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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分飛兩處 一場離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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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念誦祈福箴言。

撞鐘聲清遠、雄渾,聲震全山。

司望溪穿的是平時不常穿的厚重禮服,左手持金杖,與同樣是素樸華服,右手持玉如意的朧姒攜手入大殿。進大殿只要做兩件事,一是將金杖與玉如意放上青瑤龍神曇玉手上,齋戒期滿後再以同樣的大禮後從國神手中接走金杖與玉如意;二是行三拜九叩之禮,上香,祈福澤。

七是青瑤最吉利的數字,所以祈福也需得分成七日進行。

第一日必定是求國泰民安,第二日求風調雨順,依次下去,祈福前須沐浴齋戒,不進食且每日須的在龍神曇玉像前跪足一個時辰,然而結束了一天的繁雜瑣事,眾人便會迫不及待齊齊奔向了雲寺聞名遐邇的溫泉。

還有什麽比齋戒後泡在暖暖的水裏更讓人身心愉悅的呢?

此時夜色也已沈斂,幾棵高大的古柏,被雪白的積雪重重環抱,更添肅穆。

司望溪一個人,單手支著頭,頹然的泡在池子裏,微微的茫然。

雖然不知道是誰自作主張的點了香籠,一種特別的撩撥欲望的香散了過來,他目光微徠,有些不悅。與此同時,在熱氣騰騰的水氣中,浮出一張妖媚的臉來,雪膚紅唇,胸前大紅的肚兜松松垮垮的掛著,美好玲瓏的曲線,簡直比不穿更具誘惑。

她逐漸的朝他游走過來,她的臉因血液的沸騰而泛紅,又因水汽的滋養而水潤,她的手如新生的桑蠶絲,帶動著同樣輕柔的絲絹,摸上他的胸膛,滑過他的肩頭,又滑過他的背脊。

她將酡紅的臉貼在他的脖上,手微托著他的下巴,細語嚶嚀:“大人,我很冷。”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送上門的香艷,司望溪不留痕跡的搖了搖頭,默了默,他又拿食指輕挑起了她小小的下巴,迫使她擡眼看著自己。

“哦?”烏沈深邃的眼睛突然一亮,笑意冰涼。

美人只見他笑了,並不解其中深意,以為他是喜歡自己的,於是揚起頭,輕咬他略帶胡喳的下巴,丁香小舌如蛇一般緩緩滑過,在泡的泛紅的皮膚上留下一路晶瑩。

他是任憑她撩撥,空出的手正好能拿到不遠處的銅壺,手中酒壺兀自汩汩流傾,上好的女兒紅香飄四逸。

夜色蒼茫,星鬥陣列,瑰色**旖旎的片刻光陰裏悄悄盛放。

仰面將酒一飲而盡,端起她的下巴,唇齒抵死纏綿之間將那烈酒悉數灌入,酒不醉人人自醉,微辣入喉,身體便越發發熱。

不到半壺,已是酒意上湧,醉意迷朦。

她自是又焦又燥,恐是再不趕緊,就完成不了任務。於是把頭偏離他的唇,輕咬他耳垂,手也一路直下。

“可以了,”他捏住她不安分的纖細手腕,撈起旁邊一條長長的素色紗,輕盈若雪蓋在她頭上。

上岸後裹好衣服,又將癱軟如泥漿的女子抱上旁邊休息的軟塌。

她抓住他的手臂,驚惶失措道:“奴家還是幹凈的身子,莫不是大人嫌棄?”

