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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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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雪萊怔怔出神,直到門口傳來敲門聲,才被打斷思緒,走過去開門,下意識反應地後退一步:“是你?”

許是他的忌憚之意表現的太過明顯,淩昊天忍不住笑了笑,按照對長輩的禮儀欠身示意。隨即緩步進屋,在輪椅前三步之地站住,單膝點地,俯首:“師傅。”

雪萊將茶盞放回桌上,目光含了一絲深沈莫測的情緒:“這裏畢竟是淩氏,不必恪守這些繁文縟節,以後行常禮即可。”

“是,多謝師傅。”

淩昊天站起身,平日裏篤定從容的姿態在當代劍聖面前蕩然無存,倒略帶上幾分拘謹,就似一個怯怯的做錯事的孩子。

雪萊看了他一眼,在心裏暗暗嘆息,放緩了語氣:“看你儀容有些毛躁,昨晚上出什麽事了嗎?”

淩昊天在茶盞中續了一杯熱茶,雙手遞奉到雪萊手裏:“不是什麽大事……我的一個部下昨晚徹夜未歸,今日淩晨卻傳來消息,說他在酒吧遭人暗算,幸好平安無恙——我今早去把他接回來,剛剛安頓好。”

雪萊接過茶盞,垂眸沈思片刻,微笑:“能讓你親自去接,必定地位特殊,且極受看重——是那位飛廉公子嗎?”

他雖在雲夢山中隱居避世多年,卻對淩氏內情了如指掌,隨口道來正中要害。淩昊天不由臉色微凜,低垂眼睫,掩住眼底那一抹精光:“什麽都瞞不過師傅,就是那小子……讓他出去辦點事,他就趁機放縱,還被人暗中下藥。幸好沒出大事,要不然我都不知該如何向他叔祖交代。”

雪萊轉過身子,眼睛裏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似乎很看重這位飛廉公子啊。”

淩昊天斟酌了幾秒鐘,答道:“他畢竟是最大股東家族的嫡系長子,財團執行董事,軍團首席少將,我看重他也是應該的。”

雪萊似是有意刁難,微笑反問:“能讓淩氏少帥看重到親自去接人的地步,光憑這幾點可不夠。”

淩昊天啞然失笑,索性實話實說:“弟子跟他相識二十餘載,也算是自小的情分。何況這小子沒拘束慣了,一向行事出格,難免要多上點心。”

肖明遠在旁微覺詫異:這位淩氏少帥一貫心狠手辣,將所有人都當做棋子玩弄於鼓掌之上,此刻卻用這樣親昵的語氣談及這名部下,看來這位飛廉少將在他心中的確分量不輕。

“看來,你的確很看重他啊。”

他只是在心裏想想,雪萊已經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笑意更濃:“是你的朋友嗎?”

淩昊天表情微微一僵,眼中神色幾番變幻,慢慢定格成一個苦笑:“他是董事會最大股東家族的嫡系長子。”

肖明遠一頭霧水:他這句話剛才已經說過一遍,怎麽莫名其妙地又重覆一遍?

他不明白,雪萊卻領會了其中深意,眉頭深深蹙起,似是想說什麽,沈默了好一會兒,卻終究沒有開口。只是道:“你不用去忙淩氏的事務嗎?”

淩昊天看了一眼窗外:“今日天氣正好,師傅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頓了頓,似是生怕雪萊拒絕,又加了一句:“涵清池旁的白薔薇開的極好——我記得師傅一直最喜歡薔薇?”

雪萊本想推辭,聽到這最後一句話,心頭微微一顫,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眼底的堅冰之色稍有融化,探詢地望向肖明遠。

肖明遠不了解淩氏內情,卻也是個聰明人,敏銳察覺到這對師徒間的異樣氣氛,本能想要避開暗流漩渦,於是道:“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雪萊沒說什麽,淩昊天已經無奈苦笑:“這裏是淩氏,如果您不願意出門,為您的安危考慮,師傅他必定不敢離開您半步。”

是這樣嗎?

他如此直截了當的話語讓肖明遠瞬間瞪大了眼,下意識看向雪萊,後者含笑不語,已是默認。

原來如此……

肖明遠暗嘆一口氣,站起身:“既然這樣,那就一起出去走走吧——我看今天天氣很好,曬曬太陽對你身體也有好處。”

淩昊天原本微微含笑,聽到最後一句話,表情驟而一變,有極深沈的痛色從眸中劃過。

雪萊淡淡一笑,推動輪椅從桌後緩緩繞出:“那就出去走走吧。”

淩昊天走上前,主動扶住輪椅扶把,對肖明遠頷首示意:“這邊請吧。”

淩氏別館面積極大,將西山大半個山頭都斜斜包裹其中。園區中心卻是一片浩渺湖水,四周環境清幽,零星坐落著住宅院落,羽商閣就是其中之一。

正值五月,沿湖一帶郁郁蔥蔥的竹林,青翠欲滴。林間偶爾漏出一兩點鳥鳴,嬌軟怡人,更顯山林幽靜。

肖明遠深深吸了口氣,笑道:“古之賢者曾雲‘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此言果然非虛。”

淩昊天緩緩推動輪椅,眉眼間浮現出一抹懷念之色:“弟子還記得清涼臺後山往西有一片竹林。每到夏日雨水豐沛時,遠遠望去,翠浪疊宕起伏,便如煙波浩渺的滄海波瀾一般,極為壯觀。”

雪萊點了點頭,語調輕渺如煙:“你說的……是綠竹峰。”

“是……綠竹峰上的鳳儀居,以青竹搭建而成。每逢暑熱之時,師傅都會攜弟子過去住上一兩個月。”

淩昊天輕聲嘆息:“現在想來,就好像是在昨天一樣。”

雪萊微微挑眉:“我記得那時候你嫌綠竹峰無甚佳景,又說晚上風過竹林,沙沙作響擾人清夢,一直不願在那兒多住。怎麽突然懷念起來?”

