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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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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因為之前受刑的緣故,飛廉的咽喉受了重創,每說一個字都像有鈍刀撕扯切割著聲帶,痛不可當。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掙紮著問出一句話:“為什麽……不殺了我?”

“…………你很想我殺了你嗎?”

淩昊天走到床邊,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笑容深邃,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莫名意味:“沒錯……你在我身邊這麽多年,應該一早明白,膽敢背叛我的人,由子及孫,直至三代九族,都不會有好下場。”

飛廉閉上眼,神色決然隱忍,深沈一如暗夜。

淩昊天停頓片刻,忽然一斂笑意,語氣決奪如切金斷玉,一字一頓道:“所以飛廉,你記清楚了:背叛了我還能活下來的人,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飛廉霍然睜眼,冰藍色的眸子裏掠過震驚的神色,意味覆雜地望向這個追隨半生、如神一樣高高在上的男人。

跟在他身邊這麽久,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脾性——在經歷了死過一次的少年,交織著權欲、陰謀與殺戮、血腥的青年後,這位淩氏少帥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庭院中獨自練劍的小小男孩。他殺伐決斷,雷厲風行,而且極度憎惡被人背叛。如果有人敢犯,無論之前是否是他的心腹部下,無論天涯海角都會追殺到底,誓要拿到那人項上人頭才肯罷休——

誠如他之前對那個奇怪的酒吧老板所說,這個男人小心眼且睚眥必報,他不懂得慈悲,也沒有寬恕的美德,誰若是得罪了他,就算再過十年也記得清清楚楚——旁人若敢欠他一分,他必要那人十倍奉還!

也正因為如此,飛廉能意識到這一次的饒恕對這個男人而言有多麽不容易,下命令時,大概每一個字都是從唇齒間和著血生生迸出。

“我的……家人?”

明知道肯放過自己已經是法外容情,但心裏終究放心不下遠在萬裏之外的血親族人,他顫抖著,艱難問出這一句。

淩昊天捏緊拳頭,右手微微抽搐,幾次險些脫離控制。然而左手隨即伸過,死死卡住右手手腕,手背上青筋暴起,用力之大幾乎捏斷手腕,緩緩道:“看在你的面上,只要他們老老實實待在非洲,別再在我面前出現——我就放他們一條生路!”

飛廉仰頭向天,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知足了……雖然這半生以來像個笑話,被叔祖和家族欺瞞,被淩氏少帥利用,一直在自己的幻夢中懵懂過活。但,有淩昊天這句話,他知足了,再無所求。

謝謝……

他翕動嘴唇,隔了黃昏的夕暉,對著那個追隨半生的男人無聲道。

彼時正值傍晚,晚霞如火如燒,映得他慘白如紙的半邊面頰一片艷麗血色,讓淩昊天沒來由地想起那一日在慎刑司中,所見的那個渾身血汙、已經奄奄一息的垂死軍人。

十年來無怨無悔的追隨,二十餘年的知交情誼,到頭來只換得一個家族盡滅的結局,連自己也險些慘死在酷刑之下,然而,他卻對他說“謝謝”——

淩昊天忽然覺得有一股莫名的怒氣湧上胸臆,控制不住地拂袖而去,生怕再多留片刻,就會對著那個臉色蒼白的傷患發作出來。

他並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騰起怒氣,只是想到那一日在慎刑司中見到的景象,就有說不出的憤怒和後怕——如果他那時再晚來半刻,會怎麽樣?

也許……他就再也見不到這個愚蠢天真到極點的家夥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險些喪命在慎刑司的酷刑之下,那家夥留給他的最後遺言仍是無怨、不悔,是“與君今世為知交,更結他生未了因”!

站在如血夕陽下,淩昊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感受到山間傍晚清涼的空氣沁入肺臟,動蕩不寧的心緒才慢慢平靜下來。

他一直覺得這個孩子太過天真,善良、正直、耽於夢想,這些在淩氏都是要人命的東西。然而或有意或無意,他一直都縱容著這個孩子,縱容著他的天真和仁善,一方面自然是因為這樣一個人才能讓他毫無顧忌地相信,甚至委以重任,而另一方面……也許是早在十年前他就預料到了今日的結局,而私心裏,只有這樣一個人,才可能將這份交情延續下去。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其實雷納德說的沒錯,在對飛廉的處置上,他的確婦人之仁了——不是今日,而是十年前,當他默許那個孩子跟隨在自己身邊時,就註定日後會下不了手。不論明面上是多麽殺伐決斷,冷漠酷烈,在潛意識裏,他仍然看重這份二十餘年的情誼,仍然想保住這生命中最後一點光明溫暖的東西——

再如何精明強悍,他終究只是一介凡人,有自己的弱點,有割舍不下的人和事。也許誠如雷納德所言,那是他的死穴和毒瘤,但他更加明白,“高處不勝寒”的煎熬苦楚,並非凡人所能忍耐和禁受。