“我非柳下惠,豈能坐懷不亂,只是在這清幽之地,總覺得老天在看著,實在沒什麽興致,”他沖她微微一笑,眉宇間散發出淡淡的憐惜:“過幾天我再招你,今晚你就在這裏休息吧。”

美人因著這如沐春風的一笑,腦子都蒙了,霎時只能羞赧的笑,混混沌沌的就點了頭。

司望溪走出悶熱的溫泉池子,濕氣銳減,撲面而來的習習涼風使人神清氣爽。

然而一想起朧姒,那股神清氣爽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最近這樣的事發生的頻率越發高了,朧姒對他是極好的,好的甚至十分樂意為自己的丈夫送上美人以供享用,但他若是真享用了,這個美人的下場,一定會相當的難看。

那天他只是假裝和那個送來的宮女有過肌膚之親,三天後他便聽到侍衛從水井裏撈出一個名叫婉婉的宮女。雖然後來他私下交人給了婉婉家人很大一筆錢,但那正直青春年華的少女,還是回不來了。

不知何時風中傳來淡淡清雅的脂粉香,院中亦有琴音隱隱綽綽,他聽著那音律淒婉流轉,不由停了腳步,忽而如癡,忽而如醉。

捕捉那忽強忽弱的音色,卻經過長廊,到了一個廂房。

門未敞開,先聞茶香。

推開虛掩的門,桌上一盤殘局,兩杯淡茗,大師盤膝而坐,手上的佛珠飛快的轉動著。

看到又有人進來,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司望溪環繞四周,並未見多餘的人影,只是剛才風中傳來的淡淡淡雅的脂粉香,在這裏濃烈了許多。

房內只有燭焰輕漾,連火爐也沒點,他又見大師穿的也並不多,好意道:“天寒夜冷,大師為何不燃炭火?”

“你心中放不下冷,自然就會覺得冷,坐吧。”

他毫不客氣的一揮下擺,隨之坐下,不以為意道:“這就是你們佛家所言,一念放下,萬般自在麽?”

他面前的茶水果如他所想,是熱的,寒浸浸的月光下,杯口一點紅,那是女子的胭脂紅。

他心道,又是一道岸貌然的花和尚,又是鄙夷他年紀一大把了還幹些偷香竊玉之事。。

他剛這麽想著,那大師便饒有深意地向一笑,好似看穿他心中所想。

他也不怕他裝神弄鬼,寒著臉將那饒有深意生生給頂了回去。

這時,大師祥和地淺笑,對著這個三十好幾的上位者像是看一個未開世的孩子。

“施主你到底想要什麽?”

一語便嗆住了他。

沈默了很久,他面上勉強堆笑:“但求安穩。”

大師祥和地淺笑:“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司望溪眼中清晰地映著大師那張臉,心底倒奇怪的生出些念頭。他很快回過神來,捧了杯盞,仰頭而盡,茶水微涼,舌尖有些僵直,枯澀中混合的甜。

他喝完那杯茶便急著離開,大師看著那長身玉立而有蕭索的背影如唱經一般念著:“緣聚緣散緣如水,幾段唏噓幾世悲。向來菩薩畏因,眾生怕果,一來一去,因果循環,縱橫交錯,越發分不清誰是誰的劫難,誰又是誰的執念?”

白爾玉見他從大師房裏出來了,便悄聲尾隨他身後。

原來她就是剛剛待在大師房裏的女子。

白爾玉來了雲寺不過是為了拿一樣東西,後來卻不知怎麽的神差鬼使的亂進了大師的禪房。

大師似乎並不責備白爾玉的不請自來,還很友好的跟她聊天,聊了不知有多久,白爾玉突然聽的有人朝這邊來了,於是匆匆告辭離開。

因為這個院子裏只有一條出路,墻又修的特別高,於是她先在一座假石後躲了起來,準備等人進了屋子再偷偷出去。

然後便看到了他。

再然後,她便走不動了。

也不知道僵直的卡在假山裏站了多久,然後她看到他出來了,帶著莫名憂傷的表情,她心裏也堵,就跟塞了塊大石頭似的,悶悶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看到他心事重重的在前邊走著,她竟麻木的尾隨其後。

