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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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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了一會兒,她道:“其實很久之前,我就想離開,我曾經有一個人族朋友,她是天上我唯一認識的人族,她告訴我,在人間,那裏沒有多少修行者,但人們都安居樂業,過得很滿足,很快樂。”

“她還說,若是信仰觀音娘娘,就參拜觀音,在寺廟贈一點香火,後來她才知道香火根本沒有用,凡人的念力才是真正的香火,可是神仙也並非受了香火便會了了人的心願,他會挑幾個人成全他們的願望,以此證明他的法能,以便更多的人能信奉他,這樣,仙魄不生不滅,這正是神仙比之妖魔,更長久的原因。”

都鴉道:“妖魔也有念力供養,只是不足以抵抗神仙。”

搖搖頭,奉鳶垂睫笑了一下,“說不能入因果,入了卻偽作清白。”

“我有一個願望,它很模糊,從前我意識不到,現在反而明晰了——”

慢慢探出手,窗格切入整齊的陽光,指尖淺淺暈染上一抹淡金色,她攥緊了手。

“小鳶妹子——”

兩人瞬間都看向門口站著的齊大壯。

齊大壯不太自在地撓撓頭,舌頭打了結:“我……我……是不是……”

奉鳶一笑,收回手,“齊大哥來的正好,我們一起出去吧。”

……

說是一起出了門,齊大壯有自己的事情做,采辦的東西也不同,臨到了大街,三人分道,於是問起回去的事,都鴉很有信服力地說他們已經拜托了村口的李大哥捎他們回去,齊大壯也沒多想,三人就此分別。

站在原地的奉鳶目送齊大壯的身影和牛車隱沒入人群,真誠發問:“我們怎麽回去?”

都鴉真誠地露齒而笑,“你說呢?”

對於奉鳶已經忘記了自己馭風的本領這件事,都鴉表現得尤為嘲笑。

但明明來的時候就是都鴉故意說乘牛車而不飛行的。

但穿過大街小巷,熱鬧的叫賣聲,滾燙的羊肉湯的氣息,炊餅的脆芝麻香,櫻桃煎,洗手蟹,羊頭簽,蔥潑兔……奉鳶早就把這事兒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拉著都鴉的袖子,一時瞧瞧這個,一時瞧瞧那個,沖在人群的前面,笑容就沒下來過。

“都鴉都鴉,你說這個好不好看?”

“都鴉都鴉,這個聞起來好香!”

“都鴉都鴉……你怎麽捂著胸?”

都鴉無奈地扯回袖子,正了正快散落的衣襟,手拉住她的手腕,“好了——走吧。”

“那兒……是扇子嗎?”

二人牽牽拉拉走到鋪前,店家一瞅兩人來,看奉鳶選了最左側的一把扇子,笑容和氣:“夫人好眼光,這上頭描得是大詩人王摩詰的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您二位看怎麽樣?”

奉鳶打量著徐徐展開扇子,右下角描著一副圖,一個女子的小像,眉間多情含愁,幾顆落了地的紅豆,一截枯枝,一段紅線,不知要連到何處去。

一時看著,竟心裏悵然,不知說什麽好,也沒聽到店家開頭的奉承話。

都鴉微微咳嗽兩聲,臉上勾上一層薄薄的淡紅,目光落在奉鳶處,一本正經地迂回暗示:“阿鳶妹妹,你喜歡這個嗎?”

店家眼神更加微妙,笑意更深,往奉鳶這邊移動了一些,“我這兒還有一個,給您看看。”

說著,從下面的內層取出來一把犀角色的檀木扇,扇墜吊著一個渾圓的物什,他頗為自得地點了點扇子,解說道:“您看這個色相,純正,再看這個,”他笑得眼睛瞇成一道縫兒,“這個下頭墜得不是玉石,但也是稀罕東西,這是南海得來的寶螺,多少人想要買不到的!”

他微胖的身體往前探身,臉色都激動地漲紅了:“我是看二位有緣,這個東西,尋常我不拿出來的。”

奉鳶聽得有趣,看這個店家也有趣,於是直接看向都鴉,沖他擠了擠眉毛。

都鴉早已摸了錢袋子,只待她確認,“這個多少錢?”

店家瞇眼笑,“我給二位一個友情價——”說著,他伸出三個手指頭。

“三十文?”

都鴉還沒回答,就見店家一下子露出‘你不識貨’的眼神,癟癟嘴,委委屈屈地說:“您看扇子有這麽低的價位嗎?”

都鴉道:“若說名人提筆落字,也不過逾百文,三百文的價格算得上翻了一番了。”

瞧了一眼都鴉,店家咕噥,“這可是上好的檀木,寶螺更不是凡品……”

聽那話,這筆生意是做不成了,奉鳶輕輕扯了扯都鴉的袖角,眉目暗示:那就走吧。

都鴉明白她的意思,但仍紋絲不動,平靜得看不出心情,下一瞬就聽店家勉勉強強地翻了個白眼,“兩百文,就兩百文——再少就賠不起了。”

付了錢,奉鳶一手握著檀木扇抵住下巴,一手背在腰間,回頭一邊說話一邊走路,“他怎麽肯降價?”

