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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要他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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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玄的氣息在這不見天日的幽室中消失之後, 段雲笙才緩緩的睜開了眼。

蒙在往事上的塵灰,被波動的心緒擦去,那一幕幕過往又歷歷在前。

“阿九, 你為什麽總是不肯和我阿爹阿娘他們一樣叫我阿皎呀?”她第一次這樣問他的時候,是在一個斷崖之上。那山崖奇高極峭,可崖淵之下,卻有一座蒼勁如劍, 高聳入雲的高塔。

即便如此,這崖頂的風景卻依舊美得不似人間。

殷九玄是趁著她家人都睡著了之後偷偷帶她來的,他說這山崖叫做墜仙崖, 而那座漆黑駭人的塔叫鎮妖塔。她說這地方很美,可這些名字卻有些不詳。

除此之外他還給她帶了一支初綻的桃花,是他特意在一夜間跑去江南給她折來的,上面還帶著些那個江南小鎮夜雨朦朧的水汽。

她小心地將桃花枝揣在手裏,生怕壓到那嬌艷的滿含心意的花瓣。然後與他並肩靠著他的肩頭坐著,視線一直望著從裙擺下露出的鞋尖,猶豫了很久,她才又輕又軟地像是撒嬌一般說道:“這世上和我最親的人都這樣叫我, 我也想……你這般叫我。”

可他卻說:“我覺得小雲就很好。”

他的語氣還是那麽溫柔, 叫人聽了就很難再生他的氣。但只要她稍稍用心便能感覺出,他根本從未在意她收藏著少女的小心思的那點撒嬌之意。

阿九,阿皎……聽起來多相近的兩個名字, 只要發音稍稍含混一些,便就分不清楚究竟是在叫誰。

當初她就是因為發現了這點,才那麽執拗的堅持叫他阿九,而不是他曾要求的九玄哥哥。

也是因為這點小心思,她才那樣一直希望他叫她一聲阿皎。這一聲阿皎, 不僅意味著他是與她家人一般最親近的人,也藏著她那點可笑又可憐的少女清懷——仿佛只要兩個人的稱呼有那麽點相似相近,便就能叫他們更貼近一些,關系更緊密一些,便能讓他們被冥冥之中的力量捆在一起恩愛相守一生似的。

而事實上,在今日之前,殷九玄也確實從未叫過她阿皎,甚至是她的本名段雲笙。

無論她如何撒嬌耍賴,他還是堅持用那樣寵溺的口吻一口一個小雲的叫著她。

那時的她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直到這場虛幻的夢境破碎,他露出真實的一面之後,她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麽對他而言從來都無關緊要。

那時的她在他的眼中,不過是她前世的影子,覆活小離的一個載體,一個軀殼罷了。

誰又會在意一個載體的名字呢?

她想,或許在她將他推下鎮妖塔之前,他很可能都沒有真正記住過她的名字——段雲笙。

真是可笑至極可悲至極的過往。

她實在不喜歡想起這些回憶,可她又沒有資格忘卻這些回憶。就是因為這些虛假的過往,她才看錯了他,讓她失去了生命最重要的家人,那麽至少在她能真正殺死他之前,她不能忘!

段雲笙想她或許從未了真正了解過殷九玄,從這次發生的事來看,他似乎對於小離並沒有那麽深的執著。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或許這一切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殺她全族,將她逼到瘋狂的邊緣,不過僅僅只是對她破壞了他對所謂感情的“美好期許”的懲罰?

只是這個念頭實在太過瘋狂,甚至讓今時今日的她都感到不寒而栗。

“阿九,阿皎……”

段雲笙喃喃念著這兩個名字,面上嘲諷之意難以掩去。

老天還真是“如她當初所願”的將他們綁在了一起,千年萬載,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很累,她已經很久沒有覺得這樣累過了。

她拉過錦被,將自己靜靜地裹在其中,就像是小時候聽了什麽可怕的故事之後害怕會做噩夢,便希望這一床薄薄的錦被能替她抵擋住所有的不安和恐懼。

只是她現在本就是身在噩夢之中,這一床薄被又能抵擋住什麽呢?

