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月神根本來不及阻止。眼看那一道白光去勢不衰，直直朝著自己而來，她十指捏成法訣交抱胸前，掌心驟然凝起一片淡藍虛光，硬碰硬地擋開那一擊。

白光一個轉折，斜斜破開空氣，“叮”的一聲插入神臺石壁，虛光之刃微微搖曳，幻化出清影萬千。

月神趔趄後退三步，胸口血氣翻騰不止，臉色一片蒼白，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震驚神情——那個女子分明已經形體消弭，卻還能以殘存意念操控光劍傷人，這到底是何等強大的精神力！

她突然感到脊背發涼：今日若沒有殷文那突如其來的一劍，只怕就算自己親自出手，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不過即便這樣，這一局她還是贏了，雖然失了水月聆音這枚棋子……視線在那具屍體上一掃而過，微微聳起娥眉：雖然可惜，也不過是失了枚棋子，再尋一枚就是了——恰好她還有個同胞妹妹，年輕嬌蠻，反而更易控制。

漫雲一般的潔白廣袖輕卷過地面，清光散盡的純鈞劍刃以及那顆金黃色的狐眼寶石便落入她懷中。

然而在此時，素羅簾幔上系著的銀鈴忽然無風自動，振鳴不止。月神臉色霍變：“有人闖入陰陽宮？”

陰陽宮是初代星月二使退居南疆後所建，內外布滿結界陣法，尋常人等莫說闖入，只要靠近到一定範圍，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而今有人非但闖入陰陽宮，還一直殺到中心腹地，以致弟子不得不鳴鈴示警，普天之下，除了索菲爾，也唯有與之齊名的淩氏集團有此能力了。

“……凡俗之人，竟敢違逆天命！”

美麗高華的女子輕振袍袖，眼中陡然有殺氣凝聚——

“既然這樣，就全部留下來血祭東皇閣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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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漆黑的地底密道向外狂奔，血從前胸傷口無窮無盡地溢了出來，他卻不管不顧，甚至忘記止血包紮。

被他拖在身後的男人似乎說了些什麽，殷文也沒有聽清，生怕稍一停頓，自己就會不顧一切地沖回去——

在拋下那個女子獨自逃生的時候，全身血液都逆沖向心臟，幾乎將心割得支離破碎。

出乎意料的，逃跑的過程竟是出奇順利，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攔阻。當他們走出密道，看到天角已經隱隱亮起的曙光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殷文嘴唇緊抿，也不管身後男人說些什麽，只是拖著他繼續向前。走出大概幾十丈，他忽然停下來，對著前面一片茂密樹林沈聲喝問：“誰在那兒？”

“……是我。”

熟悉的女音自林中傳出，那人從樹後繞了出來，即便形容不整，仍舊步態娉婷，風華難述。

“我一直在這兒等你。”

看清楚那人身影，殷文緩緩松了一口氣：“你這一路出來，沒有遇到伏擊嗎？”

穆清華搖搖頭：“沒有……說來也怪，我出來時已經做好遇見陰陽教伏擊的準備，可是途中一個人也沒見到——我猜也許是他們遇到什麽緊急事端，所以被迫把所有弟子都調走了。”

緊急事端？

還有什麽事，是比追擊他們更緊要的？

殷文心念電轉，已經猜到幾分，只是這個時候他沒心思再去理會淩氏和陰陽教的糾葛，直接把肖明遠往她身邊一推：“這是你要找的人，好好照看他。”說完就要轉身奔回。

穆清華大驚失色，一個箭步沖上去，緊緊拉住他衣袖：“你要做什麽？”

殷文頭也不回，徑直扯回衣袖：“我要回去。”

“回去？你瘋了！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陰陽教現在恐怕已是上下戒嚴，你這一回去還有命回來嗎？”

“……我的命，早不是我自己的。”

殷文語氣淡淡，右手從胸口拂下，甩落滿掌血珠。

“如果沒有她，我已經是一具白骨……”

她？

穆清華眨眨眼，這才發覺他身後並不見那個皎然如月的玄衫女子，頓時明白過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所以……我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那兒。”

他說完這句，再不管穆清華作何反應，徑直向前走去。

以他的傷勢，就算順利回到陰陽宮，也絕不可能帶出林皓夜，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死同穴。

即便如此，他還是要堅持趕回，哪怕只能再看那個女子的屍身一眼，也義無返顧？

心頭一時湧上極為覆雜酸澀的情緒，堵得喉頭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然而見他支撐著重傷之軀、一步一蹣跚地往回走，穆清華陡然明白絕不能就這樣任他回去送死。

她上前兩步，一個手刀橫劈在他頸椎上，手法幹凈利落，一如他之前打昏水月聆音一般。

殷文本已是強弩之末，被她一掌打昏，身體像斷線傀儡似的墜落在地。

“對不起……”

穆清華一把接住他，封住他傷處要穴，用衣袖小心拭凈他嘴角血跡。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回去送死。”

她把他負在背上，擡頭看向怔楞在一旁的肖明遠：“此地並不安全，我們還是盡快離開。”