月光靜靜的照著回廊,這晚的月亮很亮,但風卻很大。風從白爾玉脖子處灌進去,將身體裏的暖都吹走了,只剩一片涼涼的。可是她看到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衣,風中飄揚的是他的黑如墨帶的頭發,發梢還有幾滴未滴透的水,依舊是那麽的玉樹臨風,儒雅蹁躚。

月光掃在他身上,他的背影變的極其飄渺,地上覆下一跳陰影,將他本就修長的身形拉的很長。

此時,不過是十多步的距離,卻像是隔了千裏之遙。

又想起年少無知時,那句“我跟你,跟著你一輩子”很是百感交集。

等到她看到他進了朧姒的房間,便不再跟下去,收緊了琴套的束帶,轉身瀟灑的離開。

紫霄要清修打坐,白爾玉不便去打擾,便去找揚羽說話。

她欺負揚羽不會說話,拉著他玩喪權辱國的游戲,後來玩累了,就橫在他床上霸占了他的大好江山。

揚羽也不跟她一般計較,隨便找了個凳子坐下,百無聊賴的扯著自己衣袖子。

揚羽容貌雖比不得紫霄,卻也是眉清目秀,煞有貴氣,一頭酒紅色的頭發,軟軟的搭在前胸,雪白衣衫上,又是幾枝紅梅點綴,化解了素白帶來的冷清寂寥之感,也使人更加高貴出塵。

白爾玉心想以呆羽這般人才,喜歡他的女人應該還是前仆後繼的,不如雞婆的將那些個風花雪月扒出來,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

於是她翻了個身反趴在床上,那雙活靈活現的大眼睛半瞇起來,露出詭異的賊光:“呆羽哥,告訴我,你可曾做過些偷香竊玉之事?”

揚羽註意力由衣袖轉移到白爾玉臉上,一時眼睛亮亮的,望著她,怔怔的笑。

“可曾負心薄幸,吃幹抹盡後腳底抹油”

好歹這次揚羽不是呆呆的笑了,他拿手肘靠在幾上,支撐著頭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但一刻鐘後,他扭過頭來又沖她笑,笑的很是甜美。

“你怎麽老是笑果然是個呆子。”她翻了一個白眼,覺得自己一個獨演獨唱,真是好沒意思。

不過白爾玉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心底對羽楊是很喜歡的,喜歡他的安靜,喜歡他甜美而純粹的笑容,喜歡他呆呆傻傻的表情,也喜歡他對自己的好。

他總是不留痕跡的對她好,喜歡偷偷的塞好東西在她手裏,每當她和紫霄吵架的時候,揚羽總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像個出氣筒似的任由她撒氣。

這樣的好,白爾玉怎不感動想來能走出最痛苦的那段日子,他是功不可沒的。但白爾玉又對這個師父的舊同窗深感同情,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以前發生過一些事,親人們都死了,連同他自己,也失去了記憶和道行。