接下去的日子,段雲笙沒有急著取出削骨釘,更沒有開口求殷九玄幫忙。

因為這些天,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像殷九玄這樣的人,從來不會真的滿足於別人一味的順從。

在殷九玄給她的記憶裏,小離對他可謂是千依百順,最後甚至不惜為了他而生吞鎮山玄珠,以自身骨血為祭,撞開封印救他。

可經過這幾日的小心試探,她卻發現現在的殷九玄,對小離真的是半點情分都不剩了。

之前,她故意說錯一些小事,將曾發生在他與小離之間的事張冠李戴到他們之間,可殷九玄卻只能記得她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完全不記得這些事是小離曾為他做的。

或許再深的感情也敵不過刻骨的仇恨,又或許對殷九玄而言,這所謂的深刻的愛本就沒有存在過。

也正是因此,她才更覺悲涼。

即便她的種種不幸皆因小離這個前世而起,但若要說感情,她卻也為小離,為自己的前世今生而感到不值。

和這樣的人,不,妖物談感情,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和殷九玄這種或許根本就沒有真情的妖相與,危險更甚於與虎謀皮,這一刻的溫存小意,很可能在下一刻就變成致命的劇毒。

為了達成她眼下去除玄天釘的目的,她雖不能太過忤逆他,但也不可處處都順著他。若是在玄天釘全部取出之前,他就厭倦了的話,她的目的無法達到不說,甚至還很可能會因此死在他的手上。

畢竟她知道殷九玄對她無愛,卻有恨。而殷九玄是不會輕易放過他恨的人的。

所以就算她眼下身處劣勢,她也要在眼前這段虛假扭曲的關系中占據主導,決不能聽之任之,事事都由他說了算。

想明白了這些,段雲笙便鎮定地入定靜坐,不再做任何多餘的事。

這些天,她就一直這般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就像是一件沒有活人氣息的木雕美人像。

殷九玄原本以為以段雲笙做事毫不拖沓的風格,這兩天便該想出法子來求他幫她,取出第三顆削骨釘了。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她非但沒有這麽做,這些日子以來竟然像是自我封閉了一般,如失了生氣的泥胎木雕般一直沈默枯坐,未著半語,連一絲半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無論他是以語言相激,還是出手折磨,她始終都是那般,神情木然,不出一聲。

於是他便使出更為殘忍兇狠的手段要她屈服,要她求饒!可她卻依舊只是咬著牙輕輕蹙眉忍耐,哪怕是掌心都被握拳的指甲掐出血來,哪怕她整個人都快要忍受不住昏厥過去,也還是抵死忍著,不肯讓他得逞。

這讓他心中躁郁叢生,就像是一條毒蛇一般一寸寸鉆進心竅,癢痛難耐。

他可以接受她得寸進尺,可以接受她口蜜腹劍步步心機,唯獨忍受不了她如此對待他。

這日,他在她的肩上惡狠狠的留下斑斑血印之後,他終於不耐,死死掐著她的脖子,刻毒恣睢地看著她,咬牙切齒一般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麽?”

終於熬到了自己想要的話,段雲笙如木雕似的眼珠子突然動了動。她擡起一雙細白的手輕柔地覆蓋住,幾乎要掐斷她脖頸的手,對著他綻出一個柔美的笑:“阿九,我不喜歡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段雲笙很清楚,她身負玄天釘,在這段關系中天然就是被施與的弱勢方。因此她若是還想要保留主動權,那麽對於自己已經提出的要求,就絕對不能有絲毫的退讓。

她必須讓他知道,她可以死,可以不取出玄天釘,但是只要是她說出了口的要求,她便一定要達成目的。

這是一條危險的路,稍有不慎或是一死,或是生不如死,但這卻也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否則便只能被他予取予求,直到他滿足厭倦之後,被丟進永不超生的無底深淵已是最好的結局。

