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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情歸了局(一)[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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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情歸了局(一) [VIP]

穿過綿延紅墻, 但見天寬地闊的一座花園,奇山異石,怪樹參天, 花草林木參差磅礴, 側峰正崟巍峨壯麗, 橫七豎八的天空,拼湊出“權勢”二字。

芷秋雲禾悄麽擡眼一窺, 又慌忙垂下頭來,大氣也不敢喘, 跟著兩個火者往裏走。大約又走了小半個時辰,適才暨至中宮。

紅彤彤的宮門外有管事的公公迎上來, 將二人上下掃量一番,捏著一把嗓子因問起:“哪位是芷秋姑娘啊?”

“民婦芷秋,拜見公公。”芷秋挪了半步福身,也不曾敢擡起頭來。

卻聽那公公親切地笑了兩嗓子,“怪道祖宗動了凡心,這麽位天仙似的人物, 就是娘娘見了也歡喜, 跟我進去吧。”

說著領著二人門裏進去,“路上可跟你們說過規矩了吧?見了娘娘, 要下跪,要問安,將你們家鄉那些好玩的事兒說幾件給娘娘聽聽,倘或高興了, 少不得你們的體面光鮮。”

二女碎步跟著, 十分克己, 不敢擡頭, “多謝公公提點,民婦們記住了。”

踅入正殿,猛地嗅見一陣蘭麝汀香,只見眼下毯罽金光暗織,桃夭張錦,餘光見殿中內侍七八、宮女十幾,各自掃榻焚香,履舄不停,卻無半點聲音。

走到左首內堂,又見錦簾掃過眼角,中央椅案對著放了兩套,四壁陳設各類珍寶,正墻下一折山水屏風,隱約擋著個婉約貴影。

那公公自進殿後始終微躬著腰,眼下上前兩步,臂靠拂塵朝芷秋二人一指,“稟娘娘,陸瞻的夫人與其小妹特來給娘娘請安。”

兩女趕忙捉裙伏地,“民婦袁芷秋(袁雲禾),拜叩皇後娘娘千歲,恭請娘娘聖安!”

須臾,聽見屏風後頭如絲如竹的一縷笑音,“起來吧,瞧你們這些奴婢給人家嚇得,伏在地上直打顫兒。我講了,她們是民間的姑娘,你們和善些,不知又在外頭說了多少規矩嚇唬人。將屏風撤了,起來叫本宮瞧瞧生得什麽模樣。”

便有兩個內侍上來悄無聲息地撤去屏風,始見皇後鳳儀,生得圓圓的銀盤臉,唇角兩個梨渦輕綴,膚如凝脂,櫻桃半點,額上佩著鳳冠,鳳口裏銜著一顆紅彤彤的寶石墜在額心,風華萬千,氣度不凡。

芷秋心道:這才是美人該有的樣子呢。不想那廂鳳口卻吐,“嘖嘖嘖,正是兩個美人胚子,本宮自做太子妃始,就見過不少王孫貴女,誥命夫人,論相貌,你兩個倒是一等一的出挑。只是瘦了些。女人家,還該豐腴些的好,去,將廚房裏新做的兩樣點心端來給姑娘們吃。”

說著,將眼落在芷秋面盤上,“你就是袁芷秋?”

唬得芷秋忙捉裙跪下,“回稟娘娘,正是民婦。”

這皇後雖瞧著稚嫩,卻已有二十四五的年紀,說話頗為慈藹,“喲,快攙起來,賜了坐,娘們兒們好說話,這樣跪來跪去的,清凈話兒都說不了幾句。”

待二人坐下後,又使了茶點,自己在寶榻上也吃一盅,“芷秋姑娘別怕,想來是陸瞻在你跟前兒說我多兇多惡,才將你們嚇得這樣子。只管寬心,我是個和藹的,往日誥命敕命們來請安,大家都是說說笑笑的。”

芷秋籌忖一圈兒,只垂著下巴答:“陸瞻不敢,民婦更不敢褻瀆娘娘。”

