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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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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轉身,右指突出如電,封住雪萊胸口要穴。左手按住那人脈門,緩緩送入真力助他調理內息。

畢竟是當代劍聖,修為深厚,非比尋常,何況淩昊天由他一手調教,內功心法本就同出一源,施展起來事半功倍。不過片刻,他的呼吸已平覆許多,臉色也有所好轉。

淩昊天不敢耽擱,扭頭吩咐循聲趕來的侍從去請軍醫,自己則俯下身,只是稍稍用力,已經將那人連著輪椅一塊抱起,快步向羽商閣奔回。

肖明遠看得目瞪口呆:那輛木輪椅以檀木雕成,質地細密厚重,本就分量不輕,再加上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少說也有百來斤。而他抱在手中卻是舉重若輕,箭步如飛,竟似毫無負擔一樣。

他呆楞片刻,突然反應過來,忙竭力跟上淩氏少帥的腳步。饒是如此,還是被落下一大截,當趕回羽商閣時,淩昊天已將人安置入臥房。幾名年輕軍醫在門口進進出出,面帶愁容,似是遇到什麽棘手難題拿捏不定。

他心知事關淩氏隱秘,雖然擔心雪萊身體狀況,卻不便多問,只好躲回自己房間,一邊找了本書消磨時間,一邊側耳細聽隔壁臥室裏的動靜。

另一邊,淩昊天低伏在床邊,自床頭櫃上的水盆裏絞出一條濕手巾,小心翼翼拭凈那人唇角面頰上殘存的血跡。

適才軍醫說的話猶自回蕩在耳邊——

“這位先生身體虛弱,已呈油盡燈枯之像,本來應是時日無多。可奇就奇在他體質分明至虛至弱,五臟之內卻有一股精氣流動——就如時逢旱季,河流幹涸,田地荒蕪枯死。但若以地底暗河水澆灌,未嘗沒有還陽回春之效……”

“只是……到底已經血脈枯萎,精元耗竭,這股精氣只能護住他生機不絕,卻不能改善他的身體狀況。所以他現在身體極為虛弱,絕不能勞累,更不能情緒激動,否則刺激內傷發作,藥石無靈……”

嘴角勾掛起一抹苦笑,在聽完這番話後愈顯深刻。

血脈枯萎,精元耗竭……他當然知道這是怎樣造成的——若非兩年前他布下那個毫無餘地的殺局,師傅也不會選擇用那樣決絕的方式救回門下弟子。

十七年前的救命之恩,清涼臺上三年的悉心教導,十四年的師徒情分——這個男人對他的恩情實在太重太重,重到他根本無法償還,只能徹頭徹尾地淪陷下去。

他一度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強,站在力量的頂峰,就能留住這個如夜空朗月一般的人。

然而事實卻是,他的堅忍心智決絕手段成了刺傷那個人的一把利刃,甚至親手將他逼入萬劫不覆的境地!

自己一手教導出的愛徒,卻是如此狼心狗肺地傷害自己,兩年前如此,兩年後還是如此——多麽可笑……多麽可悲!

“師傅……”

在房門被帶上、臥房裏只剩下自己與床上那個昏沈未醒的男子後,那個瞬間,他再也抑制不住瀕臨崩潰的情緒,把臉埋進那人掌心中,低低喚出這個稱呼。

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在那人手指上,又順著指縫一點一滴緩慢流逝。

“對不起……”

他喃喃道,稍稍仰起臉,帶著十二分的虔敬,顫抖著將滾燙的嘴唇印上那人掌心,沿著手掌紋路慢慢向上,最終吻住略顯冰涼的指尖。

“對不起,對不起……”

那一日,他在床邊守了許久,從正午直到日影西斜,再到夜色沈沈降臨,遠處的通明燈火一盞一盞亮起。

他伏在床頭大半日,腿腳有些麻木僵硬,於是起身走到門外吩咐侍從把藥汁熱了送進來,順便活動一下筋骨。

侍從喏喏應著退下,看來是被他日間急怒交迸的神色嚇住了,生怕一個不慎再度挑起他的怒氣。

淩昊天看在眼裏,不覺微微苦笑,剛要轉身進屋,卻瞥見那抹靠在門口的修長身影,眉鋒頓時一凝。

他想了想,對那人遞了個眼色,隨即轉身走上陽臺,靠在白石欄桿旁,負手望向遠處隱約流動的深沈夜嵐。

須臾,身後響起腳步聲,一下一下穩而迅疾,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站定。

淩昊天閉一閉眼,搶在那人說話之前開口:“沒又把自己弄一身酒氣醉醺醺地回來?”

身後那人噎了一下,單膝跪地:“屬下失儀,請少帥恕罪。”

淩昊天微揚下頷,感受到夜風削面而過,淡淡道:“起來吧。”

“是。”

那人站起身,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那位……前輩,現在情況如何?”

