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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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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文覺得自己又深陷入那個糾纏半生的噩夢無法自拔。

噩夢中,烈火熊熊燃燒著,染紅半邊天幕。他在濃煙中奔跑,所到之處鮮血無窮無盡地流出,屍體阻塞了每一條街衢與河道。

與以往不同的是,烈火深處浮現出一張清秀如白薔薇的面孔,隔了漫天的血與火望來,眼神悲憫而溫柔。

夜兒……

他喃喃低喚著,腳步虛浮踉蹌,顫抖著靠近,隔了熊熊烈火探出手,試圖觸摸她的面頰。只是還沒觸碰到,那個身影忽然生出千萬道裂隙,如海藻般迅速蔓延,隨即碎裂成千萬碎片,隨風湮滅在烈火之中。

“不……不!”

他發出淒厲的長呼,竭力向前撲去,試圖挽留住那些晶瑩的碎片。然而他越是用力,那些碎片反而消失得越快,以致他不敢再動彈,呆怔著跪在濃煙中,任憑火舌一寸一寸舔舐上衣角。

他走在這條路上,孤身一人,即使再疲累也無法停下腳步,就像一個墜入深井的溺水之人,沈不下也浮不上,沒有出口,沒有盡頭,直到精疲力竭地倒下,失去最後一點掙紮之力……

許久以前,他曾經有過一次扭轉命途的機會,卻被他親手折斷——

剜出左眼眼珠、拒絕沈淪入黑暗時,她是如此的毅然決然;而親手刺出那一記毒劍時,他又是何等的冷酷無情!

索菲爾的那對姐妹說的沒錯,他是一個殺人鬼,一條沒心肝的狼,瘋狂噬咬著身邊最親近的人,活該為世所遺棄,一個人腐爛在黑暗中。

那是報應……是他的報應!

我累了……

他蜷伏在黑暗中,感到孤寂和冰寒一點一點蝕透骨髓,凍結住心頭熱血。

類似的經歷,他之前曾經有過,只是這一次再不會有一雙溫暖的手臂環抱住自己,在耳邊柔聲安慰……

“如果你死了,那對父女隨時都有可能死在索菲爾手上,我可沒興趣替他們收屍……”

冷酷無情的話語穿透重重迷霧在耳畔響起,似遠實近,每一個字都正中他的軟肋。

殷文渾身一顫,忽然從黑暗中睜開雙眼。

剛從昏迷中清醒,視野還有些渙散,景物在眼前怪異扭曲著,幾乎不知身處何地。

他閉上眼,想讓眼睛盡快適應光線的變化。

“……你醒了?”

熟悉的冷峻聲音在近旁響起,他再度睜開眼,終於能看清周遭景象。

素色的墻壁,素色的窗簾,素色的被褥,擺件不過一床一桌一櫃,正是他在淩氏分部的臥室。

他……怎麽會在這裏?

“你醒了?”

那個聲音重覆了一遍自己的話,這一次近了許多,似是那人俯下身,貼在床頭問道。

“……我怎麽會在這裏?”

殷文用手肘撐住被枕,慢慢坐起身,姿勢有些艱難,站在床頭的作戰部副主管卻只是叉手看著,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那時候我明明看到你墜落深淵,可是第二天晚上回去搜尋時,卻發現你昏倒在地道入口旁的草叢裏,手腕上的傷也包紮妥當。”

李如松微微冷笑,問出的話也帶上幾分深意:“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麽人有這個本事從東皇太一手上救人?”

殷文閉上眼,似是腦中的暈眩感還未消退,用手指緊緊按住太陽穴,聲音低沈:“我不知道……”

他說的是實話,在墜入黑暗之前,他就因脫力而陷入昏沈,最後一個知覺是一道閃爍著烏光的閃電割裂黑暗,將他的意識釘在那一刻。

只是對他的答案,這位作戰部副主管明顯持有懷疑:“我察看過,那個天坑至少有百丈深,要跳進去救人再把人平安帶上來,必定要有相當的修為——殷文主管真的一點線索也沒有?”

相當的修為……

殷文皺起眉,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名字,隨即搖頭否定:不,不會是荊玥……且不說他跟荊玥之間的恩怨糾葛,以他對荊玥的了解,他的修為還不夠在裂變的空間中來去自如。

那會是誰?

他想了又想,實在沒有頭緒,只能搖搖頭:“我的確不知。”

和他素有嫌隙的作戰部副主管冷哼一聲,似譏嘲似懷疑:“既然如此,我只能把事情經過如實稟報少帥。”

殷文擡起頭,眼神平靜:“即便到了少帥面前,我也是這個答案。”

他頓了頓,又問道:“煜玲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傷?”

“她沒事,只是受驚不小,我點了她昏睡穴,讓人送她回去——她現在可能已經到家了。”

李如松冷笑了笑:“比起那個小丫頭,你還是多擔心你自己吧——淩氏軍規,第一條就是貽誤軍機,辦事不力者死!如今血珊瑚雖然到手,和氏璧卻落入索菲爾之手,回去之後恐怕無法向少帥交代。”

殷文神情淡漠:“是我的過失,自然該怎麽罰就怎麽罰。”

“那倒未必。”

李如松放下手,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能從索菲爾手上拿到這個東西,也算是將功補過。”

那是一顆金黃色的貓眼石,色如赤金,中央一道瑩白光痕,在日光下隱約流轉。

殷文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瞳孔凝縮成一點:“索菲爾的狐睛石?怎麽會在這裏?”