“離開？”

肖明遠皺住眉，左手腕被殷文捏得一圈青紫，還在隱隱作痛，目光卻是看向來時路：“可是……她怎麽辦？我們要把她一個人留下？”

“陰陽教高手如雲，如果現在回去救人，與送死無異！”

穆清華聲音決斷，斬釘截鐵：“我們淩氏的分部就在附近，你要真想救她，就快些趕到那裏，也許還有回轉餘地。”

肖明遠還沒答話，一個陰測測的少年聲音從天而降：“你們誰都不用走了，一起留下吧——”

穆清華倏然擡頭：“星魂！”

面帶青紋的少年逆著晨曦徐徐飄落，衣袂在身後翩飛，風儀如仙。他翻起雙掌，無形虛光在掌心緩緩凝聚，化作兩片薄薄利刃。

“那是……聚氣成刃？”

穆清華倒吸一口涼氣，心裏清楚即便對方有傷在身，以自己的實力也決計不是他的對手。

難道……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卻要栽在這裏？

她咬著牙，右手暗暗扣住藏在腰間的槍匣。

星魂覺察到她的異動，對這種垂死掙紮的行為冷蔑一笑，手掌相合，那一式就要發出——

那道勢如長虹的劍光就在此時堪堪刺及他後背！

那道劍光騰起時是如此靜謐，幾乎與微微彌漫的晨曦融合在一起，無形無跡。然而當它接近周身三尺以內時，陡然煥發出絢麗磅礴的光芒，將他整個身形籠罩其中。

那一式“聚氣成刃”剛剛成形，便再也發不出。他只能在如潮劍光中左右騰挪，竭盡全力才勉強避開這一擊。

嗤啦一聲輕響，右臂衣袖還是被劍刃劃開一線，鮮血緩慢滲出，點點滴落在泥土中。

少年擡起頭，目光閃過睚眥必報的陰冷，望向劍光來處——那是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側臉逆著晨曦，看不清面容。手中搖曳著一線清光，吞口處鐫刻了兩個古樸篆字：太阿。

直到此時，穆清華才緩過神來，斂衣後退，垂首行禮：“少帥！”

那個男人從晨霧曦暉中漫步踱出，周身鍍了一層淡淡金邊，宛如從九霄雲端漫步降臨。

星魂眸光微凜，隨即側頭輕笑：“原來是淩氏少帥，真是幸會。”

“久聞星魂護法之名，今日得見，卻有些名不副實。”

男人微微笑著，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沒有絲毫笑意。

“方才如果不是你仗勢淩弱，急於對付清華，我也沒把握一擊即中。”

星魂捂著手肘傷處，鮮血汩汩流出，顯然傷的不輕。他哼了一聲，咬牙冷笑：“我也才知道，原來淩氏少帥不過是暗箭傷人的宵小之輩。”

男人負手而立，儀態瀟灑，渾然不將他的嘲諷放在心上：“暗箭如何，明箭又如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就像今次，若非你陰陽教忙於對付所謂的‘命星’，我也不可能這麽容易鏟除陰陽宮的勢力。”

聽到淩昊天最後一句話，星魂神色突變，目光幾度轉幻，終於慢慢收斂起笑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原來從一開始，你就打定了坐收漁利的主意。”

“你們陰陽家太在意‘命途’，卻不知所謂‘天命’，是要憑實力掌握在手中的。”

淩昊天慢慢撫過太阿劍刃，眼神淡淡，無喜亦無怒。

那個瞬間，肖明遠突然生出一種錯覺，那一雙眼睛和林皓夜的眼神是如此相似，幾乎重疊在一起。

“這個世間本是弱肉強食，實力不濟，即便天命降臨，也不會眷顧於彼。”

星魂深吸一口氣，彈指封住傷處穴道，微微冷笑：“淩氏少帥的話，我記下了，他日再見，必定加倍奉還。”

淩昊天擡目看了他一眼，語氣溫溫涼涼，便如此刻空氣中微微彌漫的清冷水汽：“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尚無如此修為，只可惜——”

他停頓片刻，話鋒一轉，陡然透出淩厲殺意：“只可惜，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最後一個字音方落，殺氣霍然而起，如怒潮洶湧，遮蔽住天日。

沒有花俏，沒有虛招，那一劍之勢是如此的坦蕩純粹，凜冽浩然。劍氣激蕩著近旁樹木，枝葉紛紛墜落，卻在觸及虛光的一瞬被絞為齏粉。

這一式“問地何極”，林皓夜也曾用過，然而此刻在這位淩氏少帥手中施展出來，速度和力道足足增加了三倍！

星魂只覺得一絲絲砭骨寒意和著無形壓力迎面湧來，如蠶絲般層層纏裹在周遭，直至纏成一個厚厚的蠶繭。

而他，則是那個被包裹在中間的蛹，無論如何掙紮，都掙不脫四周那一層綿密厚重的無形劍意。

難道，今日真的要喪命在此人劍下？

這是那個瞬間，少年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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