殷九玄看著她溫柔和靜的如春日下的棠梨花一般的笑容,竟呆然楞了一瞬。

而後他卻突然狂笑起來,松開了掐著她脖子的手,俯身湊近到她的面龐之前,鼻息相聞,靜靜地望著她的眼。

片刻之後,他才對著她彎起的唇角,發狠似的咬了下去。

直到將心中的壓抑著的情緒盡數宣洩之後,殷九玄才看著雖竭力克制卻還是忍不住輕促呼吸的段雲笙,笑道:“好,我答應你。”

長時間被奪去呼吸,讓段雲笙幾乎失去全部的力量癱坐下去,可她卻支撐著起筆直的背脊,用柔情死水的目光看著他,道:“謝謝你,阿九。”

殷九玄望著她看似深情的眼,狹長的金瞳如被眼底的灼熱化開,一寸寸地掠過她的面頰身軀……

突然,他猛的將她拉到身前,鉗制住她的雙手,俯身上去……

或許是因為這些日子的強制忍耐讓她耗去了太多心力,又或許是實在承受不住殷九玄莫名高漲的興致。

當一切結束時,段雲笙終是沒能再支持住昏睡了過去。

殷九玄看著懷裏縮在他胸口暫時放下了偽裝和防備的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嘴角的上揚,只是覺得心中暢快了不少。

他叫人準備了暖湯,抱著她一點點洗凈之後,便兌現了他的諾言,直接將她抱到了自己的毋吾宮。

他是答應了她讓她離開暗室,卻從來沒有說過要為她另辟宮室,即便他這妖都帝宮宮室繁多,但他偏偏就是想把她放在眼前,綁在身側。

想要逃出他的掌控?絕無可能!

其實若要說那幽室是不見天日的所在,那麽毋吾宮也不過是個光能照到的牢籠。

這偌大的殿中除了她之外便無半個活物,就連原本不時落在殿前臺階上的鳥雀,現在也被籠罩在毋吾宮四周的禁制結界所阻攔。

但對段雲笙而言,重要的是殷九玄的讓步和妥協,並非是她真的在意多著這寸日光。

在過去的萬年中,除了獨自清守的無數個長夜,她也曾為了修煉,曾在不見天日的萬鬼洞中整整生活了三年,日夜與鬼魅為伴,已修定心,這區區暗室又算的什麽?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會不時對殷九玄提出些額外的要求,有時候是幾本消遣的閑書,有時候只是要寫紙筆……

這些東西雖然看起來無關緊要,但卻是她掌握這段扭曲的關系的主動的極為重要的一步。提出的要求不能太過,太過了把握不好度,一旦有哪個要求因為踩到了殷九玄的線,而被拒絕的話,她在這段關系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微妙平衡就會被打破,她便會立刻回到極度被動的位置。

但卻也不能不提,這種主動是一個需要逐步加深穩固的過程,殷九玄此人本就極具侵略性,她與殷九玄的關系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她若不不斷鞏固這種相處模式,那他們的關系很快會被打回原形。

所以除非事關取出玄天釘,她一般反覆的去試探殷九玄的。

不知不覺間,段雲笙在這毋吾宮中已渡過了幾個月的時間了,取玄天釘一事進展十分緩慢,直至前夜,她才取出了身體裏的第四顆玄天釘。

她如常坐在窗臺之下,手邊的嶄新的書籍並沒有翻閱的痕跡,她只是一如往常般微微擡著面,靜默無言地看著窗外變幻的雲,只不過今日她那雙素來清澈無緒的眼中卻隱隱藏著些不易察覺的波動。

就在她取出第四顆削骨釘的時候,她終於弄明白了那奇異的溫泉水的奧秘,她發現在這泉水流入溫泉池之前,泉水還是妖氣森森的妖泉,而在註入這方玉池之後,便立刻成了蘊含上古神力的靈泉。

所以其中關竅,應當並不泉水本身,而在這池體之中。

只是她現在還用不了仙力,神識的感知之力也受到了莫大的限制,一時之間還無法感應出讓流入的溫泉水改變性質的根源究竟在哪處?