李如松狐疑地看向他:“這是找到你時你握在掌心中的,你都沒印象?”

握在掌心中?

殷文皺起眉,試圖去回想昏迷後發生的事,只是再如何努力,那段記憶也只是一片空白。

到最後,他只能放棄:“我真的沒有印象了,也許是救我的人交給我的。”

“喔?”

李如松挑高音調,帶出一絲冷嘲之意:“不僅救了你,還把狐睛石交給你讓你將功補過——這個人對你倒真是關心。”

面對他的譏嘲,殷文只是淡漠:“也許吧。”

他如此坦然,李如松反倒不好再說什麽,只是道:“你的傷勢並無大礙,只是受寒氣侵襲,醒來就沒事了。我們明天就可以起程回去。”

殷文微微頷首:“這幾天所有事宜都交由你打理,辛苦你了。”

“沒什麽,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李如松昂起下頷,神色倨傲,轉身走到門口,手已經握住銅把,忽然想起什麽,又回過頭:“你的佩劍遺落在秦皇陵中,沒有找回。回去之後恐怕要另外定做一把了。”

殷文閉上眼,面上滑閃過一絲苦痛之色。

他曾經在心底許諾,如果再有一次機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那個女子的手。然而在那座地底皇陵中,生死一線,他還是擲出這把光劍,為部下和那個無辜卷入的女孩破開一線生機。

從頭到尾,都是他在辜負她,甚至連一個最簡單的諾言都守不住。

殷文閉上眼,腦中一閃而過的,是多年前從昏迷中醒來時,那個女子柔美如玉的側臉,宛如晨曦中慢慢綻開花瓣的雪白薔薇。

雖然枝條柔韌,卻逼著自己生出堅強的倒刺,守護著柔軟的花芯,堅決不肯墮入泥濘。

她說:我會守護你……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從那個冰殼子裏揪出來。

而現在……不是她守不住他,是他守不住她。

“夜兒……”

他喃喃低喚著那個女子的名字,雙手緊緊捏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破掌心,肌膚感到一絲冰涼的痛楚也不肯放松。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空乏麻木的心臟得到些許緩和與寧靜。

一場激戰在悄無聲息中落下帷幕,就像一根細針落入瀚海,未曾激起半點水花。

只是誰都不知道,那一座沈睡千年的地下皇陵中發生了怎樣的變故,而就像堆疊著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只要推倒其中一張,後面的連鎖變動也就隨之發生,遠非人力可以預料阻擋。

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東海市西郊外的淩氏會館也如往日一樣平和靜謐,各部門各司其職,一切事宜解皆是井井有條。

然而平靜下隱藏的洶湧暗流,卻是只有身處局中的人才能察覺。

別苑西北角的白石小樓頂層,年輕的淩氏董事長站在落地窗前,視線凝望著風雲變幻的天幕,神色陰沈莫測。

飛廉站在辦公桌旁,沈默凝視著前來覆命的兩位作戰部主管,眼中隱隱透出幾分憂色。

淩氏軍規森嚴,對於無法完成任務的部下一向懲處嚴厲,此次作戰部正副主管親自出馬,卻仍然不能成功帶回和氏璧,不知道少帥會如何嚴懲。

美麗的董事長私人助理從茶水間裏走出來,手中捧著紅木托盤。她走到桌邊,把和闐白玉茶盞放在桌上,輕聲道:“董事長,請用茶。”

淩昊天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放那兒吧。”

“是。”

穆清華應了聲,又捧起青瓷茶盞遞給飛廉:“飛廉公子,請用茶。”

飛廉伸手接過,對她微微頷首:“多謝。”

“公子言重了。”

穆清華拾起托盤,視線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殷文面頰,欲語還休。只是在這個時候,淩昊天冷淡的聲音恰好響起:“清華,這裏沒別的事,你先退下吧。”

這樣的語氣和態度,意味著接下來的談話不是她權限範圍內可以過問的。雖然明知淩氏各部職責分明,不允許越權行事,穆清華還是眼神微黯:“……是,董事長。”

她最後擔憂地看一眼殷文,後者只是垂著眼睫,對她關切的一瞥視若無睹,不由眼圈微紅,悄無聲息地退出屋外。

當辦公室裏只剩下淩氏軍團職權最高的四名軍官時,氣氛變得更加壓抑而沈重。

在穆清華退出辦公室後,淩氏少帥站在落地窗前,手中只是摩挲把玩著那一支色澤鮮紅的珊瑚,久久沒有說話。

壓抑的沈默中,殷文忽然邁上一步,開口:“少帥,此次行動失敗是我一人失誤,屬下願承擔所有罪責。”

他聲音冷定暗沈,站在他身後的作戰部副主管不由擡頭看了他一眼,眼底轉變過極為覆雜的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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