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文冷笑一聲，忽然倒轉光劍，劃破左手手腕——鮮血如瀑飛濺，四下彌漫開，微微浮動在虛黑中，宛如凝結成一層血色薄霧。

血脈割裂、鮮血洶湧而出的瞬間，肖煜玲和李如松同時變了臉色，想要驚呼，卻連聲音都凍結住，一個字也說不出。

只是他們並沒註意到，當那層血色霧氣流轉氤氳開時，臉色最為難看的，是那個沈浮在虛空中的陰陽家教主。

氣息出現詭異的紊亂，他低低開口，語調震驚：“這是……燃血之咒？”

因為失血，殷文面頰上的血色迅速消退，然而嘴角一縷笑意越發深邃，宛如凝結了一層薄冰：“如今這個空間中已經融入我的血肉，你不再是唯一支配者。”

仿佛是印證他的話，虛黑的空間中驟然生出一層巨大戰栗，宛如水面蕩漾開波紋，動蕩不安。

李如松深吸一口氣，忽覺那種束縛著肢體的禁錮感有所松動，手臂可以小幅度地行動，似乎是凍結住身體的黑暗從內部出現動搖跡象。

“能夠用燃血之咒來操控影響空間，你的力量，的確比我想象的更強大……”

那個虛影在黑暗深處低語，含糊宛如夢囈。

“既然這樣，就永遠留在這裏吧。”

最後一個字音徐徐落下，他擡起虛影凝結的雙手，環抱胸前，結成一個法印，只聽喀拉一聲輕響，好像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他的身形再度渙散，如雪水消融，與黑暗融合在一起。

那一刻，黑暗中的氣流出現奇特的變動，紊亂而清晰。絲絲縷縷的風盤旋繞起，向著同一個中心點洶湧而去。

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模糊、渙散，逐漸化作一片空白，好像是那個漩渦在急遽擴散，就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樣，迅速充盈滿黑暗空間，將所有有形有質的實物倒吸而去，吞噬入漩渦中心點。

這個空間……正在坍塌？！

殷文驚駭交迸，踏上一步，厲聲：“你瘋了，空間一旦坍塌，只會玉石俱焚！”

那個虛影在黑暗深處低低笑著，笑聲中透出掌控一切的篤定與瘋狂：“你忘了，我本來就是靈魂之軀，即便空間坍塌也沒什麽影響——那些人就不一樣了，如果被卷入扭曲的空間裂縫，會在一瞬間被碾成齏粉。”

原來如此……

殷文捏緊手指，眼看那道黑暗如活物一樣扭動蔓延，將索菲爾和淩氏的人席卷其中，心知已經到了千鈞一發之際。

不及細想，他凝聚心神，與那個虛影爭奪著空間支配權，竭力延緩黑暗蔓延的速度。然而過多的鮮血流失帶走了他的體力，任憑如何努力，那片黑暗仍然在急速擴展，腳下石板驟然裂開，出現一個無邊無底的大洞。

“糟了！”

他只來得及說出那兩個字，身體就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不由自主向下跌落。視覺在急速墜落中極度扭曲，朦朧中隱約瞥見裂洞正在向肖煜玲那邊蔓延，頓時下了最後的決心。

夜兒……

他在心裏默默呼喚著這個名字，將全身力量註入光劍，如同對他的呼喚發出呼應般，劍鋒綻放出無比絢麗的雪亮光華，成為這片無盡虛黑中的唯一光源。

殷文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將光劍擲出，劍刃劈斬開虛空，黑暗中深處浮現出一個晶璨明澈的光環，籠罩住方圓三丈之地——

仿佛一扇大門在黑暗深處緩緩打開，門外的光線照射而入，這是打開這片黑暗空間的唯一通道，而逃離的時機亦只有一瞬。

做完這一切，他只覺得全身氣力如潮水般消退盡，再也無力支撐，只能眼睜睜看著黑暗和冰冷壓頂而來，身體在急速下墜中承受著失重的壓力，意識逐漸變得昏沈。

這樣，就結束了嗎？

也好，也好……

嘴角微微浮出一絲笑意，恍若綻放在黑暗中的蓮花，清潔寧靜。在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隱約看到一道烏亮閃電劃破虛黑，當頭劈下……

被那道光芒籠罩住的瞬間，李如松陡然感到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註入軀體，重新奪回對身體的支配權。

能夠自由行動了！

他在黑暗中一陣狂喜，當機立斷地抓過肖煜玲，從破開的通道中一躍而出，身體在那個瞬間感受到空間裂變的扭曲，灼燒般的痛楚似是四肢被生生撕裂，又重新拼裝在一起。

腳步踩上實地的一刻，他只覺一陣眩暈擊中頭腦，身體晃了幾晃，踉蹌著步子摔倒在地。

只是他忘了手上還抓著肖煜玲，摔倒的時候也沒松手，拖著她一同跌在地上，半個身軀都壓在她身上。

“放開我，要被你壓死了！你好重啊！”

肖煜玲尖叫著，用力推搡著拉扯住自己的手臂，想把他從身上推開。

李如松只覺得全身力氣都在踏上實地的那一瞬瀉盡，現在就像泥一樣癱倒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能喃喃道歉：“對不起……”

肖煜玲用盡全力，終於從他手臂下爬了出來，擡頭看請四周景象，又是一聲尖叫：“這裏……怎麽會變成這樣！”

