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一章 三生煙火 半世浮萍

關燈
這一覺睡了有多久?白爾玉也不知道,只知道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紫霄那張變換了四五種顏色的臉。

他看她的眼神越發虧欠,嘴唇顫抖了半天,才抖出了一句:“小玉,感覺好些沒?”

白爾玉拽著被子將頭蓋住,悶了好久,才發音怪異的喊了一聲:“師父。”

紫霄再次把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白爾玉知道他救了自己,也沒細問,只說了謝謝,客氣而又疏離。

後來他說他沒救到白紫京和她的孩子時,聲音弱的好似一陣風都能吹散掉。

紫霄已經不算是神仙了,因為他在佛前使者召喚時,已自動放棄了仙籍。現在他是什麽,他也說不清楚,反正不是人,也不是仙,許也是妖,許是怪物。

白爾玉似乎很能體諒紫霄不是萬能的,她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師父已經盡力了..”

白紫京下葬的時候,白爾玉遠遠站在一個小山頭,望著,望著那些為他哭泣的人,為他送行的人。

站在她身後的紫霄問她:“你想不想過去,我帶你過去。”

白爾玉搖搖頭,又搖搖頭:“不去了,沒有任何意義。”

她口頭這樣說著,可是有天晚上,她失蹤了。

第二天早上她回來時,他發現她眼睛紅紅的,手上臟臟的,頭上還有許多楊花柳絮綿綿的掛著。

他擡手想幫她拈掉那些楊花,她卻心虛的閃躲到一邊,後來回覺出自己是誤解了,望了望他,又是顰眉不語。

紫霄一攤手,聲音溫和:“小玉,我並沒有說什麽。”

白爾玉只覺胃中一陣翻騰,強咬腮幫子哽咽道:“本來也沒什麽,我只是燒掉了那箱皮影。”

望著紫霄那張露出難以置信表情的臉,白爾玉拍拍手上的黑灰,將頭擰向了一側:“再沒有任何意義了,不是嗎?”

淡紅的陽映得窗戶積雪閃閃發光,許多淡黃的小花卻在屋旁那條小河內靜靜游走,春天已經到了,又是萬物覆蘇的日子,逝者已矣,人們只會為新生而歡呼,卻不會記得在那冰冷的地底埋葬著多少冰冷的靈魂。

他明白她有多累,接連兩次失去同一個人。對於白紫京今後的去處,他只能想到宣淮,畢竟是為了白爾玉,上次一個司望溪的死,就能給她帶來那麽多的變化,這次“司望溪”又死,他實在不敢想象。

況且,他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照顧她多久。

他的目光依舊凝視著她,心口的傷因呼吸的大力而拉扯般的疼痛:“等你身體再好一些,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只要他能轉世,他應該會在某個地方。”

白爾玉卻執拗道:“即便知道他這輩子在哪,找到他,又能怎麽樣,他還是一樣要死。”

“小玉,只要能活,就有希望。”

他總是這樣說,竟然疏忽大意的忘記換臺詞。

白爾玉說是不在乎,卻還是跟著紫霄偷偷遣進了地府,宣淮一見兩人,差點沒暴跳如雷。

“來之間也不說一聲,要是被人抓住了怎麽辦?”

紫霄三言兩語說明來意後,宣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後,目光落到了白爾玉身上。

“小玉,回去吧,”宣淮聲音壓的很低:“白紫京已經轉世投胎了,他轉世前拜托過閻王,希望下輩子不會再遇見你。”

白爾玉本來強裝的毫不在意一瞬間被打成了碎片,她的心中生出寒意來,看著宣淮的目光裏充滿了攻擊性。

“他說下輩子不要再遇見我?”

“是。”

她沖上前去拉住了宣淮的衣領又扯又拽,幾乎要跳起來。

“你根本不認識他,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胡說!”

紫霄一把把她抱在懷裏:“小玉,別胡鬧!”

