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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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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天空有些陰,烏雲低壓,壓得人喘不過來氣。無形的熱浪翻滾,烘烤著大地,人間活像個蒸籠,稍微動動就流了一後背汗。

甜品店的玻璃門是一道結界,隔絕了外面熱氣進來,也隔絕了裏面的涼氣出去。

“歡迎光臨~”

甜品店門口感應器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沈遲安合上手中的單詞書,從收銀臺後站了起來,嘴角勾出一個職業假笑。

“小哥哥,麻煩給我一個脆皮甜筒。”穿超短裙的女生推開玻璃門,感受了一下甜品店裏的空調溫度,舒服地喟嘆一聲。

“好的,一共六塊,請這邊掃碼支付。”沈遲安從冰淇淋機旁邊的袋子裏抽出一個甜筒殼。

女生掏出手機,掃碼時註意到櫃臺後那本厚重的高三英語單詞書,“喲”了一聲,說道:“原來還不是個小哥哥,而是個小弟弟。”

沈遲安沒說話,朝她禮貌地笑笑。

“都高三了怎麽還來打工?不影響學習嗎?”這女生頗有些自來熟。

“開學高三。”沈遲安言簡意賅地回答她。

“那還不是差不多……你多大了?”女生上下打量他,明明比他大不了幾歲,卻偏偏要用一種早已踏入社會的成年人口吻說話,和她身上早熟的穿衣風格異曲同工。

“十七,已經超過十六周歲,符合未成年人勞動的基本法規。”

他回答得熟練,順手把打好的甜筒遞給她:“您的甜筒好了。”

女生噗嗤一聲笑出來,接過甜筒:“我不是這個意思……能加個聯系方式嗎?”

沈遲安歪頭朝她笑笑,精致的眉眼一下子晃了女生的眼:“抱歉,我沒有手機。”

女生略帶失望地離開甜品店,走前還不忘多看沈遲安兩眼,那眼神裏有一種微妙的幽怨和郁悶,像是在埋怨他用這種低級的借口來搪塞自己。

沈遲安眨眨眼,表示自己很無辜。

就算十個學生裏有九個都已經擁有手機,他也是唯一一個沒有的。

原因無他,就是因為窮,要不然他也不會在這打工。

“小安啊。”

甜品店的老板從後倉檢查完畢轉出來,用抹布擦了擦手,眼神揶揄地盯著沈遲安:“我剛剛聽到又有小姑娘找你要聯系方式了?”

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女性,姓高,叫高慧,沈遲安叫她一聲“高姐”。

高姐在這條街開甜品店也有六七年了,一直未婚。不過未婚並不代表單身,高姐性格不錯,人長得也漂亮,沈遲安光是暑假在這裏打工就見到她換了六七個男朋友,戀愛分手再戀愛,基本上一個分了第二天就換新的,中間無縫銜接。

“嗯。”沈遲安應了一聲,再次翻開單詞書。

“哈哈,姐當初就是因為看中了你的顏,才同意你來這打工的。你是不知道,背地裏找我要你聯系方式的小姑娘可多了去了,還有不少為了看你,專門來我這裏吃甜品的。”

“哪有,還是得虧高姐做的甜品好吃,光靠我的臉吸引不了幾個客人。”沈遲安淺淺一笑,看得高姐心花怒放。

“哎喲餵,這小嘴甜的,好了,不打擾我們年級第一看書了。”高姐看他手裏捧著書,心知肚明地沒再將話題繼續下去,轉頭又去忙別的事了。

其實沈遲安知道,高姐是個顏控,不過得多虧了這一點,他在甜品店的待遇特別不錯。

別家店大都不允許員工在上班期間幹其他事,但在這裏,沈遲安可以打工學習兩不誤。

不管是什麽,對他來說只要有用不犯法,他就會利用到底。

一支水筆用完後的筆殼可以填裝無數次筆芯,一個廢舊本子封面後的白頁可以打草稿……用一張乖巧漂亮的臉來博取他人好感,再正常不過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天已經全黑了,沈遲安從學習的苦海裏擡起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差四分鐘到九點整。

他隔著玻璃門往外看,外面正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現在是細如牛毛,但卻有種越下越大的趨勢。

高姐走過來用指節敲敲櫃臺:“小安啊,下班了。”

她把一張折好的百元鈔推給沈遲安,笑瞇瞇道:“辛苦了,這是你今天的工資。”

“謝謝姐。”沈遲安把錢收進褲兜。

高姐知道他沒有手機,工資向來都是當面給。而且應他的請求,當日工資當日結,懷裏揣著一天的錢總比揣著一個月的錢安全。

“喲,下雨了,”高姐註意到外面:“帶傘沒?”

