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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血泠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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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惘然眼神動了動,從回憶裏尋回了神智,她釋懷的對公孫琰笑道,“在我記憶裏季瑯哥哥是整個盛安城最鮮活的人。”

聽到那聲“哥哥”公孫琰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難免泛起了點酸味。他撇了撇嘴,“真心誠意”地酸了一句,“他是最明媚的少年郎,那我是什麽?”

藺惘然沒空跟他打趣,略有些嫌棄的往旁邊挪了一點,空留公孫琰笑的不懷好意。她微微勾動了下唇角,幅度很小,沒讓他瞧見。終是不一樣的……一個是回憶裏的少年郎,一個是在哪都能感覺到的山林風。他走到哪,清風就在哪;清風在,他就在。

公孫琰收起了醋意,恢覆了正經,隨口問了一句,“既然季瑯還在盛安,你就沒想過要回去嗎?”

藺惘然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半天才一本正經道:“為什麽要回去?季瑯哥哥待我是好,可是血泠峽一別,終不是同路人……”

公孫琰聽懂了她話中含義,了然的笑了笑。是了,藺惘然已經不是那個小藺微,她是她自己。不必背著藺家戰神的榮光,更不想頂著這層虛名做個被高高捧起的小姐,每逢戰事就被推出去祭祀,以此延續戰神的庇佑。她要走她自己的路,一條和她爹娘不一樣的路,如此一來,她不會回盛安做她的小姐,更不會去給季瑯添麻煩。故人相見,心中酸澀,不如不見,就當當年的那個藺家已經沒了。只是如今兜兜轉轉,故人就要相見,只是不知是在什麽樣的情景下了。若藺惘然日後看見的只是一堆枯骨,那她想必不會好受……

黑色的妖霧之內,狼嚎之聲不斷。夜色之中本該早已沒有生息的屍體,受著妖氣的侵入而慢慢異化。一具具屍體活動了下僵硬的四肢,緩緩站了起來,一如生前,站著軍列,持著武器,十分肅穆。只是一雙雙赤瞳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詭異非常。

妖狼化出人形圍在中間的空地之上,一聲聲狼嘯此起彼伏的傳出,回蕩在白骨崗的上空。一面是死寂的夜色,另一邊是不絕於耳的狼嘯,硬是把這夜分割成了兩方天地。那群狼中間有個赤身的男子,他眼睛已經有些混沌了,瞧著神智似乎也不算是清明。他渾身上下都是傷,映在偏白的皮膚上,竟是有一種衰頹的美感。他眼角帶著淡淡的紅色,緊咬著牙關,有些吃力的撐起身子,拼了全力向前挪了些許。可他腳腕被拽在一個狼妖手裏,狼妖的妖爪嵌進皮肉之中,血肉模糊,十分可怖。那狼妖化了人形,臉上帶著詭異的笑,稍稍用力,就把他拽了回去。

“放、開。”

他聲音沙啞非常,似乎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裏割出來的。渾身上下的疼痛,和發炎的傷口讓他的思緒不斷地模糊。被這群狼妖折辱的痛楚漸漸地縮小、又縮小,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一個人焦急的伸手拽他,撕心裂肺的喊著他的名字。一瞬間,他的眼眶就全紅了,奮力掙紮起來,可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握著他腳腕的狼妖。

“滾!滾!滾!滾!”他瘋了似的大喊起來。

可沒喊幾聲,他就被人鉗住了下巴,被迫擡起頭來。眼前的人一身華服,眉眼譏誚又猙獰,看著他的眼底更是淫邪至極。

那華服之人輕輕用小刀在他臉頰上割出一條淺淺的傷口,嫣紅的血液頓時蜿蜒而下,顯得他膚色更為蒼白。沒了,華服之人輕怕他的臉頰,笑道:“好好受著吧。誰叫你…功高蓋主呢?”

