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少帥知道了，你……”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李如松不耐打斷：“直升機最晚兩個時辰後到，等‘聖天使號’的殘骸運走，我們也要準備下山——在此之前，我陪你去一趟雪坡那邊，看有沒有什麽發現，省的你念念不忘。不然就算綁了你回去，這一路上你也不會消停！”

他話雖然尖刻，殷文卻聽出其中的關切之意，心中微暖，誠懇道：“多謝。”

李如松別過頭，冷哼一聲：“我只是要你徹底死心，免得你一路上尋機逃跑，連累我受責難。”

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內裏卻是暗示殷文可以尋隙逃脫，不必顧及旁人。

他是淩氏作戰部副主管，如果殷文半途逃脫，追究起責任，首當其沖的人就是他！何況因著三年前金新月一役，他與殷文素有芥蒂，此時此地不落井下石已經仁至義盡，若要再暗中縱他逃脫……

殷文閉一閉眼，淡淡道：“我會跟你回淩氏。”

李如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眼中光芒轉了幾轉，泛起一個薄薄的冷誚笑意，忽然拎起軍用水壺，一口灌進大半。晶瑩水線沿著嘴角溢出，一路滑過弧度優美的脖頸，慢慢沒入領口，在迷彩衣料上暈開一片深色水印。

浸潤殺戮久了，他渾身都若有若無帶著一種剽悍鋒利的氣息，令他原本英挺的面孔都顯得難以親近。但此刻，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這位以冷峻出名的副主管平添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味道。

這樣一個人，難怪曾靜會對他動心。

殷文還在胡思亂想，耳聽得李如松道：“你自己要找死，我也不必攔你。”

他用衣袖拭去嘴角水漬，冷冰冰地拋出這一句。

他一向如此，殷文早已習慣，忽地想起一事，擡頭問道：“你們這次來，碰上索菲爾的人或者荊玥了嗎？”

李如松拿水壺的手停頓了片刻，勾起嘴角：“這種時候你還有閑心去管別人的事嗎？”

殷文閉上眼，對他的譏誚恍若未聞，面色平靜，宛如一尊雕塑。

李如松知道從他這兒不會得到答覆，只是自顧自續道：“索菲爾的人倒是沒看見，不過在路上發現荊玥他們的行跡，一路追蹤過去，到了山坳處才發現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

說到這裏，他語氣陡然一冷：“那只小狐貍……若不是他引開追兵，荊玥插翅也難飛——這次落到我們手裏，總要讓他嘗嘗苦頭！”

殷文回過味來，失聲低呼：“青羽在你們手裏？你要把他怎麽樣？”

李如松瞥了他一眼，眼神冷銳，不辨喜怒：“青羽？你是指那只小狐貍？他幾番插手，害得我們損兵折將，我總不能輕饒他，至少要帶回去交給少帥處置。”

這個消息來的太過震驚，即便是殷文也怔楞了幾秒鐘，才勉強平靜下來，試圖抓住其中的破綻：“不對……以青羽的修為，即便還未成年，也不是你們能制服的！”

李如松轉過頭，往火堆裏扔了兩截枯枝：“我也不知道……原本我並沒想能抓住他，誰知他突然倒在地上，好像發病似的渾身抽搐，全無抵抗之力。我趁機封住他的氣海，交給玄天部的人送下山，已經一路送回東海市了。”

殷文聽到此處，驚怒交迸：“你……”

李如松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麽，冷笑著打斷：“雖然你已叛出淩氏，可我還是淩氏安防部的副主管，我不能姑息放縱任何可能威脅到淩氏的人！”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即便是殷文也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能沈默以對。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準備怎麽對付他？”

“那要看少帥怎麽處置了。”

李如松扭過頭，本不想再多透漏機密，卻瞟見殷文陰沈擔憂的神色，心下莫名一動，冷硬著語氣道：“少帥雖然殺伐決斷，卻從不禍及婦孺——那只小狐貍未必會有事，你不用替他白操心。”

他這是在變相安慰自己，殷文當然聽得出來——但淩氏少帥手段如何，他再清楚不過，實在不能因為這幾句話而放下心來。

“你說他突然發病，渾身抽搐，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

李如松頭也不回地收拾著裝備，從鯊皮鞘中抽出一把單刃軍刀，倒了些機油在上，又用紗布小心拭凈。

“他病發的極突然，等我們反應過來時已經昏迷不醒，想審也沒法審問。”

李如松用拇指小心試了試刃口的鋒利程度，“刷”的一聲將刀刃插回鞘中，又取過一把格洛克18，一把黑星92別在武裝帶上，蹭地站起身來：“我們走吧。”

走？

殷文有些疑惑，詢問似的擡頭，視線與那人不耐煩的表情稍一觸及，恍然明白過來：“現在？”

“直升機就快到了，在此之前我先陪你去一趟雪坡，省的你念念不忘。”

李如松的表情有些不耐，顯然認為殷文此刻的優柔很不合時宜：“到底走不走？”

殷文咬緊牙。

他知道這時候並不是去雪坡察看的最佳時機——索菲爾剛撤走沒多久，隨時可能返回探查，一旦碰上，其他人也罷了，星魂卻是陰陽家數一數二的高手，就算是訓練有素的精英軍人，也未必能與之抗衡。

