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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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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等’字,項戚便如老僧入定,再沒說話了。

奉鳶覺得自己現在反正‘一窮二白’,也沒什麽好失去的,心態好得很,該吃飯吃飯,該曬太陽曬太陽。

都鴉不便現身,便化身成一道風,有人的時候貼在她身邊,低聲絮語,風聲漸起,慢慢推動著坐在滾動木椅的奉鳶。

沒人的時候,含笑彎腰,靜靜聽著她說話,一縷鬢發靜悄悄地在奉鳶的右手上,像根羽毛似的,刮得人心癢癢。

奉鳶很自在,也很快樂。

她現在坐的木椅是項戚頭天夜裏送過來的,因為下午睡了一覺,也不是很困,燃一方小燈,夜話便足夠了。

那天把她屋頂破了,項戚又找了些瓦片填補好,當然,雖然是盡力填補,還是留下了一道很小的縫隙。

不過奉鳶很喜歡,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會倚靠在床上,蓋子被子,盯著這道縫隙投射落下的光,光裏有很多看不到的雜絮,所有的東西都照的敞亮。

實在是非常喜歡。

她坐在外面曬太陽不過一日,陸松洲先來看她。

“奉姑娘。”

兩三日不見,奉鳶仰起頭回答他,一邊想著,他的眼神更鋒利了。

眼神落到木椅上,他沒露出很大的神色波動,只是眼神放柔了不少。

“也不是什麽大事,你來看我,謝謝。”

陸松洲搖搖頭,看沒人在一旁侍奉,於是踏步上前,嘴裏念著謙虛的話,一邊用手慢慢推動木椅。

“奉姑娘來到這兒,也不過幾日,我卻沒能照顧好您,雖然還沒上任,我到底還是一個父母官。”

奉鳶微微訝異:“你還沒有上任?”

“啊,”陸松洲沈默一瞬,聲音低沈:“我有一些事未能勘明。”

點到即止,奉鳶無意刺探什麽,轉而問道:“你多大了?”

陸松洲:“二十三了。”

“可有婚配?”

“……不瞞姑娘,這裏是我的故鄉,”他用充滿懷念的語氣說道,“我回來,也是想找小時候的一位姑娘。”

奉鳶笑了笑,“看來是青梅竹馬了。”

陸松洲頓了頓,用很認真的語氣說道:“若能找到,請奉姑娘吃我一杯喜酒。”

忍不住笑出聲,奉鳶想了想自己還真沒參與過別人的成親之禮,不由笑道:“好啊,你得記住了,要是記不住,我也會上門,討你一杯酒喝。”

陸松洲也笑了,“那就恭迎姑娘了。”

又說笑幾句,陸松洲把她推回屋檐下,既可以曬到太陽,又可以遮風避雨。

“今日一來,見姑娘面貌一新,雖然歷經劫難,但想必已然不足為患,以後若有我可以搭把手的地方,盡管找我,定當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臨別寥寥幾句,陸松洲笑著拜別,眼神清亮,笑起來的模樣削弱了他本身的鋒利感,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眼角鮮亮的少年氣,但與之不同的是,他的身板站在那兒,就是一竿青竹,是一種堅韌的成熟氣質。

形容俊貌,列松如翠。

想來只有這八字貼合了。

陸松洲前腳走,後腳,朱崇便來了。

奉鳶懶洋洋闔著眼,整張面孔在光照下清薄透亮,眼尾上挑猶帶著鉤子,朱崇來時便見得是這一副場景。

秋日的光不惱人,淡淡一層,清爽適宜。

他忽地覺察到一陣幽香,展眼看時,原是有銀桂樹結了花。

花色乳黃,香氣馥郁,無端端晃在鼻尖,定睛看時,眼神不自覺地移落在屋檐的一角。

半晌,奉鳶換了個姿勢。

奉鳶感知到他來,因著視線緊附,並沒有睜開眼,一時便難以再有所動作。怎料他就如此站在那兒定定地瞧她,這般,卻是一點也不好再晾著了。

朱崇那邊總算下定決心走過來,擡手讓小廝退下,他一人邁步過來,輕聲喚醒她。

以手支頤,奉鳶睫羽濃密,微微擡眼,‘嗯’了一聲。

朱崇的身影覆蓋在她身上,遮住了大半暖光,些許涼意侵體,刺激得她整個人徹底清醒了。

觸及她腿上鋪著的毛氈,他唇動了動,手好像要摸上去,但是停在半空,然後側過身負手,望向天邊的雲。

奉鳶安靜地等著他。

桂樹是溫柔的淺灰色,較午間的時候顏色深一些,幾乎可以想象到空氣中濕潤的小水珠附著的樣子。

這是一棵有生氣的樹。

哪裏像天上的呢。

冷色的月在夕陽沒燒盡的餘燼裏裊裊而現,碧紫、青黛都陷沒得壯烈,怎麽推拒得都如約而至了。

四處走著忙碌的奴仆,他們忙著把燈點燃。

手擋了一下夜色,放下來才發覺。

“起風了。”

朱崇轉過頭看她。

她望著視野裏兩個輪廓,笑了一下,很淺淡。

“你的病……”

“快好了。”

盡管並不是快好了的樣子,但其實只傷了外邊兒,未及筋骨。

只是看著嚇人罷了。

“你要去哪裏?”

