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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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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兩年前,聽著這個男人在昏沈中呼喚著前任女友的名字時,她只覺得氣怒交迸,又說不出的憐惜無奈;而此時此地,聽到他用思念愧悔百倍的語氣喚著……自己的名字,那股酸澀無奈感更加深重,像小蛇一樣啃噬著心臟,是一點點血肉撕裂的痛。

她知道自己算不得善良,誠如雪萊師傅所說“秉性重情,卻又性情偏激”,對人好時無微不至,下了決斷又能狠到極點,長久下去,不過是自苦傷人。

這番話她聽在耳中,心裏卻不以為然:這世間本是弱肉強食,只要實力夠強、手段夠絕,自然能屹立於蕓蕓眾生之上,又有誰能傷到她分毫?

她原本是一個極驕傲且自負的女子,這種驕傲和自負是建立在對自身實力的信心之上——當代劍聖的關門弟子,自當嘯傲四海、縱橫天地,再沒有人能束縛住她翺翔九天的翅膀。

如果是兩年前……聽到他這樣呼喚自己,大概會欣喜若狂,感動的涕淚橫流;可現在……

原先有多少驕傲自負,用這樣一張猙獰可怖的面孔面對這個男人時,就有多少尷尬難堪!

下意識地,她想起雪萊師傅曾經對她念過的那幾句話——“世間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說的極簡單有理,自然是人生的大智慧。

只是這世間有很多事,是嘴上知道、心裏明白,卻偏偏極難做到的。

有人說,世間沒有解不開的仇恨,有些事情既然過去了,就過去吧。

對這種“大徹大悟”的說辭,她的反應只有兩個字:廢話!這是典型的“刀子沒紮到自己肉裏,所以不知道疼”!

如果有人殺了這說話之人的父母,他還能這樣雲淡風輕地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嗎?

必然不能!

所以她也不想費什麽力氣去“看開”,因為她本就不是能“看開”的人。

然而,此時此地,在慕士塔格峰的石洞裏親眼目睹這個男人的脆弱和蒼白,親耳聽到他對她的思念和眷戀,即便強硬任性如她,也不覺黯然動容——

他曾經說,是他虧負了她,因為他守不住她。

可現在,到底是他守不住她,還是她守不住他?

“……對不起。”

她喃喃道,握住他蒼白清瘦的右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輾轉間帶著無限繾綣留戀。

她一直都是如此驕傲,會犯錯,會改錯,卻絕不肯認錯。

但,此時此刻,面對這個昏迷中的男人,她第一次真心低下頭,對他說出懺悔的話語——

對不起……不是你守不住我,是我守不住你

幸好……幸好你沒事,幸好我還沒有鑄下不可彌補的錯誤,幸好我們之間的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

殷文昏迷了整整一夜,清醒時,已經是第二日淩晨。

因著海拔較高,雖然時辰尚早,洞口已有晨光射入,將略略稀薄的空氣渲染成一絲一縷的赤金。而那個女子就倚靠在石壁上,逆光抱膝蜷縮成一團,海藻般柔媚的長發鋪散而下,包裹住大半個身子,在曦暉中煥發出一種柔和的淡淡金光,宛如開蚌明珠。

他微微凝聚了視線,落在她慘不忍睹的左頰上,眼底掠過一絲尖銳的痛色——對這個桀驁如孤狼的女子而言,以如今這副容貌面對故人,是比殺了她還要更加窘迫難堪的困局吧?

她的心思,他明白;她不願面對,他不想勉強,可更不願就此錯過。

他一直都明白,這個女子就像是晨光中微微綻放的白薔薇,花枝上生了無數毒刺,看似強硬堅忍、無法碰觸,其實不過是為了守護那一點柔弱蕊芯不受傷害。

夜兒……

他翕動嘴唇,無聲地吐出這兩個字。想要支撐著坐起,身上蓋著的那件連風帽黑鬥篷從肩頭滑落,領口略微翻出,裏襯上以銀線繡出一個繁覆的篆體“鬼”字。

他來不及去細想這個“鬼”字的意義,只是撿起鬥篷,想要披裹在那個女子肩上。怎料甫一動手腕,一股鉆心酸痛登時貫穿右臂,好像整條手臂的骨骼都已寸寸碎裂,半點力氣也使不出。

他手腕一軟,鬥篷從指尖滑落,聲響並不大,卻驚動了那個抱膝沈睡的女子。她擡起頭,視野中映出那個男人蒼白失神的面孔,脫口叫道:“你醒了?”

殷文痛得滿頭冷汗,沒有力氣回答她的話,只能勉強“嗯”了一聲。

女子察覺到他的異樣,忙問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殷文咬著牙,從齒縫裏迸出三個字:“……我沒事。”

“都痛得直流冷汗了,還說沒事!”

