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慕士塔格峰頂雪暴初定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淩氏少帥已經得到軍報，也大概知道峰頂發生的所有一切。

時任作戰部少校的衛朔單膝跪伏，埋首稟報著一切。

“……事情經過大致如此。如松副主管還留在慕士塔格峰頂上尋找殷文主管的下落，屬下奉命押送聖天使號殘骸先行回來，請少帥恕罪。”

他說完就低垂下頭，不敢直視淩昊天的目光。

淩氏少帥坐在辦公桌後，單手支頤，眼底神光陰晴不定，許久沒有開口。

這種無聲的壓力極為可怕，不過短短幾分鐘，衛朔卻覺得好像過了十年那樣長久，豆大的冷汗從額上滑落，一點一滴濡濕了領口，留下一片深色印漬。

“我知道了……你起來吧。”

當這句話終於傳入耳中時，游走生死如入無人之境的雇傭軍官長出一口氣，想要站起身，卻覺得膝蓋有些發顫，全身都已虛脫。

“謝少帥不罪之恩。”

淩昊天擡起手，止住他還未說完的請罪之言，神色淡淡：“如松可說了他準備什麽時候起程回來？”

衛朔猶豫了一下：“……沒有。需要屬下傳令召副主管回來嗎？”

“不必了……他那個脾氣，一旦決定某件事，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不讓他查個清楚，他絕不善罷甘休。”

淩昊天冷哼一聲，曲起手指輕敲桌沿：“由著他找吧，不過……以那兩個人的修為，除非確實身亡，否則單憑如松，多半查不出什麽痕跡。你盯著他點，以五日為限，五日內之如果再無蹤跡，就召他回北美總部述職。”

衛朔垂首：“是，少帥。”

“還有……”

淩昊天站起身，負手走到落地窗前，面頰逆著光源，目光深沈莫測：“你這次運送聖天使號的殘骸回來，可有帶回狐睛石？”

衛朔心頭一凜，忙道：“有……屬下已經把狐睛石交送到科技研發司、雷納德少校手中，現下收藏在合金密室中，想來應該萬無一失。”

“雷納德？”

淩昊天玩味著這個名字，眼底笑意染上一絲陰冷寒意，卻不過轉瞬即逝，繼而重歸平靜，只是淡漠：“那就好……狐睛石威力巨大，又是啟動聖天使號的初始能動源，如果失去，之前的心血便都付諸東流。”

啟動聖天使號？

衛朔面上恭敬，心裏卻在犯嘀咕：找到聖天使號時，機體在山坳裏斷裂成兩截，已完全失去作戰能力，要修覆說不定得再花個三五十年——連機體都沒有了，還要這個作為初始驅動能源的狐睛石做什麽用？

當然，這話他也只能在心裏想想，打死也不敢當著淩昊天的面問出來。

他還在疑惑不已，偷一擡眼，卻見淩昊天目光利如鷹隼，直直盯在他身上，登覺從外到內肢解了個遍，渾身嗖嗖冒冷汗，忙低下頭，收斂起所有心思，不敢再胡思亂想。

“你這一趟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稍晚些整理一份書面材料遞交上來。”

聽到這句話，衛朔頓時如蒙大赦，忙不疊地退到門口，卻險些和一個匆匆進屋的人撞了個滿懷。

他正欲呵斥幾句，擡眼看清那人是誰，當即又嚇了一跳，忙垂首行禮：“飛廉少將，屬下……”

疾步而來的貴公子並沒心思跟他寒暄，揮一揮手示意他退下，隨即快步走到桌前，連行禮都來不及，便直截了當問道：“有殷文的消息沒？”

淩昊天微蹙眉尖，卻沒有發作，只是拾起案上的金絲眼鏡戴回鼻架：“沒有，不過如松還在繼續搜尋。”

飛廉緊繃的肩背驟然松懈，似是渾身都失了勁，神色黯淡：“還沒有消息……慕士塔格峰上環境惡劣，步步為垠，拖得越久，找到的希望就月渺茫。”

淩昊天端過骨瓷杯子，用小銀勺攪拌著剛泡好的果子貍咖啡，仍是漫不經心：“若我所料沒錯，如松是不可能查到任何蹤跡的。”

“你說什麽？”

飛廉霍然擡頭，失聲：“難道……他們真的兇多吉少？”

“你錯了，查不到並不意味他們一定出了事。”

淩昊天喝了兩口咖啡，微皺起長眉：“告訴底下人，以後還是泡綠茶吧，我喝不慣咖啡。”

這種時候，他還有心思說這個？

飛廉只覺得心火上湧，又不能發作，只能應了個“是”字，隨即追問道：“少帥何出此言？為什麽說找不到蹤跡並不意味這他們出了事？”

他急切的神色與平日裏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形象極不相符，淩昊天略有些好笑，故意緩了緩方道：“那兩人若是當真死於雪崩，埋在積雪之下，如松自然找不到；可若安然無事，必定早已離開，且不希望被人察覺行蹤——以那兩人的修為和心思，若是刻意回避，如松絕對發現不了痕跡。”

“所以我說，無論生死，如松找到他們行蹤的可能都不大。”