白爾玉她掙紮著拳打腳踢,宣淮也並不閃避,她重重一腳踢在宣淮膝蓋上,又一把抓掉了宣淮的面具,她似發了狂一般大叫:“他才不會說這樣的話,我們說好,一定會再見面的,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兩百年,我們說好的。”

宣淮頂著那腫脹的半邊臉,麻木的回答她:“鬼差,是不能說謊的。”

紫霄發現懷中白爾玉的身體逐漸僵硬,慢慢的失去了抵抗,她輕輕掙脫了紫霄的懷抱,像只受傷的小獸,蜷縮的坐在地上,聲音低而微:“不可能,不可能,你說的都是不可能的!”

紫霄心中一搐,最深處有一種絕望樣的害怕,他甚至不敢再去抱她。

這時宣淮繞到一邊,拉扯了一下紫霄的:“你跟我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可是小玉…”

“讓她自己獨處一下吧,你在這裏她反而難受。”

於是宣淮領著猶豫不決的紫霄出了房間。

白爾玉一個人在這間奇怪的紅屋子裏哭了很久,哭的累了就趴在地上睡了一覺,睡醒以後空空的房間裏依舊只有她一個人。

她揉揉紅腫的眼睛,趴起身來在這間紅屋子裏晃蕩,在屋子內室發現一面造型古怪的鏡子。

鏡子的頂端有三個蒼勁而醒目的紅字:輪轉鏡。

白爾玉突然就笑了。

她從腰間取下銀質小刀,拿出來,割破兩只手的手心,將手緊貼在鏡面,然後閉上眼睛一直想著那個人的模樣。

鏡面受了白爾玉的血,閃耀出瑩瑩亮光,很快,原本漆黑一片的鏡子出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畫面,再然後,她深切思念著的那個風姿雋雅,瀟灑翩翩,笑意朗朗的公子,在朦朧霧氣中,他對她露出淡淡的笑容。

雖然只是與她僅一尺之遙,縱然他的目光,並不是望著她的,她亦感覺到滿足。

她只是聽說過地府裏有面鏡子,以血為祭,誠心祈禱,就一定能看到那個人的前世今生。當她還是龍三公主的時候,就聽說過,地府裏一直有這樣一面鏡子。

是的,龍三公主,她不過是在又一次自殺後,機緣巧合的回憶起了龍三的過往。那樣的機緣巧合,著實有些諷刺,有時候她也會分不清楚現實與以往,特別是當她看到紫霄的時候,會有種莫名其妙的心酸。

白爾玉只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在龍三與白爾玉兩種身份的選擇中,選擇做了白爾玉。理由很簡單,龍三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龍三已是過去,代表著一個曾經的存在,如果選擇做龍三,她該以哪種心情去面對紫霄,她不要他們之間連師徒都做不了,選擇了做白爾玉她便只是白爾玉,不會再去糾結龍三的恩怨情仇。

她會將得到龍三記憶這件事死咬到底,沒有任何人知道。

在鏡子裏,白爾玉竟看到一幅熟悉又令人驚愕的畫面,即便她是那樣的想與過去斬斷的清清楚楚,但鏡子裏張燈結彩人潮湧動的畫面,卻告訴她,白爾玉與龍三始終是密不可分的。

她抱著雙臂,身子和手都在發抖,她緊緊咬著唇,幾乎就要將自己的嘴唇咬破了,眼裏只有絕望的恨意:“怎麽會是他,怎麽會是他?”

自然沒有龍三,就不會有司望溪,沒有司望溪,更不會有白紫京。

此時鏡子裏那株鮮艷欲滴的珊瑚簪落進紫衣少年的手中,也深深刺進了白爾玉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滑坐在地上,伸出手去撫摸那光滑的鏡面,心裏很難過像千把刀子在刮心,全身上下都在痛,沒有一個地方不痛的。

她明白了,可是她缺再也哭不出來,她所犯下的錯誤,荒誕而可憐。

原來,從一開始那個人就是司望溪,那個拿著珊瑚釵的人,那個夜闖府邸的人,那個被紫宵以刺客的理由殺死,讓她念念不忘的人……

“我想你,我真的想你,“她大叫出聲:“你告訴我,為什麽你不要再見我,你出來啊,你告訴我!”

