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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命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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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他是三年以後,她十一歲,他二十一歲,陳爺爺的葬禮上。

三年不見,回來之後便是天人永隔,即便是之前鬧得那麽僵,但終究是父子,陳以恒除了難過,大概還會有一些愧疚和自責吧。

媽媽說親人死了,人都會掉下眼淚,那種感覺叫做悲傷。可是她卻沒見他哭,他只是站在靈堂,呆呆地接受人們的安慰。她想,也許他是太難過了,難過到都哭不出來了。

多年後,她才明白,那種感覺叫做巨悲無淚。

靈堂掛著的大大的黑白照片,照片裏陳爺爺的表情威嚴沈著。她看著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黃、白色的花,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後來,她看到媽媽一直在抹眼淚,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那場吊唁匯聚了江寧眾多商界大佬和社會精英,甚至還有多位政要,也有一些撈偏門的。政商本就不分家,更何況恒遠的生意做得那麽大,每年納稅都是好幾個億。

當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人並不是真正祭奠陳德海的,只是想趁機撈一些好處,就像是猛獸死去,總會有一些豺狗和鷹鷲,趨之若鶩,瓜分食之。

江寧響當當的商界巨擘就這樣與世長辭,留下了恒遠這座帝國大廈,和剛剛二十出頭的兒子。

陳德海身體不適也不是一兩天,這一年來更是每況愈下,他早已察覺到自己將要不久於人世,遺囑也早就寫好。恒遠終歸是要由自己的兒子繼承的,他不能看到自己一輩子的基業由外人繼承,這是作為一個父親的私心。

二十一歲的陳以恒接任恒遠總經理,那個時候,恒遠的境況很不好,可以說是內憂外患。

陳德海去世後餘威雖在,卻不足以震懾人心的欲望和貪婪。很多之前依附於恒遠的小企業都開始紛紛倒戈,投向恒遠最大的競爭對手——趙氏陣營,甚至開始同恒遠惡意競爭,企圖搞垮恒遠。另一方面,政府想要將恒遠以征購的方式收歸國有,而內部也開始爭鬥不休,許多高管紛紛跳槽,甚至是另立門戶,帶走了一大批的人才。

陳以恒十八歲那年因為一個女人和老子鬧翻,之後便離家出走國外的事也在這個圈子裏鬧得沸沸揚揚,陳德海更是揚言沒有這個兒子。

更何況陳以恒不是學商業管理出身,之前也沒有接觸過恒遠的生意,幾乎每個人都懷疑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黃毛小子是否能擔得起恒遠的重擔,許多恒遠的元老雖然擁護他,但也免不了憂心忡忡,只盼著老天保佑,恒遠能夠安然度過這次危機。

顧明遠向來重情義,陳德海雖然不在了,但卻不能像那群人一般,以怨報德。他說:“顧氏能有今天,全仰仗陳老的照拂,以恒,有我在,決計不會讓恒遠倒下的。”並不是他誇海口,而是那時候顧氏已經發展得如日中天。

恒遠是陳德海畢生的心血,任是怎樣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恒遠傾塌。

其實早在五年前,恒遠帝國已不像從前那般輝煌,舊的管理方式和運行制度的弊端已經初露端倪,陳老所信守的那一套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的腳步。

兩人談論生意經時,顧明遠也曾委婉地提過,但老人家向來是頑固守舊的,更何況陳德海是那麽一個自負的人。

也許,恒遠由陳以恒接手,倒是一個轉折呢,恒遠能否再塑曾經的輝煌,就要靠你了。顧明遠看著陳以恒單薄的身影,拍拍他的肩膀,留給他一個屬於男人和長輩的安慰。

之後,她和陳以恒的接觸便多了起來,只不過,她總是站在樓梯轉角,看爸爸和他討論生意上的事。

顧明遠還沒回來,客廳裏也沒有人,於是他便走進了後花園想去透透氣。

夏日的陽光那麽好,明朗得像是少女的臉。無雲的晴空湛藍澄澈,靜得像一幅山水畫。有多久了,有多久他都忘記了四時的交替,有多久他沒有這樣靜下心來看周圍的景物。已經很久了把,從他接手恒遠開始,他便把自己套進了這樣的枷鎖中。