飛廉抿緊唇，不說話了。

他知道淩昊天分析的沒錯，也明白這時候著急也於事無補，但要這樣放過又有些不甘，於是繼續追問：“那……少帥以為，他們生還的幾率有多大？”

“從大局考慮，他們倆就此失蹤，永無音訊，自是對淩氏最好的結局。”

淩昊天淡淡道，回眸瞟見飛廉怒氣聚積卻咬牙隱忍的神情，方徐徐續道：“可若這麽輕易就送了命，她也當不起劍聖傳人這個名號。”

他放下杯子，眼神驟然凝聚，亮如冷電：“你放心吧，小小的一個慕士塔格峰，絕對要不了那兩人的命！”

他說得如此篤定坦然，飛廉雖不滿他話中輕慢淡漠之意，還是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略放下心來——淩氏少帥運籌帷幄，料事如神，他所下的斷言，迄今為止，還沒有不準之數。

“但願如此吧……”

輕袍緩帶的淩氏貴公子微微嘆息一聲，仿佛有冷泉當頭澆下，所有心火瞬間熄滅，只餘刻骨疲憊。

他頓了頓，忽又想起一事：“對了，這兩日可有清華的消息？”

數日前穆清華不告而別，只身前往西北。開始時西北分部還盯著她的行跡，可當她見過殷文一面、從分部駐地離開，就徹底失去了蹤跡，任憑西北分部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搜尋，也沒找到痕跡。

雖說她在淩氏歷練多年，精明幹練迥異於常人，可畢竟是一個單身女子，孤身在外，實在不能讓人放心。何況……索菲爾的大部勢力仍駐守西北，如果被他們發現，怕是兇多吉少。

再怎樣說，穆清華畢竟是淩氏少帥的私人助理，就算背叛主上，也應由淩昊天親自處置，輪不到外人插手！

聽他提起那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女子，淩昊天眉心微皺，眼底眸光暗沈：“還沒有消息。”

飛廉微露憂色：“清華只是孤身一人，沒道理連西北分部都搜查不到她的下落。除非……”

他沒有說完，淩昊天卻明白他的意思，這個“除非”自然是指穆清華被索菲爾扣住，才會直到現在也查不出下落。

“你的擔心，很有可能已經成了現實。”

他淡淡道，微微擡眼，眸光雪亮如刃：“雖然不知道索菲爾隱忍不發的原因，不過再怎樣，清華畢竟是我的私人助理，他們不會輕易放棄這樣重要的一枚棋子，所以你暫時不必擔心她的安全。”

他說的不無道理，飛廉稍稍放下心，想著回頭要叮囑李如松密切關註索菲爾動向，看是否能找到穆清華的消息。俯首行禮：“少帥若無其他吩咐，屬下先行告退了。”

“等等。”

他轉身欲行，卻被淩昊天叫住，於是頓住腳步，略帶些猶疑地看向這位淩氏最高決策者：“少帥還有何吩咐？”

淩昊天坐回皮椅中，手指輕揉眉心，狀似不經意道：“適才衛朔說此行還帶回索菲爾現任安防部主管，並且已經把人交給了你？”

果然來了！

飛廉暗嘆一聲，轉過身來：“確有此事。”

淩昊天淡淡擡眼，語氣不辨喜怒：“你準備如何處置那人？”

飛廉遲疑了一下，如實答道：“那人受傷不輕，我已將他送到醫務部，命軍醫診治。”

淩昊天短促笑了一聲，透著說不出的冷誚譏嘲：“你倒是好心。”

飛廉閉一閉眼，對他的譏刺置若罔聞：“即便是索菲爾的人，到底也是一條人命，何況他身上傷勢都是拜索菲爾所賜，未必不能為我們所用。”

“為我們所用？你想讓他成為第二個殷文嗎？”

淩昊天對他的解釋嗤之以鼻，冷笑道：“我可以留他一命，但必須先廢了他手足，否則必留後患！”

“不行！”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飛廉決然打斷——那個瞬間，溫文爾雅的貴公子眼底亮光詭譎，似有火焰跳動，毫不畏懼地與淩氏少帥直直對視。

“那個人根本對你產生不了任何威脅，你就不能放他一馬？你手上沾染的血腥還不夠嗎？收手吧！”

如此無禮的直言頂撞，於軍法律令而言，是大不敬——在他說出口的時候，便已做好承擔少帥雷霆之怒的準備。

但出乎意料的，淩氏少帥沒有動怒，只是冷冷道：“你要留他活口，不怕觸犯軍規，被人以‘私通外敵’罪參上一本？還有董事會那邊，你又要如何解釋？只怕你叔祖也不會輕易答應。”

飛廉垂下眼睫，巨大的陰翳籠住眼底，看不清神色變幻。

他明白淩昊天沒有危言聳聽——那個男人是索菲爾現任安防部主管，與淩氏幾番為敵，若是被董事會知道，必定不肯放他活路。

他也知道他不應為了一介戰俘與淩氏少帥及董事會公然唱反調，這只會將自己更推向風口浪尖，舉步維艱，甚至失去董事會和家族的庇佑。

但他沒有選擇——這一條路走來，死的人太多，流的血也太多，他隱忍了這些年，再也無法視若無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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