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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吳蠶已老 蜀燕雛飛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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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什麽地方都敢去,什麽人都敢惹。

此時白爾玉從掛在腰間的繡包裏拿出一枚青李塞進嘴裏,然後就勢摘了一大捧樹葉從天而降。

“豬兔子,下雨了,快在地上打個滾兒。”

若不是這一聲叫喊,司望溪便只知道樹下有只沒系繩子的驢子,哪還曉得樹上坐著個膽大包天的姑娘。

司望溪撞了撞扶住他的同伴的手肘,輕聲問:“怎麽還有個姑娘?”

同伴憤憤答:“是,正坐在樹上吃青李。”

頓了頓又補充道:“估計這驢子是她的。”

同伴固然是討厭足了這憑空而出的驢子的主人,沒有主人的驢子當然可以已經彈盡糧空的他們解決很多現實的麻煩。

司望溪嗅出了朋友身上的殺氣,微笑著拉住沖動的他,淡淡的一點呵責:“你也真是糊塗了,有個姑娘當然比有頭驢子好,何況還是個健康的能坐在樹上吃青李的姑娘。對了,她有多大?”

“不大,估計比我們倆要小點。”同伴雖不明白他心中有了什麽對策,但如實相告道。

司望溪擡頭,灰色的眼睛隨著樹葉晃動時發出的稀疏聲尋找著那個神奇的姑娘,神奇的能在充滿瘟疫的城鎮毫發無傷的丫頭。

應該是高人吧,或許還是他們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頓了頓神,然後掙開了同伴的摻扶。重著步子向前一步,朝著樹的方向好言好語出聲提醒:“小妹妹,爬樹危險。”

白爾玉聞聲把頭透過樹葉縫往外探,在搜尋聲音的來源時,一邊想著,跟我說話?怪事,這城裏的人不都死光了麽?難道是鬼?

想到是鬼,她心裏一寒涔。

話說這個城裏的人死相都挺難看的,若是變成鬼,那豈不是更難看了?她不怕瘟疫可沒說不怕鬼。

擡頭看天,血紅的流雲像足了鳳凰展翅。大抵是明白鬼是不能在大白天裏出來的吧,一個忐忑的心才放了下來。

這時樹下的人又開口了,關切的語氣不言而喻。

“小妹妹,你是不是下不來了?”

是不是下不來了?當然不!

她撥開一叢樹枝,終於看到那個一直在對她說話的人。

穿青衫的落魄少年,蓬頭垢面看不出是否生的出彩,只是灰色的沒有生氣的眼眸像旋渦似的把她吸了進去。

於是她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他:“嘿,你怎麽那麽關心我,若我卻是下不來了,你會幫我嗎?”

司望溪沒有片刻猶豫,清朗的聲音回蕩在空地上空:“你若是不怕的話,跳下來,我接住你。”

“那好,我跳下來了,你可接住我了!”

白爾玉從樹上一躍而下,司望溪向前一步,憑著直覺去接。

而司望溪的同伴卻嚇的半死,那麽高的地方她既然爬的上去肯定也下的來,況且直接跳下不死也只半活了。當然,他關心的不是那野丫頭的安危,而是擔心自家少爺的身體。不過,當他看著自己家少爺張開雙臂迎刃而上,他再跟上去明顯晚了半拍。

“嘣”的一聲,沈悶而有力。

他結結實實的撲倒在地,雖沒穩穩抱住她,卻成了她的肉墊子。

白爾玉捂著嘴咯咯笑,一點也沒註意到身下的人半躺在地上捂著嘴劇烈咳嗽,心肝膽肺都跟揉成一團似的。

一陣劇烈咳嗽之後,司望溪關切的問她:“小妹妹,你沒事吧?”

白爾玉握住他那只又冰又臟的手,頓了頓神,又笑又拿空著的手背貼在他的額頭上,像是摸索到了什麽,她皺了皺眉頭,歪著頭把臉湊近了他那張被瘟疫折騰的蠟黃的臉。

她不懂事的問他:“我覺得你好象快要死了?”

