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談判還在繼續，天空已經不是那般的死氣沈沈的黑，隱隱透著發白的痕跡，衛卿依舊保持著單手穩穩提劍的姿勢，半分移動也無。

只聽得李大奎聲音突然放大，透著不耐煩，馬鞭直指衛卿，“老子就是不放，除非你用那個婆娘來換！”

“我說過，她跑了。”衛卿微微擡頭，只身一人直視著對方數十人卻面色平和，無絲毫懼怕。

“老子不管！不換，死的就是他！”李大奎惡狠狠的打馬到了蘇吉釗的身邊，火光裏，蘇傾月瞇眼只看見李大奎騎在馬背上，把他那把碩大的砍刀架在了遠遠看來只有拇指與食指圈起來這麽大人的脖子上。

“你們這幫土匪和那個賊人沆瀣一氣，怪不得你們要把我兄妹二人綁上山，現在我妹妹不知去向，你們想把活著的我交給賈連，想都別想！”蘇吉釗掙紮扭動，擡頭怒瞪著李大奎，眉眼中的急切與保護讓蘇傾月鼻中忽然一酸。

“老實會兒！”李大奎的砍刀背狠狠擊中了蘇吉釗的大腿後側，蘇吉釗不防備右腿一軟，重重的跪在了滿是石子的地上，數顆細小的石子像是紮進了蘇吉釗的膝蓋裏硌出了絲絲血跡透過衣衫留下了小片深色的陰影，疼得他眉頭緊鎖，卻還是偏頭問衛卿，“傾月她已經不再這裏了麽？”

衛卿沈聲道，“不在了。”

夏天的黑白天交替得肉眼可見，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著深灰色天就快亮了，山中也開始起霧，從懸崖向對面望，就像是一大片白色的棉花虛虛的蓋在了懸崖之上，讓人看不真切懸崖下面深不見底的黑洞。

“你們說用我來換我哥哥的話算不算數！”不遠處，蘇傾月從衛卿身後的草叢裏繞到雙方的中間呈現出三角之勢，就在靠近懸崖一百米左右的地方，這會兒霧起，蘇傾月的身影有些模糊似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但聲音卻依舊幹脆利落。

“當然算數！”大寨主似是預料之中一般，從衛卿身上移開了目光，迅速接話道。

“我就這麽值錢？”自懸崖底部傳來的呼呼冷風吹起了她的黑發，她黑色的夜行衣，她沒有內力，無法像衛卿一樣將聲音傳出數米開外，只得掐著腰大聲喊話。

“傾月，退回去！”蘇傾月的出現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更讓蘇吉釗和衛卿大驚失色。

“只要你過來，我就放了你哥哥！”大寨主大聲回話，而後對著身邊的小嘍嘍說了什麽，只見那人悄悄隱了身形消失在霧中。

“老娘就那麽傻，讓你的人別動，否則我就跳下去！”蘇傾月看見了大寨主的舉動厲聲一呵，那人回頭，就見大寨主微不可聞的搖了搖頭。

“讓你們誆了一次又一次，賈連是不是跟你們說，男的殺，女的留下來，然後許諾給你們好處，你們就這麽蠢的麽？還不知道他已經把你們賣了吧？哈哈！”蘇傾月控制不住發抖的雙腿，索性蹲在地上捧腹大笑。

李大奎看了一眼大寨主，大寨主抿唇靜靜的凝視蘇傾月，目露些許的疑惑旋即又鎮定下來，“你是從哪知道的消息？”

“我在上山之前就已經聽說了當今聖上下了旨意，決心調動城內的護城軍由當朝帝師大人和鎮安王爺帶路，決心這次定要清除匪患！不然你以為我們兄妹二人又怎麽放心只帶了那麽幾位鏢頭就來到了這麽遠的臨都？”蘇傾月這話說得氣勢中帶著鄙夷，那姿態好像再說他們要多蠢有多蠢，惹得衛卿頻頻凝視蘇傾月。

此話一出猶如平地一聲驚雷，炸的大寨主身後的土匪瞬間互相看對方，用眼神互相詢問消息的真實性，悄聲私語了一番，又將目光通通轉向大寨主。

“不可能！休得擾亂人心！”大寨主厲聲一呵，企圖蓋過眾人的討論聲，但聲音中微微的不自信讓蘇傾月知道這顆種子無疑是埋下了。

“是不是想知道這麽多年……你們安山固若金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聖上是怎麽下定決心的？”蘇傾月一腿支撐身體，一腿閑閑杵在地上，雙手抱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持續攻心。