爐子點了兩個,一室暖洋洋的,又焚著檀香,讓人本能的倦墮發軟。

此時白爾玉又低頭看自己手腕上的長生石,時隔七年,它又回來了。

後來聽紫霄師父說起,她才懂為什麽司望溪和龍奉雪處心積慮的來到那個山上,過那樣清苦的日子,單單只是為了這一串佛珠。

五百年前,東海發生過一場慘絕人寰的大火,只有龍女曇玉僥幸逃上了岸。雖然曇玉是冒死一搏沖出了火海,但也被大火燒的茍延殘喘。

路過的一個少年漁夫發現了她,並把她帶回了家細心照料,最後曇玉竟奇跡般的活了過來,再後來,曇玉就嫁給了漁夫,而這個漁夫,就是青瑤的開國帝王。

青瑤以龍神為尊,並認為龍女是能給他們帶來幸福與平安的吉祥天女,所以青瑤的國寺供奉的都是曇玉的神像,青瑤人也並不排斥女子做整個國家的統治者。

正因為女子也可以當王這個特例,這才有了朧姒與她弟弟的王位之爭。

太女朧姒,也就是龍奉雪,同時也是現在的華鄞女王,她是先王與第一任王後所生的孩子,她本就是無可厚非的太女,卻在母親去世新王後登基後逐漸失勢。

盡管從天上一下子墜落到地上那些都能忍耐下去,但當繼母的一系列奪位舉動已經三番四次威脅到她的性命時,她終於采取了反抗。

幸好站在太女這邊的大有人在,所以奪位之戰中王後雖稍占上風,卻一直無法斬草除根。

太女朧姒行過成人禮後,理所應當的要繼承王位。王後和國師卻以神器長生石一日不歸,國將不安為由,要朧姒找到長生石才肯讓她正式登基。

長生石本來就是傳說中的神器,據說是曇玉隨身攜帶的心愛之物,供奉於曇玉神像前,可保青瑤萬年基業。

面對這樣咄咄逼人的荒唐理由,朧姒只能暫且忍氣吞聲,在暗中籌備拔除王後勢力的同時,司望溪來信了,告訴她自己找到了跟畫像上一模一樣的佛珠,也許就是長生石。

而他們發現的那串長生石,便是紫霄拿來抵白爾玉滅掉那盞命火的佛珠。

極其諷刺的是,紫霄告訴白爾玉,其實他們找到了長生石也是錯的,當年在造長生石時,那本是一對,一條給龍女曇玉,一條給了曇玉那個同月同日生的表妹龍三。

曇玉那條如今已是下落不明,但白爾玉這條,則是龍三的。

紫霄還告訴白爾玉,其實它僅是一條裝飾性的漂亮佛珠,因為長時間跟隨龍女沾染了一部分龍女的靈氣,但其他並無任何特異功效。既然丟掉了就丟掉了,人還活著就好。

白爾玉聽完後只是心有戚戚的連嘆了幾口氣,大抵是覺得一切可笑又可悲吧,然後對奉雪的行為雖然依舊無法原諒,卻不是不能理解了。

神經大條的她,並沒有多想他避開了很多問題,比如為什麽毫無任何特異功效的佛珠能代替白爾玉滅掉的命火,比如為何他手上有別人的佛珠串。

雖然紫霄說丟掉了也無所謂,但白爾玉還是想去拿回自己的東西,紫霄的一句話,直接打消了她的念頭,除非龍奉雪自己親手摘下還給她,否則她就算砍了龍奉雪的手也拿不下來。

白爾玉又求紫霄幫忙拿回來,紫霄卻不答應,兩人就這事癡纏了很久,一直都沒結果。

直到不久前,紫霄無意間說到長生石如今不在龍奉雪身上,而被供奉在了雲寺從曇玉神像前,白爾玉一個激靈馬上就跑去了雲寺了。

當然,白爾玉並非不知道紫霄那個無意間其實是有意為之,但是卻沒有說破,只是在臨別時偷親他,作為謝禮。

白爾玉確實是行動派,說動手就動手,沒想到動手那天,適逢青瑤齋戒之日。

不知不覺,天又冷了,屋外飄起了鵝毛大雪,風打窗戶噗噗的響。

紫霄又給白爾玉加了兩床被子,一個火爐子。

那被子的確又大又厚實還綿軟,一旦她躺了進去,整個人就完全陷了進去,連爬起來都十分折騰人。

白爾玉早不是一兩次抱怨紫霄越發婆媽,說這話時卻又被他苛刻而嚴厲的目光給頂了回去。

“白爾玉,在我面前歪七扭八跟個咽氣小白菜似的很有趣?與其這個時候給我逞強,還不如一點小痛小癢也別鬧,那我可少了許多麻煩。”紫霄說這話時,語氣看似淡淡的,卻不乏關切。

然而因為紫霄都直白坦誠自己嫌她麻煩到這份子上了,白爾玉便再沒臉去再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她躺在綿軟的被子裏睡了一個好覺,卻做了一個極其痛苦的夢。

