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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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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離開時,屋外已是黑沈如墨,只有幾點寂寥星子閃爍著碎鉆一般的光芒。

看見門口肅立著那襲修長身影,淩昊天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走到他近前:“特意等在這兒,有什麽事嗎?”

飛廉深深垂首,語氣平靜,說出口的話卻有石破天驚的效果:“西北分部剛傳來消息:‘聖天使號’首次試駕失敗了。”

“你說什麽!”

淩昊天霍地回頭,眼神冷亮:“立刻去光纖會議室!”

他的反應本在飛廉意料之中,沒再多說什麽,只是跟在他身後疾步而去。

事情發生在三個小時前。

“……原本一切順利。‘聖天使號’初始驅動成功,反雷達及紅外、電磁迷彩系統、高粒子炮一項一項進行實地測試,效果都很滿意。可到了磁懸浮升空系統啟動時,本來還算順利,但幾分鐘後殷文主管突然回報說系統出了故障,操縱不靈,接著便失了聯絡……”

聽著光纖三維影像中雷納德的匯報,淩昊天面色陰沈如水,卻沒有立刻發作,只是淡淡道:“繼續。”

“是。”

光纖三維的影像有些扭曲,男人嘴角的那一縷陰冷邪笑若有若無,似虛似實,更添了幾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當時根據監控衛星的坐標顯示,應該是‘聖天使號’出現故障後急速下墜,撞在附近一座沙丘上——屬下立刻派人前去查探,但是到現在為止,只發現劇烈撞擊的痕跡,卻沒有找到‘聖天使號’的殘骸。”

“屬下已經吩咐下去,讓他們擴大搜索範圍,在方圓五十公裏內加緊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話說得極為冷酷,飛廉不由微微打了個寒噤,英氣的眉頭不易察覺擰成一個川字。

出乎意料的,淩氏少帥並未發作雷霆之怒,只是眼神陰沈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多推移一刻,會議室中沈悶壓抑的氣氛就更重一分。

“知道了。”

許久的死寂後,淩氏少帥面無表情,只淡淡說出這樣三個字。

“你們繼續尋找吧,一有消息,立刻回報。”

“是,少帥!”

三維影像掛斷的瞬間,軍人嘴角微微勾起,挑出一抹邪異放肆的冷笑,隱約透出篤定得意的意味。

飛廉吃了一驚,幾乎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剛要仔細看清,通訊已經中斷,三維影像如清風拂過水面般消散無痕。

他還在楞神,淩氏少帥的聲音已經響起,在空曠的會議室中淡淡擴散開,激起些微冷寂的回響:“飛廉。”

他驟然回過神:“少帥有何吩咐?”

淩昊天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聲音輕而平緩:“你盯著西北分部:七十二小時內如果再搜尋無果,就把科技研發組的人全都調回。”

飛廉回味他話中深意,不覺怔住:“少帥的意思……是早已料定,搜尋不會有結果?”

怎麽會這樣……

“那殷文,殷文他……”

“你不必擔心,既然沒找到‘聖天使號’的殘骸和屍體,說明殷文還有生還的機會。”

比起飛廉的擔憂,淩氏少帥在提到這位心腹部將時神色散漫淡漠,似乎絲毫不將他的生死牽掛於心。

目光落在那張神色淡漠的俊美容顏上——那樣的神情……好像立於九霄之巔的神祇,隨手一點就能決定蕓蕓眾生的生死;又如操縱棋盤的棋手,一條條人命在他看來不過是局中的縱橫黑白,與死物別無兩樣。

有朝一日,這個男人是不是也會用這樣淡漠而漫不經心的語氣談論起他的生死?

他們二十餘年的知交情誼,在淩氏少帥眼中心頭,又能占多少分量?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渾身一激靈,心頭驀地泛上一層寒意,從心口一層層涼下去,一直涼到骨子裏。

他在少帥身邊這麽多年,對這個男人了解越深,心中的敬畏恐懼也就越重——不是因為他的殺伐決斷、心機深沈,也不是因為他才智超卓、劍技無雙,而是因為他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眼神……

如此冰冷而空茫,好像結了一層薄冰的深邃湖面,不驚輕塵的一瞥,就能冷冷洞穿人心弱點。

有時候,他甚至在想,也許有一天,自己會因為這種恐懼而背叛他、離開這個滄桑傳奇!

如果真到那一天……他該如何自處,而淩氏少帥又會如何對付自己?

這是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深入去想,卻又無法不想的問題——每每午夜夢回,腦子裏總會清晰映出那個男人一雙冷亮如電的眸子,手中利刃破開重重迷霧,毫不留情地當頭劈下!

