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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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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他說什麽?

穆清華楞了楞,還沒反應過來,卻聽到有極清而脆的聲響自甬道深處緩緩傳來,一下一下,由輕而重,直至近在耳畔。她下意識循聲望去,忽覺似有風從門口呼嘯而來,拂面而過——

可是,甬道裏……怎麽會有風呢?

她撩開一縷擋在眼前的發絲,終於看清那個從暗影中漸漸浮凸而出的人影,頓時吃了一驚——竟然……是她?!

“經年不見,兩位,別來無恙吧?”

一襲衫的女子緩緩走近,一把烏黑長發用一根烏色絲帶牢牢系住。燈光照映在她左頰上,呈現出柔和的象牙光澤,宛如開蚌明珠,再不見一絲傷痕。原本毀去的左目也已覆明如初,一顧一盼,湛黑如星br> 令人驚異的是,那雙眼睛竟然色澤迥異,左目黑如玄墨,右目則青碧如水,泛起瀲灩光華。

“林……皓夜?”

看清她面目的瞬間,穆清華下意識低喃出這個名字,心底似有驚濤駭浪奔湧而過,無數的話擠在喉嚨裏,卻不知該先問出哪一句。

她沒事……那,他呢?

似是看透她的心事,那個女子轉過頭,對她淡淡道:“他沒事,你不用擔心。”

穆清華怔怔點了點頭,心頭一塊大石終於放下,隨即又翻湧起難以言述的酸澀滋味,一點一點,從心尖一直蔓延到眼角,幾乎滴下淚來。

淩昊天咳嗽一聲,淡淡道:“清華,你先出去吧。”

被淩氏少帥這一聲驟然驚醒,穆清華渾身一顫,眼神終於恢覆清明。就算再如何不情願,也只能道:“是,少帥。”

她轉身離去,與林皓夜擦肩而過的瞬間,腳步微緩,嘴唇輕輕翕動,吐出一句低不可聞的話:“他……來了嗎?”

林皓夜神色肅穆,目光隔了十數米的距離,與淩氏少帥遙遙對望,聲波卻凝聚成細細一束,直接傳入穆清華耳中:“我都已經回來了,你還想再見到他嗎?”

這一句不輕不重,穆清華卻瞬間臉色煞白,身體搖搖欲墜,險些摔倒。忙穩住身形,隨即快步離去,再不回顧。

林皓夜那一句用上了本門的密室傳音之術,淩昊天並未聽見,但瞧穆清華臉色,便已大致猜到七八分,淡淡一笑:“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看——兩年不見,林師妹功力更上一層樓,真是可喜可賀。”

“大師兄太客氣了。”

林皓夜曼步走到桌前三步處立定,雙手平舉至與眉心平齊,依師門禮節行禮如儀,嘴角卻漫上一絲冷笑:“師傅曾經說過,劍技武功只是傍身之術——若論謀算布局,洞悉人心,與師兄相比,皓夜自嘆弗如。”

她說話的禮儀和神態無可挑剔,淩昊天卻從中辨別出一絲深重的冷戾之意,不覺微微詫然:身為劍聖一門關門弟子,這個女子的性情行事他也有幾分了解,絕非憑一己喜惡行事的義氣之輩,怎麽會這樣沈不住氣?

洞悉冷銳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掃過,最終定格在左臂某一處——黑紗纏繞成一圈,幾乎與玄黑衣衫融為一體,難以分清,於沈寂肅穆中彌漫出一股不祥的氣息。

他陡然意識到什麽,脫口問道:“師傅呢?師傅他怎麽樣了!”

積蓄多日的焦灼急迫仿佛蠢蠢欲動的熔巖,於一瞬間破開地表,洶湧而出——那一刻,他再無法用理智、用涵養去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急切道:“那個時候是你潛入淩氏救人,帶走阿靜,所以她才會一連多日沒有消息吧?你們到底去哪了,師傅他現在又在哪兒?他到底怎麽樣了!”

林皓夜靜靜看著這個俊美如神的男人,看著他不顧儀容、風度全無地連連追問,就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的狂獅發出憤怒的咆哮。眼波輕閃了閃,忽然浮現出一個極為奇異的神情,交織著輕慢、鄙夷、憤怒,與哀傷:“你問我師父怎麽樣了……原來,你也會擔心師傅的安危嗎?”

她說的話令淩昊天不由劇烈顫抖,深重的恐懼感攫住心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不祥。全身血液都呼嘯著逆沖回心臟,從指尖到心口,肌膚一點一點冰涼。他戰栗著,一字一頓問道:“師傅她……到底出了什麽事?”

“師傅他……出了什麽事?”