“早上出門急,忘了。”

“嘖,麻煩了,姐這裏只有一把傘。”

“沒事,”沈遲安說:“一點小雨,拿書包頂在頭上也能跑回家。”

“那成,路上註意安全。”

沈遲安點點頭:“姐也是。”

街上的商鋪大都下班走人了,只有少數幾家燈還亮著,馬路上空蕩冷清,和白天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兩側路燈散發出昏黃的燈光,被水汽折射得更顯朦朧,好像灰撲撲的玻璃罩罩在油燈上。

沈遲安走進一條暗巷,打算抄小路去不遠處的車站坐公交回家。

末班車是九點半,現在才九點一刻,完全來得及,他甚至還能在等車的功夫再背幾個單詞。

這條暗巷沒有燈,但兩頭都有路燈的光照進來,所以也不算太黑,起碼能看清路。

沈遲安放緩腳步,盡量避免地面上某些水坑濺出骯臟的泥水,弄臟褲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隱約聽到身後傳來“噗嘰”聲。那是有人不慎踩中那些“地雷”,把松動地磚裏的空氣和雨水同時擠出來的聲音。

除此以外,還有一陣腳步聲。一個?不,起碼有兩三個,兩三個人的腳步聲同時混雜在一起,踐踏過地上的汙水。

沈遲安起先沒怎麽在意,還以為是和他一樣抄小路的路人,於是繼續往前走。但直到快出巷口時,他才發覺有些地方不對勁。

那些腳步聲一直穩健地跟在他身後,明明在不斷逼近,卻始終沒有超過他。

就好像在刻意尾隨他一樣。

不會吧?

沈遲安的心裏咯噔一下,有一種微妙的不祥感湧上心頭。他頓了頓,又朝前走幾步,忽然猛地回過頭——

一二三四五……沈遲安一眼瞟過去,暗罵了一聲操,剛才還是估計少了,他後面哪裏是兩三個人,而是五個人。

五個人,高矮胖瘦皆有,極其散漫地跟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勾肩搭背,看樣子應該是同一夥的。

沈遲安只看了一眼,然後拔腿就跑。

這幾人一見他跑,立即跟著跑起來。

他們的速度更快,明顯是練過的,也早有準備,只短短幾秒鐘,沈遲安就在巷口處被人給截胡了。

五張臉清一色的兇神惡煞,眼神在沈遲安手裏的背包和衣兜上不斷流連,就差沒在臉上寫著“我是不良,我要搶錢”八個大字了。

被堵住的瞬間,沈遲安暗嘆了一口氣,心知自己今天是逃不掉了。

其實打劫這個事,雖然新聞上報道過不少,但是遇到的概率到底是小,或許他明天就可以去買彩票了,說不定能中個頭獎。

“你們要幹嘛?”這就是在明知故問,畢竟這裏頭有幾個人連刀都掏出來了,就差沒架在他脖子上。

“幹嘛?”離他最近的一個人先開了口,扯著嗓門把不良的架勢展現了個十成十:“沒看出來我們想幹嘛?”

沈遲安尋思這嗓音聽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就十七八的樣子。

他摸了摸褲兜,不知道裏面的一百塊有沒有被捂熱,不過不管熱不熱,它今個可能是保不住了。

“我是個學生,”沈遲安舉起書包,主動把兜裏的錢掏出來:“沒幾個錢,你們要翻就翻,我口袋也可以掏,總之全身上下就只有這麽多。”

那人和其餘幾人對視一眼,頭偏了偏,立即有兩三個人上前扯過他的書包,把裏面的東西一點一點粗暴地掏出來,課本紙幣全扔在地上,清空之後再去翻有沒有隔層。

還有人搶過那一百塊錢,去摸他的口袋,翻找之仔細讓沈遲安覺得他的內褲都要被這群人扒了。

其實挺無語的,現在還是夏天,他就穿了件T恤,一條只有兩個兜的牛仔褲,哦,還有條內褲,就算這群人再怎麽找也找不到第三個口袋。

他看了眼地上被汙水浸濕透的作業本,閉了閉眼,只盼著現在這事能早點結束。

“操!這小子真的只有一百塊!”掏他口袋的人憤怒地罵了一句,一掌扇過來,掌風呼嘯堪比寒風刮擦玻璃,不過沈遲安還沒怎麽聽到,腦袋瓜裏就只剩下嗡嗡的聲音,半邊臉也火辣辣得疼。

這一掌打得著實夠狠,沈遲安心想,其實打一巴掌倒沒什麽,只是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臉上肯定會留下印子。

回去後怎麽向沈女士交代,比這一巴掌還令他頭疼。

又有人罵罵咧咧地沖上來對他拳打腳踢,似乎在發洩只從他這裏搶到一百塊錢的憤怒。

憤怒又怎樣呢,他就是窮,沒辦法。如果他有錢,可能會直接拿一摞錢甩他們腦門上,對他們說“這是老子賞你們的”,或許還可以更囂張一點,無奈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沈遲安擡臂護住頭,腦袋裏飛快地轉著,或許轉移些註意力,身上的傷就不那麽疼了。

