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夜晚天氣晴朗，沒有重度汙染的大氣遮擋，那一輪皓月光華圓滿，照在冰川之上，泛出微微的銀光，宛如一個晶瑩皎潔的琉璃世界。

而雪地上那一行腳印，就在這樣的月色下顯現的清清楚楚，蜿蜒曲折，依稀向西面而去。

林皓夜皺起眉，低聲：“看這樣子，似乎是直奔慕士塔格峰峰頂而去——難道……他們也是來找荊玥和小高的？”

“應該是。”

殷文臉色冷峻：“不管是不是，在這種地方出現，都應該是敵非友，先跟上去看看再說。”

這兩人輕功上的修為都堪稱絕頂，小睡片刻後體力已全然恢覆，在冰地上奔走迅捷，不一會兒就看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在冰川間蹣跚而行，身上穿著的雪地迷彩在月光冰影中格外鮮明顯眼。

殷文施展目力辨識一會兒，低聲道：“是索菲爾，領頭之人是索菲爾現任安防部主管，名叫泰淵——之前下入秦皇陵尋找和氏璧之事，就是由他帶隊。”

林皓夜點點頭，以表示自己明白了，湊到殷文耳根邊輕聲道：“他們這次來多半是為了阿玥和小高——待會兒若是混戰，只能劫持為首之人，不然我們以寡敵眾，很吃虧。”

殷文臉色微黯，沒有立刻說話。

林皓夜不禁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隨即明白過來，低聲：“他……也是你原先的部下，是嗎？”

“嗯……”

殷文閉上眼，聲音低沈：“當年若不是他和鳴風舍命相救，我早已死在索菲爾裏。”

林皓夜心下微憫，右手反握住他手指，略緊了緊力道。

殷文了然，回眸對她淡淡一笑：“我明白……戰場上沒有交情可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個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林皓夜眉鋒輕挑，眼底有銳氣閃現：“都說‘世間安得雙全法’，其實不過是手段和策略的問題，只要能力足夠，自然能做到兩全其美。”

殷文看了她一眼，神色微詫，旋即化為釋然。

沒錯，這才是他認識的林皓夜……無論掉入怎樣不利的境地，都不會輕易服輸，亦不肯折去那根自負傲骨。

兩人一邊輕聲說話，一邊悄然迅捷地跟在那些人後面，轉過幾個山坳，地勢豁然開朗——

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冰原，看去光滑如鏡，底下卻不知藏了多少冰溝深淵。再往上，一座險峰峭拔而起，峰頂覆滿冰雪，在月光下發出淡淡微光，晶瑩剔透，不染輕塵。

借著月色與冰雪反光，可以清晰瞧見險峰半腰處伸出一截鋸齒狀的藤蔓，頂端結了幾個拳頭大小的苞蕾，其中一朵已經完全綻放，形如蓮花，色作深碧，在月光下散發出清郁幽香，飄傳十裏。

那、那是……

林皓夜倒吸一口涼氣，與記憶中的古籍描述相對照，脫口低呼：“那是……綠萼蓮？”

本以為早已絕跡、只存在於古籍傳說中的奇株仙葩，如今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饒是她再冷靜，也不覺吃了一驚。

這些索菲爾的雇傭軍人深夜潛入此地設伏，果然是為了荊玥和小高！

只是他們這樣大張旗鼓地圍在四邊，稍有警覺的人就能察覺，以荊玥和小高的謹慎，又怎麽會輕易上鉤？

她剛想到此處，已經聽到為首的泰淵冷然揚聲：“我知道兩位已經到了此地——我數到三，如果你們再不現身，這朵綠萼蓮就難以保全了。”

他一擡手腕，裝了消聲器的自衛手槍冒出火光，子彈無聲無息破開空氣，精準無比地打在綠萼蓮下方三寸之地，激起一蓬雪花。

“好槍法！”

林皓夜低聲讚嘆，又側目瞟向殷文，似笑非笑：“這樣好的身手，也是你調教出來的？”

殷文聽出她話裏隱含深意，心知她在嘲笑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也不多作解釋，只是道：“看陣勢，他們應該是想逼出阿玥和小高，不知道他們倆到了沒。”

林皓夜在腦子裏迅速盤算了一下行程：“他們比我們早幾天上山，應該就在這附近。”

不過兩句話的功夫，穿著迷彩制服的軍人已經冷冷吐氣，一字一頓地數著：“一——二——”

他說話中氣十足，聲音遠遠傳開，碰到山壁上振蕩起微微回響，清冷徹骨。聽著周遭沒有動靜，剛要數“三”，對面山坳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喊：“住手，不準動綠萼蓮！”

這個聲音實在再熟悉不過，林皓夜和殷文互換一個眼神，彼此俱是了然：阿玥！

“住手，住手！誰要敢動綠萼蓮一片花瓣，我就跟他拼了！”

那個身影竄到近前，一身黑色勁裝，外面套了白色羽絨服，看著圓滾滾的像頭北極熊，行動卻很迅捷，不過眨眼工夫已經跟那群雇傭軍人對峙而立，面容俊挺，果然是荊玥。

雖然面對著一群實槍荷彈的軍人，荊玥卻沒絲毫畏懼之意，仍是怒氣沖沖地大吼：“你們這幫家夥已經把我們比到這個地步？還想怎麽樣？非要斬盡殺絕才肯滿意？好，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林皓夜對天翻了個白眼：還是這樣做事不經大腦的性子！眼前這些人個個訓練有素，武器精良，拼個魚死網破？恐怕你還不夠塞牙縫的！