夢裏的司望溪似真似幻,似真似假。

她大汗淋漓的驚醒,醒來後難過的想哭,然而這時卻聽到隔壁傳來幽幽蕭音,宛若天籟。她的情緒多少是平覆了些,於是從被子裏滾了出來,光腳踩在地板上,去取案上的琵琶。

輕撥琴弦,略微調試,一曲靡靡之音從指尖傳開。

琵琶淒婉,蕭聲悠揚,一開始這突如其來的激越籲嗟變化讓孑然一身的簫聲明顯一滯後,後來那簫聲主人似乎明白琵琶主人的心思,便尋著軌跡來迎合。

但不知是兩人都太急功近利,還是實在缺乏靈犀一點,相互迎合了好久才勉強搭上調與節奏,然而一起一伏,一揚一抑,音律於漫天飛雪中婆娑輕舞。

她一邊撥弄著琴弦,同時垂眸看著地面,不知何時臉上已然從欣喜換做一片索然之色,又情不自禁喃喃自語道:“何處玉簫天似水,瓊花一夜白如冰。”

她走神的確是走的太厲害了。

有的人確是一副攝人心魂的毒藥,以為已經放下,以為只遠遠的看了一眼,以後再無瓜葛。但只這一眼,她又如甘之若飴般上了癮。

是的,她覆又陷進去,她想他,一直在想,想的無法自拔。

琵琶聲漸激越烈,一線飆聲,**的難以控制,突又一聲弦繃,嘎然而止。

又過了半晌,那上好的琵琶轟然一聲被白爾玉猛磕在地砸成兩半。

她恨自己的不爭氣,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所以她只能借助外力的緩解這份疼痛。

然而等她洩完氣紅著眼睛,驀然轉過身來時,卻見她的紫霄師父一直站在門外不動聲色的看著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白爾玉心思冗雜,低頭看著地上情況慘狀的琵琶,覺得萬分尷尬。

那琴原是她向他討的,當初在畫舫被一青樓女子的絕學所傾倒,所以她對他說,自己也想要一把。

琴到底是如何來的,白爾玉並不清楚,但當她拿到那把琵琶時,看到紫霄滿面愁容,當下就明白這琴來之不易。

此時白爾玉覺得自己很羞恥,再看到面無表情的臉,本想解釋,還是沒能開的了口。

只因話到口邊,她想起他常常說的那句,既然已經發生了,解釋還有什麽用,又不能重頭來一次。

於是她便把愧對咽了下去,只是紫霄依舊站在門口,看著她坦蕩無畏的仰頭望著自己,看著那壞掉的琵琶。墨綠色的眼眸中飛快閃過一絲哀傷,握成拳的手卻因大力而指節發白。這把原本除了他誰也不能經手的琴,他給了她,並不希望她能做到像他那樣珍惜,但至少她會喜歡,然而…

他閉上眼睛,不忍再看那一地的殘忍。

真可惜,那琵琶恰好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是真心喜歡白爾玉安靜的坐在樹下撥琴弦的樣子,即便那指法還不夠熟練。

紫霄緩緩的走了過來,揀起地上的斷琴,聲音沈穩: “小玉,把鞋穿上吧,小心著涼。”

紫霄調試著琴弦的音調,怎麽都覺得不對,破鏡難圓,裂帛難續,他已經耗費了最大的努力去修覆那柄琵琶,但是依舊不能完好如初。

她走到樹下,他的面前,眼睛紅腫。

見他裝做沒看到自己的樣子,抿了抿嘴,伸出手去拽他衣袖,一慣委屈的可憐模樣:“紫霄師父。”

紫霄依舊專註手上的工夫,沒時間理她,反倒因為她牽制了自己的行動,猛的下了大力把衣袖從她手裏扯了回來。

白爾玉變了顏色,突然很不懂事的上前要去搶那柄琵琶,爭執之間,那琵琶再次摔在地上,摔的體無完膚。

紫霄猛的從原地站立起來,看著那柄碎琴,楞住。

“難道我還比不上那把破琴嗎?”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越發無理取鬧,咄咄逼人起來。

