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7章 永世相伴

關燈
“父親?”殷九玄看了看段雲笙依舊疏離冷淡的眉眼, 又低下頭看了看懷中的小人,不知怎的,似乎是頭一次感到這種近似安定的感覺, 溫暖的叫人天然的就會生出幾分依戀來。

他在這之前,他雖然同意段雲笙留著阿元佛子,佛子死後,更用佛子和她的血造出了殷念, 但他卻從未將這些人真正看在眼裏。他對佛子有妒,但就像是在嫉妒一個吸引了段雲笙註意力的物件,本質上, 他從未將佛子,乃至這個孩子看成是與他和她一般的存在。

他覺得,這一切不過就是能逗阿皎開心的小東西罷了,與那些鳥兒雀兒貓兒狗兒沒什麽區別。他討厭這些會分散她註意的存在,但若是這些東西能幫他留下她,那他也並非不能容忍。

只不過在他真正抱起了殷念,見到了殷念與他的阿皎的相像的笑容,意識到了殷念身體中一半的他的阿皎的血脈時, 他才對這個小人兒有了些類似喜愛的情緒。

可現在, 阿皎卻說要他做好殷念的父親。

殷念是她的血脈,而她卻要他做孩子的父親。

他心中驀然有一絲澎湃而起的熱流,眸光又落回她安靜的面上, 有一種將她和孩子都緊緊摟入懷中的沖動。

家人。

他心裏突然閃過這樣一個詞,他雖是創世神祖的胞弟,但他從未有過家人,他的兄長是天下的,是大道的, 兄長從不會將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在他對兄長稀疏的記憶裏,永遠只有兄長偉岸卻如遠在天邊的背影。

但此刻,殷九玄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溫馨感,讓他想要守護她們,想要將最好的都給面前這一大一小的二人,不是威逼也不是利誘,只是覺得她們便該擁有這世間的一切幸福,唯有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才能配的上她們。

“阿皎。”他望著她,誠然點了一下頭。

段雲笙被殷九玄金色的眼眸中的光灼得略略恍惚,忽然想起當年他對她求親時,眼中似也有這樣一瞬的幹凈熱忱。但當年不過是眨眼的一瞬,轉瞬之後,連他自己都似乎陷入了一刻的迷茫,而她每每想到那一幕,也總以為那一瞬的目光不過是自己的眼花的幻覺。

可眼前的他堅定的像個剛剛被付以重任的少年,那樣的神情是筆,用新墨將舊時的記憶勾勒得尤為明顯。

念及舊事,她心中微沈,轉過頭接著將針刺入綢緞中,擡手拉線時,掌心中的孤月和蓮掃過她的餘光。

“阿九,其實你之前找來的嫁衣確實很像當年家裏為我做的那一件。”段雲笙突然有些突兀地說道,“可惜你不知道,當年的嫁衣上刺繡的圖案是我自己畫的,我畫的龍的爪子像九字,那是你的名字,而我也以為那樣也可以意喻著兩個人的天長地久。”

殷九玄第一次聽她說起這件事,不期然就怔住,一種帶著悔意的甜蜜在心頭漫開,讓他不自覺往她的方向坐的更近了一些。

“阿皎……”他略略低頭沈吟,做出承諾,“我一定會讓人做一件一模一樣的給你。”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但她卻搖了搖頭:“這世上哪有一樣的東西?我也早忘了當初畫著那龍鳳圖樣時的心情了。而且……”

她頓了頓,放下針線看他。

“我也不需要那樣的東西了。”她道。

“阿九,愛上一個想象中的人,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她拿起剪刀剪下剩下的線,然後將繡完的繡繃放到了一邊,似認真似隨意地問道,“你說是不是?”

“我……”殷九玄一時詞窮,他知道她是在說她自己,年少時愛上了一個虛幻的假象,導致了這一生的悲傷,“阿皎,讓我補償你。”

段雲笙笑了,笑的像是卷舒不定的雲一般疏淡:“讓我知道我曾經愛上的只是一個不愛我的幻象,或許這整件事中最仁慈的一部分。”

這話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刺進了他了心裏。

可她卻似乎並不想與他再計較過去的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候,對他道:“阿九,我想重新開始了。”

他一怔,一時間仿佛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腦海中再三確認了她的話,他才有些激動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好,好……”

他喃喃著,可她的目光卻一直望著自己手心的蓮和月。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件事。”她道。

“什麽事?”他問。

她說:“告訴我,你真的愛我嗎?”

“我愛你。”他的聲音很堅定。

可段雲笙卻搖了搖頭道:“不是現在,我希望你想清楚。這世間的愛有很多種,有的人的愛是獨占,不顧所愛之人的感受,也不管對方是否情願,更不允許旁人有絲毫沾染,否則情願同歸於盡,但很多人說這樣的愛,其實算不得愛,那人只是更愛自己的感受罷了。”

“有的人的愛很包容,寬容,似乎可以容忍對方一切的行為,但也有人說,可以容忍是因為愛得不夠深。”

“你覺得你是哪一種?”她淡淡地問,起身將針線收起。

“你想要哪一種,我便能給你哪一種。”他單手抱著殷念霍然站起,高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身上,許久不見的睥睨氣勢又回到了身上。只要她願意說出心願,他都能給!