不想連著那太監總管也跟著一道笑起來,“娘娘您瞧,這嫁了人,還只管‘陸瞻陸瞻’地叫著,怪道外頭講他兩個比尋常夫妻還要好些,叫名字也不忌諱。”

一時辨不出這話兒的深意,芷秋心內猛地敲起鼓來,又要捉裙下跪,被上頭皇後攔住,“嗳,別老是跪呀跪的。別怕,說笑話兒呢,因陸瞻一直在皇上跟前服侍,本宮與他倒沒少打照面,皇上又時常誇他,你怕什麽呢?那年你們成親,我使人賞了東西,你與本宮早有前緣在裏頭,不過是相見晚些而已,故此不必拘束。”

雖如此說,可芷秋半點不敢自傲,深知都是陸瞻為皇上盡忠的功勞,仍舊克己尊禮地垂首,“娘娘德惠四海,福庇萬民,民婦與夫得皇上與娘娘如此厚待,更加不敢懈怠。”

皇後端起茶盅,美睫往下稍稍一沈,露出一絲滿意的松快,“那年蘇州受災,你們三個小小女子,是如何想著籌捐災民的?還籌集了一萬多銀子,解了蘇州燃眉之急。那日皇上瞧了賬冊,曾說‘天下丈夫竟不及女兒’,我聽了好是高興,真是為咱們女人家長臉。”

芷秋端正身板,眼微微往下垂,落在她的裙角,未敢直視鳳顏,“回稟娘娘,我與小妹不過樂籍出身,哪裏想得到這些呢?是韓大人之妻謝氏昭柔,她自幼讀書,懂得道理,便倡導了一番。我與小妹都是窮苦出身,想想自己,便也想到災民之苦。”

“你這是自謙,能以己苦思百姓之艱,見識倒遠超京中這些閨閣貴女。可見賢愚在心,不在貴賤①,難怪陸瞻獨獨鐘情於你。”

“皇後娘娘過譽了,民婦不敢當。”

這皇後含笑頷首,又將眼落在雲禾身上,“袁雲禾,聽說你也是位不同尋常的奇女子。方文濡這個狀元,還是你貼錢貼出來的?風塵出身,倒是難得的眼力見與這大方做派。”

雲禾聽了半晌話兒,也暗學得芷秋的謙卑,只是倏而把臉漲得通紅,“民婦不敢居功,是夫自己爭氣,寒窗苦讀這些年,從未敢懈慢片刻,就是吃飯時還卷著書看,一心想得機會報效皇上、報效朝廷。”

主管太監與皇後又是一笑,片刻後眼波定來,“聽見說他為了規避律法,只納你為妾,本宮可替你不值,你自個兒就沒為自個兒抱個不平?”

雲禾也似琢磨出些什麽,忙答:“民婦不敢,夫也不敢,尊受法紀自然是百姓之責,更是為官之本。”

“瞧瞧,兩個人不單是模樣好,說話兒也中聽,比好些個貴婦強多了,別說皇上誇讚,就是本宮也要誇幾句。”

一排排精雕細琢的窗格裏踅來陽光,落在皇後繁華錦簇的裙面上,沈澱了交鋒,上浮起逐漸祥和的氣氛。

芷秋雲禾又說了些蘇州的民風民俗、傳奇故事,午晌皇後賜了飯,吃過方才跪辭而去。

除了前頭一名火者引著,後頭還跟著三位抱緞子頭面的火者,轉出宮門,自有王長平與桃良驪珠招呼著迎上來跪拜接東西。

馬車繞至前門,芷秋掀了車窗簾子遠遠朝巍峨的門洞裏眺望一眼,因問王長平,“你爺與方大人還沒出來?”

