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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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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給你任何建議,誰也不能給你建議,因為我們不是你,沒有承受同樣的壓力、面臨同樣的困境,無法理解那種煎熬和痛苦。”

和緩的語聲在耳旁潺潺響起,溫煦如春水乍融,緩緩流遍全身筋絡,說不出的妥帖舒適。

淩昊天閉上眼,在那人掌心中漸漸放松,舒緩下緊繃的肩背。

“但是昊天,這世間有些東西,如果失去,還能憑自己的智謀和力量重新得到;而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再如何努力都無法尋回。”

“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永遠別去做可能讓自己後悔的事,否則,即便你付出一生的代價,也無法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雪萊語調悠緩,每個字卻都迸出錚然之音,如切金斷玉。

永遠別去做可能讓自己後悔的事……

那句話在淩昊天心頭盤繞數圈,像一個魔咒般深深刻印在腦中,登時微覺凜然。但他畢竟身經百戰,非同凡俗,深吸一口氣,憑借意志硬生生將那種極度不安的情緒壓了下去,開口,語氣已是恭順平靜:“是,弟子謹記。”

當代劍聖知道這個心比天高的徒弟並未真正將自己的勸告放在心上,也不多勸,動作嫻熟地洗凈紫砂茶具,一一收回錦盒中。

陽光從梅樹枝杈間流瀉而下,淡淡籠在他眉目間。浸潤在虛光中的半張面頰清絕出塵,肌膚蒼白,隱隱近乎透明。

淩昊天擡起頭,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登時目光癡怔,已經看呆了。直到師傅的聲音再度響起,才將他的思緒重新拉回:“淩氏董事會隱忍數年,如今方有動作,想必是有萬全準備——正面硬拼,董事會不是你的對手;但要提防他們劍走偏鋒,鬼蜮暗流。”

當代劍聖所言,淩昊天早有預料,只是聽師傅親口叮嚀,心臟仿佛被溫水熨帖過,酥融融、暖洋洋,仿佛連骨頭都化在其中。

“師傅……是在擔心我嗎?”

他對著輪椅上的當代劍聖微微眨眼,眼底蘊著幾絲笑意,似試探、似跳脫,不經意間沖淡了他渾身凜冽淩厲的氣息,依稀還能看出多年前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年影子。

那個瞬間,雪萊目光微怔,甚至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

十四年前初上清涼臺的意氣少年,十一年前於父親靈牌前跪伏一夜、靠在他肩上無聲哭泣的淩氏繼承人,十年前索馬裏海盜地牢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淩氏新任總裁,以及今時今日,執掌六軍、威懾財團的淩氏少帥——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當代劍聖閉一閉眼,神情出現一絲恍惚:是的,這些都是他……縱使這些年的血雨腥風將當日那個少年侵蝕的面目全非,他仍是自己最心愛的弟子,即便玩弄權謀手段狠辣、將所有人當作棋子玩弄於鼓掌上,他亦無法出一言加以苛責。

就如他之前所說,旁人不曾坐在同樣的位子上,自無法明了他所受的壓力和面對的困境——當一個人連生存都如履薄冰時,又如何能再苛求他求生的方式?

“我不擔心……”

他睜開眼,將愛徒領口那枚六翅飛鷹的純金徽章扶正,低聲道:“你是我一手調教出的弟子,我相信你的能耐,那些人絕不是你的對手!”

“師傅……”

淩昊天喃喃道,重新將面頰埋入他的掌心:“師傅……我一定不會輸給那些人,一定會活著回來!”

“所以……請您一定等我!”

*****

一日後,原本覆雜的時局變得更加波折詭譎。

先是因著“聖天使號”半數資金去向不明的舊賬,引起董事會以及軍團內部高管的詬病和懷疑,紛紛向淩氏少帥踢出疑義。

原本以為過幾天自然會安靜下去,沒想到這場風波越鬧越大,牽連起多年來財團元老層中被淩昊天強壓下去的反對勢力,甚至在軍團內部都形成態度鮮明的兩派,隱隱有分裂的跡象。

這一切來的突如其然、毫無征兆,令身為淩氏少帥心腹部將和董事會第一股東家族繼承人的飛廉少將都有些措手不及。

而更料不到的是,這種微妙時刻,各大網站上忽然都以加粗的大字標題將有關淩氏總裁的昔日事跡貼在首頁,其中最聳人聽聞的,則是四年前關於素問少將的那場滅門血案。

素問少將所在的家族亦是財團巨閥,四年前一夜覆滅,自然引來不少議論猜測。如今被重新提及,非但沒有消沈,反倒傳得更加紛紛揚揚——

據那個不知名的報道者稱,那起滅門血案是淩氏總裁在接任不久,見集團內人心不孚後,以此震懾立威,更用見不得人的手段逼迫淩氏集團各主要股東從懷疑轉而支持他。

內憂未平,外患不斷,受這種氛圍的影響,市場上淩氏的股票呈直線下跌,堪有被索菲爾集團超越的趨勢。

如此,情況可說甚至比十一年前淩昊天初上位時還要糟糕。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這場暴風的中心卻極為平靜,平靜的似乎根本不知道周遭這些變故。