段雲笙卻依舊在笑,像是故意的一般靠上前去,用耳朵貼著他的胸膛心口的位置,輕聲問:“是嗎?”

一股熱流隨著她輕軟的聲音蕩過他的心頭,讓他的喉嚨有些發暗,不似從前囂張無妄的答應,這一次他竟是低低的嗯聲,但卻又顯得珍重萬分。

他曾經沒有做到,但這一次他一定能做到。

可段雲笙微微勾起的嘴角中卻始終帶著一絲譏誚。她想著,他曾想要獨占,或許其中有些微不足道的感情,但更多的是想要掌控的欲望。而現在他看似容忍的舉動,目的依舊是為了掌控。

佛子死後,她心中很多情緒就像是突然退潮了一般退到了心裏最深的角落,也讓她對眼前的一切,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游離感,再回首時,對很多事都多了一個近似旁觀者的視角。

她一直就不懂,殷九玄為何愛她,又是在什麽時候愛上她的?

明明在她對他懷有滿腔愛意的時候,他的眼中根本沒有她,而後來她所做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殺了他罷了。

他究竟愛她什麽?

知道這些日子她才有些明白,他所謂的愛,或許只是一種無法掌控她的不甘。

他存世這麽多年,天上地下又有幾件事能讓他如此受挫?

所以他的目的也很簡單,不擇手段的掌控住她。將她幽禁,留下阿元,乃至制作出殷念……看似矛盾的事,他都做了。因為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獨占,不是愛,而是對她的絕對的掌控,讓她能甘心被他掌控的感覺。

所以他才能像個瘋子一樣,因為她的一個夢就殺了鳴焱,卻又對她說只要她聽從她的她可以留下佛子,甚至可以擁有後宮,甚至還造出和他毫無關系的她的孩子。

她不知道這種感情算不算是愛,不過她也並不在乎。

“我想要的……”她聽著他略略躁動的心跳,淺笑著推開了他,沒有再說下去,轉身便拿了針線走到了書櫃旁,將手中的東西往上頭一擱。

那樣輕輕一擱轉回身的動作,沾了些凡人煙火,生動地讓他以為自己還在萬年之前,而她還是以前的那個笑靨如花的姑娘。

他抱著殷念,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

有些事就是那樣奇怪,他明明就從來沒有見過她做這樣的動作,但滿腦子卻都是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從前也不覺得她作為凡人事那點帶著煙火氣的靈動可愛,現在卻覺得那一切珍貴無比。

她看他癡楞地望著自己,低頭笑了笑,走到她身邊問道:“是不是想起從前了?”

想起那個不會懷疑,全心信他,容易掌控的她了。

這段時間,段雲笙很認真的想過之前的事,也是得益於前一陣子阿以目花幫她回憶起了很多有些模糊的往事,才讓她想起更多從前與他相處的細節,才發現原來之前他每次被取悅,都與他們過往的相處的回憶有關。

他那個時候明明對她沒有一點感情,現在卻開始懷念起那時的她。

她想,或許僅僅只是因為那時的她好騙好控制吧。

當然殷九玄心中卻不是這麽想的,他看著段雲笙淺笑嫣嫣地看他,竟忽然有些理解她為何如此在意那一點念想了。

因為他的心中,此刻也有了一些念想,就如同戲臺上的恩愛夫妻,他,與她,還有孩子,那樣靜好相處的一世。

只要想到那樣的畫面,他的呼吸竟也有些粗促起來。

這不是一時興起的新鮮,而是想要綿綿柔長的細水長流。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情,暖在心頭,讓人急切,卻又不讓人煩躁,徒然生出想要永遠擁有的希冀。

段雲笙的荷包做得很慢,每逢一針都像是在倒數一般,每繡一針,她的臉色都會白上一分。

但殷九玄卻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他喜歡抱著小念兒看著她柔靜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做著針線的樣子,尤其是偶爾她轉過頭來對他淺淺的一笑,那是他此生都未體味過的靜謐美好。

這日,段雲笙將小玉和阿元叫了過來,還特意讓阿元將之前佛子送她的布老虎拿了過來。

她拿過布老虎,也不說什麽,在布老虎的一直腳上繡了個元字,便將布老虎還給了阿元。

小玉看著阿元手上的布老虎,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些天這扶霜元君對妖帝殷九玄的態度也太好了一些吧,難道真的是認命了?

她想,這樣的話她還要不要救她?