“沒呢,”王長平走在車下,“奶奶們出來前,裏頭有公公出來傳話,說是皇帝老爺賜下飯與姑爺同方大人一道吃,吃過了還有事情商議呢,叫咱們先回家。”

芷秋點頭放下簾子,雲禾挨過來,兩人都蹭著彼此一身的冷汗,倏忽間嘻嘻笑起來,笑聲似在廣袤天地裏放飛了兩只百靈鳥。

天大的殊榮後頭,自然會有他人覆滅。下晌換了值,陸瞻領著聖意往司禮監去,哪裏的紅墻下正碰見沈豐,二人皆穿補子袍,遠遠地望一眼對方,目光仿佛一場岑寂的刀光劍影。

相近後,陸瞻先作揖行禮,“許久不見沈閣老,閣老身體可還安康?我瞧著倒還是如從前那般精神奕奕。”

那沈豐留著幾寸半白的須,與沈從之幾分相似的眼睛裏滑過一絲事敗後的頹唐,轉瞬即逝。

這廂仍舊以一副和藹的笑顏與陸瞻回禮,“陸公公前些日子受了牢獄之苦,卻到底是年輕人,不見一絲灰心之色。這樣好啊,咱們侍奉皇上,要時時感念聖恩,可不能因一點小事兒就生了頹廢之意。”

“閣老說得是。”陸瞻頷首應下,恭敬得似乎身前是一位諄諄教誨的長輩,“我今日剛回宮當值,適才聽見人說起從之被參的事兒。閣老可千萬不要為了這個動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您保養身子才是,朝廷裏可有那麽多的事兒等著您老做主呢。”

“唉……”沈豐重重籲出一口氣,滿是真假難辨的感慨,“我膝下就這麽個兒子,從小寵得他不成個樣子,原以為得皇上恩典封他做了官兒,能有些你的沈穩,不曾想竟然益發張狂起來。他在蘇州做下的事兒,倘或早叫我知道,一定先揭了他的皮!陸公公,你與他也是從小的好友,萬望不要計較。”

“小沈兄為人不過是張揚了些,本性倒不壞,我自然不計較。閣老也莫著急,皇上就算不顧及小沈兄,也會顧及閣老往日鞠躬盡瘁之心,大約不會重罰的。”

那沈豐不住搖頭,陸瞻勸慰兩句,與之相辭。隨著舉步穩健,笑意頃刻在他面上流逝不見。

這廂走進司禮監大門,見院中早已伏跪著一班身居要職的太監,垂著腦袋齊聲唱喏,“恭迎祖宗仙尊!”

“起來吧。”陸瞻目無垂視,徑直走到正殿廊下,與一年紀相當、補子相當的宦官見禮,“兩年多未見,餘良一向可好?”

那餘良生得略瘦,將一只近乎枯竭的手往他臂上一拍,“還跟我來這套?雖兩年多未見,卻一直有書信往來,未必你還跟我生疏了不成?你下了值不回家去見嬌妻,忙著到這裏來做什麽?總不會是來瞧我的吧?”

二人相請入內,只見殿內右首安放著五張書案,上頭滿是堆山填海的奏疏公文,陸瞻稍看一眼,與他坐到正榻上吃茶,“許園琛呢?方才皇上有旨意,叫我來傳。”

餘良往最裏頭單放的一張書案瞧一眼,牽著唇角細笑,“哦,今兒晚上他當值,大約一會兒就到,是不是聖意調他去哪裏?”

“我正好提前跟你說一聲兒,”陸瞻叫門內伺候的幾位六品太監出去,放沈了嗓音,“聖意叫許園琛南京去修舊宮,將你提為司禮監掌印。”

“我?”餘良大吃一驚,吊起高高的眉骨,“怎麽會叫我掌印?我想著八九不離十得是你。原本皇上欲遣張公公往南京去那陣,就屬意的是你的,要不是派你往蘇州辦龔興的事兒,怎麽會輪得到許園琛?”

陸瞻笑笑,淡然地呷一口茶,“今兒同皇上商議了土地變法的策略,雖還為招內閣同議,但聖意已決,不過是商量些方策細節的事情,試點就選在蘇州府。蘇州府占了三位郡王,數量不多,先就對付他們摸索出一套方略來,且蘇州災後重建,正是個切入的時機。”

“未必要你親自去幹不成?”