“你都受了一個月了,憑你這身硬骨頭,這樣的折辱能受多久呢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會還想著獨孤去閑會來尋你吧?別傻了……都一個月了,他的人馬暗衛都在盛安和微朝呢,半分未動過。他壓根兒就不管你……”

“委實可憐你了……現在才知道自己是顆棋子。不過是個玩物,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你好好跟這群狼妖玩吧,等你死了……我再把你送回給獨孤去閑。你猜他會不會為你掉眼淚,還是嫌惡的叫人把你丟去亂葬崗……”

“不不不,你這張臉在盛安太顯眼了……獨孤去閑要把你處理掉,就得把你臉割花了……對對對,他會嫌惡的叫奴役把你臉割花了,再隨手丟進山野之中……誰也不知道那就是你的埋骨之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生受著吧,我……回盛安了。”

他有些怔的盯著華服之人的背影,意識慢慢開始不清明起來,渾身上下的疼痛和狼妖不間斷的折辱,讓他的精神十分的脆弱不堪。那人的話像是咒語一般在他耳邊回蕩,“棋子”二字宛若誅心之箭,不斷地削剃著他心上的軟肉。可他依稀記得不是這樣的……是他讓他不要來的……是自己走近陷進的……

他迷迷糊糊的眨了眨眼,指甲嵌入地中,已經掀翻了幾個,血肉外翻很是可怖,他憑著本能往前爬,可總是被拉回去。如此往覆,他漸漸有些麻木了,腦子叫囂著要休息,終究是被“棋子”攛奪了心智。他緩緩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不再是那人拼命拉自己的模糊身影,而是一個決絕至極的背影。

他迷迷糊糊間覺得自己好似是被舍下了……

第二天清早,幾聲清脆的鳥鳴喊回了睡夢中的人們。藺惘然他們心裏壓著事,自然不會睡得太深,被這麽一吵,模模糊糊的就爬了起來。公孫琰早醒了,不知什麽時候竄上了樹幹,兩條腿晃在空中,看樣子十分愜意。那被救回來的姑娘還是戰戰兢兢的,手裏捧著那疊碎銀,睜著眼睛,十分惶惶不安。大概是因為藺惘然身側的草木劍,那姑娘明顯有些怕她,蹲在幾米之外,眼神裏甚至還多了幾分警惕。

藺惘然沒空管她,只是皺了皺眉盯著坐在樹上的公孫琰。剛想開口喊他,那人便微一低頭,沖她淺淺一笑,隨後又比了一個噤的手勢。下一秒,鳥鳴聲驟起,烏麻麻的一片從遠方的林子盤旋而起,割破長空,齊刷刷飛過他們的頭頂,在晨陽之下盤旋不散。

百鳥朝陽。

藺惘然楞了楞,三年前的記憶同此刻重疊,不自覺就揚起了嘴角。她有些激動的看著天空中盤旋的鳥兒,北地的鳥個頭比南方的大很多,與三年前想比更顯聲勢浩大。萬物向陽而生,欣欣向榮,克服冬之深寒,待來年春暖花開。

她有些呆的擡頭,身邊衣衫浮動,是那人已從樹上一躍而下,“所以你真能感覺的到它們要幹嘛?”

公孫琰笑瞇瞇的點了點頭,跟她一起仰頭看著滿空的飛鳥,“差不多吧。百鳥朝陽,心亦朝陽。”

好像在沈沈的黑夜之後,破曉終究會來。

早上鬧了會兒,他們也就不耽擱時間了,隨手背了劍就準備去白骨崗。越往西走,村落越少,風沙也越大,走到西平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沒有翠綠的山林了。因著北地自身的氣候,加上妖氣的侵擾,西平山一帶出了連綿的山脈,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漠。

藺惘然在山腳怔了許久,記憶又溯回到那個血雨紛飛的日子。那些經年的回憶被時間不斷打磨,不僅沒有在記憶的長河裏褪去顏色,反而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刃。每一次回憶,這把利刃就割下心頭的一塊軟肉,循環往覆,傷口不但沒有結痂,反而變得更加血肉模糊。

她深吸了幾口氣,竟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意味。公孫琰站在她身後,沒多說什麽,只是那獨特的味道,就像一記強力的定心丸,慢慢的壓下來她心頭的煩躁不安。那個被救的姑娘一直膽怯的跟在他們身後,抱著碎銀,也不見要走,如今一下走近妖氣彌漫的西平山,有些受不了這蓬勃的妖氣,臉色更加蠟黃。

藺惘然皺了皺眉,盡量讓聲音和緩一些,“你......還是不要繼續跟著我們了。”

那姑娘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藺惘然身側的草木劍,好像下一秒草木就會把她劈成兩半似的。她膽怯的往公孫琰的方向挪了挪,半天才開口,“公子、姑娘、我......我看你們要往西走,那裏面妖怪多很危險......要不要我、我來做你們向導。我、我什麽也不會,就只有這點可以報答了......”

公孫琰楞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許久才應道:“你可知白骨崗怎麽走?”

