,還能撐得住。”

林皓夜直起身,殷文看清她身後同樣面帶倦容的淩氏少帥,視線頓時一凝——似乎數月前,他們與淩氏少帥之間還是勢成水火,而現在如此平和地共處一室,這種微妙的翻轉對比,實在讓人不得不感嘆際遇的奇特安排。

淩昊天淡淡掃一眼客廳中歷劫歸來的一對男女,不發一言,轉身穿過長廊,推開落地玻璃門,步入後庭。

林皓夜握了握殷文的手,跟在淩昊天身後快步走進後庭,甫一出門,一股清潤水汽撲面而來,混合著某種不知名的花香,立時將接連兩日不眠不休的疲倦蕩滌一空。

門外是石柱環繞的長廊,庭院內種滿各色珍奇花卉。有些正值花時,碗口大的花朵覆瓣重疊,散發出幽幽清香。中央一個五十平米寬的泳池,一池碧水在月色下泛著細碎的粼光。

這樣一個優美清幽的景幕下,一對風姿卓絕的男女並肩而立,乍看之下,宛如瑤臺璧人——此情此景,又有誰能想到,不久前他們還曾拔劍交鋒,生死相對?

林皓夜打量著身側的同門師兄,他穿了一身家常的白色棉織襯衫,肩背修長挺拔,側臉在月光下俊美得不可思議,宛如神匠之手雕琢出的大理石雕像——這樣一個人,也難怪師傅會對他念念不忘。

她在心裏嘀咕一句,醞釀了一下要說的話,上前一步,正待氣沈丹田,卻被對方搶先一步:“辛苦你了。”

林皓夜只覺得一口氣嗆在喉嚨裏,咳嗽兩聲,若無其事道:“師兄言重了,這本是我分內之事。”

“我不是說這幾日。”

淩昊天淡淡一笑,容色俊美如神,隱隱透出一股譏嘲之意:“之前在東海別苑,你一人獨身闖入,還用盡伎倆讓我相信師傅已經過世,真是辛苦你了。”

林皓夜在心裏暗道:終於來了。

其實那一日塵埃落定後,她便料到淩昊天會有這樣一場發作,畢竟這次被騙的這麽慘,大概是淩氏少帥出生以來頭一遭。以他的心高氣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忍下這口氣,若不是當晚師傅傷勢覆發,接連數日高燒不退,他恐怕早就發作質問了。

輕輕嘆了口氣,她笑意盡斂,正色道:“當日之事,皓夜實是逼於無奈,若非出此下策,我實在沒有把握與淩氏對抗——大師兄若是有所怪罪,皓夜甘願承受。”

淩昊天微微仰頭,眸中倒映出清涼如水的月影,忽然微哂:“先是在密室口留下染血的衣袂讓我心生疑慮,再以師傅過世的死訊來打擊我,這一整套謀劃,包括你當晚來見我的說辭,全都滴水不漏,一擊即中,若非熟知我性情弱點的人,是絕不可能做到。”

他閉一閉眼,嘴角漾出一抹苦澀笑意:“這套計劃……是師傅想出來的,是嗎?”

林皓夜緊抿嘴唇,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過了片刻,才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你來對我說那番話的時候,我就知道,這番布局背後的籌謀者一定是師傅。但那時你言之鑿鑿,又有師門傳承信物和師傅的光劍為憑,加上之前那一角衣袂以及董事會的供詞,我對師傅的死訊深信不疑,只以為是師傅臨終前對我放心不下,才會用這樣的方式打擊我的信心和傲氣。”

淩昊天睜開眼,擡手撐住身側石柱,摩挲著其上蟠龍雲紋的雕花,眼底泛起一抹奇異的恍惚:“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只是計劃中的其中一環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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