“也不單是這個事兒。皇上升了方溫謹為蘇州知府,又怕他入仕未深,鎮不住人,叫我支撐他一二。另外就是絲綢商貿的事情,三年內清除海寇,與外國商貿往來必定更為頻繁。單靠目前的絲量,是織不出那麽多料子的。”

餘良目光一亮,笑起來,“所以你向皇上提了議案,要提高絲量,鼓勵百姓多種桑田?”

“是,蠶絲價格比糧食貴,既增加百姓收入,又能增加朝廷收入,不是正好?所以我要回蘇州,一來,蘇州遭了災,正是一個絕佳的試點;二來,江寧織造、蘇州織造、杭州織造三處地方,蘇州地處中間位置,蘇州若成了,我三頭跑著也便宜些。所以司禮監,還得托給你。”

“嗳,我如何能堪此重任?”

“如何不能?別自謙,與你相熟六七年,你心思沈穩,辦事謹慎,也有治國之才,又是皇上的大伴,於情於理,你推不過去。”

正說話兒,瞧見許園琛進來,也穿著補子袍,眼睛陷落在高高的顴骨上面,目光晦暗地朝陸瞻刺過來,帶著一股幽幽澀澀的恨意。

“陸、瞻。”

他踅步朝榻上踱著,兩片唇慢慢磨出這個名字,嚼碎在牙峰之間,“咱們又見面了,沒想到這麽大的案子,你還能安穩脫身,好啊……真是好。”

陸瞻擱下茶盅拔座起來,冷笑的唇角漸漸平覆下去,“許園琛聽旨!”

待人跪下,他便將眼殺穿綺窗,嗓音平靜而冷漠,“著司禮監現任掌印太監許園琛,調任南京兼修舊宮,司禮監秉筆太監元淳一同前往。另升餘良任司禮監掌印,調填禦用監內把總張達源為司禮監秉筆!欽、哉。”

在許園琛不甘的悵怏神色中,陸瞻的尾音甫落下去,笑意便重又浮上來,幾如循環地畫出一個圓滿的符號。

一班人的命運隨著太陽傾倒,漸漸地,歸山回岫。夕陽撒在髤黑的炕幾上,油光光的質地返照出淡淡金色。另有一只油光光的白釉盅才挨上去,沒放穩,又稀裏糊塗地摔下來。

“砰當”一聲,芷秋隨之被燙得跳起來,一行嘶著氣,一行揮著帕子撣裙面上淡綠的茶湯,酡顏的裙頃刻被炙熱的夕陽照得冒了煙。

桃良不知由哪裏殺出來,氣勢洶洶將那上茶的丫頭一掣,“你是沒長眼睛還是沒長手呀?!你叫梅兒是吧?瞧給姑娘燙得,這麽點小事情都幹不好,要你做什麽吃的?!”

這梅兒正是那日在廊下坐著講是非的一個,自打之後,但凡與芷秋桃良打了照面,兩人均不給個好臉色。往年陸瞻不常在家,這起小丫頭沒人約束,早如太太小姐一般散漫。

忽然添了主子,丫頭們不大適應,這梅兒憋服了兩三日,眼下又招如此詈罵,心裏一陣惱火,將眼垂瞥在榻角,唇扉低低噞喁,“我又不是有意的,這茶已經放涼了一陣兒了,哪裏就能燙成這樣?大驚小怪的……”

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叫芷秋聽見,朝桃良使個眼色,揚起個和善的笑臉,“不妨事,你去再瀹一盅來就是。”

末了那梅兒擡眼睇她稍刻,轉身出去,不幾時又端了一盅茶進來擱在炕幾上。芷秋端起來吹了幾口,擡眼窺一窺她,旋即就將茶湯揚在她的裙上。

“啊……!”將那梅兒燙得個雞飛狗跳。

芷秋卻冷冷莞爾,“你既說不燙,你就試一試好了。笨手笨腳地燙了人,連個禮也不賠,你不賠,我也不為難你,咱們兩清了。”

梅兒提著裙將水抖一抖,濕漉漉的褲子裏頭是一片灼痛,火辣辣地燒毀了她的理智,“你要幹什麽?!我原是不留心的,你卻是故意的!這樣兒歹毒的心腸,配做什麽主子奶奶?”