“當時少年心性,喜歡雄奇壯闊。隔了這麽多年,到底也歷練了些,多少懂得了‘一動不如一靜’的道理。”

一動不如一靜?

肖明遠扭過頭,不易察覺地擺了張苦臉:聽這對師徒談話真是累人,從來說話只明三分意,剩下七分都要靠自己去猜,真是長了十個心眼都不夠用。

“一動不如一靜……”

雪萊回味著這句話,眼神漸漸深沈:“你的確深得其中精髓——兩年前南疆之事,就是你在背後一手操作,雖不直接露面,卻盡收漁人之利,是嗎?”

他這話沒有任何責問譏刺的意味,只是流露出淡淡疲倦。淩昊天聽在耳中,心頭猛然一緊,隨即在輪椅旁單膝跪下,垂首:“弟子知錯,請師傅責罰。”

“我並沒有怪責你的意思。”

雪萊將他扶起,目光有些微的怔忡:“我只是在想,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你們避免同門相殘?”

淩昊天眼神輕閃,沒有說話。

“當年我讓皓夜下山,本是見她心結難解,希望她能多與世人接觸,化解偏激邪戾的脾氣——沒想到,反而害了她。”

雪萊仰天輕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我把她留在身邊,是不是就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淩昊天閉一閉眼,和煦的陽光當頭傾灑而下,側臉輪廓冷硬利落,便如刀削斧鑿一般,一如他此刻說話語調。

“不……就算師傅你有意逃避,我跟師妹這一場對決也在所難免。”

他微微冷笑,笑意中帶著如水蒼涼:“強大如蓋聶祖師都逃脫不了的命運,更何況是我們。”

“當年鬼谷縱橫的結局何等慘烈,你讀本門秘卷也是知道的——正因為如此,聶祖師才立下門規,嚴禁本門弟子生死相爭,你難道都忘了嗎?”

“弟子沒有忘。”

淩昊天推著輪椅,手指慢慢加力,幾乎在輪椅扶把上留下十個指印:“可是師傅……劍聖弟子只有一人能得到承認,這也是蓋聶祖師定下的門規——即便不生死相決,縱橫之爭也是無法避免。”

他的回答並沒出乎雪萊意料,然而當代劍聖還是眼神微黯,長長嘆了一口氣。

心底因為這聲長嘆湧上無止境的刺痛,淩昊天咬咬牙,終於問出一個憋在心裏許久的問題:“師傅……如果兩年前我真的殺了皓夜,您會殺了我替師妹報仇嗎?”

他們一路上談的都是劍聖一門隱秘,肖明遠很識趣地走在一旁,裝作欣賞風景。但聽到這一句,他臉色忽變,再也沒法裝出毫不留心的樣子,回過頭緊緊盯著雪萊,要看這位當代劍聖如何回答。

如果連殘殺同門的所為都能包容,那他當真無話可說!

原本融洽寧靜的氣氛陡然變得僵固,雪萊遲遲沒有說話,只是垂目沈思。而他每多沈默一秒,淩昊天的心頭就更緊一分,到最後竟似被蛛網重重纏牢,越是用力、便越無法掙脫。

“我不會殺你……”

在堪堪走出竹林時,雪萊淡淡說出這樣一句話。

淩昊天眼神驟亮,還未答話,雪萊已經緩緩續道:“但是,我會對你……非常失望!”

他這句話語調不高,卻帶著一股極深重的寒意,肖明遠還不覺如何,淩昊天聽在耳中,恍如有利刃寒芒加在頸上,一絲絲涼意如冷電過體,登時沁出一身潮汗。

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說話,只是喉間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用盡氣力也發不出聲音。

沒錯……這才是他的師傅。

無論再怎樣溫和寬仁,畢竟是劍聖一門的掌門宗主,絕不會任由門下弟子自相殘殺。

雖然他可以完全原諒自己叛出師門的舉動,但若身為劍聖傳人的弟子做出殘害同門的事,就算有著十數年的師徒情誼,就算再不忍心責罰,他也不會輕易饒恕吧?

那是一條不可逾越的底線——在底線之前,他可以容忍自己一切任意妄為的舉動,包括利用同門師妹鏟除異己,包括以殘酷慘烈的手段去爭權奪利;但,一旦逾越過底線,哪怕再不忍心,他也不會姑息放縱。就算不將他立斃於劍下,也會用自己的方式給他一個畢生不忘的懲罰!

失望……

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字正正打中心頭薄弱處,令他驟然一窒,似乎全身血液都瞬間停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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