奉鳶停頓了一下,“向西去。”

朱崇沒問什麽,忽地打另一頭來了個奴仆打扮的人。

看他同朱崇說話,奉鳶覺察到他氣血虛弱,不似平常人。

這就是……太監?

有些好奇,她看他皮膚白膩得很,相貌也秀氣。

說完話,朱崇說他有事便走了。

“都鴉,你帶什麽好吃的來了?”

自那句‘起風了’開始,奉鳶就感覺到他來了,趁著有人,他還掐了一把她的臉。

“天香閣的小點心,還熱乎著,嘗嘗看。”

奉鳶拿了一塊,只覺得樣子有幾分熟悉,“好香。”

唇齒初初觸及糕點,她忽然明白過來。

這是……雙喜給她的糕點?

都鴉看四下無人,便顯了身,一眨眼的功夫,就見她眼眶裏水花兒打轉。

頓時有些緊張:“不好吃嗎?”

奉鳶視線挪到他面上,笑了:“特別,特別好吃。”

原來她的雙喜就是住在這裏。

一點一點把盒子裏的糕點都吃完,天色深深,都鴉把她抱起來放到屋子裏的床上,又遞了一杯茶水,“阿鳶,今天項戚會過來。”

“你那邊的事危險嗎?”

都鴉微微楞住,沒想到她一下子點出事來。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你也要保重自己,我會擔心你的。”

都鴉走後,奉鳶一個人沒事,把枕頭丟上去又接住,又拋起來,等到玩到了第一百二十回的手,項戚到了。

“都鴉讓你來照顧我?”

項戚點頭。

“但你今天有事情找我,對嗎?”

她又點頭。

奉鳶算是明白了,項戚這人就是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這件事先緩一緩,項戚,你還記得我上次喊你師父嗎?”

項戚看著她。

“那我就直說吧,項戚,我想做你的徒弟。”

“你可以考慮一下嗎?”

項戚:“賬冊。”

還沒明白過來,項戚抱起她,吹了燈,口中念了一句,劍立即出鞘,把門關了。

奉鳶:“……”

這人竟然用有靈的刀關門?

……等等,她竟然能駕馭劍靈?

她是修煉者,還是散仙?

琢磨項戚這樣子,她覺得應該不是散仙,散仙一般不入世俗。

沒一會兒,項戚把她放到一個紅木椅上,順著走廊,劍貼著椅背,推著她向前。

向上一看,項戚藏匿在走廊的房梁之間,她其實看不到她,只是感知到氣息。

這是幹什麽?

總感覺不是幹好事。

推到某處,木椅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項戚躍下來,抱起她軟軟的身體,然後跳起到了屋頂上。

夜色如墨濃,項戚的身體很溫暖,奉鳶把臉蹭了蹭。

項戚身體一僵,冷著臉看了她一眼,然後動作很輕地把瓦片拿開。

屋裏透著一點昏黃的光出來,只不過如貼了霧,隔著一層看不清楚。

“鄒楚成還不打算走?”

“大人莫急,小人已經派人去催了。”

“可恨!可恨至極!若不是朱——”

“大人慎言。”

過了一會兒,他冷笑出聲:“他若真想翻臉,他老子都不一定能兜住。”

另一人勸道:“大人,只待他走,我們暫且忍一忍,想一個沒經事兒的公子哥,能查出什麽呢?”

……

這二人看不清楚面貌,聲音卻耳熟得很。

正是知府和他那個師爺。

看來是出了事。

朱,便是指的朱崇,朱崇來了對他造成了一定影響。

那就是,朱崇在查這件事。

至於口中的鄒楚成,就是某個關鍵證人嘍?

回眸看項戚,對她眨了眨眼睛。

這時候不去抓那個鄒楚成嗎?

項戚蹙著眉,下頭卻沒有再說這件事,師爺奔門而出,知府則不斷踱著步,看起來十分焦急。

又等了一會兒,奉鳶覺得有些冷的時候,項戚又帶著她走了。

憋了好半天的話了,能說話的那一刻她問道:“你不去抓他嗎?”

“賬冊。”

她還是重覆這兩個字。

“全府都找不到嗎?”

她點點頭。

“你和朱崇聯系過嗎?”

她搖頭。

“你把我送過去,我來說。”

“不在。”

朱崇出府了?

“找到賬冊,就做師父。”

奉鳶有點啼笑皆非,嘆道:“好,這事兒先交給我。”

看她把她放到床上就打算走,不由叫住她:“等等,你剛才是對什麽人有所忌憚?”

明明可以直接抱著她偷聽,結果還讓她‘自動滑行’了一段路,十分謹慎,回想起來,除了避嫌和忌憚別無他解。

項戚的腳都邁出門了,結果又退回來:“有高手。”

說完,就踩著月色飛走了,一點影子也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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