怨白紫京太殘忍,他把所有的退路全都斷絕,他說他不要再見到她,便讓她連再找到他的勇氣都化作了泡影。

想哭時眼睛已如幹涸的泉,連恨老天不開眼都恨不起來。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紫霄也知道司望溪究竟是誰了。

“我覺得,小玉她也許..”宣淮話說了一半,不肯再說下去。

“我知道,她不想讓我知道,就當我不知道吧。”紫霄淡淡的說,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不管她以後來找你幫什麽忙,你都滿足她。”

“你還真是!”他們彼此心照不宣,便沒有多說。

紫霄回屋子裏去接白爾玉時,她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外面黑色深重,只聽見鬼哭狼吼,紅色的鳶尾嘶嘶的從天空飄下,好不淒美。

他將她輕輕抱了起來,帶了回去。

之後白爾玉又再去了一趟白府,在以前的房間裏轉轉悠悠走了一圈,摸白紫京看過的書,轉到書桌前,又拿起硯上擱著的狼毫筆。

明明那是不久前的事,卻像是塵封已久的往事。

她想象中他還坐在軟塌上看書的樣子,當他看到她凝神望向自己,眼中露出了寵溺目光。然後她笑的奸邪,蹦噠過去湊在他身邊死皮賴臉的纏著問他。

你說我漂亮嗎?

漂亮啊!

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

那你還傻楞著幹嘛,趕緊親親我啊?



白爾玉雙手支撐著桌邊,臉上堆起幸福的笑,兩行清淚又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浸透了上好的洛陽紙。

硯中墨汁早已成冰,她看到後又不悅的皺了皺眉,是那些下人偷懶了,居然這麽久沒把硯臺那去清洗。

又想起他是多愛幹凈的人啊,眼裏最容不得沙子的,就因為他的愛幹凈,她的懶,以前還挺鬧了些小摩擦。

腦中頓時浮現出他當時有些氣急敗壞的臉,他厲聲說:“白爾玉,你個婦道人家怎麽老把肚兜到處亂扔,要是不穿了就拿給下人洗去。”

然後她氣定神閑走到他身邊,食指將那素白肚兜勾起,看了才半天回想起來:“你還怪我呢?這還不是昨天你的功勞,你倒是圖你高興了,心底舒坦了,扯掉就算完事,到處扔了我找半天都找不到,還好意思怪我!”

這屋子裏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可是她明白,隨著時光的流逝,人們會漸漸忘記他,他的容顏會被人無情的抹殺,人們談論他時,只會以“興隆號米店那死的早的白三公子”來替代。

日覆一日,這屋子裏他的味道也會消失,然後,時光無情的掩埋掉所有存在的一切,然後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不,不是再也找不到他,她就連自己,也在逐漸忘記他,不是麽?那麽多的刻骨銘心,就在這短短幾個月,越發的無足輕重了。

白爾玉將紙揉成一團,順著桌子縮了下來,麻木的抱著雙膝坐在地上。

她又想起鏡子裏那一副副畫面,詫異的她臉發白,心底生出寒意來,渾身的血液也好似在逆流。她咬緊牙關反反覆覆的看那個人,看的心都在滴血,後來回想一切前塵往事,原來不過煙雲爾爾。

白府出來後,她不由分說的立即趕回了地府,當她站在宣淮面前,信誓旦旦的說:“我想

“你可想清楚了?”