但依據她的猜測,若非這池子本身就是件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寶物,那麽就是這池子下面藏著絕世的上古神物。

而她在池中呆了那麽久,並未察覺出這方池子本身有何特別,所以十有八九便應該是後者。

若真是如此,段雲笙閉上雙眼,藏在寬袖下的雙手互握,指尖輕輕撫過她左手中指上那道若隱若現的黑砂。

只要得到溫泉池下的神物,她便不再需要依賴殷九玄幫助她愈合取出玄天釘後的傷口,只要沒了玄天釘的限制,即便她眼下無法殺了殷九玄,以她之能要逃出這妖都卻並不難。

指尖的黑砂隨著她的心念慢慢匯聚成近乎實體的存在,取出了四顆玄天釘之後,她身體上所受的限制確實小了一些,若是之前,她如此調動神念,背後釘著玄天釘的位置應當早已皸裂出血了,但現在她只是感到陣陣如被針刺的疼痛,傷口卻並沒有裂開。

其實以倉仆的力量,想要破池奪寶並不難,難的是要怎麽逃出去!

畢竟只要她身上還有玄天釘,她的仙力就會被限制,那她能從殷九玄手中脫逃的概率就十分微小。

或者應當孤註一擲一次,段雲笙想起她每次取出一顆削骨釘,便要在池水中泡上一天一夜才能恢覆。在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裏,殷九玄並不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或許她可在取出第五顆削骨釘時,趁著殷九玄離開的那段時間,化出倉仆破池奪取神物後,她就立刻吞噬神物,將剩餘的七顆削骨釘一次性全部全都逼出體外。

也許可以憑借神物之力,她就能快速擺脫玄天釘的桎梏,只要沒了玄天釘,她想即便她負傷,她也能支撐到逃脫之後。

只是這一招實在是險,雖說她已經取出了四顆玄天釘,但誰不知道將剩餘的玄天釘一起取出會遭受什麽樣的反噬,她也不敢保證憑借這神物之力就一定能抵抗住取出全部玄天釘的瞬間的反噬之力。

萬一這件上古神力的恢覆能力,抵不過同時取出玄天釘時的削骨噬魂的傷害,她這麽做反倒是自尋絕路了。

“我是不是太過急躁了?”段雲笙微微張開雙眼,半斂著眼眸,隔著覆蓋在雙手的玄色衣紗看著自己指尖的那道始終沒有凝結成指環的黑砂,默默想道。

她行事雷厲,但卻從不是急躁沖動之人,若是平日在掌握了這些信息之後,她必定會小心安排,謹慎布局,絕不會做出如此孤註一擲,險中難有一成勝算的安排。

可眼下……她又想起了那個夢。

或許是因為她與鳴炎約定的一年之期所剩下的時日已不足一半,她心中已暗暗有些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急躁了。

昨夜她做了一個夢,夢並不覆雜,僅僅只是夢到鳴焱站在自哀山頂的古松之下,滿目歡喜地與她說了一句:“我終於是等到你了”。

可叫她心驚的是,就在她意識到自己夢境可能會被殷九玄窺視,猛然睜眼的一瞬,她便對上了枕邊的那雙暗金色的眼。

他那麽安靜地看著她,目光一瞬也不瞬,卻將她看得心驚肉跳,渾身僵硬……

在這種時候,比起他威脅的話語,這樣無言的凝視更叫人窒息恐懼,全身發涼。

可惜殷九玄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將她緊緊摟入懷中,用那只冰冷毫無溫度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撫過她強制壓下劇烈跳動的心臟背後的肌膚……

這一瞬,她是真的害怕了。

這世間之事就是這麽奇怪,她不懼怕死,也不懼怕生,卻因為一只認識不久的妖的一句承諾而有了軟肋。

有時候,她也會捫心自問,她這一世活了萬餘年,到了如今親緣斷盡,無朋無友,只剩下了這樣一句可以期待的承諾,她這一生是否太過可悲?

或許這確實可悲。

但她轉念卻又覺得她這一生,在她親手斬斷親緣,斷去與這世間的聯系之後,還能有人不因她的涼薄而止步,依舊想要靠近她陪伴他,願意許她一句話的承諾,又何嘗不是她的幸運?