“情況已經穩定,只是人還在昏睡著。軍醫來看過,說他身體本就虛弱,白天因為情緒受激,氣血攻心才會吐血昏迷,不知什麽時候能醒。”

淩昊天嘆息一聲,手指揉摁眉心,回頭望向部下:“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飛廉微微垂首,避開那人冷定洞悉的視線:“西北分部傳來消息,說‘聖天使號’的模擬測試進行得很成功,各項數據都已達到預定指標,兩天後準備正式進行實地試行。”

淩昊天點點頭,語調漫然:“做的好——讓他們萬事小心,絕不能出紕漏。”

“是,屬下明白,已經叮囑過雷納德了。”

飛廉低垂眼睫,目光閃爍,似是有什麽為難的事猶豫難決。淩昊天敏銳察覺,也不開口催促,只是靜靜望向夜幕深處不斷湧動的風雲變幻,等待他的下文。

飛廉沈默了一會兒,終於說出口:“少帥,您讓殷文去負責‘聖天使號’的首次試駕,如果失敗,是否可以放他一條生路?”

“……試駕成功與否尚未知曉,就先過來替他求情——你是從一開始就認定殷文此次任務會失敗嗎?”

淩昊天轉過臉,神色冷誚:“上一次私自放走荊玥那小子,我已經饒過他一次——如果這次再失敗,他還有什麽理由求得寬恕?”

飛廉眉心微跳,急道:“可是……聖天使號剛剛研發,首次試駕本就九死一生,就算失敗也是情有可原。”

“飛廉,如果人人都如你這般想,那軍團中又有何紀法可言!”

淩昊天神色冷戾,見部下還欲爭辯,不耐地翻起手掌:“好了,這件事以後再議……現在也不早了,如果沒別的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飛廉眼神微黯,卻沒有依言告退,只是低聲道:“除了這件事,西北分部還傳來消息,說已經查探到荊玥的蹤跡。而且,似乎那位高先生也跟他在一起。”

他停頓了幾秒鐘,瞥到淩昊天若有所思的表情,覆又問道:“西北分部請少帥示意,是否要立刻采取行動?”

淩昊天默然片刻,眼底神采幾度變化,最終緩緩歸入沈寂,激不起半點波瀾:“知道了……讓西北分部盯住就好,只要人沒事,不必貿然露面。”

他這話的意思……是可以放過那兩個人一馬?

飛廉的目光在那扇透出朦朧微光的紗窗上滑過,微微有些黯淡,隔了幾秒鐘,卻又不著痕跡地舒展了眉頭,低聲應道:“是,少帥,我這就去傳達指令。”

他對著淩昊天微施一禮,旋即轉身退下,修長的身形後拖下長長的深重暗影,透著說不出的孤寂寥落。

淩昊天盯著他的背影瞧了片刻,直到他轉出門去,眼中微露出憫然的神色。

相交二十餘年,他不是不知道飛廉是怎樣一個人,也隱約明了這個部下心裏暗藏的心思,只是……有些事實在是身不由己,即便強硬自負如他,也無力去控制。

何況這些年來,董事會雖被他極力壓抑,私底下卻暗流不絕,一直蠢蠢欲動。近幾個月來更是異動頻頻,看來是要有一番大動作。

雖然近兩年飛廉在他和董事會間竭力周旋,力圖緩和矛盾。可他們心裏都明白,地雷隱藏久了,終有爆炸的一天,只是時間早晚的不同。

一邊是相交二十多年的好友,另一邊卻是維護自己的家族董事會,如果真到了針鋒相對的一天,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又該如何自處?

他不想傷害他,可若到了那一日,他也別無選擇。

想到此處,素來冷定決斷的淩氏少帥竟然覺得甚是煩惱,有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無奈。

他搖搖頭,盡力驅走這種陌生的煩亂感,轉眼瞧見侍從端著藥碗進屋,於是接了過來,順手屏退部下。

回轉進臥室時,那人還在床上沈沈昏睡,臉頰慘淡如紙,分毫血色也無。然而神色仍是那樣溫和淡泊,溫暖柔和的燈光投映其上,呈現出一種玉石一般的剔透光澤,澄和明凈,不染微塵。

不知為何,只要待在這個男人身邊,看見他的容顏,淩昊天就覺得心境澄和,所有煩擾雜亂都能遺忘釋懷。

他走到床邊,將昏沈未醒的當代劍聖緩緩扶起,舀起一勺藥湯,剛要餵他服下,卻想起半個多月前的那一場動亂,突然頓住動作。

猶豫了一下,他低頭嘗了口藥汁,隔了片刻確認沒有問題,才小心翼翼送入師傅口中。

那人的頭頸倚靠在他肩膀上,拜入師門十四年,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肆無忌憚地接近師傅。

就是這樣一張容顏……十七年前,在窒息造成的神智昏沈中闖入他的生命,將自己從死亡的陰影中生生帶離——

師傅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場車禍後,當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就暗暗下定決心,如果日後還有機會再見到那張清絕容顏,無論如何都要將他留在身邊!

他從小就是一個霸道任性的人,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得到手,何況又是這樣一個光芒卓絕、風華難繪的人。

可是,偏偏又是這個人,擋在他前進的道路上。

“師傅……”

他放下藥碗,顫抖著握起那只沒有溫度的右手送到唇邊,輾轉著印下滾燙而無聲的字句——

“我要的……其實並不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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