白爾玉緊蹙了眉頭,激動的把手握成拳:“我忘不了那個人,無論如何都忘不了,我天天想,天天想,想的都是那個人。我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是不是一開始沒有遇到就好了,我只是想一開始,要是沒遇到,就好了。”

“龍三公主,”宣淮看到她語無倫次的說著話,情緒幾乎失控,嘆了口氣:“我不該多嘴,紫霄一定會怪我。”

“不會的,師父他早就知道我會這麽做了,”白爾玉咬住嘴唇,卻依然在微微顫抖:“發生了這麽多事,我們都不知道怎麽面對對方,況且我跟他從來就沒有相處過,我們也都沒有精力再去學習與對方重新開始。”

“那你也不用回到過去,你知道改變了過去,現在的白爾玉,是會消失的。”

“我只是希望她,能有個新的選擇,這次,不要再認錯人了。”白爾玉自嘲的笑了笑:“況且你說過,六十年開鏡一次,機會並不多。”

她也不是萬分確定能不能回到那天,能不能再見到他,也許白爾玉就會這樣,什麽也還沒來得及做上,就消失掉了,一切都沒改變,龍三最後還是會嫁給紫霄師父,而他依舊會死。

她擁有的永生不死,值得她去做這樣的一次賭,即便她消失了,而龍三依舊嫁給了紫霄,但他們還是可以相遇與重逢,那樣,就不算是輸。

宣淮呆了一呆,沒再說話,靜靜的看了她很久,然後說:“你來的很湊巧,我相信你是早計算好了的,跟我來吧。”

她在還是龍三公主的時候,就聽說過這面鏡子六十年一次的開鏡,可以回到過去,她問宣淮可有此事時,宣淮也沒有否認。

她相信他的話,因為鬼差,是不可以說謊的。

白爾玉已經不再是個孩子,她背負的東西成倍的增長,就快把她壓垮了,她好希望自己不是龍三,好希望自己沒有愛過,沒愛過司望溪,沒錯過白紫京,沒錯嫁紫霄…是,她都想起來了,她的記憶,她的遺失,她欠他的或者他欠她的.

可是這又怎樣呢?白爾玉已經下定決心,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有誰的記憶也不重要,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愛的只是那個人而已,從贈釵開始就愛上了!

她想回到過去,回到第一次遇到那個人的那天,也是第一次遇到紫霄的那天,她想和那個人重新開始,沒有更多的等待,也沒有更多的錯過。

這次,她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手,要她牢牢抓住他的手,再也不要放開了。

她跟著他回到了那間紅屋子,當金雞叫了第七聲時,那光滑的鏡面上騰起一層霧氣,白爾玉看到一道亮光一閃而過,回望了一眼宣淮,在宣淮點頭示意後,她單手一撐,毫不猶豫的縱身跳進鏡子裏。

他走到她躺過的地方一摸,也不知道是產生了錯覺,還是怎麽了,總覺得那軟軟的被子,尚帶餘溫。

於是四下環顧了一圈,坐在床沿邊,抽出掛在腰間的洞簫,放進口中緩緩而起鳴。

斷斷續續的音律純粹而清遠,婉轉承吟,如訴如泣,九曲回腸之間夾雜著無數的無可奈何,隱隱透著一股壓抑。

在夜空下自由伸展,輕盈靈動的雲挽著嫵媚柔潤的風從清冷的月前飄搖,惟有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在這一凝固的時間裏,他突然想起一個故事,故事是說從前有個書生, 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結婚,到那一天, 未婚妻卻嫁給了別人,書生受此打擊,一病不起。一游方僧人,得知情況,決定點化一下他。僧人到他床前, 從懷裏摸出一面鏡子叫書生看,奄奄一息的書生便從鏡子裏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地躺在海灘上。有路過一人的看一眼,搖搖頭走了,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給女子蓋上,但還是走了,最後路過一人,挖了一個坑, 將屍體掩埋了。

鏡子裏的畫面黑了一下,然後書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她丈夫掀起蓋頭的瞬間,這時僧人告訴書生,那具海灘上的女屍就是他未婚妻的前世,他只是第二個路過的人,曾給過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書生相戀,只為還書生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未婚妻現在的丈夫。

