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傲走過去關上門，耳聽得那個男人在背後涼涼開口：“看不出來，你還挺會以大欺小的。”

“恃寵而驕，不給她點教訓，她是永遠不知道輕重分寸。”

凜傲哼了一聲，繞回屏風之後，從櫃中取出一套棉毯，抖開了蓋在飛廉身上，淡淡道：“你睡一會兒吧，待會兒湯好了我叫你，喝下去應該會舒服一些。”

“我不想睡！”

雖然腦子裏昏沈不清，睡意一波接一波侵襲著神經中樞，多年來身為軍人的自覺仍令他強自維持意識清醒，不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就此睡去，喪失對自身的掌控。

他勉強撐起眼皮：“你陪我說說話吧。”

“陪你說話？”

凜傲蹙起眉頭，隨手拉過一張木凳，在躺椅邊坐下，一頭銀發在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清新水汽，十分好聞。

飛廉貪婪地嗅了幾口，忽然想起那個偉岸如神的男子——與別的富家子弟不同，他從不用古龍水，身上總是帶著一股香椽的氣味，潔凈而清冷，讓人覺著隔了一層淡漠疏離，卻又十分安心。

有的時候他會想，自己從小就喜歡纏著這個男人，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是也因為喜歡他身上這股清芬的香味？

“你想說什麽？”

凜傲不知道他腦子裏已經轉過這麽多念頭，隨手從木幾下的小冰箱裏取出一包冰塊，用毛巾包裹住，敷在飛廉額上。

男人打了個寒噤，神智頓時清醒多了，睡意也消散大半，由衷道：“謝謝。”

“你這回膽子也太大了，一個人也不帶就跑到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來——這次是你走運，如果碰到索菲爾的人，你要怎麽辦？”

凜傲哼了一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堂堂淩氏飛廉公子，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吧？”

飛廉回思之前發生的事，也覺得出了一身冷汗，印象中還從沒做過這樣任性出格的事，這次真算是失常的厲害。

是因為……見到“那個人”的緣故嗎？

淩氏少帥如願以償，他本應感到高興。可是回想起傍晚夕暉中，淩昊天臉上那種癡怔而迷惘的神色，為什麽……他會覺得如此失魂落魄，以至於失去了平日裏的理智和冷靜？

“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他忽然擡頭，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喜歡一個人？”

凜傲皺起寬廣的眉，眼裏閃爍的光好似是海潮翻起波瀾：“喜歡……那是什麽？”

飛廉驚訝地瞪大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意思？”

凜傲想了想，老實回答：“不知道。”

飛廉發出不敢置信的聲音：“這怎麽可能？怎麽會有人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意思？”

“為什麽一定要知道？又不是不知道就不能活。”

像是被他這話勾起往日不甚愉快的回憶，凜傲語氣驟冷：“人類真是奇怪，一個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要死要活，明明那麽強大，就算為此有了破綻、送了命都在所不惜……你們說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東西？”

因為藥力的關系，飛廉腦袋清醒一陣、模糊一陣，因而忽略了他話中極大的漏洞，只是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做起了情感啟蒙指導：“所謂喜歡，只是一種牽絆、一種糾葛、一種心情……其實不懂也好，不是局中人，就不會受傷，也不會心痛……”

“不會受傷，不會心痛……”

凜傲目光一陣閃爍，忽然冷笑：“聽你的話，似乎也是過來人啊……你是不是也喜歡過什麽人，所以才這麽問？”

飛廉噎了一下，不知該如何作答。

凜傲逮住機會，露出譏誚的笑容，窮追猛打：“能讓淩氏的飛廉公子如此傾心，想必是才貌雙全、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吧？”

要是佳人，反倒好了……

飛廉苦笑了笑，居然認真思索了一下：“長得是還不錯，就是脾氣太差了，又別扭又倔強，決定了的事一百頭牛也拉不回來。還有，心眼很小，睚眥必報，誰若是得罪了他，就算再過十年也記得清清楚楚——旁人若敢欠他一分，他必要那人十倍奉還！”

“聽起來的確是性格很糟糕啊……”

凜傲皺皺眉，冰山臉上出現一絲裂痕：“你的品味還真是奇怪。”

“我也這麽覺得。”

飛廉無奈一笑，眉目間籠著深重的陰翳：“可這種事……本就是身不由己，我也無法可想。”

“你們這些人真是奇怪，一個兩個都這麽說，喜歡上的偏偏又是那種個性極糟糕惡劣的人……”

凜傲喃喃低語，似是在對飛廉說話，又似在說另外的什麽人。

“你們？”

飛廉察覺到他話中不對，忍不住追問道：“你指的……是誰？”

“一個跟你一樣看著聰明，卻凈做些傻事蠢事的家夥。”

凜傲冷笑了一聲：“像她那樣的人，想要什麽樣的找不到，偏偏看上那麽一個惡劣的家夥，連累自身，真是蠢到極點！”