那姑娘有些膽怯的眨了眨眼睛,渾身上下都在發抖,不一會兒眼眶都睜紅了,就差眼淚了,很是可憐。她不自然的攪著自己破舊的衣擺,哽咽道:“知道......那是金瞳狼王的地方......很危險......”

公孫琰沒怎麽在意,隨意的笑了笑,“那就別去了,你趕緊自己走吧。”

言罷,他和藺惘然對視一眼就要擡步離開。誰知後面的姑娘抖了一會兒,突然有些笨拙的小跑起來,不依不饒的揪住了公孫琰的袖子。那姑娘膽怯的很,也就只揪了一小片衣角,可力氣卻使的很大,公孫琰沒防備,差點被她拽地往後倒,堪堪才穩住了身子。

姑娘低著頭,蠟黃的雙手捏著衣袖,微一擡眼就可以看見藏在劍鞘裏的草木劍,又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一個月前,白骨崗突然風沙大作,現在、現在已經找不到進去的路了......如果要進去就要從血泠峽翻進去......這半年來,金瞳狼王都不在西平山,所以、所以血泠峽的反而比較好走......”

她這話說的很是時候,饒是公孫琰也不由楞了一下。金瞳狼王不在西平?他們微朝在西境的探子少,對於狼王的行蹤自然是知之甚少。但不知為什麽,他莫名有些危機感,感覺整個人都裹在一團迷霧之中,無法分辨。看著姑娘的樣子,加上那群流民的路線,可以大致推出這群流民初始之地應該就是西平山一帶,知道狼王不在倒也並不稀奇。可......可奇怪的事,既然傳說中金瞳狼王不在西平,那以季瑯的本事,究竟是遇到了什麽事情才足以使整個軍隊在此失蹤?要知道現在季瑯可不是當年的藺家軍,自藺家軍全軍覆滅之後,季瑯嚴整軍隊,督促將領學習對妖之法,常年在西境逼退妖軍,怎麽可能手無縛雞之力?

他越想越奇怪,可怎麽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依獨孤去閑所言,季瑯剿滅白骨崗妖軍的軍報向來是機密,若非朝中有人暗通西境,是絕無可能走漏消息的。那究竟是什麽人走漏了消息,要致季瑯於死地,又是以什麽辦法讓一向驍勇的軍隊潰不成軍呢?

“多謝姑娘提醒,前路兇險,還請姑娘另覓出路吧。”

藺惘然冷冷的瞥了眼那消瘦的姑娘,丟下一句話就頭也不回的往西平山走。那姑娘估計是真不敢靠近西平山,在他們身後糾結了一會兒,就捧著碎銀子自顧自的走了。他們兩人腳程很快,沒多久就在附近饒了一圈。果然如那姑娘所說,白骨崗妖氣彌漫已經徹底擋住了進去的路,饒是公孫琰禦風扇了幾下也掃不清前面的迷霧。唯有一條蜿蜒的小道還算清晰,就這麽可憐巴巴的在山腳之下,如果藺惘然的記憶沒有出錯,那她可以肯定,這條小道就是通往血泠峽的必經之路。

她定了定心神,沒有半絲猶豫的走上了這條一直在她夢中驅之不散的小道。自當年血泠峽一戰,藺家軍全軍覆沒,這條小道也成了死道。周圍的居民本就不敢靠近西平山,加上這滿山谷的屍體,更是不敢踏進一步。久而久之,這條小道上雜草密布,沒有任何生靈。除了空中常年不散的妖霧,就只剩下路上隨處可見的斑駁血跡。而一條路荒廢久了,傳聞也就漸漸多了起來,他們路上曾經在借宿的小鎮上打聽過。什麽陰兵借道,冤魂索命的故事層出不窮,傳的倒像是那麽回事。

可他們一路走進來,沒見到任何鬼神,只有一片死寂。藺惘然覺得胸腔不斷的鼓動,眼眶也開始微微發酸,越往裏走,那股經年未散的血腥味就越濃,仿佛一閉眼,仍舊是那年淒厲至極的戰場。她只覺得喉嚨早已被什麽堵住了,沒有辦法發出半絲聲響,那年的屍橫遍野再一次回溯到眼前,那些曾經熟悉親近的人都化為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留在了她的記憶裏。那一聲又一聲溫暖的“阿微”也再也不會從她的耳畔傳來......

“阿微。”

公孫琰輕輕喊了一聲,不由分說的握上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微涼,輕輕摩挲在藺惘然的手腕上,讓她不由一驚,回身望去,只見清風展顏,一瞬驅散了心底盤旋不散的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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