蕭聲逐漸走亂,曲不成調,紫霄臉上往日的雲淡風清蕩然無存,臉色越來越凝重,眼中鋒芒淩烈。

一滴一滴血順著蕭管流了出來,流進了他寬大的衣袖裏,淌在他純白的衣領上。

嘴角亦溢出血沫來,沿著下巴往下滴。

門外忽有草叢稀疏的響,恍惚聽到白爾玉糯著嗓子哭著喊著要師父。他心裏咯噔一聲,好象有東西重重落下,神差鬼使扔掉蕭,又神魂落魄的沖出門。

在夜空下,他張皇失措的接連大喊了兩個“小玉”。

然而四周死氣沈沈的,哪有白爾玉嬌俏的身影,清脆的嗓音,回應他的,只有風聲,只有水聲,只有蟲鳴。

漠然的望著那輪圓月,紫霄嘴角浮起一絲自嘲,他明知道,她不會為他而留,他很清楚,她說過下輩子不會再愛他,她做到了。

他亦很清楚,她機緣巧合的恢覆了龍三的記憶,一口心血吐出,力氣盡失,人癱軟在地上,雙眼空洞,直直地看著虛空,面色如死灰。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不能動氣,取過心脈血的那道傷口沒辦法恢覆,後來為了濟白爾玉,他又撕開了剛結疤的那道傷。

這一舉措無疑於加速了自己的死亡,然而卻機緣巧合的激醒了白爾玉潛在的龍三的記憶,白爾玉恢覆了龍三的記憶,卻忌諱迫深的不願意告訴他,好似生怕他會做些什麽?

只是紫霄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長時間,如今除了幹等著心血流幹,他什麽也不能做,連解釋,連努力,都成了奢望。

不過最讓紫霄失望的,只是,她走了,連句交待也沒有。

原來這麽多年的師徒的情分,到底還是生分了。

銀色的月暈打在紫霄的側臉上,恍惚如水中的倒影,一碰就會消失。

“其實你忍了很久吧,抱歉,讓你忍了那麽久..”他單手支撐著身體,有氣無力的輕喘,緩緩閉上發沈的眼皮,蒼白的臉上只剩看透一切的淡然平靜…

“桃花暖,楊花亂。可憐朱戶春強半。長記憶,探芳日。笑憑郎肩,殢紅偎碧。惜、惜、惜。 ”

“春宵短,離腸斷。淚痕長向東風滿。憑青翼,問消息。花謝春歸,幾時來得。憶、憶、憶。”

原來,終究不曾留有過一日的好,一開始就是錯,結果全盤皆錯。

原來吃松蓉紅棗糕的是他,但這話終究不是對他而說,但她喜歡的,始終不是自己。

原來不屬於自己的,始終不屬於自己。

終是誰使弦斷,花落肩頭,恍惚迷離…

番外 白紫京的道歉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盡,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

------《秋風詞》

我這次又要離開了,離開你,我親愛的妻子。

對不起,小玉,我答應過給你一輩子的,那時候我們都太天真了,都以為,一輩子是很簡單的事,但是,好像我,又食言了。

只是好擔心,好擔心我不在了,你會被人欺負,更擔心我不在了,你會自己欺負你自己。

小玉,你知道嗎?黃泉路並沒有我們想想中那麽難看,沿路而來,有許多開的落寞而淒艷哀絕的紅花,花開似血,形狀卻很像一只向上天祈禱的手。

那是被上蒼詛咒的花,花葉不相見,生生錯,時時分,雖然瘋狂的思念著彼此,卻永世無緣相見。

在牽著那只禱告的手的同時,已經麻木的心被猛刺了幾下,難過的很,我倜然的又想起了你,我千年只能相望不能執手的執念。

行至奈何橋頭,孟婆端碗前相詢:“忘情之水可願飲否?”

還記得當時我們倆坐在房頂上猜忘川河的水會是什麽樣子的嗎?奈何橋下,就是忘川水,你說忘川水一定是血紅色的,而且很臭,而我說,裏面肯定有許多妖魔鬼怪。

看來這次我們都猜錯了,原來忘川河很清涼也很幹凈。

水很深,一掉進去連個鬼影也不會再見到,不過許多碎散的星星浮在上面,隨波逐動。又聽同行的人說,那些星星是穿魚,寧願等待千年,不願相忘江湖。

孟婆見我久怵不動,不厭其煩的問我:“忘情之水可願飲否?”