他雖然嘴上刻薄，這刻薄譏誚之下卻流露出一絲極為隱秘的憫然之意，看來與此人關系匪淺。

飛廉心念電轉，已經脫口道：“你說的這人……是雲夢閣老板？”

凜傲哼了一聲，沒有表示，卻似默認了他的話。

飛廉啞然失笑，環顧四遭，突然道：“能讓你們老板看中的，必定是個心思敏慧、才貌雙全的女子吧？”

心思敏慧，才貌雙全……

凜傲臉色驟冷：“要不是一張臉長得還不錯，就他那個死人脾氣，瞎了眼的人才能看上他。”

不至於吧……

飛廉吐吐舌頭，這句話憋在心裏，沒敢說出口。

小女孩送醒神湯上來時，飛廉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想來是剛才那一番談話讓他放松了心神，終於抵不過藥勁發作，不知不覺昏睡了過去。

她很不高興地用力哼了一聲：“我這麽辛苦把藥拿上來，他居然敢睡著了！”

“吃了那種藥還能支撐到現在，就人類而言，他的精神力和體力已經相當不錯了。”

凜傲略帶佩服地回望一眼屏風之後沈睡的男子，帶上屋門，做了個手勢：“我們去會客室談。”

小女孩嘟著嘴，跟他進了隔壁的房間，翻身不客氣地跳上桌子坐下，雙腿在空中晃個不停：“你跟青羽聯絡了嗎？”

“聯絡了，他說本來一切順利，已經找到阿玥他們的行蹤，可是中途卻發現淩氏有異動，所以兩邊分開了。”

凜傲在沙發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微微露出冷冷的不屑之色：“真不明白，那個男人到底有什麽好，老板竟然這麽在意他。”

“就是就是，都是因為他，主人才會弄成這樣，我最討厭他了，喵嗚！”

小女生用力一甩頭，以表現出自己的憤懣之情：“主人為什麽會喜歡那個男人？”

“人類的想法就是這麽奇怪，就算再強大的‘人’也不例外。”

提到“強大”這兩個字，凜傲眸光閃爍，由自家老板想到另一個人。

“那位當代劍聖現在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他蹙緊眉頭。身為有著千年修行的靈獸，一直將壽命僅有區區數十年的人類視為螻蟻，只是出自弱肉強食的天性，對天地間的強者本能有一種敬畏之情。因而在提及這位當代劍聖時，他的語氣也肅穆了幾分。

小女孩臉色微變，收斂了嬌蠻的表情，似是對那人也頗為顧忌：“沒有啊……除了傍晚時淩昊天親自給波鳥打了個電話，就再沒有消息。”

凜傲深深嘆息：“好不容易救了回來，偏偏又……如果再出什麽事，老板怕是真要瘋了。”

聽他這樣一說，小女孩的神情也黯淡下來，雙手托腮，落寞望向窗外：“也不知道主人現在怎麽樣了啊……”

窗外夜色濃重，仿如鐵幕當頭罩下，掩藏了所有的血與火。

同一片天幕下，向西北極力延展，雖然天色澄明，月朗星稀，卻是另一番雲波詭譎的景象。

淩氏西北分部的腹地禁區中，一座座小樓上覆滿了迷彩掩飾，放眼望去似與戈壁渾為一體，難辨細微。

只是在平凡無奇的外表之下，每一間內室都以合金鋪成墻壁地板，看來簡單，實則造價不菲。

最西首的房間中，陳設極為簡單，只是一桌一床一櫃，均用一色水楊木打制成。式樣雖然簡潔，卻極為堅實穩重，便與那個坐在桌前的男人一模一樣。

看來身形瘦削，卻肩背挺得筆直，就像生出一根鐵鑄的脊骨，繃直了不會折斷——那是出自雇傭軍團的標準坐姿。

只是那人眼中被一片深沈的陰翳所覆蓋，朗月光輝投映入其中，卻無法映出半分光影。

他腦中翻騰覆湧，只是回想著日間雷納德對他說過的那一番話——

“……淩氏為了‘聖天使號’投入了巨額的資金及技術力量，從上一任總裁到現在，總總花費了二十年的時間。如今終於解決了關鍵的初始動力源難題，少帥交由你負責首次試駕駛，可見對殷文主管的信任倚重——如果失敗，會有什麽後果，主管應該明白。”

在說這些話時，這位科研部的負責人嘴角挑釁勾起，眼裏浮閃過一絲看不清的晦暗光彩。

聖天使號……

他在淩氏整整兩年，也曾隱約聽聞過幾次這種強襲武器的名字。據傳聞，這種機械理論上可以實現人類所有的戰術動作，擁有前所未有的戰術靈活性，一旦開發成功，將成為史上最強的單兵武器，甚至可以一人之力滅掉一個小型國家！

只是……再怎樣神乎其神，到底只是傳聞，沒有親眼見過，誰也不敢相信這樣近乎於神話幻想的武器會成為現實。

所以他從來沒想過，淩氏居然真的在暗地裏研發這樣可怕的強襲武器，更加沒有想到，淩氏少帥會派他來負責首次試駕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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