就在這些辱罵和毆打聲的縫隙裏 ,沈遲安隱隱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和面前幾個人不同,這陣腳步聲是從巷口外面傳來的,一步一步,不疾不徐,每一次的落地和發聲都是對上一次的完美覆刻,沈穩而有力,越來越清晰地逼近他。

沈遲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個時候還有空註意別人的腳步聲,但正因為這陣腳步聲,他心裏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救命啊!救……”

救字喊到一半,卡殼了。

白色的休閑板鞋停駐在巷口,來人穿著黑色半袖連帽衫,下身則是寬松的工裝束腳褲,顯得兩腿修長筆直,再往下一路到底,白皙纖細的腳踝裸/露在外,兩側骨骼凹凸分明。

連帽衫的帽子只遮住腦袋一半,露出額前微濕的發,兩手插袋,顯得又酷又拽。

當然,無形裝逼才最為致命。因為逆光且個子高的緣故,此人身後的路燈給他全身的輪廓都鍍了層淡淡的光,乍見之下簡直離羽化登仙不遠了。

不過沈遲安卡殼的原因倒不是因為此人逼格太高,而是因為——

他那張同款兇神惡煞的臉。

半隱在黑暗裏的臉因為表情更顯陰沈,秀氣的眉宇狠狠擰在一起,眼皮聳拉下來,濃密的睫毛和黑色眼線一起把那雙大眼睛又擴大到一個度,眼尾處的眼線因貼合眼型而略上挑,透著一股子戾氣,和眼神裏的冷漠可謂標配。

除了兇神惡煞,這還是張高級厭世臉。鼻梁挺,嘴唇也薄,都說唇薄的人薄情,可他何止薄情,就算說是無情也不為過。

“你們……擋到我了。”說話聲沙啞又低沈,還略微帶著點鼻音。

他連理都沒理沈遲安的求救,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氣壓,完全碾壓在場所有人。

沈遲安的視線慢慢下移,落在他手臂上的紋身,雖然看不清紋的是什麽,但心裏隱隱有一種預感,此人恐怕是比這五個不良還要不良的刺頭。

五個不良同時停下動作,五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來人。

“老大!!!”不是是誰高喊一聲,激動得都破了音。

陸陸續續剩下幾個人全都開始喊“老大”,一聲接著一聲,似乎在比誰的嗓門更大。

厭世臉的眉頭狠狠一跳,皺得更緊了。

“閉嘴。”

所有人瞬間閉上嘴,眨巴眼睛盯著他,目光裏不約而同地帶上了些崇拜。

沈遲安看著眼前的場景,簡直被雨水澆了個透心涼。

誰能想到這幫不良居然還有頭頭?!關鍵是他求救還求到了他們頭頭身上?!

驚訝,郁悶,想罵街……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覆雜的心情。

再次碰上低概率事件,或許他明天可以多買一張彩票。

厭世臉掃了他們一眼,視線在移到沈遲安臉上時微微一頓,又很快移開,端得是一副漠然的態度。

“給老大讓路!”有人精神抖擻地吼了一聲。

隨著吼聲落地,五個人立馬動起來,紛紛站立在路兩側,給中間騰出一條道。

沈遲安沒動,堵在了這條道中間。

厭世臉再度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地擡腳,徑直朝前走去。

“你他媽幹什麽呢?!”離沈遲安最近的不良罵了一聲,狠狠扯了他的胳膊,意欲把他拉到旁邊。

由於被扯得突然,沈遲安不受控制地往旁邊栽過去,與此同時,厭世臉也已經走到了自己面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和厭世臉擦身而過的瞬間,沈遲安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眼見兩人要一同摔落,一只手穩穩地托住他的腰,掌心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和拉近的呼吸一樣熾熱。

白色的板鞋停了下來,走路時帶起得那股子風也停了下來。一股青檸西柚的清香迎面襲來,不淡,可能是洗衣粉倒多了,沒漂洗幹凈殘留下來的。

沈遲安重新在地面上站穩,感覺腰上的溫度瞬間移開,快得只用了半秒鐘不到。要不是餘溫還在,他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厭世臉扶了一把。

面前的人懨懨掀起眼皮,目光從沈遲安拉著自己的手移到他的臉。

猝不及防與那雙畫著黑色眼線的眸子對視,沈遲安心頭一跳,慌張地松開手。

但是僅僅一瞬,他又抓了上去。

和掌心的滾燙截然不同,胳膊上的肌膚仍有些夜風停留過的微涼。手下的觸感也很滑溜,如果不是親眼見過這是個男人,沈遲安還以為自己在抓小姑娘的胳膊。

栽就栽吧,他咬咬牙,今天就算是栽,他也要栽在這個人身上。

“大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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