我盯著那破瓷碗,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喝那湯時的情景,很是狼狽,自然忘川河的水,又苦又澀,飲之斷腸,入口清濁皆是淚.。

此時腦子中滑過瑩光下你那雙含著眼淚的眼睛,你哭著說不論如何,生要同衾,死要同穴,即便是奈何橋時,我也得背著你過,喝孟婆湯時,我倆得一個碗分著喝。

我那時很傻啊,居然楞著神,就答應了你。

本不該如此自私的。

我將手伸向那只破碗:“願飲。”

孟婆拿那雙眼白過多的眼睛瞅了我一眼,然後指了指不遠處:“你先去把那邊的債給劃掉吧。”

於是我第三次與三生石相逢,即便又是滄海桑田,上面的字跡依舊清晰深刻。

我看到白紫京說,我愛你。

我看到司望溪說,一定會再見面的。

我還看到我說,既然無以為報,就以身相許吧。

我突然覺得很難過,我突然又覺得難過了,只是不甘心而已。

當初蒼華山上煙波池前,你抱著一捧荷花回眸一笑,我就跟著了魔似的,無法自拔的喜歡上了,甚至是喜歡的一發不可收拾。

不過那時我還是蒼華山白方真人門下的一個凡人小弟子,不敢奢望了那些遙不可即,只是偶爾你偷跑到人間去玩時,我會偷偷下山,尾隨在你身後。

我完全沒想到,當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要你以嫁給我來當做報答我之前的救命之恩時,你害羞的答應了,大約命運從那一刻開始,不斷編織著一個巨大玩笑,如果不是我怕被師父發現偷跑下山所以心急火燎的沒說清楚就離開,也許我們第一次相遇不會只是一個慘淡的擦肩而過。

回了蒼華山,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可笑,你是我不敢奢望的距離,於是我對師父說,我要修仙,我想認真修仙,我想在四百年內成仙。

於是師父那張老臉笑的像綻開的花,他很欣慰,他對我說你終於懂事了。

雖然只是山下揀到的孩子,師父卻異常寵愛我,我常常討厭我有雙綠眼睛,可是師父常騙我說,那是因為我的母親非比尋常。

再非比尋常,也只是一介凡人,在遇到你以後,我才開始介意我低微的出生,我一面努力的修煉,一面又對師父心有虧對,因為他不知道,我修仙的背後,目的其實那麽不純良。

但是後來,一切又差強人意了。

後來聽說你嫁人以後,也不好過,我也,一直都不好過,因為我忘不了你。

我始終相信我們是會再見面的,也許是依舊不甘心,自私的不想讓你就此忘了我,又或者是連上蒼都選擇了憐憫,於是你從天而降,剛好落入我懷中。

那時候轉世後的你,小玉,總是笑,笑的很天真,澄澈的笑容裏沒有摻雜任何雜質。

那時候你也很黏我,你最喜歡糯著嗓子叫我哥哥。

你知道嗎?對於司望溪來說,遇到你是劫難,卻也是救贖,對他來說,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才是唯一只屬於他的日子,只有在你面前,他找到了遠離了他許久的一種感覺,他才做回了自己,沒有家族的壓力,沒有任何責任,他在你面前,只是一個溫潤和藹的大哥哥。

盡管他想一直守在你身邊,但又放不下一心撲在他身上的處境危險的朧姒,同時也放不下家族的職責。他高估了自己,以為足夠勇敢,他本來什麽都沒有,又有何不能放棄的,他以為放棄你是件極其容易的事,卻不知道這樣的失去,會讓原本麻木的心也有切膚之痛,才明白雖然再無可失,心卻已經變的參差不齊。

後來再遇到你,他便已經瘋了,他還有什麽可以懼怕的,除了失去你。

司望溪的愛,依舊無力,愛小玉,那只是沒的選擇,他想和你一輩子做那些書上寫過的所有美好的事,比如執手相看兩不厭,比如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比如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我在被巨大的幸福淹沒的同時,忘記了上天喜歡開我玩笑。垂死那刻,我似乎看到你在海棠樹下落寞的扯著花瓣,你在等我,我們說好一起私奔,我們說好一起吃到老,玩到老,我們說好,海棠樹下,不見不散。

