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住宮裏。”歐陽凡的聲音聽起來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等牧離開口，跪倒在地的一眾太醫竟亂糟糟的勸，“陛下三思啊，剛剛此人還要行刺您！”

“陛下萬萬不可將此禍患留在宮中！”

“陛下……”

歐陽凡低頭，銳利的目光瞬間移向禦醫，他厲聲呵問，“你們能保住她的命麽？！”

屋中一個角落裏靜靜燃著安神香，香氣順著鏤空的精雕裊裊向上，圍繞在所有人的鼻息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間僵持。

沈吟良久，牧離開口了，“住在這裏，哪也不許去。”

他這是妥協了，牧離說完也沒指望著他能回答，沈默的偏頭，目光落在蘇傾月身上，歐陽凡側身一步遮住他的視線，語氣裏充滿了厭惡，“請。”

“……”牧離走的時候也帶走了一大群人，奢華精致的屋子頓時冷清下來，甚至有些死氣沈沈，就像華麗萬分的牢籠裏關著只奄奄一息的雀兒，它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寄希望於藍天和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卻想要將它丟棄。

歐陽凡捏著她手上的脈搏，她的脈搏輕的像一陣微風刮在臉上不痛不癢沒有感覺，可這一絲絲的跳動卻代表她還活著，他的手指都僵硬了卻還是肯松手，他生怕下一秒就連這點希望都會消失不見。

透過不太明亮的燭火，他憐惜的端詳蘇傾月的臉，這張臉褪去了青澀有著女人的成熟和氣度，目光迷離間忽而想起了初見她時那張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嫩臉龐，他眼睛悄然紅了，高高壯壯的漢子將臉埋在她的手心裏突然流了眼淚。

睡夢中的蘇傾月還不知道自己在生死邊緣徘徊，她忘卻了現實，在實與虛之間游走，萬丈彩雲間，蘇傾月枕著雲緩緩蘇醒，一翻身卻見自己正在慢慢往下墜，層層雲的下面是充斥煙火氣息的人間，她眉頭一皺，下意識的掙紮著要站起來往上走，剛站起來她又不動了忍不住低頭看了眼繁華的人世間一躍而下，她忽的想起了一個名字叫夙君。

雲層之間的一切都好像是她的一場美夢，夢醒時她還在明月殿，她面色紅潤正臥在美人榻上百無聊賴的看一本閑書，遠遠的，她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雙手還擺著看書的姿勢，可眼睛裏透著警惕，她知道是牧離來了。

牧離大踏步的走了進來手裏還拿著一份奏折，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他目光一掃就笑了，大大咧咧的坐在蘇傾月旁邊，拍了拍她的頭，“月兒，快起來，孤與你說一個好消息！”

“嗯？”她狐疑的打量牧離，嬌憨的樣子不明所以，她在疑惑他此行的目的。

“夙君趁夜突然發兵分兵兩路從海陸兩個方向扣開了令南的大門，現在的令南是孤的！”

“他打了勝仗？要回來了？為何如此順利？會不會有炸？”

她徑直彈坐起來，手裏的書不知道扔到了哪裏，眉頭下意識的皺起，好似能夾死一直蒼蠅般。

一連串的問題讓牧離不知從哪裏回答，他伸出二指忍不住彈了一下她皺起的眉心，笑問，“快一些你不高興麽？”

“不是，我只是很驚訝罷了，皇甫玥瑤呢？”

“跑了，孤打算讓夙君用江山和百姓把她引出來。”

“果然。”

“什麽？”牧離挑眉喝了口熱茶險些燙了口。

蘇傾月鎮定的看著牧離，“我早先就明白她不會是個與國家生死共存亡的國君，所以她臣民的生死威脅不到她。”

牧離良久沒開口，只是把奏折遞給蘇傾月然後觀察她，蘇傾月不理他，打開一看，只看了一眼手便不由得一抖，是夙君的筆記，她貪戀的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過仿佛能想象得到夙君的神情，她想，他一定是帶著假笑的樣子。

牧離看著她，心裏竟泛起了一陣強烈的嫉妒，他的手指有節奏的扣著桌子，淡淡道，“月兒，孤不會讓夙君回來的。”

“什麽”她還沒聽清，乍一回過神來聲音下意識的拔高了些許，“你又在出什麽幺蛾子？！”

牧離的聲音更冷了，“他回來了，你就要走了。”

“……能逃離這個龍潭虎穴，我很高興。”

“放肆！”

“牧離，你可知什麽是愛？”她沒接他的話，而是頓了頓，嘆了口氣，“你以為的愛是占有，是囚禁，是沒有自由的，你想擁有而不會顧及別人的想法，牧離，你這不叫愛。”

“這五年以來，你和我只是合作的關系，我想你應該看清楚了，我任由你給我下毒藥是為了麻痹你而得到外界的消息，這是我該付出的，我不怪你，同樣你也在我這裏得到了你想要的，如今你我算兩清了，我的生死你再也掌控不得。”

他咬牙切齒，語氣中透著不耐，竟要開口耍無賴，“你說了不算！”

誰料她只是氣定神閑的起身赤足到書架重新拿了一本書，冷靜自持道，“我說的當然算。”

“夙君還在我手裏你可莫要忘了！”

她翻了兩頁，並未擡頭，“他也從來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蘇傾月，你就這麽著急想跟孤撇清關系？！”

“我和你本就沒有關系，”她揉了揉眉心，好言相勸，“牧離，你醒醒吧。”

蘇傾月的目光如同古井，裏面是在漩渦中摸爬滾打數載的沈澱，她有她的底氣。

“這是孤的王宮，你想走不是這麽簡單的。”

“……”蘇傾月笑了，搖搖頭便不再說話。

她已經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時候已到她該走了，這個地方如今再看竟一刻也呆不得，遲則生變，說不定過兩天她就不住在這裏，到時候想走可就難了，心裏在片刻間默默的做了一個決定。

牧離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她在屋裏就聽見牧離在門外沈聲吩咐，“把這裏都給孤鎖的死死的，不許任何人出入！”

蘇傾月環視一周，良久才幽幽的嘆了口氣，起身走到梳妝臺旁一個檀木的大箱子旁，箱子厚重，她廢了力氣才打開從中拿出了那一把珍貴的古琴，上面的弦已經被她重新接上，琴身沒有半分塵土，她擡手輕輕撫摸，瑩白的指尖略過琴身被她珍愛的抱在懷中。

忽而，她走到燭臺旁擦亮了火折子，冷靜的點燃了四周的帳幔，她冷眼看著火迅速爬上了絲紗到了穹頂之上，待到一陣濃煙生起她才輕輕打開床板跳了下去。

她走的好不留戀，住在這裏五年來竟沒有一樣是屬於她的，唯有這一把古琴是她畢生唯一珍愛，如今，她走了，終於要離開了這個夢魘一般的地方。

她知道夙君在哪兒，因為與她一同出發的是歐陽凡。

一如夙君離開奔赴令南的時候一樣，她快馬加鞭，從朝陽升起走到繁星點點一路朝南不敢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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