聽聞父親病逝的噩耗,他幾乎不敢相信,不過他得知消息的時候,父親已然溘然長逝,他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父親是那樣剛毅的人,也許他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見到他脆弱不堪的一面,只想將自己最英氣威武的一面留在他的心裏,而不是一個垂垂休矣,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老人。

他靜靜地站在香樟樹下,眼神茫然幽遠,與其說是個滿身疲憊的男人,倒不如說是個迷途失路的孩子。

走到這一步,也就不能回頭了吧。恒遠是父親一輩子的心血,他不能看著它覆滅,他必須重振恒遠,也算是對父親的交代,也算是……他對他的道歉。

一陣咯咯的清脆笑聲打斷了他的沈思,擡眼看去,似乎是有一個小女孩在層層樹枝掩映後玩耍。陳以恒聽出這聲音是顧凡景的,倒也不甚訝異。

她穿著一條淡粉色的碎花裙,齊肩的長發隨著秋千的蕩起,在風中飛揚著。銀鈴般的笑聲也隨午後的熏風點點四散開來。

秋千蕩得很高,她在半空中笑得如同精靈,和每次見到他那般拘謹怯懦不同,是真正屬於十二歲小女孩的笑容,純凈無邪,恣意開朗。

就這樣註視了許多時,小凡景不經意間側頭,看到了他。“啊”地一聲一個不穩,從半空高的秋千上摔了下來,陳以恒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卻因慣性也倒在了草地上。

“怎麽樣,小景,你沒事吧?”其實怎麽會有事,他是完完全全地做了肉墊,凡景倒是一點也沒傷著,只是有些驚慌。

他蹲下身來,仔細地檢查看是否有受傷。

小凡景驚魂未定地搖搖頭,他舒了一口氣,從這個角度,陳以恒要微微擡起頭才能看到凡景的臉,他問:“小景,你很怕我嗎?”

陳以恒發現這個孩子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怯怯的,也不敢走近。偶爾他會留在她家裏吃飯,飯桌上她總是安靜得出奇。可是他知道,她是個活潑的小姑娘,只是見了自己才乖巧得異常。

也許,她是怕他的吧,大約也是之前他留給她的印象過於深刻和恐怖。

小凡景低下了頭,好半天才緩緩點了點頭。怯生生的大眼睛還是不敢看他。

他揉了揉她的發頂,“就你一個人在家嗎?”

“嗯,媽媽出去了,爸爸還沒下班。”

“嗯,小舅舅帶你出去吃飯好不好?”

“……可以去吃漢堡嗎?”她眨著大眼睛猶疑地問。

“當然啊。”他失笑。

媽媽平時都不準她吃這些所謂的垃圾食品,顧爸爸是個懼內的,自從被老婆發現給小凡景開小竈,被顧媽媽罰睡了一個禮拜的客廳,就再也不敢陽奉陰違了。就算是小凡景撒嬌耍賴都不管用,畢竟掌權的是顧媽媽,當然得堅持老婆的政策不動搖,心裏掬了一把辛酸淚,暗道:乖女兒啊,老爸對不起你。

那兩年內,因有了顧明遠的提攜,恒遠開始慢慢地緩過勁來,只不過沒了昔日的輝煌。但顧明遠已是很欣慰了,“以恒,你很不錯,不愧是陳老的兒子,來日方長,恒遠一定會在你領導下重振聲威。”

他也只是笑笑,笑容苦澀哀傷,全然沒有欣喜的模樣。

他再怎麽掙紮,也是掙不脫命運的枷鎖,他突然想起父親曾和他說過一句話:“你是我陳德海的兒子,所以命定的事,你根本就逃不脫。”他偏偏不信邪,叛逆地和父親對抗,和命運對抗,可是他是那麽渺小,怎敵得過命運的力量。

他的命盤註定了他人生的方向,掙不脫,逃不過。

作者有話說:頭戴一朵花,喜迎十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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