尤其是……當師傅下落不明時,這份煎熬便愈發深刻,讓他無論如何都想抓住一點溫暖熨帖身心,好讓自己能保持理智克制,以面對未來可能出現的種種困境。

當所愛的、所恨的,都從視野中消失後,日子再度恢覆到董事會叛亂之前,每一日都仿佛規劃好的程序,繁忙卻刻板。

唯一清閑空白的時段大概要算午休的一個小時,淩昊天一改之前在辦公室用餐的習慣,索性命人準備一些適宜傷患的清粥小菜送到羽商閣,與飛廉一同用餐。

遵照吩咐的侍從很有些疑惑,畢竟一個多月前這兩位淩氏最高職銜軍官還是水火不容之勢,而今卻如此相處融洽,實在讓人有種大跌眼鏡的感覺——當然,再如何疑惑吃驚,他們也不敢有一絲一毫表現在臉上,只是埋頭按照淩氏少帥的吩咐做好分內職責。

與受驚不小的侍從相比,飛廉的態度倒是坦然的多,仿佛這本是再正常不過。

隔座相對,看著那人俊美如神的面孔,他便依稀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回到多年前,與那人朝夕相對的一段時日。他手上並未沾染鮮血,那人眼底也沒有那麽深重的暗沈陰翳,無關算計,無關利用,只是純粹因脾性相投而廝混在一起。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他前半生最快樂的一段日子,美好純凈宛如不摻雜質的一粒粒水晶,在陽光下閃爍著璀璨絢爛的光華。

正當他沈浸在過往回憶中,淩昊天已經舀了一勺粥,遞到他嘴邊:“張嘴。”

因著手足筋脈受傷,飛廉的雙手一直不能用力,雖然用了黑玉續斷膏,也進行了覆健治療,但為防萬一,他的一應日常起居都有人服侍照看。而當淩氏少帥與其共進午餐時,自然當仁不讓地接過這項工作。

看著一身華服,手裏端著粥碗的淩氏少帥,飛廉恍惚有種在做夢的感覺,隱約覺得這一次就算受傷再慘重一百倍,也值回來了。

他還在胡思亂想,淩昊天已經有點不耐煩,重覆了一遍命令式的語句:“張嘴。”

飛廉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張開嘴。淩昊天動作生硬地把勺子塞進去,險些卡住氣管,嗆得飛廉不由劇烈咳嗽起來,眼睛裏泛著晶亮水花,氣息不定道:“你這到底是餵飯還是謀殺啊!”

淩昊天臉色冰冷:“有的吃還那麽挑剔,餓你兩頓你就沒那麽多廢話了。”話雖這麽說,手下動作還是放溫柔了許多,至少沒再嗆得飛廉咳嗽不止。

這家夥……還是這麽一副死人脾氣,就沒見他對除他師傅以外的人有過好顏色。

飛廉在心裏偷偷腹誹,眼角在桌上各色精致小碟間一轉,叫道:“我要吃胭脂鵝脯。”

淩昊天瞟了一眼盛了鵝脯的白瓷小碟,簡單利落地蹦出兩個字:“不行。”

飛廉頓時瞪起眼睛,出乎意料的,昔日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做起這個動作來居然頗帶孩子氣:“為什麽?”

“你身上有傷,吃鵝肉不利於傷口愈合。”

淩昊天淡淡道,順手夾了一筷涼拌海帶絲塞進他嘴裏:“受傷了就安分點,天天嫌這個挑那個,你當你還是七歲小孩嗎?”

飛廉不爽地嘟起嘴:他其實並不是沒這個常識,也不是小孩脾氣發作,只是一想到這次在淩昊天手裏折損的那麽慘,就忍不住想多折騰他一會兒。

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回頭見淩昊天自顧自拈起塊鵝脯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飛廉越發氣不打一處來,眼角瞄了瞄,打了石膏的手臂偷偷擡起,狀似漫不經心地一揮,登時將桌角的玻璃杯掃落。檸檬水潑濺出來,滴滴答答流到淩昊天身上,價值十幾萬的名貴西裝立刻毀於一旦。

“啊,一時失手,不好意思。”

他看著想起身躲避、卻還是遲了一步的淩氏少帥,毫無誠意地道著歉。

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

淩昊天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再像小時候一樣掐著他脖頸揪過來,狠狠敲打一頓——然,對上那雙水光閃爍笑意滿滿的冰藍眼雙眼,怒氣在胸口窒了一窒,提起的拳頭硬生生剎在臉上,竟然捶不下去。

印象中這些年來,似乎再沒見這小子笑得這麽開懷暢快過,眉角眼梢都是細碎如星的笑意,雖然明知道給他提供笑料的是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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