死是一個可怕的字,她也見過許多瀕臨死亡的人臉上流露出的對死亡的可怕。那模樣一貫猙獰還有些瘋狂。

他微笑著回答她說:“嗯,我是要死了,我染上了,瘟疫。”

談及生死,他的表情出乎她意料的淡,說不上由來,她對他很有好感。

白爾玉笑逐顏開:“其實,我猜也是瘟疫。”

此時的笑容雖美,怎麽著都有些沒心沒肺剛才的一幕嚇的同伴連死的心都有了,他趕緊沖上前來,一邊問他家少爺:“您有沒有事?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一邊用力的把白爾玉從少年身上拉扯下來。

白爾玉不喜歡別人這麽粗魯的對待她,用力的把少年的隨身同伴一推,將那個弱不禁風的人一個踉蹌推倒在地。

“你!”少年的同伴被這小丫頭大的驚人的力氣嚇了一嚇,隨即臉上表情嚴肅許多,他陰沈著臉從地上爬起來,氣勢洶洶的向她走進。

少年擡手攔住他,側過頭來和白爾玉說話:“你既然明白我是染了瘟疫的,你應該離我遠點?”

白爾玉有些奇怪,轉念想了想回答她說:“因為我是神仙啊,神仙怎麽會得病?”

司望溪微微一頷首,微笑時兩個酒窩陷了進去,因為白爾玉沒有,所以白爾玉老想拿食指去戳戳。

“小妹妹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白爾玉的眼神閃爍了片刻,悻悻然把不安分的手圈到身後。

“說吧說吧。”

他淺淺一笑:“不知道小妹妹識不識路,能不能帶我的朋友去曳城呢?”

白爾玉把目光轉向他身邊毫發無傷的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同伴,像是想從他臉上找出什麽東西來,看了半天沒覺突兀有異,又回過頭來看少年。

“曳城不遠啊,只需兩天的路就行了。我為什麽要帶他去,他自己不是有腿嗎?”她說,她的計劃裏又沒有去曳城,多懶得跑一趟啊。

“可是他不認識路。”

他輕聲強調了一下重點,說完後就著手背咳嗽了兩聲。

白爾玉看著他死死扣著他朋友的手腕,指骨因大力而蒼白,難得的,心中萌發了點點善意。

白爾玉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又道:“雖然沒有要帶他去的理由,但好象也沒有不帶他去的理由呢。所以,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還以為需要商談很久的他被她突然的一口答應而倍感意外,他朝著她聲音的方向,空洞的眼神落了過去:“那就要多謝你了,只是您的大恩大德今生是無以為報,只能,來世銜草結環。”

“草?”

前面的大概意思她還是懂,不過草跟報恩有什麽關系,況且不就是幫忙送個人沒扯到大恩大德那麽嚴重吧?

她皺著眉頭揮揮手:“我不喜歡吃草,我又不是牛!那我現在就帶他走吧。可是你要跟我們一起麽?雖然我覺得你熬不過今晚。”

司望溪擡起頭來,來面對著白爾玉又洋溢著漫漫的笑容:“我就在這裏就好,沒事。”

他的那位一直唯唯諾諾神色不定的同伴終於失去了控制,撲上前來跪在他面前大哭:“少爺,我不能走”

白爾玉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太高興的微笑,但還是輕拍著同伴的背,施以寬慰。

“你把東西帶給他們,然後告訴他們,我死了便是。”

那樣淡淡的語氣有著與生俱來不可否決的力量,連白爾玉的心也莫名其妙被小小撞擊了下。

他的同伴終於松開了他,即便是哭的那般難看,即便是依依不舍的厲害。

“那就拜托你了。”這一句是對白爾玉說的。

白爾玉點點頭,又將自己身上的水與食物分了一半放在他面前,然後裝作隨口說說的樣子:“如果我回來,你還沒死,我就救你!”

她怕他不信,再次重覆:“我是神仙!”

“好啊!”好似並不意外白爾玉會這麽做,他安靜的靠著樹幹,將食物聚攏到身邊,向她保證說:“我就在這裏等著你。”

白爾玉耳朵豎了起來,朝天空翻了一個白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傻笑了一下,發完一連貫的傻,她才轉身拉過豬兔子,叫他的同伴上馬。

同伴仰著頭一臉不屑,小有不滿道:“你以為我是鄉下的,沒騎過馬不見過驢子?”

“誰跟你說是驢子的!”

小玉火氣一下冒起來,居然敢把陸叔叔送它的紅棕烈馬叫成驢子,太不給氣了。

她狠狠給了少年同伴後腦搔一巴掌,隨即轉了個身走到豬兔子身邊,湊在它耳邊嘟噥了一長串古怪又沒邏輯的話。

“你可看清楚了,什麽是驢子什麽是馬!”