紫霄幾乎不能控制自己,擡手一巴掌揚過來,眼見那一巴掌快要重重落到她臉上,他硬是又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閉著雙眼安穩的等著他,那是早算計好的。

紫霄心中一痛,小玉,不是惹惱我,然後挨上幾巴掌,你就會清醒明白,你就能解脫。

他有些壓抑著的難受,若她真是利用自己來忘卻那個人的話,倒是蒼涼傷感。

“既然你心中有對那人的怨懟,有對那人的疑惑,為什麽不去問個清楚明白?卻要在這裏逃避現實,自怨自艾?”他直言無諱。

白爾玉顯然是被他的話說的僵硬住了,使勁地咬住了嘴唇,就快要滲出血來。她舉起三只手指直指向天,信誓旦旦道:“我白爾玉若是在想他,就不得好死。”

紫霄皺了皺眉,臉上的陰郁更甚,他轉身指著池子裏溫養的擠擠挨挨的冰蓮問白爾玉:“你說,這花開的美麽?”

她一楞,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目光隨著他的修長的手指看去,水氣氤氳中那些冰蓮開的妖嬈多情。

於是她說:“蓮花開得喧嘩而寂寞。”

“不是蓮花開得喧嘩,是你的心在喧嘩,”她見他臉色變的很差,青白交錯,神情冷淡倨傲,語氣卻越發森冷:“不是蓮花開得寂寞,是你的心感覺到了寂寞。”

話音剛落,留下在風中呆呆看著他的白爾玉掉臉便走。

很快到了夜裏,夜深霜寒的,紫霄躺在床上聽的門外唏唏簌簌的如蠶食桑葉的響。

有風吹進來,輕紗帳子飄到他臉上,癢癢的。隨著門吱噶一聲關緊,風也消失的無影無終,四周漸漸寂靜,又過了一會兒,他腿邊的床墊凹陷下去。

他知道她此時褪了鞋子在他腿邊縮成一團,然而紫霄很無語,又因為氣還未消,索性橫了心懲戒她一下子,當作還在睡夢中沒清醒。

兩人不約而同保持這樣一動不動的姿勢很久。

白爾玉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本是連環響,第二個卻被她硬生生壓了下去。

紫霄神情不耐,心中不免埋怨,這死丫頭…他繼續裝做睡的很熟的樣子,假意翻了個身,這麽一大動便翻到床內去了,給白爾玉留下一大片空地。

白爾玉蜷曲著身子縮縮縮縮,好歹是縮上來了,縮上來以後呢,還是保持著蜷曲的樣子,像小蝦米似的。

但這樣還是暖和了很多。

無意之間紫霄再次翻了個身,厚重的被子撲面蓋頭而來。白爾玉原本嚇了一大跳,以為他醒了,以為他醒了會一腳把自己踹下去,可當她摒住呼吸小心翼翼把腦袋露出來時,望著紫霄英挺的側臉,好似看出了些什麽。

“師父,其實你是醒著的吧?”

紫霄呼吸安穩,睡的跟死人似的。

白爾玉左手無名指不由自主的放進齒間輕咬,似乎不信這個邪,本想伸出手去錘他,但不知道怎麽失誤的,一插便插進他的衣襟裏。

那是宛若游走在水面上奇異,她仿若被針狠狠紮了一下,剛想把手抽出來,指尖卻突然留戀於肌理的綿滑同時又能感覺到那是結實有力的,膽怯突然變成了歪邪,她腦子一時發了熱,不僅摸來摸去,像是在探詢些什麽,還想把臉也貼上去。

紫霄本淡定的就跟一石頭人似的,連吭都沒吭一聲,後來當那個已經完全摸不著方向的死丫頭把手摸向他褲腰帶時,他知道再不阻止得出事了,這才一把遏制住她色膽包天的心思,反手一蓋,將她手反扣在自己手裏。

他眉頭一挑,低沈著嗓子問道:“你這又是在幹什麽?”