對不起,我老是做違背諾言的事,明知道你會生我氣,會哭,但那時的我已經無能為力,拼命的扯動的嘴角,聲音漸弱:“會在見面的,一定會。”

你在最風情萬種,也是最傷痕累累的時候,遇到了白紫京。

我知道,你一開始對白紫京的印象極差,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我就是司望溪的轉世。我怕你不相信,記憶是斷斷續續的,而你的性情是古怪的,我怕說出來你會以為我是故意來騙你的。

是的,我很不君子的欺負了你,又很不正道的強要你嫁給我,雖然前期過程很不美好,包括連新婚夜晚你也當了落跑新娘,但是你又回來了,就像當初我以為你死了,你又奇跡般的從豺狼口下救下我一樣。

於是再次奇跡般的奪回了你。

你沒愛上白紫京,卻愛上了司望溪的轉世,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了。不過我明白,你愛我就跟我愛你一樣,不是因為你是龍三,也不是因為上輩子的遺憾,只是因為是你。

記得那天晚上,你來接我回家嗎?火光瑩黃,映照著你的側影太不真實,我牽著你的手,一陣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我想,要是當時那條黑暗的道路能夠一直延伸下去該多好,一直延伸下去,永遠沒有盡頭。

原來第一個知道我保有前兩世記憶的,是你師父紫霄。

很早以前他就來找過我,問我到底想幹什麽?

“我只是用一半的壽命來換不喝那碗孟婆湯而已,我要記得她的樣子,才不會與她失之交臂。”

我看到你師父眼中一閃而過的鋒芒,又加重了口氣:“我們本來就愛的死去活來。”

一剎那有報覆的**,紫霄凝神望了我半天,只說:“你會後悔的,你會讓她更加生不如死。”

他說的沒錯,我很快就後悔了,其實我不是沒喝孟婆湯,只是在再轉世前吃過“斷腸草”。

世上有一種草叫“斷腸草”,它會讓人恢覆記憶,但它也致命,一旦服之三天之內必會暴斃而亡。我不知道我有多少時間,因為陰司的時間跟人間的時間並不一致,我只知道當白紫京生命開始倒計時時,我才深刻體會到他的那句,何為生不如死。

我寧可我生不如死,也不願你受那樣的痛,原來老人家們說夫妻之間先走那個會幸福很多,因為先走那個永遠無法體會到沒死的那個是怎樣經歷活生生被剜掉一半心的疼痛,如何守著空闊的床寄予綿長的思念。

我總以為我是可以帶給你幸福的人,然而你每次的傷心難過,都是因為我。

於是我明白,我沒自己想的那麽好,看著你紅腫的眼睛,強露的笑臉,好似一根根針紮在我的心頭。

於是才明白,我可以帶給你幸福,卻不是帶給你幸福的人,我唯一能讓你好過的,便是放手。

這次轉世投胎前,我已經求過閻王掐掉我們那條交錯的命線。

下輩子,我們不要再相見了,小玉,我說出心狠的話不是因為我不再愛你,只是因為不想你每次看到我離開時,傷心欲絕的樣子,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先放棄了你,不要恨我,不是因為我心有虧欠,只是沒有愛的話,恨也無從可說,我只是不要你有任何愛上我的可能。

你要完全的,完全的,把我從你的記憶裏,生命中,摒除..三生有緣無份,我們亦,不必再強求..

天邊渺茫的響起亡魂不舍晝夜的歌聲,難舍今生的眷戀,傾盡前生的情緣..

今生已飲孟婆湯,天地為證,日月為鑒,三千紅塵如風過,來世不知她是誰...

三生石上亦無名,銀字笙調,心字相燒,心念已滅,該還的債,該了的情,應是一筆勾銷...

(全書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