她拉過豬兔子的臉朝著他們。

司望溪自然是看不到了,但是聽著那響亮的響鼻聲,心中很是詫異,而同伴眼珠子都快震驚的掉下來,他跑到豬兔子面前對著它的臉左瞅右瞅上瞅下瞅,越瞅越傻眼。

難道自己先前真的是看錯了?不是吧?不是吧?

他求助似的望向他們家少爺,後來才想起他們家少爺眼睛看不見。

(豬兔子看著那張不明所以的青稚臉龐傲嬌的噴了口熱氣,吊長眼睛仰天嘶鳴,它問小玉:你確定要我載這個白癡嗎?)

“這下可看清楚了,到底是我分不清楚還是你分不清楚?”她盛氣淩人的叉著腰數落他。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還不上馬!”

“是,是。.”

他們上馬以後豬兔子繞著少年倚靠的樹走了一圈,便朝著曳城的方向撒腿奔騰開來,很快人跟馬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厚重塵灰中命懸一線的少年。

司望溪把自己的身子朝上提了提,隨手揮掉剛才放在腿上的水袋,食物。

輕輕吐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個墨綠色的劍穗來,反覆磨蹭著。

“我回來了!”

趕在第三天快到傍晚的時候,她氣喘籲籲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找到樹下已經暈死過去的少年。

白爾玉緊張的把手指放在他的鼻息試了試,幸好還有氣,原本有些失落的臉上露出欣慰滿意的笑容。

她取下脖子上的天珠,就著化在水裏餵了他喝,那珠子是從紫霄的丹藥盒子裏偷出來的,因為覺得顏色好看所以系了條繩子一直掛在脖子上。

紫霄親自做出的藥,對凡人來說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寶物,除了不能長生不老直接升天做神仙以外似乎是解百毒治百病的,果不其然,服下藥後,少年氣色逐漸紅潤,不過卻久久不見蘇醒過來。

紅日西去,月上柳梢。

白爾玉抱著雙膝坐在火堆前拿樹枝撥弄著火堆,時不時的看看躺在一邊少年的恢覆情況。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的,她試過用和豬兔子玩猜左右的游戲來打發時間,不過很快就因為失去新鮮感而膩歪。

因著實在沒事做,她拿水壺裏的水打濕了絲帕,跳到少年的身邊幫他擦臉。

她幫他擦臉的時候,像是對待一件精細而名貴的收藏物件,不過仔細算來,即便是她對待精細而名貴的收藏物件,也從未見的這般的重視下細。

反覆的擦了三次,那張本來清俊的臉終於重見了天日。

白爾玉仔細打量著那張潔凈而明朗的臉,介於曾經看過紫霄驚為天人的樣貌,她自認為她的審美觀極具苛刻,普通人的樣貌就不大容易入眼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除了紫霄以外,她的辨美標準一貫有點奇怪。

若要她選從長相清秀的十三叔,滿臉橫肉的黑面八叔,以及邪魅貴氣的六叔中選出一個最好看的來,她一定會選擇黑面八叔。

在她的論斷裏,粗獷不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說話大力殺人的,才叫男人,清秀纖細的男人全都是娘娘腔。

所以,在白爾玉眼裏,幫中外號第一美男的十三叔其實就是個醜八怪。

於是,此時這個司望溪原本那張挺耐看的臉,對白爾玉來說也叫醜的慘不忍睹。

看人不能光看外表這個道理白爾玉還是懂的,雖然她為眼前這個好心的哥哥長的不好看的事實感到惋惜,但仍舊沒有拿異樣的態度去歧視他。同時,她還在努力的尋找他的閃光點。

其實司望溪的五官都算不上特別特別精致,可搭配在一起,有一種恰倒好處的協調感,像是偏於女性的柔和感完美的與男子漢的強硬氣質糅合在一起。

還有,他的眉眼,其實像足了紫霄。

前面說過,紫霄是白爾玉承認過的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不過極其戲劇性的是六年的時光早已經磨光了她關於他的記憶,而他的樣貌對她來說也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此時此刻,在她心裏,紫霄二字不過是一個代號。

雖然紫霄這人已經是個虛幻的影子了,她也並非意識到司望溪的眉眼像足了紫霄,卻是情不自禁的低頭去吻了吻司望溪那雙特別讓她有好感的眼睛,吻過之後,白爾玉心中一陣發慌,一種奇怪的酸澀味道溢了出來。