她從來不是貪心的人,一生所求,無非是一絲自由,一點溫暖。

即便她不清楚她對鳴焱算是什麽樣的感情,也分不清自己對他究竟有沒有一點男女之間的情愫,可她卻很明白,僅僅只憑這些,他對她而言便很重要。

若是沒有他的這一句約定,她或許早已失去了抗爭下去的勇氣了。

親眼看著親人慘死的痛苦,萬年的孤寂,天庭的背叛,殷九玄予她的永遠都掙脫不開的枷鎖……

縱然她已是仙,又何嘗能一再承受這些?

“阿皎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男子的聲音,讓段雲笙手指微滯。

她不動聲色地化去指間黑砂,又將眼底的情緒收的滴水不漏,安靜地擡起眼眸,從面前檀香案上的銅鏡中看了身後的殷九玄一眼,柔緩地叫了一聲:“阿九。”

殷九玄笑著湊上身來,俯身在她身後,握著她的雙肩,貼著她的面頰,溫柔地看著銅鏡中她:“阿皎啊,有心事。”

他語氣親和,身上與她所穿的一色的黑紗,被從窗臺外吹進的微風輕輕卷起,臉上全然是一派可欺盡世人的恩愛靜好的模樣。

可段雲笙卻看得到這張和煦面孔上,那雙灼熱金瞳中的不時顯現的露骨的瘋魔和殘忍。

“沒有。”她語調平穩的答。

“又騙我。”殷九玄微微起身,用雙指勾起她一縷長發,放在鼻下細嗅,語調依舊和緩,但那雙赤金的眼眸中卻透露出了危險的銳光。

段雲笙被他的話驚楞了一瞬,不再看著銅鏡,直接轉過身去看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他話中所指之意。

但剛轉過身,她便又驚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了。只是行為已做,她便只好與他正面對視。

窗外的風依舊徐徐吹著,四目對峙之中,殷九玄依舊帶著和煦的笑。

只是他笑得越是無害,她便約是難安。

如願在她匆匆偽裝的面上逼出一絲裂痕之後,殷九玄才有些稱意地笑出了聲。

他攤開手掌,掌心化出了一截散發著淡淡神光的碎骨,似真似假地說道:“阿皎難道不是在想怎麽得到這個?”

原來他早已察覺自己暗中感應探查溫泉水的奧秘之事!

按理來說,段雲笙此刻應該感到緊張,但不知為何,她心中卻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只要他言中所指不是那個夢便好……

只是段雲笙心中雖有慶幸,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更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輕敵,依舊如臨大敵一般盯著殷九玄,指尖甚至暗暗化出一道靈針,隨時準備出手。

不管殷九玄這話是真心,還是試探,她都得防備他可能對她做出的舉動,也必須讓殷九玄相信,她方才一瞬間的反常確實是因為這件事。

哪怕她這樣貿然使用仙力,又要在遭受玄天釘反噬的痛苦!

“哎……”看著她清白的面上隱隱滲出細汗,殷九玄輕輕嘆息一聲,一揮指便擊碎了她藏在袖下的暗針,而後一把將她拉起擁入懷中,指尖一劃,她背後的衣料便層層裂開,露出她那因為妄動仙力而開始滲血的後背。

“你怎麽就永遠學不會善待自己?”他握著神祖遺骨,將神骨的神力灌入那些傷口之中,在她耳邊仿若真心心疼般叮嚀,“下次可不許如此,你要記住……”

他冰冷尖銳的甲尖輕滑過她凝玉一般的背:“你屬於我。”

段雲笙聞言低垂下了眼眸,咬著後槽牙將翻湧的情緒壓制的涓滴不遺,伸手抱住了殷九玄的背,低低應了一聲好。

只是她那雙看著他背後墻上掛劍的烏瞳中,還是劃過一絲攝人心魄的冷意。

殷九玄為她治好玄天釘反噬的傷之後,註意到她十分克制地看了他掌心的神骨一眼,便翻手將神骨收了起來,提醒她道:“我不喜歡阿皎總是看著旁的東西。”