“因為帝師大人收到了一封匿名的安山地圖，聽說地圖上詳細的標註了安山上每一處防禦公事，是誰對你們安山地勢如此熟悉，這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別看衛卿，他在你們這裏頭連出個門兒都難，更別提送信兒了！”蘇傾月白了一眼李大奎。

“現在，你還這麽誠心實意的要殺了我們麽？”蘇傾月挑眉，撇了撇嘴，藏在臂窩裏的手握成了拳頭在微微顫抖，面上卻比誰都鎮定，目光如炬，偷著堅定不移的星光，“我勸你們還是早點兒放了我們，這樣還來得及讓我們下山給你說點兒好話！”

“大哥……”

大寨主伸手止住李大奎的話，果斷下令，“別慌，莫要聽信她的一面之詞，不論如何，抓住她還有溫契！”

衛卿瞳孔猛縮，飛身三步已經來到蘇傾月身前，將她護在自己身後，擡手抽刀迅速挽了個劍花攔住眼前的小嘍嘍，半回頭抽空低斥。

“出來做什麽，送死來的麽！”

“對啊，我做不到看著你們為我而死但我卻無能為力！”

“真是個傻丫頭……”衛卿反手‘當啷’一聲攔了一劍，言語透著無力，一只手攬過她的脖頸，低頭薄唇貼著蘇傾月的耳際繼續又道。

“聽我說，懸崖底下是活水，通往安山外，你跳下去，帶著地圖交給當朝帝師！”

不遠處，大寨主悄然伸手，他的弓箭立刻被遞到了手上，擡手，拉弓，瞄準，放箭，動作一氣呵成，只見淬上了毒的箭穿透迷霧筆直的就射了出去，他微瞇這眼定定的看著衛卿的方向，“溫契，這支箭，我已經為你準備很久了。”

“小心！”蘇傾月一偏頭就看見了箭帶著疾風之勢遠遠而來，從一個小點漸漸變大，瞳孔瞬間大睜，想都沒想轉身擋在衛卿身前。

衛卿被蘇傾月拉了個趔趄沒擡頭便感受到了一陣寒意，還沒看清是什麽東西忙抱著蘇傾月旋了個身，寬厚的胸膛擋在她面前。

‘噗’，衛卿中了旁邊小嘍嘍一刀的同時，箭頭也沒入了他的後背，直指他的心臟，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一連串的反應皆是出自本能與自願。

不過瞬間事情已經成了定局，衛卿高大的身軀緩緩在蘇傾月的手臂中滑落，‘當啷’一聲，他最愛的那把青鋒劍掉落在地滾了幾滾染上了塵埃。

蘇傾月的瞳孔倏然放大，她已經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了，她只是楞楞的盯著衛卿的血從胸口前黑色的布料中汩汩流出，沾了毒的血將雪白的石子地面染成了黑紅的顏色。

衛卿皺著眉頭，低頭看了眼堵住自己傷口的那只手，努力扯出一抹笑想要安撫蘇傾月，可他一張嘴，血便順著唇角流了下來，他半跪在地，費力的轉頭看了看懸崖，又覆雜的看了眼蘇傾月。

“攔住他！”

懸崖的邊緣風聲呼嘯，大寨主猛的意識到衛卿要做什麽，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見衛卿在他開口的同時用盡全身力氣猛的將蘇傾月向懸崖的方向一推，蘇傾月就站在懸崖邊，可她反應也奇快，在摔下懸崖的那一刻就抓住了衛卿的手，一個在懸崖下，有心而無力，一個在懸崖上，欣慰而不舍。

衛卿剛才的話瞬間浮現在眼前，蘇傾月不住的搖頭，眼淚已經模糊了愛人充滿盈盈笑意的臉，她將衛卿的手都握紅了也遲遲不肯松開，她明白，這手一但松開了，衛卿就會永遠消失在她的世界了。

衛卿用心仔細描繪著蘇傾月的眉眼，心口的疼痛已經麻木，唇角也湧現出了此生最燦爛的笑容，他伸出另一只手溫柔的掰著蘇傾月帶血的手指，輕聲笑道，“走！”

四只手分離的剎那，蘇傾月仰面任憑身體自然下墜，她看到了東邊的天空上一抹太陽的金光映在了衛卿的臉上，這是她此生見過的最英俊的臉，這個少年瀟灑的樣子占據了她的心，可他走的也這麽幹脆，讓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就這樣消失在她的視野裏，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了……

傾月，讓你走，是我對你最後保護了，可惜，以後我就真的無能為力了，找個能替代我的，忘了這裏的一切吧……

衛卿凝視崖下越來越小的黑色小點，深紫色的嘴唇輕輕動了動，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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