她對這個男人倔強孤傲的脾氣實在沒轍,只得捧起他的手臂細細檢查了一番,半晌才擡起頭,舒出一口氣:“還好,只是肌肉有些拉傷,沒有傷到骨頭和肌腱,大概是你在操縱‘聖天使號’時造成的傷害。”

纖細的手指按上殷文手臂肌膚,指尖仿佛帶著奇異的魔力,揉摁間那種火燒撕裂般的劇痛舒緩不少,只餘清涼舒適。

他怔怔看著這個女子,看著她埋頭用冰塊替自己做冷敷,又撕開披風衣擺充作繃帶,細細纏裹固定住手臂傷處,突然覺得這一刻是如此安寧而美妙,如果能一直延續下去就好了。

女子全然不知此刻這個男人腦中的念頭,處理完畢傷勢,擡起頭:“雖然只是肌肉拉傷,可損傷範圍太廣,這幾日你要好好休養,絕對不能再讓右臂受累。”

她放手的瞬間,殷文心中一空,悵然若失道:“我知道了。”

他收回手臂,放下衣袖,忽地想起一事,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已經過了一整夜,看樣子已經過了卯時。”

女子揉了揉僵坐一夜、已有些酸痛的脖頸:“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殷文單手撐著石壁,試圖站起身來:“你應該餓了,我去找點食物回來。”

他剛要轉身,卻被女子拉住手肘,強行將他按回原處坐下。

這般水潑不透的死硬脾氣,她真不知是愛是恨,只覺得無奈至極:都傷成這樣,還死撐著不肯示弱,恨不得直接把他打昏睡去。

“都已經過了一夜,要餓早就餓死了,還等得及你醒來嗎?”

她沒好氣道,折轉回篝火旁,用枯枝從燒剩的灰燼裏撥拉出一個灰撲撲的團子,剛撕成兩半,熟悉的肉香味已經撲鼻而來,因餓了許久而早已麻木的胃也重新發出咕咕聲。

他苦笑了笑,直到此時此刻,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只是個“人”,一個會傷、會累、會痛、會餓的人。

“謝謝。”

他低聲道,想要接過她手裏的食物,卻被她避開,順手撕了一條雞肉送到他唇邊:“說了你的右臂不能受累,這兩天你能不動就不動,這些瑣事交給我吧。”

看著送到嘴邊的食物,殷文微覺赧然:“可是……”

他剛一張口,女子已趁機將雞肉塞到他嘴裏,溫熱噴香的食物堵住他沒說出口的後半截話。殷文不由愕然瞪眼,只得先將食物吞咽下去,方道:“你畢竟是女子,這樣……不方便吧?”

“那時候在淩氏,也是我照顧你起居的,你忘了?”

她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撕下雞肉,一片一片餵他吃下。又道:“我昨晚探你脈息不穩,應該是操縱‘聖天使號‘時肺臟受到震蕩,還有腦神經也有損傷,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胸悶頭痛的感覺?”

殷文搖搖頭:“我沒事。”

又是這三個字!

她仰天長嘆,有種無語對蒼天的感覺:她早該料到這家夥不會有別的反應!

殷文神色淡淡,似是全然不知她心裏轉動的念頭,只是道:“天色已亮,我們可以動身去找阿玥和小高了。你傷得不輕,還支持得住嗎?”

“我傷得再重,也沒你嚴重。”

她哼了一聲,對他的死硬強撐有些惱火,要待冷刺幾句,看著他蒼白憔悴的容顏,又有些不忍和心疼:“找人也不急於一時,你再休息半天,如果真的沒事了,我們再出發也不遲。”

殷文皺皺眉:“可是淩氏和索菲爾都在追殺他們,我擔心……”

“不會有事的。”

她微笑著打斷他:“青羽和他們在一起,你不必太擔心。”停頓了片刻,忽然靜靜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殷文倏爾擡首,目光深幽,輾轉變幻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她低下頭,苦笑了笑:“是因為那匹照夜玉獅子馬嗎?我早知道不該貿然進入淩氏,可若不親眼看到你,總是放心不下……”

就像是一種毒,一種蠱,明知危險,仍不由自主去靠近,即便盡數吞下、腸穿肚爛也甘之如飴。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許是因為當初害他身負重傷,心存愧疚;許是因為朝夕相處了三個月,終日耳鬢廝磨,日久生情;更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隱忍自苦讓她太過心疼,以致於無法自拔地陷了進去。

她是他的劫……他亦是她的劫!

“我的確……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懷疑的。”

許久的沈默後,殷文低聲道:“不過在此之前,我已經從你身上感覺到太多的相似和熟悉,只是希望太過渺茫,所以一直不敢去相信……直到那天見到照夜玉獅子對你如此親近,我才開始真正懷疑你的身份。”

林皓夜閉上眼:她就知道是那匹照夜玉獅子洩露的機竅!

“但是真正讓我確認的,卻是這件東西。”

殷文從懷裏取出一縷烏黑發絲編出的辮結——那是他在挾持水月聞音時從地上撿起的,之後一直貼身藏在懷中,所幸沒被人搜走。

“你還記得嗎?”

這縷發絲……看來實在再眼熟不過。

林皓夜皺皺眉:“好像是那個時候,纏在你手掌上的……”

她驀地頓住話,陡然明白過來什麽。

“這是你那個時候留下來的發絲……你還記得兩年前你被淩昊天劃傷手腕,我替你包紮傷口的那條手巾嗎?”

殷文眼中流露出一絲恍惚之意,低聲問道。

林皓夜恍然大悟,只是這恍然中又帶著驚詫:“你……難道你還一直留著那條手巾?”

殷文沒有說話,臉上的神氣卻已是默認。

原來……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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