都鴉一邊看著她不被人撞,一邊出聲回她:“平時的價格確如我所說,不過一百多文,他憑空漲了那麽多,本就心虛,其二,此地寶螺不常見,知道的人並不多,若要賣,那就是給那些喜好收藏的人,所以今天他遇見我們,也算恰巧了。”

“原來如此。”

她點點頭,然後停下腳步,都鴉見她停下,不由問:“怎麽了?”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奉鳶道:“好像自從來了人間,就一直想吃東西。”

都鴉嘆氣,“貪吃鬼。”

奉鳶疑惑地發問:“鬼也有貪吃的嗎?”

都鴉寬容地摸摸她的頭,“跟我走。”

“春——風——樓。”

一字一頓念出酒樓的名字,奉鳶點點頭:“這幾個字寫的真不錯。”

“誒!”回過神,奉鳶只看見都鴉留下的最後一抹背影,忙不疊跟上。

“果菜碟子一盤,入爐羊一份,石肚羹一份,是這三樣嗎?”

待趕到,都鴉菜已經點了,聽得他應聲,奉鳶好奇地看了一眼菜譜,然後回頭問他:“你在這兒吃過嗎?”

都鴉抿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又喝了一口,然後問她,“阿鳶,你還記得我的一兩銀子嗎?”

聽到這一聲溫柔的‘阿鳶’,奉鳶起先是脊背一涼,然後抿抿唇,痛快認了錯:“這事是我錯了。”

“記得就好。”

又喝了一口茶,都鴉放下茶杯,仍然沒有生氣的跡象。

奉鳶悶悶回他:“你且等我一些時日,我還你——”

都鴉搖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是你要告訴我,其他的都是送給你的,不用還什麽。”

奉鳶心裏暗自想以後把錢還了,但嘴上沒反駁什麽。

“你知道那個什麽……什麽胡金輝被調走了嗎?”

桌席之間隔得不遠,加上發聲的大漢嗓門洪亮,醉了酒,聽得就格外清楚。

“這事兒我知道,”答的人細細品了一口酒,發出滿足的喟嘆,“不知道他走了什麽狗屎運,調到京裏去了。”

大漢哼哼,“我可聽說了,新來的是個小白臉兒。”

“這肉勁道……從京裏調到我們這個地界兒,除了犯了事還因為什麽呢?小白臉兒,毛都沒長齊吧!”

大漢大笑,“不管是誰,難道還能治了我張囂?”

“張大爺,您,英雄,是這個!”

一時坐席之間響起了快活的笑聲。

沒再聽他們吹噓,奉鳶安安靜靜嚼著肉,喝了一點酒,皺眉:“這酒辣口。”

聞言,都鴉嘗了一口酒,一時竟咳嗽起來,面色升起一點點潮紅,微微弓起身,他深吸一口氣,擡眸對上奉鳶毫不掩飾的眼神,楞了一下,“確實有點辣。”

接下來就是安靜的筷子碰撞聲,他們和其他桌的熱鬧截然不同,像是天然築起了一道屏障,隔離了所有人。

奉鳶吃完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後背,竟覺得確實單薄的很,心揪起來,手一下上一下下順,語氣柔軟:“你病還沒好,下午就回去吧。”

都鴉難得默然,只是點了點頭。

如奉鳶想的那樣,都鴉雖然總是表現得漫不經心,話多的時候也欠的很,安靜下來卻很乖,實在很討喜,就和……紮著雙髻的姑娘一樣可愛。

尋了一個僻靜處,奉鳶一手吃力地攬住都鴉,一手施法術,不多時,降落在那條她們經常見面的溪流旁邊,把都鴉扶著坐下來,氣還沒喘勻:“你怎麽樣?”

“傻子,”都鴉唇色發白還笑她,“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令人驚奇的是,打坐沒一會兒,都鴉的臉色逐漸好了,像個正常人的樣子了。

他笑了一下,“想學嗎?”

狐疑地盯著他,奉鳶奇怪:“你不是說過修行須得悟,你有別的法子嗎?”

都鴉恢覆過來後,姿態放松,懶洋洋地捏了捏後頸,“那你想一想散仙怎麽修行?”

“快說快說!”

“很簡單,四個字——內功心法。”

“內功心法?那和我吸納靈力是差不多的吧。”

笑了笑,他想了一下回答:“是,也不是。吸納靈力算得上是天賦,修煉內功心法成不了仙,只是起一個作用,讓你忍耐。”

都鴉忍不住傾身揉揉她的腦袋,奉鳶瞪了他一眼,到底還是顧忌著這個家夥還在生病,“那心法就和沒用一樣啊,怎麽能說和吸納靈力一樣?”

“他人可以剝奪你的靈力,紮實的內功,你的悟,卻是旁人拿不走的,當然,它們之間確然有天塹之別。”

似乎有點累了,都鴉躺下,雙臂撐著頭,望向天幕。

奉鳶閉上眼,耳邊的聲音漸漸近了,溪流的涓涓聲,蟲鳴聲,鳥雀掠過的聲音……她偷偷看了一眼右手邊閉眸的都鴉,白皙冷淡的臉,烏黑的眉,高挺的鼻梁,柔軟的唇,一切近在咫尺又仿若遙不可及。

明明能像仙一樣,身體卻這樣脆弱,沒有一點預兆就來到她身邊,教習她悟自己的道,她並不想去問問題,只是會想這些什麽。

她只想把握住可以握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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