當飛廉在淩氏的專屬私家客機上向淩氏少帥報告這些變故時,淩昊天仍是不為所動,只是自顧自翻看著財務報表,隨口道:“知道了,辛苦你了。”

為了這兩天的突發變故,飛廉既要聯絡各股東家族,穩住形勢,又要調查流言散播的源頭,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如今看到淩昊天這副“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臺”的架勢,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也就沒了顧忌:“董事長,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淩昊天終於從報表中擡起頭,看清愛將臉上沒好氣的神色,不動聲色:“我聽到了。”

飛廉“啪”的合上文件夾,也不顧軍規禮儀,大喇喇在他對面坐下,端起茶幾上的咖啡杯用力灌了幾口。

他這明擺著是在賭氣,淩昊天瞧在眼裏,並不多言,重新埋頭入報表,竟是把他晾在了一邊。

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終究是飛廉吃不住勁,率先投降:“董事長,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此事已鬧得沸沸揚揚,卻還查不出消息源頭,董事會又橫插一杠,連帶著淩氏股票都持續下跌,您真的一點也不擔心?”

淩昊天微微嘆了口氣,放下手提電腦:“飛廉,你升任首席少將已有四年,據你所看,淩氏的情報網如何?”

他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兀,飛廉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如實答道:“首屈一指,即便比起政府軍的情報網也不遑多讓。”

“你說得對,以淩氏的情報網,就算比起某些大國的情報調查局也毫不遜色,又怎麽會查了整整一天卻毫無端倪?”

淩昊天摘下眼鏡,難得耐心解釋:“這只能說明,這個消息散步源背後有極為強大的勢力支持——而且這個勢力對淩氏內情極為了解,才會抓住素問少將的事窮追猛打。”

他頓了頓,唇邊浮起一絲冷笑:“其實素問少將的事不過是個借口——素問家族盡滅,又時隔四年,就算有證據也銷毀的差不多。如今舊事重提,最多制造一些輿論騷動,於淩氏不痛不癢。至於股票滑落……淩氏根基雄厚,這種程度的波動也不會有什麽影響——如果我沒料錯,這些動作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對淩氏有所打擊,而是為了營造氛圍,拉我下馬!”

他話音甫落,飛廉已經完全明白,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實力雄厚,熟知淩氏內情,又想拉淩氏少帥下馬——符合這幾個條件的勢力集團並不多,而薩爾科比家族無疑首當其沖,是最值得懷疑的對象。

難道……真的是叔祖做的?

不,不會的……素問少將的事雖說已經過了四年,相關證據、證人都已清理的差不多。但若細查下去,還是有揭發實情的風險,到時不止淩昊天,恐怕連整個淩氏都會陷入危機。

再如何不滿,叔祖畢竟是淩氏元老,事事將淩氏利益放在首位,他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除了叔祖,還有誰有這個勢力、有這個方便去行事?

他默默良久,低聲道:“那……董事長以為,誰更有可能在這背後操縱一切,布下這個局?”

淩昊天笑了笑,目光銳利,直視他雙眼:“你心裏早有判斷,又何必來問我?”

飛廉笑容苦澀。

他是早有判斷,可他卻希望這個判斷是錯誤的,所以才會多次一問,以期從淩氏少帥口中聽到不同的答案。

而現在,連這最後一絲期盼也被打破。

“飛廉,我以為自數日前董事會請出你叔祖坐鎮,當面質疑‘聖天使號’研發資金的動向時,你就應該明白,我跟他們這場爭鬥,是在所難免的。”

淩昊天從骨瓷小杯中倒了些煉乳進紅茶杯,用銀勺慢慢攪勻,靜靜凝視著兩種質地的液體交匯、融合,最終不分彼此,融為一體。

“我知道你顧念家族,我也不奢求你毫無保留地站在我這一邊——最低限度,請不要跟我作對,我並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看著窗外漂浮不定的雲層,眼底神色一如天穹,深沈莫定。

這是他第一次用近乎請求的口吻對飛廉說話,所要求的並不是請他支持自己,而是要他保持中立,不要涉足這場爭鬥。

這個要求聽起來很簡單,但對飛廉來說,卻是難如登天。

“我做不到……”

許久的沈思後,他說出這樣一句話,眉目神色陰沈。

“你要我不插手你跟董事會的爭鬥,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想保持中立,我的族人還有我叔祖也不會同意——身為薩爾科比家族的繼承人,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拉我入局,借我的勢力和地位多贏一分勝算。何況,他們畢竟是我的族人,我的家人,我也不可能看著你跟他們生死相拼而不聞不問。”

他的回答本在淩昊天意料之中。因而他並未動怒,隨手拈起骨瓷茶杯,輕抿了一口。杯中白汽裊裊散開,模糊了眉眼,也讓飛廉分辨不清他此刻神情如何。

“你說得對……他們是你的家人,你不可能放著他們不管——既然如此,你就站在你叔祖身邊,盡力阻止我吧!”

他擡起頭,語氣斬釘截鐵,再無轉圜餘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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