這一次,段雲笙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眼睛任由他將她抱到了床榻之上。

他將她放下,在她額間輕輕印上了一吻,依舊是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樣道:“阿皎好好休息,養好身子才有精神看我為你準備的驚喜。”

說罷,他便又消失在了殿內,這殿中也便恢覆了寂靜毫無生機的樣子。

待殷九玄走後,段雲笙才驀然睜開了眼睛,伸手壓住跳動不安的心口,想著殷九玄口中的所謂的驚喜會是什麽。

不好的預感淹沒了她全身,上一次他這樣說的時候,正是她全家一百餘口人死在她面前的時候。

玄天釘削骨噬魂,即便不催動仙力,也足以叫她平日精神不濟極易感到疲倦,更何況殷九玄索取起來從來無度。

待一切過去,她早已疲累得幾乎要失去意識昏厥過去。但就算是這樣,她這幾日卻都只是閉著眼睛假寐,從不敢真正睡去,生怕自己不受控制的夢境會,不小心洩露心底不可讓他知曉的秘密。

迄今為止,他從未放過過任何一個她所在意的人,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沈青緒……

在無力保護自己所在意之人的時候,她只能拼了命讓自己小心的守住這點心思,否則後果她實在是不敢想象……

只是要欺騙殷九玄又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不敢在任何細節上有所疏漏,即便是在極度疲倦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她還是必須小心翼翼地,放緩呼吸的頻率,平穩心跳脈搏,仔細地收起周身的焦慮不安。甚至為了讓他放松戒心,強忍著心中的厭惡和強烈的殺意,假裝在熟睡中無意地向他挨近……

而在這般小心的應付這殷九玄的同時,她還要分出心力思考,要如何才能說服殷九玄幫她取出第五顆玄天釘?

現在那塊散發著上古神力的神骨已經在殷九玄的手上,以她現在的實力想要靠強力從殷九玄手上搶到神骨,無異於癡人說夢。

如此,她便只能按部就班的按原計劃一顆顆取出玄天釘。

說來可笑殷九玄盡管已經替她取出了第三第四顆玄天釘,但她至今都沒能想明白能夠打動殷九玄的點到底在哪裏?

當時打算取第三顆玄天釘的時候,她曾幾番試探甚至用心機討好,可殷九玄都無動於衷。

後來卻是因為她在前殿案上見到了幾張人間的桑皮紙,讓她想起了自己剛升仙在月華宮做宮娥時,那位前天妃送給她的紙風車。她潦潦草草做了一個,隨手放在窗臺處,不想他當日便拿走了,隨即就為她取出了第三顆玄天釘。

第四顆玄天釘取得更是莫名奇妙。那日她實在無聊,便拿了他殿中的長刀把玩,他突然出現,或許是她確實有那麽一瞬不想收住揮出的刀勢的想法,那鋒利的刀鋒恰好劃傷了他的手背。

她不過是虛情假意地問了他一句“你疼麽?”,他卻突然起了興致,直接將她抱到了溫泉……

最初,她以為他一口一個阿皎的叫她,又讓她叫他阿九,是想玩重溫舊夢的把戲,但她幾次以人間戀人之間示好的方式試探,他卻並不領受。

她實在是摸不透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他又究竟想要什麽?

若是沒有經歷過過往的種種,殷九玄如此表現,她或許會以為他是想要她的真心。

可這萬年來的噩夢早已讓她明白,之於殷九玄這般人,真心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她十世前的小離,她的每一個轉世,乃至於她自己,哪一個對他沒有真心?他又何曾將誰的真心真的放在心上了?

即便是小離,現在不也被她拋諸腦後了嗎?