她眨眨眼，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掉頭四顧，微瞇起眼：“怎麽就他一個人？小高和青羽呢？”

殷文也察覺到有些不對，緊了緊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冰原上對峙的兩邊並沒註意到山坳背後還藏著兩個旁觀者，只是全神提防著對方。泰淵踏上一步，迅速掃視過周遭，微微一笑：“怎麽就你一個人？那位高舒羽公子呢，怎麽沒跟你在一起？”

“你管他在哪裏！”

對方是索菲爾的人，荊玥自然沒什麽好臉色，說話火氣十足：“打開窗戶說亮話吧，你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路？”

高舒羽中毒時日不短，毒素已經慢慢侵入五臟六腑，身體越來越虛弱，在冰原上耽擱了幾天，已經支撐不住。

此時此刻，對荊玥而言，再沒什麽事比拿到綠萼蓮替高舒羽解毒更加重要了。

泰淵笑了笑：“我只是奉總裁之命請兩位回索菲爾，至於其他，荊玥先生大可以直接去問我們總裁閣下。”

荊玥臉色一沈：“這樣說來，你是不肯讓路，非要趕盡殺絕了？”

泰淵沒有回答，只是做了一個手勢——得到指令，一群黑衣男人迅速散開，呈包圍之勢將荊玥圍在中心。“喀”一聲輕響，手槍上了保險，槍口直指同一個目標。

形勢一觸即發，十分不利，荊玥卻反倒冷靜下來，盯著為首的泰淵淡淡道：“這裏是冰原，如果隨便開槍，很有可能會引發雪崩，你最好小心點。”

“多謝提醒。”

泰淵神色沈靜，不為所動。

荊玥冷哼一聲，忽然轉了聲調，盯著泰淵上下打量，表情奇特：“我看你也是個人才，到哪兒不能安身立命，何必要留在索菲爾那個鬼地方？”

泰淵眼神微變，似是被他說中心頭痛處，沒有立刻反駁。

荊玥抓住時機，趁熱打鐵：“據我所知，殷文就是被索菲爾總裁迫害，幾番差點身亡。還有你之前那位鳴風主管，也是被索菲爾害死的。”

鳴風是如何身亡，這在索菲爾之中被列為絕密，只有少數幾個高管知曉，安防部的人更被蒙在鼓裏，只以為他是在兩年前南疆密林那一役中因故身亡，全沒想到他會是被自己人所害。

因而聽他這樣一說，泰淵神色陡變，厲聲喝道：“你說什麽？不要信口雌黃！”

這段隱秘，荊玥也並不知曉詳情，只聽林皓夜提過幾句，此刻一口說出，就好像一道霹靂當空打下，把所有人都震懵了。

只是他看泰淵神色，便知道自己說到點子上，後面的話也就順理成章地冒了出來：“這有什麽不可能的，索菲爾那些人是怎麽對殷文的，你又不是沒看到！還有上次在秦皇陵中，那個叫星魂的家夥根本是故意讓你去觸動機關，壓根不把你們的死活放在心上，還有什麽做不出來！”

這兩件事的確是卡在泰淵心頭的梗刺，雖不敢直接去向星魂質問，卻一直耿耿於懷，無法釋然。

如今被荊玥提起，心頭傷口乍然迸裂，泰淵下意識攥捏緊拳頭，指節發出咯咯聲響。

他不說話，荊玥抓緊時機，一邊狀似無意地向他靠近，一邊繼續道：“你仔細想想看，當年如果不是你和鳴風暗中相救，殷文早就沒命了。索菲爾那對姐妹恨殷文入骨，知道他沒死，一定會查清原委，又怎麽會輕易放過你和鳴風？依我看，兩年前是鳴風，兩年後就輪到你了！”

他平常說話不經大腦，顛三倒四，關鍵時刻卻思路異常清晰，句句正中要害。泰淵雖然訓練有素，殷文和鳴風的事卻是心頭痛處，一朝被撕破，渾身都在顫抖，竟然沒察覺到他的異動。

待得距離縮短到只剩兩三步，荊玥陡然發難，一躍而起撲向泰淵，將他驟然壓倒，隨即去奪他手中槍械。

泰淵反應過來，和他反身扭鬥，爭搶手槍——這兩人相較，荊玥修習過驚天十八劍，原本身手略勝一籌；然而論起貼身肉搏，還是雇傭兵出身的泰淵更加擅長。當下打了個難解難分，在地上糾纏著滾來滾去，其他人站在一旁，想幫忙卻插不上手，又不敢開槍，生怕誤傷主管，只能瞪眼幹著急。

林皓夜遠遠瞧著，只覺得這一幕太過匪夷所思，想笑又不敢笑出聲，只能湊到殷文耳邊低聲道：“要是被荊軻大俠看到，只怕死了也會氣活過來，感慨家門不幸，子孫不肖啊。”

她話說得刻薄，內裏卻透出關切之意，殷文微微一笑，沒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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