林皓夜冷笑著重覆了一遍,眼睛深處卻流露出無法克制的哀慟,咬著牙,一字一句:“拜你淩氏所賜,師傅迫不得已啟動系統自爆程序,我趕到時他已經倒在火場裏,重傷瀕危。救回雲夢山沒幾日,就過世了……”

過世了……

這三個字傳入耳中,仿佛一支冰封的鳴鏑響矢,呼嘯著洞穿心臟,心頭熱血一層層冰涼下去,完全凍結住。

淩昊天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感覺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雙手死死攥捏成拳,用盡全身氣力才能與身體內部那種撕裂般的力量相對抗,支撐著最後一絲理智,勉強道:“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

他忽地站直了身體,冷笑著看向林皓夜:“我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如果想用師傅身死的假消息打擊我,讓我生出破綻,那我奉勸你還是別白費心機了,因為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他微微冷笑著,希望從那個女子臉上看到失望的神色——然而,沒有!任憑他如何譏諷,林皓夜只是平靜望來,目光中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嘲與憐憫。默然了一會兒,慢慢擡起左手——拇指上一枚小小的玉石指環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幽微的光,隱約刺痛視線。

淩昊天倒抽一口涼氣,驟然頓住話音——借助室內的光線,他能輕易辨別出,指環通體沈碧如水,微帶斑駁雕紋,形如龍爪之鱗。上嵌一羊脂黃玉,以刀鋒雕作繁覆圖案,刀筆蒼勁古樸,依稀可見是一個衛書“鬼”字。曲轉處頓挫有力,暗者深沈如夜,亮者明透如光,一明一滅交相輝映,華美到無以覆加。

那原是他看熟了的,師傅的隨身之物——當代劍聖聲望顯赫,然平素只慣穿一襲銀灰素衣,不飾奢華。唯一的飾物便是這枚以岫山龍鱗之玉雕琢成的指環,亦是劍聖一門的信物,代代相傳,直至今日。

這枚指環本應是當代劍聖的隨身之物,而今卻戴在林皓夜手中,唯一的解釋就是當代劍聖已將掌門之位傳與這個女子。而能讓師傅作出傳位的決定,也只有一個可能——

“這是師傅在臨終前交給我的。”

林皓夜目光輕閃,溫柔凝註於玉石指環上:“師兄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吧?”

淩昊天兀自怔怔,忽覺膝蓋發軟,踉蹌退了一步,人已向後跌坐在皮椅中,下意識喃喃道:“不,不可能……”

“不可能……是啊,那時候我也是這樣想的:這不可能,師傅這樣的人……怎麽會死?怎麽能死!”

林皓夜仰頭向天,眼睛裏有細碎的光亮閃動,幾乎化作實質滑落眼角:“可是,人的性命就是這麽脆弱,即便強大如師傅,也不能逃脫命運的擺布。”

她閉一閉眼,強行壓抑住幾欲奪眶而出的酸澀感,自懷中掏出一方小小黑匣,隔空擲了過去——虛空中仿佛有一只無形之手托舉著黑匣平穩推動,緩緩遞送到淩氏少帥面前。

淩昊天神色呆滯,宛如失了魂魄的木偶,本能接過。打開匣蓋,卻見其中盛了一匣白玉碎片,其中幾片略大些,隱約拼湊成一個殘缺不全的“雪”字。

那是……師傅的光劍?!

他當然知道光劍對於劍聖一門意味著什麽,那不僅是隨身兵刃,更是近似於性命的存在——所謂劍在人在,劍折人亡,於劍聖一門而言,絕非誇大的虛言。

那個瞬間,仿佛有驚雷從九天直擊而下,將神識魂魄震成空白。他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恐懼,顫抖著伸出手,將那些白玉碎片握入掌心,試圖將其重新拼在一起。然而任憑他如何努力,淩亂一匣的碎玉都只是自指尖滑落,無論如何都無法拼湊完整——便如指間沙,掌中水,越是想用力握緊,就越是迅速地失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他呆怔了一會兒,原本因飛廉而消解大半的憤怒如海嘯怒潮,再度狂湧而出,將僅剩的理智沖刷的一幹二凈。冰寒殺意彌漫而出,幾乎將整個房間凍結住:“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師傅怎麽會精力枯竭,又怎麽會身負重傷,弄成這個樣子!”

說到最後,他聲嘶力竭,手腕一振,光劍騰起一道怒龍般的狂潮,倏爾攪亂一室空氣,直直逼向女子頸項——正是劍聖一門的絕技之一,問地何極!

“天無壽數,地亦無極盡——可惜,以天之蒼茫、地之廣袤,都及不上欲望野心的無窮可怕!”

在他出手的同時,林皓夜亦向後疾退,手中光劍流轉出一層銀璨光華,封擋住淩氏少帥的攻勢。雙劍連續相擊,幾十下極迅捷的“叮叮”聲連成一下綿延長響,火花簇簇迸濺,亦是同樣的一式“問地何極”。

“你說得沒錯,是我害了師傅,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師傅也不會落得這般結局——但,淩少帥,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去?”

交錯而過的瞬間,她譏嘲著回望向他,眼神睥睨而冷誚:“別忘了,七年前,不顧一切叛出師門、而讓師傅痛徹心肺的人,是你,不是我!”

這一句是如此輕巧,但在淩昊天聽來,卻重若萬鈞——那一刻,氣力如潮水般消退而去,他呆呆站在原地,手中光劍軟弱垂下,再無餘力動一動手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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