然而……想到林皓夜生死未蔔，他只覺得心如火焚，所有的冷靜克制都難以顧及，只得道：“也好，那就麻煩你了——只是索菲爾的人很可能還在附近，我們必須小心行事。”

“這個，我自有主張。”

李如松冷哼一聲，擡手招過兩名少校軍銜的部下，在他們耳邊細細叮囑了一番，隨即對殷文道：“我們走吧。”

殷文耳力非凡，只是此刻心焦如焚，無暇去探聽他說了些什麽，想來是有關這段時間的戰力部署、安防監控。他也無意多問，只是點點頭，當先向石洞外走去。

此時正值日出，絲絲緲緲的薄雲漂浮在天際，雲後有萬千霞彩瑞光。那一座雪峰屹立於雲中，通體晶瑩，煥發出淡淡光華，映徹方圓數百裏的天地。

殷文深吸一口氣，徹骨冰寒湧入肺臟，心神登時一清，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向雪峰方向疾步而去。只是到底氣虛力乏，又沒有穿戴專門的雪地裝備，腳底一滑，人已不由自主向雪地上栽去。

李如松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冷笑道：“你現在這種狀況，就少逞強了，免得給人多添麻煩。”

殷文知道他說的沒錯，只是心下焦躁，身不由己，只得苦笑了笑，扶著他的手臂站穩身子，一步一步放慢速度向前走去。

淩氏的駐營地離雪崩發生的所在並不很遠，也就隔了一片山坳。走了將近一個時辰，轉過半座山頭，發生雪崩的那片雪坡便近在眼前。

然而淩氏安防部兩名主管卻不約而同停住腳步，同時因震驚而瞪大眼——

一道寬達三丈的深淵橫亙於那一片冰原上，就如刀斧劈斫一般齊整，放眼過去竟然望不到盡頭，將原本平坦的雪坡切割為兩半！

“怎麽會這樣！”

殷文失聲驚呼，感覺渾身血液都逆流回心臟：“怎麽會弄成這樣？”

“我不知道。”

李如松臉色鐵青，所受的震動並不比他小：“昨天我們在這兒找到你時，這裏還是一片平坡，並沒看到這道深淵！怎麽會一夜之間多了這樣一條冰隙？”

殷文來不及跟他多說，渾然不顧腳底是滑溜的冰雪，搶身疾奔過去，在將近邊緣時一個趔踽，人已重重摔倒在地，接連幾下翻滾，險些摔入冰淵中！

所幸他的確身手不凡，在堪堪接近冰隙時伸手一撐，終於穩住身子，沒有摔進去。

他撐起身子，來不及喘口氣，已經搶到冰淵邊緣，探頭向下望去——這一道冰淵深達千丈，借助雪地反光，能看到厚達數十丈的冰層，以及冰層之下的千仞石壁。無數冰棱攀附在石壁之上，隱隱反射著清冷微光。

然而再往下，冰淵底部卻隱約泛出紅光——地底熔漿沿著石層裂隙緩緩滲出，無數氣泡在赤紅液體表面凝聚、破散，灼熱氣體在深淵中騰起、飄散，縱使隔了千丈距離，面頰仍被烤的滾燙。

殷文死死盯著在深淵底部翻滾不定的熔漿，眼神空洞如死，十根手指全部插入堅硬如石的萬年冰川中，連指尖沁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這樣一條深淵……看來就像有無形之手將冰原生生撕裂成兩半而造成的，這樣可怕的力量，怎麽可能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做到？

“這樣一條冰淵，絕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形成。”

在他發楞的時候，李如松已經趕到近前，同樣震驚於這一道如鬼斧神工切削而成的深淵，語氣卻還算鎮靜：“昨日我們來時並沒發現，若非埋藏在冰層之下沒有被發現，就是我們離開後另外發生了什麽事，以致弄成現在這般狀況。”

他緩了口氣，低頭見殷文仍是失魂落魄地盯著深淵底部發呆，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俯身用力扣住他肩膀，低聲喝道：“你給我清醒一點，現在只是看到這條深淵，又不能肯定那個女人真的摔了下去！”

似是被他一言驚醒，殷文驟然擡頭，眼底有光重新凝聚，視線逡巡四顧，試圖在茫茫冰原上找出一點端倪線索。片刻後，忽然眼睛一亮，支持著撐起身子，腳步蹣跚地走過去，從冰隙邊緣突出的尖石上拾起一物。

李如松緊跟過去，發現他手中捏著的是一角黑色碎布，上面以銀線繡出一個繁覆的篆體“鬼”字。

“這個……看來像是從某件衣物上扯裂下來的。”

淩氏安防部副主管雙手抱胸，瞥一眼尖石突出的位置，眼神犀冷：“這塊石頭凸起於冰隙邊緣，如果這塊布料真是從衣物上生生撕裂下的，那這件衣物的主人極有可能已經墜下深淵，兇多吉少。”

他說到此處，忽然註意到殷文握住布料的手指微微顫抖，不由停住口，稍一思索已經明白過來，試探著問道：“這件衣服的主人……是那位林皓夜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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