她還沒有瘋到和一個瘋子談真心的地步。

殷九玄這幾日都沒有在毋吾宮出現,這讓段雲笙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同時也讓她心懷忐忑。

往日裏殷九玄也會在晨起離開毋吾宮,段雲笙雖不知他去幹了什麽,但他這般連著幾日都不出現實在罕見,也叫她不安。

可段雲笙再是隱憂,除了等待她也做不了別的,這毋吾宮被結界包圍,她出不去,殿中除了她又無旁人,她想打聽也無處打聽。

其實殷九玄雖然不怎麽在意妖界如何,但多少總算有點身為妖帝的自覺,平日裏還是會決斷一些妖界的大事。

以往這些事他都是直接在毋吾宮中處置的,但自從他將段雲笙安置進去之後,他便不再讓人進入毋吾宮了。就連他身邊的四大護法,平日也不能進入毋吾宮,這些瑣務也就需要搬到專門的議事殿中處理了。

他這麽做,除了不想讓進出匯報的人打擾道段雲笙之外,他也不想讓段雲笙因為這些仙妖人界的事分散註意力。

他與她糾纏那麽多年,還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她一貫愛為旁人的事操心。即便是在鎮妖塔中的那些年,他也聽說過她不少事跡——這些年她雖獨來獨往,卻把斬妖衛道天下蒼生當成了她的責任,鎮妖塔中那些妖物,每每提起她的名字,便如見兇神噤若寒蟬。

他不喜歡她心中被這些無謂的事占據。在他看來,她的眼中根本不需要有天道,也不需要有蒼生,只需有他一個便可。

當然更不需要有那條卑微低賤的鳴蛇,所以他要幫她拔掉著無需存在於她心中的掛礙……

議事的紫宸殿中巨大的黑木案上,烏木筆筒中手工並不精致的風車轉轉停停。

剛剛回到妖都的殷九玄心情頗佳地坐到了黑木案後的昆侖墨玉椅上,閉上雙眼往身後寬大的椅背上一靠,手指不斷地摩挲著另一只手的手背。

早時被她劃傷的傷口早已痊愈,但每每當他想起當時她淡淡看著自己,輕蹙蛾眉問他“你疼麽”時的樣子,他心中便升起一股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的酥酥癢癢的暖意,讓他忍不住想要去撫摸那道傷口曾經存在的位置。

想起當初,他還未恢覆真身,某次不慎一件出世的寶物所傷,她發現後,捧著他受傷的手臂,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問他:“你是不是很疼?”

那麽多人為了追隨他流血流淚,甚至永不超生,可不知為何,他卻偏只記住了她當時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的那兩滴眼淚的溫度——熱的叫人心緒浮動,卻又不叫人生厭。

他想,她必然不會那樣為那條低賤的鳴蛇流淚。

想到這兒,他摩挲著手背的手指突然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不虞之中又有些燥灼。

“黎聞。”他闔著目喚了一聲。

黎聞的聲音就馬上在下首傳來:“主子。”

“那條鳴蛇怎麽樣了?”

黎聞跪在地上稟道:“一切都已按主子的意思安排好了。”

“嗯。”

他微微頷首,漸漸睜開的眼中漸冷,空氣中浮動的殺意,讓黎聞將頭低得更低。

“出去吧。”

知道殷九玄開了口,黎聞才恭恭敬敬地躬首退了出去。

殷九玄凝目看著桌案上的風車,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當初她為了沈青緒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的燥郁益發強烈。

一個沈青緒還不夠,現在還要有這麽一條鳴蛇!

殷九玄的頭一點點地低下,慢慢藏進陰影中的面孔變得晦暗不明。

她明明知道該怎麽做,她不是早就親手斷去了和過往那些人的關聯了嗎?

她為何還偏偏要將這低賤的鳴蛇放在心裏?區區鳴蛇,有什麽特別的?值得她那樣小心的維護著。

想到她的夢境,想到她為了隱藏這個夢境故意裝出熟睡的樣子,他心中便被一種焦灼到足以讓人發瘋的情緒所占據。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為何而來?他只知道,只有讓她親眼看到那條鳴蛇的下場,讓她永遠記住這個教訓,再也不敢再將他人看進眼裏,叫她明白她的眼中心裏都只能有他一人。

他才能撫平心緒,排解這股洶湧而起的叫人抓心撓肝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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