不等她想出點頭緒,便聽段雲笙對她們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和阿九還有事。”

小玉楞楞怔怔地和阿元退出內殿,她和這扶霜元君也沒見過幾次,說不上了解,但總覺得她不是認命的人。

“走吧。”殷九玄抱著殷念出現在內殿之中。

段雲笙道:“等等。”

說著,她就拿出了那兩個終於做完了的荷包,親手將荷葉的系在殷九玄的腰間,又將另一個蜻蜓的掛到了殷念的脖子上。掛好荷包之後,她輕柔地摸了摸殷念的小臉,眼神柔和而不舍。

殷九玄見狀,問她:“你要不要抱抱她?”

段雲笙這一次沒有搖頭,但也沒有接過孩子,只是伸手用圈住殷九玄的方式抱了抱眼前這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在她環住二人的時候,小殷念便沖著她笑了笑。

她望著小殷念小小的臉,遲疑著放開了手對殷九玄道:“我們走吧。”

三人來到了墜仙崖。

殷九玄本不想來這兒,但段雲笙說,總該讓佛子看看殷念,而且她想要重新開始便必須要來這個地方做一個了斷。

做一個了斷,重新開始。這些話對於這段時日仿佛泡在蜜罐中一般的殷九玄而言,確實有著非凡的誘惑力。

這就像是一個承諾,仿佛過了今日,他便能永遠享受與她日日相對,看她繡花練劍的那份安逸美好。

所以他答應了,反正有他親自寸步不離的陪著,她不會有事,他也不會讓她有事。

“還記得你第一次帶我來這裏的時候嗎?”段雲笙坐在地上靠著殷九玄的肩問道。

殷九玄將殷念放在膝蓋上,用一只手小心護著,生出另一手臂環住她的肩道:“記得。”

“那時候我以為你會給我帶來我想要的自由,你會帶我走出後院的一隅之地,帶我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山川湖海……”她依舊笑著,只是嘴邊的笑容變得有些冷。

“我會的。”殷九玄答,“如果你還想去,我便立刻帶你和念兒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阿九,我想如果一個人真的愛另一個人,他應該是可以知道她想要什麽的。”她道,“其實這麽久以來,我最想要的始終都是自由。”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開了殷九玄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阿皎……荷包?”殷九玄恍然,但卻感覺到自己的全身像是被無數無形的枷鎖鎖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是啊,我一針一線縫制出來的荷包,每一針都註入了我所能註入的修為,若不是為了隱藏荷包上禁制的痕跡,也用不了這麽久的時間。”她道。

這便是她每縫一針臉色就會白一分,每縫一針就需要休息片刻的原因,若是只以瞬間爆發的實力,她未必能壓制住殷九玄,所以她便將力量儲藏在這小小的荷包之中,白日將全部力量不動聲色小心地化入針線,晚上修煉重新凝聚仙力,直到將荷包做完為止。

即便殷九玄再強,一時也不可能脫開這荷包的束縛。

其實段雲笙也想過,將殷九玄重新打入鎮妖塔,他現在雖然恢覆了真身,鎮妖塔未必能壓的住他,但她想若是這塔身由她真身所化,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留下的。他或許會有所顧忌,不敢輕易毀塔逃脫。

但她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未免有些自視過高了,或許殷九玄根本不在意毀去她留下的塔身,反而會讓好不容易重塑的鎮妖塔毀於一旦。

更何況,段雲笙看了一眼殷九玄懷中的殷念,她還需要人照顧。

“阿皎,你想做什麽?”殷九玄一邊將自己的妖力註入荷包之中試圖解開段雲笙荷包上的禁制,一邊試圖穩住她道,“阿皎,不要做傻事,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我想要的很多,想要守護住我所愛的一切,想要挽回我生命中失去的溫暖……但我想要的始終是自由,我想要自由的去愛,也想要自由的不愛,我想能自由的選擇自己想選的路。”她望著他道,“你所謂的愛或許真的可以給我很多,但我想要的你卻都無能為力,也不願意給。”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段雲笙看著他一步步地後退,直到站到山崖的邊緣。

“阿皎,你回來。”殷九玄身上的妖氣正在瘋狂的暴漲,但神情卻變得越來越的卑微,他哀求道,“你回來,好不好?”

可她卻只是一笑,仰面往萬丈懸崖下倒去。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即便你真的能給我我想要的愛,我也不會要你了。”

佛子說他愛蒼生更愛段雲笙,她懂得佛子的愛,他不是想要用自己的犧牲綁縛她,而是想要給她一個擺脫宿命,重新選擇的機會。

而她的答案是,她愛佛子,也愛蒼生。

生命中重要的人早已逝去,放不下的一直是她自己。有些事她不能勉強自己放下,可有些事她卻還可以自己選擇去承擔。

佛子懂她舍不下蒼生所以願意替她化為塔基,她又何嘗不懂佛子心中大愛。

既是如此,她也願以身化鎮妖塔身,與他永世相伴,也還給人間一個清靜。

“阿皎!”撕心裂肺的嘶吼在墜仙崖上震動天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