“我,我就是…”白爾玉支支吾吾,難道要她老實承認,她對他的身體從小到大都很感興趣?

他不管從驚為天人的模樣,還是淡遠飄渺的心性,都讓她覺得他是她虛幻出的救贖幻想,他很近,明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摸的到,卻又很遠,遠的不具真實感。

也許是為了增加存在的真實感,她從小時候開始,便屢次將偷看他洗澡此等行動付諸實踐,但是很可惜,沒有成功。也曾借口要幫他擦身體,好認真研究下他是否跟尋常人不同,但,依舊失敗。

白爾玉吞了吞口水,眼神望著帳頂,漂浮不定的。

紫霄越發看不懂她那是個什麽眼神了,怎麽又是興奮,又是失望落寞的,然後他聽到她說了一句很打擊他自尊的話:“這才突然發覺,其實師父,也是個男的。”

“我當然是男的。”紫霄壓低嗓子氣急敗壞地說,顯然他有很明顯的男性特征,跟娘娘腔更是沾不到一絲邊,有這麽氣人的孩子麽?跟了他這麽多年,她貿貿然來了句這樣的話。

但白爾玉並非是他說的那個意思,大約只是沒把紫霄當作尋常男子看過,猛然才發現,其實他與尋常男子也無大區別罷了,當然,還沒確定完整,也許也有不同也不一定!!

她又說:“有時候,站在遠遠的地方,呆呆的看著你,會有莫名其妙的心酸。”

這又是句沒有出處,沒有原由的感懷。

她不明白,可是他似乎卻從這感懷中揣摩到些什麽。

紫霄嘴角浮起一抹她看不到的苦笑,眼中的溫良仿若一汪春水。他咳嗽了一聲,然後把她摟在懷裏。

良久以後,幽幽道:“那就不要只站的遠遠的呆呆的看著我。”

白爾玉身子本就偏寒,可紫霄也並非是個暖爐子,兩人抱在一起非但沒有暖起來,白爾玉卻覺得背心陣陣發涼。

於是她再朝紫霄懷中縮了縮,把下巴擱著他的脖彎處。可是手卻不知該放在哪裏,這樣翻來蕩去,好不尷尬。

還好是他幫了她一把,讓她往上蹭了一些,一只手繞過自己的脖子擱在與枕頭的縫隙中,而另一只手則握在自己手中放在心口處。

紫霄手掌涼薄,掌心幹爽溫涼,而她的手很軟,軟似面團。

他說:“這樣好一些?”

白爾玉搖了搖頭,淡笑道:“舒服多了,就是有點冷。”

“嗯。”他也覺得,有點冷,懷中這個像玉一般美好的人,卻也像玉一般冷。

白爾玉不再談論怎樣讓他們更暖,卻突然出聲問他:“師父,你是有很喜歡的人吧?”

紫霄又是一陣意外,語塞,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即便是說,也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

“是琵琶主人。”

她用的是肯定句,而並非疑問句,想來從他的一些不尋常的舉動,已經猜的八酒不離十。

“幸好只是琵琶主人,我真擔心師父會喜歡上揚羽哥。”

紫霄的臉白過後頓時變成了黑。

“其實是琵琶主人。”紫霄回答她。

白爾玉好生好奇,是何等優秀女子能得到紫霄青睞。她又問他:“可以跟我講講,她和師父之間的故事麽?”

沈默了很久很久,就在白爾玉以為他都睡過去了,才聽到他喃喃自語道:“是個好姑娘,很傻,很呆..又癡。”

大約因為有些吃力,所以聲音有一絲異樣:“會彈一手好琵琶,會做好吃的點心。”

“就這樣?”