“這又是怎麽了?悶悶的?”她捂著胸口自己問自己,一臉不爽。

熟不知,本欲睜眼的司望溪卻因這突如其來的美事,嚇的暫時不敢睜眼了。

玩夠了司望溪後,白爾玉百無聊賴的將絲帕朝空中隨便一吹,順便伸了有個懶腰,手往下探,摸到自己肚子空空的,這才想起自己居然很久沒吃東西了。

吃,這可是絕對重要的事,什麽事都比不上這件事最來的上心。

她立馬跳回自己先前的位置,張羅起自己的晚餐。

司望溪依舊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只是偏過頭去,偷偷的看她。

他看著她正忙著蓋葉子,扇火,吹氣,烤地瓜的動作麻利又熟練。

司望溪越發覺得她有點意思,臉上笑意漸濃,卻一直緘默著沒有驚動她。

地瓜很快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摸索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小玉顧不得還未燒完的柴禾還冒著火星,心急火燎的卷起袖子準備刨灰。

司望溪在一邊看得直蹙眉,沒有辦法,便裝咳嗽先轉移掉她的註意力。

“咳咳,咳……水,水..”

白爾玉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抱起水袋跑到他身邊,捧著他的頭往他嘴裏送水。

“哎,慢些。”

他喝的有些急,她知道喝的太急對身體不好,於是一只手捏著水壺的口子,另一只手繞了過去抱住他的肩膀,一點一點的把水引給他喝。

等他喝足了,她又學著記憶裏紫霄照顧自己的樣子,繞到他身後跪坐下來,雙手輪著他背,從上往下磨蹭順氣。

司望溪濃密的眼睫不停的抖動,突然有點郁悶。

他又不是吃結食了,哪需得用順氣?

身後的白爾玉好心的問他:“嘿,你是不是好點了?”

司望溪挺直了腰背坐了起來,他坐著轉過身來朝她恭敬一鞠躬:“多謝小姑娘救命之恩。”

他倒沒想這發自肺腑的感激話有什麽不對,只是眼瞅見著眼前這小姑娘臉上晴轉多雲,晴轉多雲後就是電閃雷鳴了,她尖著嗓子又吵又鬧:“誰是小姑娘啊,誰是小姑娘!誰是小姑娘!”

司望溪捂著耳朵吸了一口氣,這時候還不忘繼續逗她:“你不是小姑娘難道還是小兄弟,長的這麽好看的小兄弟不做小姑娘,還真是可惜了。”

白爾玉依舊不依不饒:“當然不,我不是公子,可是我比你大!”

她紅著脖子鼓起腮幫子時,真像是個丸子,司望溪好容易才忍住揉她的沖動。

同時他不介懷的報上自己的真實年齡說:“我虛歲十四,你確定你比我大?”

白爾玉當然確定她比他大,這還有什麽好質疑的?

“我年紀可是有……”白爾玉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緊跟著差點就把自己的真實年紀給報了出來。

然後眉頭一耷拉,吐著舌頭心不甘情不願道:“也是十四!”

“你真的也十四歲?”

不管從語氣,表情,以及肢體動作來說,都能看出他一點不相信。

“真的十四歲!”白爾玉的臉紅的快滴血了,但依舊死撐。

司望溪見她一本正經,大起較真之意,竟毫不客氣的追問道:“哦?那你幾月出生的?”

“八月!”

“那你比我小,我二月生的。”他笑盈盈的,兩個酒窩又顯了出來。

“不對,是你比我小,”小玉一本正經的反駁他 “八比二大,我就比你大。”

“什麽什麽?”

白爾玉被他這麽目瞪口呆的一瞪,心裏一下子惶惶的,也有些把握不住。

還沒有人仔細教過她此八非彼八,此二非彼二。

司望溪見她還一臉深仇大恨的模樣數著手指,明白了她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於是“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難道不是嗎?你為什麽這麽笑?”她有些氣惱,不高興的去推他,同時又繼續垂眉數著手指:“八,應該是比二大吧?”

雖然她說的非常對,八的確是比二大。

司望溪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他不否認他對這個生的挺俊俏,但想法舉動總覺得有些古裏古怪的丫頭很有好感。

他握住她還在計算的手,把臉湊到她耳邊拍著她的肩膀寬慰她:“是啊是啊,你說的很對,八比二大,別再納悶了。”

在以後的相處中,他倒是教了她很多東西,她倒再也沒犯那樣的傻,很久以後白爾玉常常懷念那段日子,他拉著自己的手,教自己寫字的樣子,教自己學鞭子的樣子,教自己畫畫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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