“我們不配,就你配!”桃良將她搡一把,推得她後退兩步,“是了,瞧你說話這架勢,倒像是位主子奶奶,不曉得的還只當我們陸家沒了王法了,主仆調了個,叫個丫頭當了家。呸!做夢,陸家都是沒了人口,也輪不到一個奴婢當家做主!”

“我是奴婢,那你什麽?你們姑娘又是什麽?比奴婢還不如的婊/子!”

桃良怒極了,叉起腰來預備好生罵一場,誰知叫芷秋背後一掣,先上來扇了梅兒一巴掌,“這一巴掌,是為我自己打的,”啪又惡狠狠地照著另一邊臉摑去,“這一巴掌,是為了你們二爺打的,你是什麽東西,敢在背後嚼他的舌根?”

將梅兒打得理智全無,仗著陸瞻從不為難女人,便惡從膽邊生,也擡手打了芷秋一個耳光,“我說就說了,當著你面兒我也這樣說,婊/子!”

芷秋胸口氣得起伏不定,哪裏抄來一個白羽雞毛撣子,劈頭蓋臉朝著梅兒一陣亂揮。梅兒亦不是吃素的,順著墻角高案的冰裂紋梅瓶裏抽了一條長長的花枝還手。

正值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刻,陸瞻歸家,院子裏聽見打鬧聲,急步走進來。

見芷秋怒容上有個紅紅的巴掌印,登時來了火,先將芷秋按在榻上,陰沈沈的眼轉過來,“桃良,去傳陸管家進來。”

桃良一去,他又將眼睨向梅兒,“滾出去。”

那梅兒一見他冷冷的眼色,剎那知道了懼怕,噗通一聲跪在他腳下,“二爺,您聽我說……”

陸瞻的眼逐漸聚來一絲殺意,“閉嘴,滾出去。”

等人遲緩地退出去了,他才扭頭將芷秋臉上的指印輕輕碰一碰,“該擦點兒藥,疼不疼?”

芷秋搖搖頭,籲出一口氣,“倒是不疼,只是這丫頭也太氣人了些,她打了茶盅,濺我一聲熱滾滾的茶湯,桃良不過說了她兩句,她倒罵起人來。陸瞻,你們家這些丫鬟倒是都跟太太奶奶似的,吩咐她們做個什麽,我反倒還要陪著笑臉,稍有不順心,背地裏就要合夥罵起我來。”

夕陽自背後掠來,照得她的睫毛顫顫巍巍地抖動,陸瞻心疼極了,撩起她的裙子摸摸濕漉漉的腿,“還好沒燙起泡來,屋裏擦點藥去,我來處理。”

她窺他一眼,氣消了一大半,挽著他的胳膊,“你不會殺她吧?倒不至於,將她打發出去就好了。”

“不殺,你先進去,一會兒叫桃良進屋給你塗藥。”

這廂等她拖拖拉拉鉆入臥房,恰好桃良領著大管家陸前遠進來。

陸瞻睨他一眼,目光蟄人,“這院裏的丫頭,都給我賣到窯子裏頭去,剛才那個叫梅兒的,給我拔了她十個手指甲再發賣。這府裏,除了父親留下的人,統統都打發了,不許多留一個人。”

陸前遠一聽,有些慌了神,“二爺,是出什麽事兒了?府裏頭三四百號人,都打發了,誰伺候爺奶奶?”

“他們也伺候不了人,該賣的賣,該送的送,留下父親使喚的那些人看守府宅就罷了。我要到蘇州去幾年,白養著他們做什麽?就這幾日,把這些人都打發了!”