“你師娘真的很傻。有一次我無意間提到一種失傳的糕點,很想一試,沒想著她卻記下了,費心費力在民間搜刮了許多方子一一來試。後來她終於做出來了,便高興的叫我丫頭送到我房間。當時她記得我不喜歡她,所以要她說是廚子做的,沒想著來送點心的丫頭見我吃的高興,一時說漏了嘴,然後我就把那剩下的給扔了,而且對著那丫頭亂發一頓脾氣。”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我喜歡她,”突然緊緊的摟住白爾玉:“因為我喜歡她,但是我以為她喜歡的是別人。”

“怎會?”

“怎麽不會,每個人都有沒法處理好的事。一開始因為某些原因,我對她就不好,後來逐漸發覺她很無辜的牽扯進了上一代的恩怨,我跟她都成了犧牲品,可憐她孤苦無依的嫁過來,受氣受累,”他突然很想喝酒,最好是烈到搜腸刮肚的燒刀子:“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就喜歡上她了,或者一開始就是喜歡的,只是很淡很淡,淡的自己沒有發覺,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喜歡上我的妻子時,她卻變的很怕我。”

白爾玉微微頷首,略有所思:“是因為之前你待她不好,所以你突然對她好讓她很害怕,對麽?”

紫霄的喉頭滾動了一下,淺笑略帶嘲諷:“我不知道,只是嘗試著去改變我跟她的關系。好容易有些轉變,比如說她看到我時,不是轉身就躲閃,而是會安靜笑。偶爾也會做些消夜,送來給我吃。不過後來,有一些不好的傳言,本來我並沒往心裏去,但當我知道她當初執意要嫁給我的原因後才明白,她喜歡的並不是我。”

“然後,”他瞇起眼睛強顏歡笑,同時幫她擼起一縷碎散的頭發:“然後,一切又變回了原樣,你知道麽,她還給我做了許多鞋子,足足有一箱子,當然,這是她死了以後,我收拾她屋子時發現的。”

當時他坐在她的床沿邊,手中握著兩只不同的鞋子,一股說不出來的苦澀。

每一雙他都仔細看過了,是做給他的,因為每一雙的內襯,一個極其細微的地方,都用銀線繡著他的名字,可不真是個傻姑娘,她連一雙都沒送的出手,就這麽撒手人寰。

那時候他終於拾回了在她身上的自信,她也是,真的喜歡著自己吧?

“她死了?”白爾玉心蹦蹦直跳,眼睛不由自主瞪得賊大:“怎麽會?”

“是病,”在黑暗中她看不到他臉色飛快的閃過一絲變化,他一口咬定:“是很嚴重的病。”

他欺騙了白爾玉,**裸的欺騙,既然自私,索性自私到底。

此時白爾玉覺得無限哀傷,心中似翻了五味瓶似的覆雜,惆悵甚入皮膚,一點一點的繃緊。她望著黑暗中的紫霄,還是那樣體恤的微笑著,好似雲淡風輕講的是另一個人的故事。然而,性情涼薄的紫霄師父,你擰起的眉心,為何又充滿的是瀕死的溫柔?

紫霄看到她仰起臉來,然後一點冰涼落在他脖子處。

他的雙臂再次收緊,哪怕此刻她會窒息在自己懷裏,他也不願意松手。

可以了,就這樣一直下去,夏舟輕搖,雪夜互詠,春日泛歌,秋同賞月,在沒有任何人打擾的地方,一直這樣下去,最好什麽也別記得,一直作為小玉待在自己身邊,該多好。

然而他們之間的心意卻是不通的,白爾玉哽咽了一下子,由此及彼,忍不住喟然輕嘆:“比起師父,我自己又是多微不足道。陸叔叔都是因為我死掉的,我時刻提醒著自己該為他們報仇,可我還是很想那個人,還是忘不了那個人。也討厭自己,為什麽我自己不也去死呢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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