他又回到了糾纏自己半生的那場噩夢中。

他在狹窄的街道中奔跑,所到之處血與火無窮無盡地蔓延開。濃煙滾滾翻湧,給周遭景物蒙上一層深色的暗影,無法分辨清晰,只覺得眼前一切都怪異扭曲著。

火舌舔舐過的陰影角落,焦濃的屍臭味隨著濃煙翻騰散出,光與影雜糅在一起,不斷變幻出詭異猙獰的面孔,好像是地獄裏的冤魂自黃泉深處爬出,對他發出譏嘲冷笑——

“你為什麽還活著?”

“像你這樣的殺人鬼,不是早該跟我們一樣下進十八層地獄嗎?”

“一面沾染滿手血腥,一面擺出一副內疚懊悔的架勢惺惺作態,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是啊,他早該死了……早在三年前的金新月一役中,他就該幹脆認命,死在淩氏少帥手上。

如果那時他認命了,接下來那一連串變故也就不會發生,更不會連累那個女子兩年來不知生死,下落莫明。

可是……心中偏偏存了一點不甘的念頭,掙紮著在世間存活下來,才會結識那個女子,在絕境中得她多番相救,也才會有了之後的事端。

如果早知道結局,她會不會後悔當日舍命相救,後悔救了一只沒心肝的白眼狼?

他的一生……是一場罪孽,一個錯誤,一個莫名其妙的笑話,無數殺戮紛爭因他而起,無數人因他而喪命——既然這樣,就此終結汙濁罪孽,也許是對所有人最好的選擇。

當駕駛著“聖天使號”升入半空、遙遙對準那座沙丘徑直撞過去時,他心裏的確是這樣下定決斷。

只是……為什麽,內心深處還是會有一絲不甘?

想再見那個女子……就算她恨他,恨到要他死,他也想再見她一面,聽她帶著三分慵懶三分邪肆三分霸道還有一分溫柔憐惜的語氣說:“你這條命是我救回來的,沒我的允許,不準自己找死!”

如果她願意,他甚至甘願把此後餘生都許給她……

只是今時今日,她就算在生,怕也未必願意再見他。

“夜兒……”

他在黑暗中喃喃呼喚著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更痛徹入骨。

朦朧間,似是有冰涼的物事當頭淋下,逼迫業已渙散的意識重新凝聚。大腦中樞恢覆運轉,終於從昏沈中清醒過來。

他微微睜開眼,甫一掙動,束縛住雙手的鋼鐐發出清脆聲響,摩擦著傷口皮肉。陣陣刺痛撕扯著神經,讓他對自身處境有了更清醒的認知——

他坐在一張精鋼打制的特殊座椅上,雙手被鋼鐐反銬在椅背後,雙足也被鐵索綁縛在座椅雙腿上。試著運氣掙動,卻發覺全身筋絡穴道被人以無形氣勁鎖死,丹田裏空空蕩蕩,半分氣力也提不上。

這種手法,實在再熟悉不過。

他冷笑了笑,重新閉上眼,刻意忽視周遭一切異樣。

“你醒了?”

那個甜美嬌慵的聲音貼著耳根呵氣如蘭,他卻皺緊眉頭,掩飾住那一抹憎厭之色。

許是因為轉世前深深刻印進骨子裏的記憶,許是因為生性冷峻內斂,他從記事起就對異性的接觸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厭惡,即便身處索菲爾這個泥潭四年,仍持身嚴正,未曾逾越半步。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嘴角上挑,泛起一個溫暖寧靜的笑意——也唯有那個女子……膽大恣意、任情妄為,才會在面對他的冷峻寡淡時仍笑靨如花,不知畏懼地硬湊上來。

“你在想什麽!”

耳邊那個女子的聲音驟然變得尖利,帶著說不出的陰冷瘋狂:“你又在想那個女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索菲爾四年,我從來沒見你笑過……從來沒有!”

“我真不明白,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麽好?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一個死了兩年的女人還能讓你這樣神魂顛倒,念念不忘……她到底給你吃了什麽迷魂藥?還是說……那女人的床上功夫太過銷魂,才讓你這樣食髓知味……”

“給我閉嘴!”

一直閉目沈默的男人忽然睜開眼,冷冷斥責:“她不是你這種人能任意汙蔑的!”

“我這種人?”

被他斥責的話更深的激起火氣,水月聞音柳眉倒豎,原本姣好的面容因震怒而扭曲猙獰:“什麽樣的人?劊子手,還是殺人兇手?你可別忘了,你手上沾染的血腥不比我少,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我的確沒資格。”

殷文淡淡道,不欲跟她多作糾纏,轉開話鋒:“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剛才那短短幾分鐘,他已經看清四遭——這分明是一間女性的臥房,桌椅床櫃一應俱全,擺件陳設無不極盡華麗,價值不菲。

與此相比,這把四腳焊在地面上的精鋼座椅顯得很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他沒猜錯,這裏應是索菲爾集團在西北分部的所在。而這間臥房……多半就是索菲爾總裁的私密閨房。

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意識,是急速下落的失重感壓得胸口窒息,全身血液洶湧上頭,地面突聳而起的沙丘在觀測屏上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清晰……

“我為什麽沒死?”

他問出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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