說到此處,他擡起眉眼,目光透著法不容情的冷峻,“家中莊田等一應賬目銀子,使人送到蘇州去給奶奶過目,府裏的庫房若裏少一樣東西,拿你問罪。另外,告訴留下來的人,倘或仗著我的勢在外頭欺行霸市侵占良田,我耳朵裏只要聽見一個字,不聽解說,一律打死。”

陸前遠深知他的脾性,不敢說情,只得尊了命退下去。

這廂吩咐完,踅入臥房裏,見桃良正撩起庫管子給芷秋上藥,兩條小腿有些紅紅的,倒不是很打緊。

陸瞻放心下來,坐在床沿上將她摟在懷裏,“這裏雖說是個家,可自打父親沒了、我被凈身後,卻愈發覺得不像個家,叫你也跟著受委屈了。”

餘暉淡淡地蕩在華麗的雕窗下,芷秋盯著陌生的窗畔,在他懷裏尋了個舒適的位置,“這點子委屈算什麽?我不覺得委屈,就是心疼你。我方才恍惚聽見你說什麽要將府裏大半的人發賣出去,就為著個丫頭,哪裏至於呀?”

他垂下眼,在她溫暖的額心輕輕一吻,“留著他們做什麽?咱們下個月就要回蘇州去了。”

“什麽?”芷秋由他懷裏掙出來,難以置信的桃花眼裏逐尺蕩開歡喜,“為什麽回去?”

“朝廷裏有事兒要辦,我還要回去再幹三年,溫謹提了蘇州知府,也得回去。這月與聖上同內閣將該商議的事情商議定了,下月初就帶阿則一道啟程。”

“也帶我回去?”

“自然了,”陸瞻見她歡喜,也感覺有一股龐然的歡欣在他胸膛脹開,“將你獨自留在京城我不放心,一道去,往後一二年我還要時時往南京與杭州跑,也帶著你,將你沒看過的山川錦繡都看一遍。”

芷秋兔子似的跳起來,將架子床踩得咯吱咯吱響,“咱們可以回蘇州了,真好!陸瞻,謝謝你!”

陸瞻亦跟著笑起來,將她一把勾倒在腿上,“這麽高興?”

“高興!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半點也不喜歡京城,這裏繁華得叫我心裏空落落的,這裏的官眷太太比蘇州的還難纏,這裏什麽都是頂好的,就只不是我們的家。”

陸瞻垂眸見她眉目如畫,彎彎的線條勾勒出的好像就是青磚綠瓦,錦帳軟榻,他溫柔地輕撫她的腮,“我的家是你給的。”

她的眼中倒影著一片盛世,脈脈情愫纏綿地流淌著,匯成一條大江大河,“咱們回去了,我還有件事情要求你呢。”

“阿則和桃良的婚事?”

“哎呀不是,”芷秋嗔他一眼,兩只胳膊攀到他肩上去,慢慢爬起來,“我想著,方大人的家靠近了東郊,是處破破爛爛的老房子,他往知府衙門裏去也不方便。咱們家的園子那樣大,不如將從前祝晚舟住的那一快地方單劈出來,砌上院墻,另外朝著東柳巷開個大門,叫他將老母親接來,一家人團聚了才好,他知府大人也有臉面,雲禾也能有個好地方住不是?”

陸瞻笑笑,眉宇間柔情蕩漾,“你做主就是,那麽大一處園子,咱們兩個占著也是累贅,劈出去一塊地方,小一些,反倒自在。你們姊妹還能時時見著,你也能時時高興。”

月亮漸漸爬上窗,蟬兒低垂,蛙聲喧囂,滿滿的幸福在芷秋心內沈澱下來,綿長而悠遠地,似一縷南風,一曲長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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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漢王符《潛夫論·本政》

▍作者有話說:

明天正文完結,沈從之不負眾望,一定會出場,哈哈哈~

《豆蔻良妃》《拜見姑母》歡迎收藏一下哦~感謝所有小可愛,希望番外結束後可以給個五星好評,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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