一驚一乍的，又怎麽了？

到底是雇傭軍人出身，恢覆能力遠在一般人之上，不過喘息片刻，李如松已覺好受許多，倚靠著石壁上掙紮著坐起身，循著肖煜玲的目光看過去——

這一看，連他也楞在那兒。

他們所在之處正是那條青石甬道的勁頭，原本蜿蜒而下的白玉石階已經完全消失，一個猙獰空洞的巨坑出現在腳底，直徑足有百丈，深不見底，仿佛任何光線投入其中都會被吸噬殆盡，映不出半分光明。

之前的雕梁畫棟、珠玉瑪瑙，全都在黑暗蔓延開的一瞬被無底巨坑吞噬盡，取而代之的是坍塌後狼藉焦黑的坑沿，以及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那個瞬間，李如松只覺得視線微微恍惚：不過片刻，眼前景象卻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恍若隔世。

白雲蒼狗，不過如此。

那……其他人呢？

一念至此，他迅速環顧四周——不遠處的甬道另一端橫七豎八躺了幾個人，都是索菲爾和淩氏的雇傭軍人。雖然失去意識，但胸口仍在微微起伏，明顯生機尚存。

那一眼迅速掃過，卻沒見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主管！”

他驚呼一聲，一個踉蹌搶到甬道盡頭，攀伏著斷裂的石板向下張望。借助墓室穹頂上長明珠的光輝，他終於依稀看清洞坑內的景象——

在珠光映亮的範圍內，他沒有見到任何人影。坑壁齊整宛如刀削斧劈，積累千年的巖層整齊交疊，有地下水脈從巖壁上滲出。

“殷文，你在嗎？”

他趴在石板盡頭，對著下面高聲呼喚那個人的名字，音波碰撞在坑壁上，激起微微淡漠的回響。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回應。

李如松探頭張望，似乎想要透過黑暗，看穿坑洞底部。只是任他如何努力，眼前也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只覺得腦中一陣眩暈，手臂一軟，已經癱倒在地上，只能望著那個黑不見底的洞口怔怔出神。

怎麽會，突然在這個時候……

一股極其覆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那個瞬間，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捏緊拳頭用力砸向地面。

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

那個男人……他應該恨他入骨的，兩年前的金新月一戰中，全軍將士傷亡慘重，大半都是擺這個男人所賜。

殷文欠他們的人命，他絕不會忘，這兩年來，他也一直對這個男人冷語相向，而他也一直默默承受，不發一語。

然而直到適才他才明白，殷文的沈默不是他無力反抗，而是這個男人根本不想反駁，所以才用一味隱忍的態度包容他們。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能覺得釋懷，畢竟幾句譏刺冷嘲和那麽多條人命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剛才要那樣做？

李如松握緊拳，看向身側石壁——堅硬的青石板上釘入一縷清光，吞口處以白玉琢磨成蓮臺，花瓣片片舒展，細膩如真。

生死一線，他拼盡全力發出的一擊，把所有人都推出死亡之外，只有他自己沈沈墜入黑暗……

為什麽這麽做！

他恨恨捏緊拳頭，手指在粗糙的石板上抓出血痕來，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楚。

“殷文叔叔！”

身側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卻是肖煜玲撲到他身邊，眼睛死死盯著黑不見底的洞坑，牙齒緊咬嘴唇，幾乎沁出血來。

“殷文叔叔，你在不在啊？你回答我啊！”

女孩對著天坑大聲呼喚，直叫得聲嘶力竭，淚水順著面頰涔涔滑落也渾然未覺。

“你不要死啊，嗚嗚……”

她哭得面色漲紅，氣都喘不上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和塵灰混沾在一起，立刻成了小花臉。

李如松微微嘆了口氣。

他認識這個女孩，也知道她父親跟殷文之間的淵源，只是這兩年來殷文跟她父親聚會的次數屈指可數，跟她相見更是寥寥無幾，只不過區區幾面，這孩子已經對他產生如此深厚的感情和依戀嗎？

尖利的哭聲撕扯著神經，震得太陽穴嗡嗡作響。頭腦中的眩暈感越發明顯，他用手臂支撐著挪到那個女孩身邊，手掌擡起，僵硬著動作拍拍那個女孩的肩：“好了，你別哭了。”

他的勸解效果並不佳，小女孩抽噎了幾下，哭得更大聲了，震得石壁都隱隱作響。

“嗚嗚，殷叔叔，你回來啊，嗚嗚……”

李如松目光瞥去，註意到墻角昏迷的部下有了蘇醒的跡象，並指突出如電，迅速點了她昏睡穴。

肖煜玲猝不及防，身體向後栽倒進他臂彎裏，沈沈睡去。

年輕的淩氏作戰部副主管撐著墻壁支持著站起身，盯著石板上的光劍盯了一會兒，拔下收入懷中。

他抱起肖煜玲，最後瞥一眼那個黑沈沈的巨大洞坑，宛如巨獸大張著的口，等著吞噬從天墜落的獵物。

他從心底發出一聲長長嘆息——那個男人，墜入這樣一個深不見底的天坑，還有生還的機會嗎？

曾經，他恨這個人入骨，無數次想象過將他手刃時的淋漓暢快。可當他發現這個人不過是一個寂寥孤魂，為了與他們一樣的目的而不得不忍受所有痛苦活下去時，他卻必須親眼目睹他的死亡。

命運之神的安排，永遠都是那麽諷刺。

他轉過身，在掉頭的一刻收斂起所有外露情緒，對墻角已經蘇醒的部下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盡快離開。”

“是，副主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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